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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假的吧,”丁寿笑笑,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来,一一摆在桌案上“河南按察使朱恩的手供,河南镇守中官廖堂的奏本,锦衣卫河南千户廖鹏的密信,都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右宪,这些可不止一口啊。”
丁寿每放下一张纸笺,洪钟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几乎面无人色,颤抖着手拿着纸笺,道:“这,这,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两个时辰。”丁寿举起两根手指,意气洋洋“庄椿等人在河南一举一动只消两个时辰,本官便可一清二楚,右宪,对这缇骑耳目可还满意?”洪钟呆坐椅上,半晌强笑道:“无稽之谈,老夫对庄椿为人略知一二,这信上所说大多不实之言。”
“原本这些东西也只是为锦衣卫插手漕运做个借口。”在洪钟目瞪口呆下,丁寿将这些信笺撕个粉碎“有了原告,焦阁老在朝中推波助澜,想必朝中重臣也不愿意惹火烧身,届时若查出什么侵吞漕粮的旧账,右宪怕是坐不得这么安稳了吧?”
“这与老夫无关。”洪钟脱口而出。洪钟出口便已后悔,陈熊倒卖漕粮,事关机密,他也是接任后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丁寿远在京城如何得知,难道缇骑密探当真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数九寒冬,老大人汗水却已湿透重衣。
“丁某信得过都堂,右宪督漕未久,想必也不及搭上这层关系,可这么大案子总得有人来背,平江与京中几位国公侯爷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某些原因几位部堂怕也不能袖手旁观,最后倒霉的人会是谁呢”
洪钟不停用袖子擦汗,怎么也擦不净。“本官相信右宪是清白的,可总得要有人来认这个罪,锦衣卫无事生非,辗转牵连的本事老都堂怕是没机会见识过,”瓜蔓抄“的名头总该听闻一二吧?”
丁寿躬身贴着洪钟耳边轻声说道:“朝中无人莫做官呀!”洪钟终于撑不住了,从椅子滑跪到了地上,大哭道:“丁大人,给老朽全族一条活路啊!”丁寿直起身子,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从接风宴上他便已看出洪老头性子软,惯于委曲求全,这样的人在骤然外力高压下必然心防崩溃,只求自保,而今看来果不其然,自己赌对了。乌头镇,庄椿的凯旋大军沿着官道迤逦前行。
段朝用催马赶上庄椿,不解道:“将军,淮安府已经不远了,何以弃船登岸”庄椿呵呵一笑,瞥视一旁的方未然“方捕头想必心知肚明?”
方未然面色沉重,沉声道:“将军是想在回程中有些意外收获。”段朝用恍然大悟,望了队伍后面囚车一眼,谄媚道:“引蛇出洞,将军是要把漏网之鱼一网打尽,果然高明。”
庄椿春风满面“就要到家了,告诉弟兄们悠着点,别累坏了,在前面林子里歇歇。”中军传令,前行队伍很快便在一片树林内驻足休息,已是淮安府境内,军卒也放松得很,三三两两或闲聊,或用干粮,有的直接靠着树干打盹。
段朝用绕着树下的囚车打了个转,奸笑道:“郭大小姐,马上就进淮安了,生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老实认了你父亲的罪状,或许官家开恩,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呸!无耻狗贼,公报私仇,我做鬼也放不过你。”囚车内的郭飞云娇颜憔悴,仍是大声叱骂。“果然是郭老鬼的闺女,骨头够硬,咱们走着瞧。”段朝用一声狞笑,扭身便走。
“嗯”转身之际,段朝用眼角余光一扫,旁边一棵大树枝杈间衣角一闪,阴声冷笑:“给我出来,”
黑色怪索如一根挺直标枪,直插树冠。一声娇叱,一道倩影在残枝断杈间飞跃而出,抬手三点寒星直射段朝用。段朝用嘿嘿冷笑“燕子镖,果然是漏网之鱼。”
怪索回转,如蝮蛇蜿蜒,轻轻一抖,已将三枚燕子镖击落于地。倩影空中扭身,折返囚车,长剑挥舞,砍翻周边几名官军,随即大力劈砍囚车上的枷锁。“二妹!”须臾间郭飞云已然看清来人头缠孝布,正是钻云燕郭依云。
“姐,我救你出去。”郭依云连劈数剑,火星四射,两指粗的枷锁分毫未损。“你快走,别管我。”郭飞云急声催促。
“不。”郭依云眼角噙泪,倔强地继续劈砍着囚车。“你再不走,我咬舌自尽。”郭飞云厉声喊道。看到一向温柔的大姐凤目圆睁,神色坚定,郭依云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颤声道:“姐,我走,你千万别轻生。”“谁都走不了。”段朝用嗤嗤怪笑,黑色绳索夹带风声席卷而来。
郭依云脚尖一点,化身飞燕冲天而起,正是燕子飞云三绝手中的“孤燕出巢”段朝用冷笑不停,手腕一翻,怪索倒卷,倏忽间已缠住郭依云左腿小腿,顺势一带,郭依云重重落地。
“多少绿林巨寇也难逃段某的追魂索,何况你小小的钻云燕。”段朝用满脸得意之色“二妹!”
郭飞云在囚车内一声哀呼,难道姐妹二人都要落入虎口。郭依云连挣数次,那根怪索都如附骨之疽,甩之不脱,银牙一咬,挥剑向左腿砍去。
段朝用也未想到此女如此刚烈,犹豫是否该撤索再战时,忽然间手腕一痛,追魂索落地。郭依云趁机脱困,甩开绳索,跃上林梢,几个起落,已然隐身密林之间。
二人交手兔起鹘落,钻云燕来得快,去得也快,周边官兵未及合围,郭依云已然逃之夭夭。“该死。”段朝用恨恨咒骂,低头看适才击伤他手腕的物件:一只捕快巾帽上常见的孔雀翎。
密林深处。郭依云独自垂泪,她性子虽然暴躁,平日却无甚主见,都是听由父亲大姐安排,如今这两人一死一囚,她一时间竟六神无主,不知何去何从。
“唉!”一声叹息由林中传出。“谁?”郭依云已是惊弓之鸟,手握宝剑,神色惊慌。“依云,是我。”方未然从林深处走出。
“方大哥!”郭依云不想能在此看到心中情郎,乳燕投怀,扑到了方未然怀中,想起近日连番变故,悲从心起,低声呜咽。
方未然轻抚如云秀发,轻声道:“你受苦了”一句宽慰,钻云燕哭得更加伤心。方未然不声不响,任由郭依云痛快大哭,他深知她这段时间打击重重,若不及时宣泄,只怕郁结于心,留下隐疾。
哭了半晌,郭依云的泪水浸透了方未然大片衣襟,才渐渐止住悲声,看了自己适才“杰作”郭二小姐也不由脸上发烧,没话找话道:“方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就在押解队伍里,适才见你”方未然话未说完,便被郭依云打断“什么?!你也在官军里?那围剿白云山和抱犊寨的也有你了?你,你竟然”
方未然面容平静“我到河南时,白云山基业已毁,至于抱犊寨,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听了方未然的述说,郭依云震惊不已,不敢置信道:“是姐夫出卖了姐姐?怎么怎么会这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未然带着几分惆怅,道:“人心难测,也许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分明是见利忘义。”郭依云怒气冲冲。“依云,你有什么打算?”
“我,方大哥!”郭依云突然握住方未然的双手,热切道:“现在除了姐姐和小妹,我只相信你了,你帮我救出姐姐,帮我报仇”“报仇?找谁?”方未然神色怪异。“段朝用,还有庄椿,还有他们背后的陈熊。”郭依云理所当然道。
“平江伯也是奉旨查案。”“那就找皇帝老儿一起报仇。”郭依云恨屋及乌,毫不犹豫。“依云,今非昔比,你也该长大些了。”方未然蹙额,有些无奈。
“救出飞云,你二人还是钦犯之身,难道躲躲藏藏过一辈子?”“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郭依云不以为然“只要手刃仇人,我甘心一死。”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方未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深信郭老英雄并非劫银之人,当务之急是抓捕真凶归案,洗清你们姐妹身上嫌疑。”
“洗清嫌疑?”郭依云迟疑了一下,追问道:“然后呢?”“然后?你姐妹几个自然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天下,再不用东躲西藏。”方未然道。
“难道陈熊等人造的杀孽便不用惩处了?白云山老老少少数百口就这样无辜屈死么?”郭依云厉声呵问。
“段朝用办案不明,庄椿滥杀无辜,平江伯处置失当,想来朝廷也会一一追究其罪。”方未然双眉紧攒,思索一番道。
“想来?也就是说官府会不会治他们的罪还不一定是么?”郭依云突然神智清明,敏锐地察觉到了方未然隐藏的意思。方未然嘿然不语,郭惊天和仇大海底子都不干净,以陈熊的身份地位,朝廷的确不会因为他越界剿了两个山寨匪巢加以重罪,申饬一番最多罚几个月俸也就完了。
看了方未然神色,郭依云晓得自己猜对了,忽觉心口像被刀割一样疼痛,螓首轻摇,珠泪在眼眶中打转“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帮我申冤报仇,你也不敢得罪陈熊,怕丢官去职,只想保住你头上那顶乌纱”
“依云!”方未然担心地向前一步。“别过来!”郭依云大喝道。方未然停住脚步,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苦之色。
“依云,我既身在公门,行事便当以国法为重,庄椿等人应受之责绝不轻纵,白云山所蒙之冤定当昭雪,我便是舍却性命不要,也会护持令姐周全。”
“不需要。”郭依云泪流满面“姐姐我自己会去救,我们姐妹不需要别人可怜。”言罢郭依云飞身而起,没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