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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思熟虑做长远计,未尝不可,但女儿偏偏是个大愚若智,爱耍小聪明的,若是一时冲动再闯下什么祸事,牟斌如今已没什么本钱可输了。
听父亲词锋严厉,牟惜珠心中虽不愿,还是点了点头。寒暄已毕,几人待要辞行,却看官道上烟尘滚滚,好像有十余辆马车赶来。“爹,可是昔日同僚送行?”牟大小姐受人奉承惯了。
对这冷清的送别场面本就有些不满。牟斌摇了摇头,他自知现在尴尬处境,圣宠已失,政敌势大,便是有几个锦衣卫的旧部,怕也不敢此时来触霉头,待车马渐近,看清车厢上并无饰物花纹,皱眉道:“来人并无品级。”
待车上快被颠散架了的人俱都晃晃悠悠地下了马车,邓通夫妇面色难看,债主追上来了“听闻牟大人携家眷南下赴任,朱某赶来送行,还不算晚吧?”朱瀛怡然自得,走在最先,一干人见了朱佑枢与牟斌,还是规规矩矩行礼。
“草民拜见王爷,见过牟大人。”朱佑枢面色冰冷“朱瀛,你来做什么?”“回王爷话,小人等与邓财神有些生意纠葛,特来理清。”朱佑枢不挑明,朱瀛也乐得装糊涂。
“本王不是已将王府庄田抵给你”朱佑枢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其时邓爷未归,王爷这些田契暂作抵押,今正主当面,抵押之物自当奉还”朱瀛将荣府庄田地契双手奉上。
朱佑枢不去接手,冷笑一声“可是嫌少?”朱瀛低眉顺眼,头也不抬“实话说,确是不足。
这十余家商户与邓府往来银钱巨大,若只收回这五百顷庄田,不但担上天大干系,背后主家也饶不过草民,请王爷开恩,给小民等一条生路。”“尔等可是以为老夫不掌缇骑,便整治不得你们!”牟斌沉声言道。狱中经年,牟斌气色虽不如前。
但虎老雄风在,十余年缇帅威风,名动京城,此时不怒而威,气慑全场,一干商贾无不心惊肉跳,两股战战。朱瀛也是心中打鼓,强咬牙关,道:“草民不敢当牟大人虎威,只是在商言商,但求一个公道,若是贵婿不认以前账目,我等扭头便走,再不叨扰诸位。”
朱瀛也是光棍到底,他赌的是邓通多年经商的诚信口碑,不过这次把话彻底说死了,若邓通真的豁出去不认账,他也不用回去见国公爷了,直接找根绳把自己吊死算逑。牟斌庞眉一挑,勃然变色,待要发作却被女婿拦住,邓通对荣王等人歉然一笑,深深一拜“些许小事,累得诸位费心了。”
“休得理会这些奴才,本王自会寻朱晖说个明白。”朱佑枢急声劝阻。“王爷厚意,通愧领了。”邓通淡然一笑,走在朱瀛等人身前“我与诸位生意往来,心中也有个大概,实话说因家中变故,确实筹措不出现银交付,不知诸位可有个章程?”“邓爷名下还有二十余家绸缎庄”一个商贾急忙道。
“还有三十余家米行”“贵府名下还有近百间质库”一个个争先抢后,七嘴八舌的将邓通产业一一说了出来,牟惜珠脸色越来越难看,邓通却是面不改色,不时欣然点头。
“朱老板,凭这些产业怕是还不够吧。”面对邓通发问,朱瀛干笑一声“的确还差一些。”“直言无妨。”邓通笑意仍在。“加上遍布两京十三省的四通钱庄么,该是差不多够了。”
朱瀛心一横,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直接说出打算。“朱瀛,你欺人太甚。”牟惜珠粉面煞白,这些人是要敲骨吸髓,将邓家产业一口吞下啊。
“够了便好。”邓通笑得坦然“立字据吧,银货两讫,从今以后,概不相欠。”事情如此顺利,却是出乎朱瀛预料,看着即将一贫如洗的邓通依旧面色如常,一挑拇指,衷心赞道:“好,邓爷,拿得起,放得下,是条汉子。”
“朱老板谬赞,邓某白手起家,胼手胝足创下这番家业,如今无债一身轻,不过是回归本我,谈何放下。”“邓”朱佑枢替老友着急,出声阻止,却被身边方旭拦住。“王爷,邓通平日性子随和,生意场上却是一言九鼎,独断专行,劝不住的。”
方旭眼中俱是赞赏之色,朱佑枢瞧一旁牟惜珠虽万般不愿,也没有上前阻止,知晓方旭所言不假,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三人相交,你二人却更像知己。”方旭不语,放肆地拍了朱佑枢肩头一掌。
朱佑枢对这无礼之举也未怪罪,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朱瀛这边着人从车上取下早已预备的笔墨纸张,文书拟就,请邓通过目,随即两方便要签字按押。
朱瀛心中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此番谋得这么一大笔家业,保国公该如何打赏自己时,忽见京师方向,又是一阵烟尘扬起,蹄声阵阵,向这里奔来。
二十余匹骏马风驰电掣,转眼间便冲至众人身前,骑士之后还有两辆驽马挽着的厢车吱吱呀呀向这方驶来。
看清马上骑士后,牟斌面色微变,暗道他怎来了,难道出京之事又有波折不成。牟惜珠脸色苍白,紧紧握住了同样紧张的邓通衣袖,一颗心儿咚咚乱蹦。
卫遥岑蛾眉轻颦,与方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色,对方与镖局有恩在先,若来生事,镖局众人又该相帮哪方。
“看来丁某人不受欢迎啊。”丁寿勒马停步,已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呵呵一笑,翻身下马。朱佑枢冷哼一声“某人倒有自知之明。”
“荣王爷也在,恕下官礼数不周。”丁寿好似才发现荣王般,觍着脸凑了过去。丁寿率众向朱佑枢施礼“下官等拜见王爷。”“本王不敢当,丁帅不在北司纳福,来至荒郊野外却是为何?”朱佑枢面沉如水,斜睨丁寿。
“王爷眼线广布,一向消息灵通,何必明知故问?”丁寿表面毕恭毕敬,却句句戳心。“本王乃闲散宗室,客居京师,一向循规守矩,何来眼线,你休要血口喷人”朱佑枢勃然变色。
“北司钱宁几次到府上通风报信,难道是假?”丁寿故作惊讶状。“钱宁心系故旧,自发传信,岂能算本王的眼线。”
“可呼延焘犯上作乱,以此相挟,又是谁告诉他的呢?”丁寿若无其事地反问一句“莫不是荣府有人与逆贼暗通款曲?”“你”朱佑枢哑口无言。“牟大人今日离京,只想早离朝局风波,丁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卫遥岑眼波流转,婉言相劝。丁寿马上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遥岑说的是,丁某今日本是为牟大人送行,顺便与邓兄商量件小事。”“丁寿,你我之间已做了断,还要对邓通纠缠不休,欺人太甚!”牟斌怫然作色,威风凛凛。
“牟大人错怪在下了,丁某只想与贵婿做笔交易,公买公卖,童叟无欺,邓先生若是不愿,在下绝不勉强。”邓通闻言有些意外“不知什么买卖,请丁帅明言。”丁寿向身后锦衣卫示意,众人掀开后面马车上的轿帘。
只见车上整整齐齐摞放着十数个木箱,两名锦衣卫合力搬下一个放在地上,看着众人诧异之色,丁寿微微一笑,挑开箱盖,银光闪闪,箱中满是雪花银锭。
“纹银二十万两,丁某欲购邓先生名下的钱庄质铺。”邓通微微一愣,随即捧腹大笑,连连摇头道:“不想邓某名下些许浮财,竟有这许多人惦记,丁大人,请宥邓某不能成人之美。”
“可是嫌少?”丁寿皱眉“恕丁某直言,二十万两银子在邓财神眼中或许不多,可也绝不算少,已是我大明中富之家的全部身家。”“丁大人所言甚是。”邓通点头。“贵府屡经变故,尊夫人又多次行止失当,原本豪富十停怕也去了七八。”
邓通阻止住恼羞成怒的牟惜珠,轻拍妻子手背安抚,随即苦笑道:“两三成也是高估了。”“牟大人阖府南迁,花费之处甚多,况南直隶人烟稠密,商贸云集,素为繁华之地,有此本钱,凭邓先生眼光手腕,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丁大人客气,这笔银子对邓某来说无异雪中送炭。”邓通颔首称是。丁寿纳闷“既如此,邓先生何故拒绝?”
“无他,不想连累大人。”邓通一扬手中契约“邓某产业虽大,与各方纠葛也多,仓促入狱,未经长足筹划,而今已欠下许多债务,正打算以店铺产业抵偿诸位掌柜。”
丁寿这才扭头打量缩在一边交头接耳的一群商贾。“本官锦衣卫指挥使丁寿,你们是过来向邓府讨债的?”丁寿负手问道。“正是,正是。”“小人等确是和邓府有些银钱往来。”
与其他人七嘴八舌点头哈腰回话不同,洋洋得意的朱瀛自是引起了丁寿注意。“你是领头的?”“回大人的话,是。”朱瀛身子微躬,礼貌恭敬。
“字据借我看看。”丁寿伸出一只手,还催促地勾了勾手指。锦衣缇帅张嘴说个“借”字,朱瀛也不好拒绝,双手献上。
丁寿简单浏览一番,扭身问道:“邓先生,如此你可是一两银子也得不到?”邓通应是“经商之道,信义为先,虽无银钱进账,却全了邓家诚信之名。”
“有此胸襟气度,不愧京城三少中的小财神。牟大人,你选了一位好女婿。”丁寿点头称赞。
后半句是说给牟斌的,牟斌尽管城府甚深,此时也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文书还未签押,丁某愿与邓兄再定下一份字据,二十万两白银买下邓府名下所有产业,店铺所欠债务转由丁家承担,若有一笔欠债未清,损及邓兄诚信之名,所有门店如数奉还,分文不取。”
丁寿不觉间已是改了称呼。丁寿脱口而出的大手笔确实把众人惊住了,连邓通也蓦然色变“大人如此做,不嫌太吃亏了么?”“大出大进大发财,邓兄尚有千金散尽的气魄,丁某又怎甘人后。”丁寿朗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