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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虎一狐,朋比为奸,朝野内外,物议汹汹,吾等位居宰辅,自有对群臣奏本票拟之责,这也是祖宗法度。”丘聚怒极而笑“这么说几位阁老依法而行,乃是大大的忠臣了,那这伪诏又是怎么回事?”
“票拟条旨乃是内阁之责,批红用印也是司礼监分内之属,至于这份条旨陛下为何不知,其中细由老臣等也是不明。”谢迁侃侃道。
“好,好,好。”丘聚恨恨地连道三个好字“诸位不愧是宰相之才,巧言善辩,咱家今日领教了,今日便将诸位之言回奏圣上,请陛下圣裁。”丘聚扭身要走,刘健却是不放。
“丘公公且慢。”“刘阁老还有何指教?”“百官伏阙上疏之事,内阁条陈既已拟定,请陛下早作决断。”干清宫。“不认罪也就算了。他们还要旧事重提?”
朱厚照拍着御案,勃然而起。丘聚跪在御案下,低声回奏“是,刘健言陛下一日不决,六部一日不能理事,他三人也无颜再居宰辅之职”丘聚双手捧起三道手本放在御案上,低首道:“这是三位阁老请辞的奏疏。”
先兵后礼是吧,带着六部一起撂挑子,把大明朝扔给我一人,看我怎么闹笑话,朱厚照越看这几个手本越是生气,最终怒不可遏,将手本向地上一扔,近乎咆哮道:“别老拿辞官吓唬朕,辞就辞!辞就辞!”刘瑾挥手让丘聚下去。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老而不死是为贼!”朱厚照压抑久了,终于在言辞上不对内阁那三位带任何尊敬。刘瑾拾起地上奏本,缓缓道:“这三人是先帝所留顾命大臣,若是一同致仕,怕是朝野间不明事理之人会对陛下有所非议。”
“非议?什么非议?”朱厚照哼了一声道。“不孝。”刘瑾轻声吐出两个字。“难道朕就由得他们几个倚老卖老,欺压朕躬?”朱厚照冷笑。“此事交给老奴去办。”刘瑾低眉顺目道。
东厂。石文义冰冷的尸体躺在条案上,显赫一时的锦衣缇帅死后与旁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团臭肉罢了,刘瑾打量着尸体,神色冰冷。
“小子赶到时,石大人已经被害,实没料到呼延焘如此心狠手辣,得到兵符后还要下杀手,也是属下思虑不周,枉送了石大人一条性命。”丁寿在旁低声解释。刘瑾轻轻点头,没有出声。
“属下办事不力,折了公公手下大将,请公公责罚。”“死就死了吧。”刘瑾用绢帕掩了下鼻子,扔出一句话来。“啊?石指挥使平素办差得力,从无错漏,此番”丁寿心里有点过意不起,想着多给死人说几句好话。
“寿哥儿,你养过蛊么?”刘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丁寿摇头。“苗人养蛊,是将各种毒虫倒入一瓮中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便是蛊了。”刘瑾微笑“蛊虫一养成,便与宿主性命相寄,若是主强,蛊虫便俯首听命,为他杀人取命,一旦主弱,蛊虫也会逆主反噬”
刘瑾看着丁寿,似笑非笑道:“石文义有无过错并不重要,他本事不济便是取死之道,你也不用惋惜,有朝一日主从倒转,你若反身而噬,咱家也不会怪你。”
“属下万万不敢。”丁寿跪伏于地,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面对这老太监腿上总是发软。刘瑾扶起面色苍白的丁寿,笑道:“咱家只是做个比方,你也不用多想,去歇着吧,回头陪咱家去办件事。”
刘瑾看着惴惴不安的丁寿退了出去,面上笑容逐渐转冷。伴着一阵轻微的咳嗽,一个苍老声音响起“胸口这处伤,判官笔只是伤了皮肉,有人在上面又补了一刀。”刘瑾回身。
看着石文义尸身旁的高凤“不是寿哥儿做的。”“哦。”高凤没有多问。“无三一直盯着,他没做这个安排。”刘瑾还是继续解释着,不知说给谁听。“你信就好。”高凤捂嘴又咳了几声“石文义死了,他叔父石岩那里得有个交代。”
“我会给石公公去封信。”刘瑾道。“石岩守备南京,位高权重,单只去信怕是有些轻慢,我亲自走一趟吧。”高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小时雍坊,灰厂小巷,李阁老胡同。太子太傅加柱国李东阳李阁老在府中有些神思不属,长吁短叹。
一名老家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老老爷,刘”未等他说完,便听到一阵尖锐嘶哑的笑声“咱家不请自来,冒昧叩谒,若有滋扰之处,伏望阁老海涵。”
“刘公公与丁缇帅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怎敢有不敬之意。”李东阳拱手为礼。穿着便装的刘瑾微笑还礼,款步而入,身后的丁寿将拎着两个大食盒摆在了几案上。“刘公公这是何意?”李东阳有些不解。
“久闻李相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每逢客至,常以墨宝请尊夫人沽酒待客,今日咱家唐突而至,怎好再赧颜劳烦贤伉俪。”
丁寿暗地撇了撇嘴,两袖清风,呸,李东阳的三女儿嫁给了现任衍圣公孔闻韶,因为嫌弃老孔家地方小,有不满之意,累得孔圣人这位六十二代孙重修扩建孔府,李东阳更是以宰辅之尊亲自设计监工孔府花园,哪家的清官能养出这样“公举病”的闺女来。
这话在心里吐槽,面上丁二爷可是和颜悦色地随同老太监被李阁老迎入了偏厅。酒宴布置整齐,三人入座。刘瑾举起一杯酒,道:“这第一杯酒是咱家所敬,谢阁老仗义援手,将王岳等人不臣逆谋直言相告,救命之恩,瑾当铭肌镂骨,永志不忘。”
话毕一饮而尽。嗯?陪坐的丁寿打量了一番这位当朝阁老,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李阁老这般浓眉大眼的也当了叛徒,刘健等人身边一直藏着这么一位二五仔,那真是活该被刘瑾给收拾了。
李东阳陪饮后,轻轻一叹,神态疏懒“刘晦庵等人所为有悖人臣圭臬,老夫劝之无用,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保全纲纪国法。”
“阁老英明。”刘瑾微微一笑,又斟满一杯酒举起“阁老多年以来公忠体国,口碑载道,为民宣劳,造福黎庶,这第二杯么,咱家代黎民百姓谢阁老。”
“为官一任,尚知造福一方,老夫位居阁揆,此乃分内之事,况且刘、谢二公朝干夕惕,夙兴夜寐,其中居功甚伟,老夫不敢贪天之功独有。”
李东阳举杯郑重说道:“此局刘公公已获全胜,只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刘瑾把玩酒盏,若有所思,抿唇不语。“公公”看着酒宴冷场,丁寿提醒了一声。
刘瑾收回神思,仰脖饮尽,自顾斟了第三杯酒“这杯酒咱家代陛下而敬,阁老腹有鸿猷,有经纬之才,今后位居首揆,当一展所学,为国纾难,为君上分忧。”“刘公公,老夫已递疏请辞”李东阳面色一变,急急说道。
“李相,内阁三公俱是顾命辅政,若一体请辞,置陛下于何地?”刘瑾悠悠问道。“既如此,陛下可下旨慰留?”刘瑾不屑一笑“刘晦庵那倔脾气岂会见好就收,难不成还要咱家的人头去留?”“此番声势太大,希贤那里也是骑虎难下,老夫可以从中说和。”刘瑾哈地一声“等他缓过劲来,再给陛下来这么一出?”
“这个”李东阳语塞。“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刘、谢二人目无君上,已是败了纲纪,乱了国法,圣上宽宏不予追究,彼等不知感念天恩,反屡以请辞胁迫君王,可还有人臣之礼?陛下若对此等不臣之行再以姑息,君威何在?君仪何存?”
刘瑾厉声质问。李东阳喟然一叹“如此,便请全了老夫与刘、谢二公多年相交的情分,容老夫辞官归宁”
刘瑾面无表情,缓缓道:“弘治十七年,阁老上言民情:天津一带,适遇大旱,夏麦枯死,秋田未种,客船稀少,纤夫身夫完衣,百姓面有菜色,极目四望,令人寒心。
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传闻青州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出没无忌,官府捕之不尽。南来人言淮扬诸府,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李东阳双眼微闭,两手轻轻颤抖。“当今大明官场文恬武嬉,尸位素餐,衮衮诸公鲜衣怒马,峨冠博带,却只知良田美宅,子女玉帛,置国家安危于脑后,这大明天下看似鲜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厝火积薪,处处惊心,李相就此归里可会心安高枕?”
“老夫”李东阳嗫喏几声,未有下文。“李相与刘、谢二公之交,小义也,为主分忧,造福苍生,大节也,二者孰重孰轻,请阁老细细思量。”
刘瑾起身告辞,李东阳独坐不语。出厅之际,刘瑾冷笑一声“官场之中不乏落井下石之人,李相致仕,几位贵婿怕会成为众矢之的,阁老小心为上。”
李东阳身子一震,面色凄惶。皇城,司礼监。新任司礼监掌印刘瑾刘公公满面笑意地接待另一位司礼太监。
“萧公公,此番晚辈绝境逢生,全赖您老居中策应,遣人报信,刘瑾在这谢过了。”面容枯槁的萧敬连道不敢当“刘公公厂卫张目,耳聪目明,咱家不过锦上添花,不敢当刘公公盛情。”
刘健和王岳败得不冤,司礼监和内阁都成了筛子,被人渗得通透,估计连晚上穿什么颜色内裤刘瑾都知道了,你们怎么和刘瑾玩,丁寿在心中狂吐槽。
“萧老公客气,您老是宫中前辈,小子们以后少不得还要您老多加指教,若是不弃,屈就秉笔一职如何?”
“年老力衰,怕是当不得大用,刘公公美意,咱家不敢愧受,只求悠游泉林,青灯黄卷,终了残生,伏求刘公公允准。”刘瑾再三挽留,萧敬只是推辞,最终刘瑾提出将张雄提拔为司礼监随堂太监,萧敬感恩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