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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可没兴趣听这二人探讨医理,听说方子可用,立即抢了过来,吩咐宫人速速制备。丁寿凑到谈允贤近前,低声问道:“太后这病根究竟为何?”
张太后这病得莫名其妙,二爷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望了望榻上昏沉沉的太后,谈允贤迎着丁寿满是希冀的目光,浅笑道:“东主恕罪,医者当为病者讳”紫禁城,奉天殿。
“看到了,看到了。”小皇帝举着一个黄澄澄的长筒铜管,站在奉天殿外平台上又蹦又跳。“你说这叫什么来着?”朱厚照扭头问道。
“千里镜。”丁寿陪着笑脸道。几副药下去,太后病情见好,丁寿担心朱厚照又追着自己要女人,琢磨着怎么给他找个事做。相处久了,二爷算是清楚这熊孩子的性子,佻脱好动,想一出是一出,给他找点事干能清静好一阵子。
恰好南镇抚司那边来信,他前番让江南工匠琢磨制作的望远镜终于成了,明朝各地匠户执行的是轮班进京服役,当然一来一往折腾时间太长,属于劳民伤财,朝廷也不断延长轮班期限,有三年一轮、四年一轮的,成化年间干脆下令,愿意出银子的可以顶替劳役,这也是大清匠班银的来由。
不过此时缴银代役还不是定制,京城中也有常驻工匠,南镇抚司见是朝中红得发紫的丁大人吩咐,不敢怠慢,抽调能工巧匠听从安排。丁寿还是小瞧了老祖宗,当初只觉得明朝有眼镜不可思议,细打听原来国人玩透镜已经几千年了。
淮南万毕术里甚至有用冰加工成球形透镜的方法,东汉张衡还借助透镜观察月亮,眼镜这东西如今在大明是稀罕物的原因是透明玻璃不易得,价格才居高不下。
当然这些问题对于丁大人来说不成问题,刚从朝鲜搜刮了一笔的丁寿不在乎几两银子一副的眼镜,琉璃厂那边一时指望不上,他直接让谭淑贞购置了大批的替代品。
“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山海经。南山经中早有记载,放着水晶不用,更待何时。
有了丁寿讲解组合使用的原理,分清目镜和物镜所使用的透镜区别,再加上源源不断的透明水晶供应,南镇抚司的工匠多番试验,终于制造出了本时空的第一个“望远镜”
看着兴高采烈玩得嗨起的朱厚照,丁寿松了口气,这望远镜寒酸了些,没那些复杂的透镜组,不过打发这个熊孩子尽够了,自己能消停好一阵子。“老刘,是老刘。”朱厚照眼睛紧贴着望远镜,大呼小叫道。
被朱厚照召唤过来的刘瑾上前行礼,随即怀中被塞进了一个黄铜物件。按着雀跃的朱厚照指点,刘瑾小心翼翼地将望远镜放在眼前,随即眼前突变的景象让他面色一变,匆忙移开眼睛,才长出一口气。刘瑾的表现很符合朱厚照预期,他得意地问道:“这是丁寿做出来的千里镜,怎么样?”
“不想这小子还精于制器之术,端是不错。”刘瑾点了点头,双手将望远镜呈还朱厚照“陛下玩的时候小心脚底,别摔咯。”朱厚照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刘瑾“你以为这是玩闹之物?”
“不是么?”刘瑾看向丁寿。“是啊,不是么?”丁寿点头又马上摇头,迷茫地看向小皇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朱厚照挥动着手中之物,意气风发道:“碧海扬波,草原奔驰,有了此物便可洞察敌机,事半功倍。”
丁寿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陛下圣明。”败家孩子你现在连出紫禁城都费劲,想得倒挺远。二爷被封建皇帝的科技实用意识刺激到了自尊心。朱厚照不见刘瑾应和,纳闷问道:“老刘,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万岁圣心烛照,自然是对的,只是”刘瑾期期道:“只是”“只是什么?”朱厚照将千里镜扔给丁寿,转身进了奉天殿,边走边道:“就讨厌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有话直说。”
“只是利器在手,也要看有无持器之人。”刘瑾偷眼打量了下皇帝,躬身道。朱厚照哈地一声,不以为意道:“大明有雄兵百万,单这京营便有十余万虎狼选锋,还愁无持器之人。”
“陛下,老奴听闻京营无操久矣,实忧心其是否堪用。”“什么?此事当真?”朱厚照大惊失色,若是京营都不堪一用,他将来跃马沙场,带谁玩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刘瑾神色淡淡,只是轻轻吐出这八个字。朱厚照略一思索,便道:“刘瑾,朕命你提督京营,务必严行操练之法,不得懈怠。”
“臣刘瑾领旨。”刘瑾端端正正跪倒在奉天殿内,改称以示郑重。丁寿钦佩地看着老太监背影,高啊,这才叫顺水推舟,不声不响拿下了京营兵权,自己那点耍心眼、递小话的行径与之相比,简直是过家家的水平。
京师京营自永乐迁都以后便已设立,最初名三大营,由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组成。
永乐皇帝五征蒙古,追亡逐北,便是依靠着这三大营精锐,朱小四是马背上得来的江山,打起仗来也是简单粗暴,神机营火器当先,轰乱敌军阵型,三千营骑兵跟上抽刀砍人,击溃残敌,随后五军营步兵清场。
看起来是不是眼熟,四百年后法兰西那位小个子用几乎一样的战术放翻了整个欧洲。可惜三大营主力于土木之祸损失殆尽,景泰时少保于谦收拾余烬,从中拣选精锐十万,设立“十团营”每营各分神机、五军等三营。原来的三大营被称呼为“老家”
其后团营几经变革,成化初年增至十二营,由十二侯分掌,一人总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提督,而今总领团营的便是英国公张懋,而提督京营的则是刚摆了丁二一道的新晋兵部尚书许进。
校场旌旗猎猎,京营虎贲纵横。点将台上,兵部尚书许进高居正中,左右分别是特旨提督京营的厂臣刘瑾,还有被刘瑾拉来凑数的锦衣卫指挥使丁寿。
团营众将分坐两侧,许尚书轻捋下颌短须,笑对二人道:“英国公告病,今日阅操由本官主持,二位可有异议?”刘瑾两眼半睁半闭,面无表情,侧身道:“本兵久在边陲,深悉沙场征伐之道,自是不二之选。”
“既如此,本官僭越了。”许进笑意满满,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趋明显。令旗挥动,金鼓齐鸣。精选出来的一万京营将士旗帜鲜明,兵甲齐整,在阳光之下耀眼生辉。跟随将令趋前退后,不住变幻阵型,霎时间,校场之上沙尘漫天,军威赫赫。
约莫半日,京营操演已毕,人马重新集结,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京营将士头颅高昂,腰背挺直,对待自家今日表现很是满意,只等台上评阅后,回去喝顿小酒犒劳自己。
许进意度闲雅,笑问道:“刘公公,在座诸公,某之操演可还入眼?”刘瑾点头道:“许本兵不愧边事干才,军马调度谈笑间耳,陛下圣明,任用得人。”
两旁众将也纷纷赞道:“部堂大人熟读兵书,胸怀韬略,吾等粗人自是比不了的。”“诸位都是世代簪缨,本官如何能及啊。”许进与众将说笑,众将只是恭维不停,忽然间许进笑容转冷,众将心中打鼓,不知这位兵部尚书又起了什么主意。
许进令中军上前,从操演军中提出三名小校,当众杖责。惨叫之声不断传到点将台上,众将彼此眼神交汇,不知许进为何点这三个倒霉蛋出来。
上万京营将士满是不平地看着同袍受刑,颇有物伤其类之感,出操之后不见嘉奖,不讲情由地反施军法,咱当兵的命就如此低贱么,还不如兵皮一扒,逃了军籍,也是逍遥自在。行刑已毕,三人俱都昏死过去,许进令将人抬下,又扫视台上众人。
刘瑾闭目不言,仿佛无事发生。丁寿莫名其妙,眼珠子来回乱转。众将又惊又俱,噤若寒蝉。许部堂呵呵一笑“各军归营,诸位也都散了吧。”
如蒙大赦的众将纷纷起身,带着一番操演后疲惫不堪的各部将士退去。“刘公公可知本官何故如此做?”许进端起茶水,轻呷了一口。“咱家正要请教。”刘瑾缓缓睁开眼帘。
许进取出几封书信,递给刘瑾道:“公公请看。”刘瑾看信,一副恍然状“原来是受了几位公爷的请托,这几个丘八得罪了贵人,真是不知死活。”
“公公以为本官处置是否得当?”许进面带笑意,眼中光芒隐现。“行伍之间,有赏有罚乃是正理,本兵提督京营,此乃本分。”刘瑾称善,面色如常。
“公公高见。”许进起身拱手,道:“本官还有部务在身,就不再此耽搁了,告辞。”“部堂大人好走。”刘瑾起身相送。转眼间,方才还庄严肃穆的京营校场一片萧索寂静。
“督公,许季升后面这出什么意思?”丁寿来至刘瑾身边,疑惑问道。“显示他在军中的资历威风,告诉咱家他许东崖与五府权贵关系匪浅。”
刘瑾冷笑一声“那三只挨打的小鸡是给我们这两只猴子看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中赏罚竟成了结交权贵的手段,真是带的好兵啊!”刘瑾语含讥嘲,冷冷说道。
“督公休与这等腐儒置气,好在京营将士军容齐整,未曾荒废。”丁寿开解道。“京营将士数十万,只这一万能战有什么用?”刘瑾哂然一笑,颇为不屑。丁寿心中一惊“您是说”
“什么都没说。”刘瑾转身“咱们看见的是人家给咱们看的,不想让咱看的得寻着去看”“什么?!京师之地军士逃亡者过半!”干清宫内,听了刘瑾奏报的朱厚照,将手中把玩的千里镜都惊掉在御案上。
“京中诸卫军士不习操练,团营将士因占役过多,逃亡甚众。”刘瑾垂首奏道:“”殚忠“、”效义“二营一万五千余间军舍,本供官军调遣操练所居,但荒废已近二十年。”“选锋锐卒,国之重器,谁敢役使占用?”朱厚照大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