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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骑大人!”旁里守军莫不失声,才要探头下望,却听一声山摇,人人都似觉城墙一震,但见熊凌开支剑蹲跪,肩膊甲片格格震响,居然硬生生扛下了坠地之势。
铁靴踩出,铁塔般的身形从城墙阴影之下立起,不及理会身后城军的瞠目结舌,朝着灯火暗处迈步而去,彷佛有种不容稍待的焦虑。风声疾掠,夜空里霎时又多了几道飞影。
“这是庶拳门的纵跃身手!”熊凌开目光睁定,仓促间又辨出几人身形,心头愈看愈紧:“五形院、逝水剑、横槊帮、城东淡台氏都是皇城武家中的名门!”
这是他预想之外的情势,除了括含“虎翼班”在内的八百多名皇城司精锐,显然皇城里还有其它人得到情报,同样在这一夜里守株待兔,为的都是同一个目标。
夤夜埋伏的各路人马,全都冲着那抹银光而有了动作。围捕“玉兔”的天罗地网就在此时展开!秋寒露重,夜里的弹指山庄一片静谧。
一双小巧裸足自香木回廊下漫步踏过,勾出一段踝圆趾细的纤柔,犹带着点滴晶莹,在廊板拓下微乎其微的淡淡水痕。留过腰际的长发微微摇摆,滑顺如缎,遥与廊外月光相映,浮溢着一片朦胧光泽。
时晴雪平日赖床成性,夜里一向睡得极晚,过了子时都未必就寝,每每让娘亲连哄带骗,这才肯就着烛光入睡,这时她才刚泡了个晚浴,浑身清爽,披上小衣轻袍,轻飘飘的纱袍底下彷佛还冒着蒸腾热雾,熏得脸颊红扑扑地。
回到房里,时晴雪仍是不睡,点起小方案前的碧盏铜灯,就着金茫茫的辉光展开一卷韦编密织的木简古册,轻声诵读。“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为何,而顾菟在腹寄之月轮,传乎后世,月中之兔,自斯而有”
读着读着,时晴雪不觉入神,等到发觉身旁有人,宫婆子早进房好一阵子了“婆婆怎么不睡?”时晴雪放下简册,明亮的眸子彷佛对事事都好奇,眼波里有种透人心脾的清凉气息。宫婆子咧嘴一笑,圆圆胖胖的手指端出一盘香茶糕点。
“趁着夫人不在,婆子弄了点姑娘爱吃的。姑娘读书累了,也好提点精神。”说着摆好杯盘,斟了一注,杯里冒出一股浓郁蜜香,小半是茶,大半都是上品的州贡蜂糖,调得茶色如琥珀一般,时晴雪看得整个人都亮起来,搂着宫婆子欣喜不胜:“谢谢婆婆!婆婆真是贴心人!”
一时抛了书卷,抢来托盘,赶紧拈了块细果花糕,喜孜孜地送进嘴里。片刻精光,犹不忘吮指回味。
宫婆子摇头直笑,看了看那卷古册,又隐隐点头,说道:“姑娘天天跑那书院,果然学有所成。这种”古望舒文“最是奇古深奥,字多歧异,姑娘竟也能读,不容易啊!”时晴雪正捂着小嘴,细嚼快咽。
虽然塞得满嘴香甜,仍是含糊回话:“其实也不会很难啦!书院的古先生有教过,娘也帮我解过这一篇。我觉得这文字形状有趣,才想多看一些,毕竟是异国古字,真要学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古册上的文字似篆非篆,笔致瘦长曲折,有如一个个萤火飞舞的路线。结构虽不繁复,却与方正的中州字体迥异,正是上古望舒国、今称“望舒六州”的边疆秘境所首见的古文字。
望、舒、宵、明、烛、光。这是当朝史册记载的六州之名,实际上却从未真正纳入版图。望舒六州地势扼西方锁钥,再往西行,便是中州君王从未征服过的化外异国,其民以女为尊。
自古以来大多拥立女王,尊以“月御”之号,定都于居六州之中的瑶都古城,文化兼容中土、西域之长,全盛时期甚至超过中州。
中州皇帝多次挥兵西征,总是无法奈何掌握一切地利的月御王及望舒之民,不得不将此划为西境疆土的终点。日月争辉的凿战早已远去,往来关外的通道却因此而开。
望舒的香料、芝药、玉璧均为中土所无的绝品,无数商旅趋之若鹜,藉战事开道之便转手回到中洲,长久下来,遂促成西行之风。
随着年岁迁移,望舒六州的文物多有传入中土者,以古望舒文誊写的典籍尤其为宿儒学者所宝爱,若能解读,便有可能左证许久上古失传的典章制度、丹青史事,有时也能意外发现中土古籍的残篇,往往别开生面,弥足珍贵。
这种文字绝传千年,连当世的望舒之民都没在使用,宫婆子居然一眼看出,倒让时晴雪有些好奇。“婆婆也会看望舒文么?”
“看不懂。”宫婆子眯起满布皱纹的眼角,呵呵而笑:“虽然不懂,婆子总也活了一把年纪,还叫得出这些萤虫小字的名头。建这庄子的时家老祖宗学问极大,听说是很懂望舒文的。姑娘看的,就是老祖宗的藏书罢?”
时晴雪放下蜜茶杯子,腼腆一笑。“我还没能全部看懂,比不上娘啦!等娘亲回来,还有好多疑难要问她呢。”说着说着。
忽然一阵倦意袭来,薄薄的眼皮没来由地重了起来,宫婆子一笑:“姑娘累啦,这般精神可看不得书。”时晴雪迟滞地摇了摇头,嘴里兀自呢喃:“我我还不累啦。再再看一会儿”话到半途“咚”
地趴倒在案,旋即发出细细小小的可爱鼾息。宫婆子拍了拍手,几个侍女快步入房,熟练无比地将时晴雪扶起身来,收书拭案,掀被铺床,没两下时晴雪就四平八稳地躺上了自个儿的床。
一名侍女替她拉紧衣襟,以避秋夜寒凉,连拉了几下,忽然脸红。旁边的婢侍正等着盖被,见状不由问道:“漱香,怎么啦?”那侍女漱香俏红着脸,细声道:“小姐胸口好撑,拉不起来,”
众女一愕,无不爆出噗哧嘻笑。又见时晴雪就枕仰躺,月白小衣下的胸型依然曲线挺耸,明明同为女身,却都看得心中怦然,还没来得及取笑漱香,却听一旁的老嗓子轻咳一声,似要发作。
婢侍们不敢多嘴,快手快脚地帮时晴雪整衣盖被,点上一盏养神熏香,助她好梦。宫婆子这才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诸女鱼贯而出,同时把参了药的茶点统统收走。
如何让乖女儿早睡早起,日日养足精神,一直是时婵娟离家时交付下人的重要课题。宫婆子这招用过不知多少次,已是老套中的老套,但只要以甜食为饵,从不落空。“小姐忒没心机,可不尽是好事。”宫婆子低声一笑,却隐有叹息之声。
肥短的指掌轻轻挥过,灯盏里的火苗应手而熄。房里重陷漆黑,只有时晴雪几不可闻的轻息时起时落,睡得香甜。
一阵脚步声踏破寂静。清秋月夜,皇城里倏然杀机重重。屋间幢影疾奔过数道身形,全都紧追着十余步外转拐无定的那道银光!
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包抄之下,银光逐渐被锁困在昭阳大街的巷区之中,闪避追兵的路线愈来愈窄,终于到了每条巷口都堵上一人的地步。
“玉兔飞贼,还不束手就擒!”京城剑术名流“逝水剑”的元老鱼满容挺剑厉喝,堆满细皱的眼角精光迸射,长袍袖舞,一柄碧荧剑光凭空掠开,霎时宛如覆水奔流,一招居然分指五处!身着白衣的曼妙身形眼看难逃,忽然反身振臂,势欲飞指弹剑。
鱼满容变招快绝,五剑忽又流聚为一,剑上潜劲暴长,就要摧破指力,一举杀败对方白衣女子忽然纵起。无论一剑或是五剑,同样都是这招“萍水东流”的精妙路数,同样具有偌大威力,可偏偏在变换路数的一瞬间被白衣女子逮着。
化身如线的精妙轻功骤然发动,竟然就这么从剑光聚合之间一掠而出,堪堪掠着发丝。鱼满容惊怒交迸,转头喝骂:“贼”一字冲出,一口气突然接不上来。
白衣女子闪过剑招时顺手一掌,已然扫过鱼满容的颈侧,劲力缓得半刻发作,顿时教名满京师的老剑客脸色倏青,悠悠颤颤地倒了下去,一旁的五形院拳师彭胜赶忙搀住,朝左右弟子叫道:“还不照看鱼老!那女贼身法诡异,你们别要迎上!”
众人骇异之余,鼻端同时嗅到一股桂花香气。那白衣女子晃眼而过,体香袭人,年岁较轻的男众都不禁一荡:“那飞贼十几年前便已出道,怎怎地仍有如此少女幽香?”
女子接连穿过九环刀、点钢叉、分水蛾眉刺三般兵刃拦截,复又让开五形院彭胜的捶拳之劲,腾挪变幻,竟又重出包围圈外,展身便走。
众人亲见那女子轻功过人,好不容易借着伏兵之势将之截下,一旦又给走脱,今夜哪有机会追得?急恨之下,数名好手飞扑而去,却都被女子一一甩掉。一缕风声悄悄破开。羽箭横空。
突然将白衣女子的去势钉住!四面八方数十双眼睛里,都清清楚楚看见那一箭自暗处倏然飞出,当堂射中女子胸肋正中。
女子被射得腾腾连退,没几步便跌坐在地,却无血花。那箭镞微微陷进女子衣褶,须臾便朝斜里落下,显然射中的并非寻常夜行装束,而是件能防兵刀的精织甲衣。纵然如此,这一箭的威力依然让女子为之止步,更是首次中招。
即使覆着面纱,依然可看出她神情苦楚,极为难当。鱼满容才刚支起身子,忽见此箭,不觉惊道:“这箭好生厉害!是何方高人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