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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爆竹声中,黄安出现了皮肤黑黑的一对年轻的俊主丑童。
新正,初五,黄安东大街的新城隍庙前围满了人。
噢,卖艺的。
卖艺的全部是五个人,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和一个青布包头、满脸皱纹的老婆子敲打着锣鼓。一个身材普通的中年人拿着一对飞索流星,飞短流长,吞吐自如地四面通住闲人,维持着场子。场子中心站着一对年轻男女,那个女的也还罢了,那个男的可英俊得紧。女的约莫二十四五岁,姿色中等,一双眼睛却相当媚人,她看你,就像爱上了你,欲笑不笑地,勾人心魂。男的看上去似乎是三十出头,剑眉星目、眼神如芒,威校四射,只是双珠翻滚不定,透着一派机诈诡谲。
道具箱上飘着一面黄旗,旗上写着:“四海杂耍团”
这时,观众阵角已定,耍流星的那个中年汉子又向四周人群装出笑脸招呼了一圈,然后走回场心,场心的男女向两旁一退,锣鼓密密地敲响了。
耍流星的汉子一个罗圈儿揖之后,随即闷声不响地将一对流星耍将起来。
只见他,左伸右缩,上抛下堕,或招手,或举足,一会儿绕行急走,一会儿前进后退。
两个拳头大小的紫铜流星,连着一根约有两丈长的绞丝软索,有如一条双头灵蛇,满空飞闪,活似漫天流萤。耍到急处,两手齐放,索绕胸腹,上盘头颈,下盘腿足,肩摇臂晃,惊险百出,妙趣横生。
蓦地一记响锣,索收锤藏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
汉子立在当场,脸不红,气不喘,双手各执一星,笑容可掬地仰举以拳,又是一个罗圈儿揖,然后朗声发话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一阵锣鼓声。
“兄弟满四海,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又是一阵锣鼓声。
“四海杂耍,小团体!兄弟黄大,小团体里的小人物。心慌不能吃热粥,跑马不能看三国,好的在后头,诸君子,耐点性子,小的只是唱的开锣戏,不成玩意儿。”
汉子交代了开场白,又敲了两下儿锣鼓,这才抱拳正式宣告道:“四海一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志一同,嗜武威性。目的是以武会友,顺便博点过路盘缠。赏赐固然拜领,较技更是欢迎。”
汉子说至此处,西首静立的女人这时突然扬声笑喝道:“呸,那汉子,我来问你。”
汉子漫声应道:“娘子指教则个。”
女人笑道:“你有些什么能耐,居然口出大言?”
汉子一拍胸,大声道:“长拳十八打,沾衣十八跌,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娘子听清楚点,我黄大一可说的是你。”
汉子说罢,做了个鬼脸,用手朝女人一指,躬身而退。
众人哄然大笑。
东南角,人群中,一个青衣小帽,坐相甚为丑怪的小厮趁着众人哄笑之际,轻轻一扯他身旁一位身材修伟,皮肤黑黑,看上去颇为英挺的书生,悄声道:“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书生注目场心,悄声答道:“耍流星的就是竹牌一。”
丑小厮轻啊了一声又道:“其他几人呢?”
书生轻声道:“现在还不知道。”
丑小厮道:“看样子都是一伙吧。”
书生点点头。
丑小厮又道:“那两个老的地位可是高些?”
书生摇摇头道:“不,应该是那个英俊的男子。”
丑小厮道:“你怎知道?”
书生道:“也许我会猜错,不过,看下去吧,唔,噤声。”
这时,那个年约二十四五,眼梢带俏的女人已经在众人哄笑声中款步走至场心。
女人在场心立定,周遭立即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瞪直了一双贪婪的眼睛。
女人分向四方微微一福,含笑开言道:“小女子黄素英,向黄安各位父老兄弟问好。小女子幼秉家学粗知三五路拳脚,与家兄黄大,投入四海,为的就是会会天下高人,四海豪杰,学两手新招,增长几分见识,各位看官中,如有行家会人,小女子这厢候教。”
四面悄然。
自称黄素英的那个女人见无人答应,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不属的笑意,继续含笑说道:
“想不到恁大一座黄安城,竟没有一位方家,实在是遗憾之至。好好,小女子只有独自现五了。”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因为观众全都屏息以待,寂静中那一声冷笑便显得份外刺耳。那女人闻声脸色蓦然一紧,一个急转,双拳一抱,高举平肩,朝向发声的西北方面,朗声招呼道:“请恕小女子失言,何方高人,即请现身指教。”
全场数百对眼光立刻全都集中向西北方,可是,西北角的观众此刻也均东张西望,自相寻找发声冷笑之人,到后来,彼此面面相觑,根本就看不出那一声冷笑究系何人所发。
那女子等了很久,见无人出面答话,冷笑一声,径自场心后退数步,立定身躯,抱拳左右一举,然后左臂平伸,右臂曲于腰际,右手握拳,左手现掌,以“龙藏虎现”一式开了门户。
跟着,左肘右横,右拳前伸上捣,拳演“金龙戏水”修地右脚急退半步,扑地半跪,左手上托,右掌五指虚抓。招变“饿虎卧平岗”
再见她,跟身而起,双掌平推“双龙出手”双单倏缩“蛟龙入洞”而后“月里藏花”“百鸟归巢”一招一式地引申慢演。手、眼、身、步、腰,浑然一体,精役气,气使神,一路拳法使将开来,着实可观。
因为围观以外行居多,人群中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议。
有人说:“打得这么慢,假如碰到个手脚快一点的,岂不糟糕?”
有人说:“唔,蛮好看的,比耍猴戏有趣得多。”
也有人说:“可惜我们黄安一虎不在家,假如他在,像这样轻飘飘,没有四两气力的拳脚,五十个一齐上,他老人家也对付得了。”
只有东南角上,那个先前发话的丑小厮这时趁着人声喧杂,悄悄向他身边的那个皮肤虽黑、五官却极端正挺秀的书生问道:“龙哥,这是不是太祖拳。”
书生点点头道:“并不是纯粹的太祖拳,里面杂了昆仑派的龙虎三六掌。”
丑小厮又道:“龙哥,你看此女功力如何?”
书生悄声道:“比那个竹牌一高明些。”
丑小厮又道:“刚才是谁出声冷笑,龙哥看清没有?”
书生道:“没有注意,等下子总会知道的。”
这时,一路拳法已经使完。女人又是一个回拳礼,抽身而退,先前那个耍流星,自称黄大的汉子在一阵零星的掌声中重新走入场心,他的一对流星已在和那女人擦身而过时交给了那个女人,同时从地上捡起了一只锡盘子。
黄大立在场心,扬起锡盘大声嚷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先请各位帮个场子,等下再看我们当家的绝活儿。”
说完,锣鼓开始敲打起来,锣鼓声中,女人用流星逼住观众阵脚,黄大开始托着盘子收钱。
黄大托着盘子,沿着场子里圈,自南而北,慢慢地走了过去,他一面挥手向观众表示谢意,一面却翻滚着那双极为有神的眼珠。在他经过的每一排人群中来回急速地搜索。所以,他盘子里究竟收了多少钱,他根本没有去注意。
黄大走了一圈,回到了那个一直静立不语的英俊壮年男子的身边,顺手将盘子交给那个英俊的男子。
这时,东南角,人群中的那对主仆的神情微微地显得有点紧张起来。
那个俊美男子接过盘子,约略张望了一眼,眼光过处,脸色突然大变。只见他轻轻一声咦,同时伸手迅速地自盘子中取出一张纸团,展开了,纸团不过巴掌大小,俊美男子很快地看完后,嘴角上一个狠毒的阴笑稍现即逝。他轻声喊口黄大,将纸团塞在黄大手里,嘴角微呶,意思是叫黄大将纸团送给敲锣鼓的两个老人。
黄大一面走向敲锣鼓的老人,一面偷眼向纸片上望去,脸色异常苍白,神情似乎颇为激动。
俊美男子已经走到场心,他并不像那两个自称黄大和黄素英的男女,有着跑江湖艺人的那种特有姿态和流气,他只微微向着正南,他面对着一方,微微拱了拱手,便算是和所有在场的人见礼。
拱完手,他也不自我介绍一番,便即直截了当地沉声发话道:“刚才哪位朋友盛情留字,在下心领,请问那位朋友,是现在下场相见,抑或是另约地点晤面,在下无不遵命,请朋友一言为决。”
四周观众虽然十之八九都是外行,但人人生有一双眼睛,俊美男子发现盘中有纸条的种种,当然均已落入众人眼中,现在俊美男子又是如此这般地,以充满意气用事的腔调向观众发话,大家已有三分料着,定是有人对这个杂耍团留难了。
于是,人们开始窃窃私议起来。
东南角人丛中的那个丑小厮又向他身边的书生悄声问道:“龙哥,你条子上写了些什么?”
书生紧张地低声急促地道:“‘金牌是帮主’凤妹,小心点,此人就是银牌五。”
俊美男子见四周观众尽管众议纷纭,却始终没有人挺身答话,脸色不由得逐渐难看起来。他双手叉腰缓缓地旋动足跟,两眼如寒电闪射似地朝四周轮扫了一圈之后,向后略退三数步,冷笑数声,然后以满脸不屑之色,眼角斜视虚空,阴侧恻地发话道:“在下虽然不肖,却也跑遍了五湖四海三江,会过了多少英雄豪杰之士,但就没有见过有谁跟黄安这儿的人物一样,闲事信手管,却又胆小如鼠,畏首畏尾,活似娘儿们隔帘卖俏,笑煞人,羞煞人。”
说完了,放声哈哈大笑,意态极尽骄狂之能事。
笑声给每一个观众带来了一股无名恼怒。
东南角人丛中的丑小厮轻轻推了他身旁年轻主人一把,书生轻轻捉住他的手,微微一摇,然后放下。丑小厮的黑脸上闪过一阵近乎紫色的红晕,狠狠地瞪了书生一眼,复又回脸瞧向场中。
这时,原先发出冷笑的西北角上,突然有人大喝道:“好个目空一切的朋友,且让我申公虎先来会会。”
话音落处,一个豹头环眼,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挤破人层,走进场中,大踏步地向场心走来。众人轰然喝了一声彩。
场心的那个俊美男子见有人来,似乎喜多于惊,他很快地朝身旁黄大望了一眼,黄大毫无表情地摇摇头,俊美男子立即露出了一脸失望神色。因为那个自称申公虎的大汉已然逐步走近,他这才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抱拳一举,勉强地笑道:“请将不如激将,好汉爷果然来了。”
那个自称申公虎的大汉,在场中相距俊美男子五六步处立定铁塔般的身躯,瞪大了一双环眼,粗豪地吼道:“本人就是黄安一虎,刚自立煌归来,听到朋友口出大言,为了让朋友知道黄安地面也有我申公虎这号人物存在,先请朋友亮万儿,再请朋友亮招。”
俊美男子微微一笑,抬脸突然问道:“朋友知道‘金牌是帮主’这句话?”
黄安一虎被这兜头盖脸,突如其来,不知所云的一问,不禁怔在当场,茫然无措起来,俊美男子见状点点头,微微一笑,抱拳一拱,便即抽身退下。
俊美男子退下,黄大立即挺身补上。
黄安一虎在表现出他是个心地率直的精人,他还以为俊美男子和他说的是什么江湖切口,可是,凭他不算肤浅的江湖常识,他就想不出“金牌是帮主”这句话代表的什么意思!
现在,他见俊美男子既不自报字号,就在一问之后悄然而退,无异于有意折辱他。按武林中规矩,在经过对方要求之后仍然不肯报出自己字号的话,它只代表一种意义,那就是对方的辈分过低,根本不配自己以字号相示。再加上俊美男子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什么“金牌是帮主”的话,他没有接着上口,他不敢断定这句话有没有含义,假如这句话有它的含义在,他不懂,就表示了他申公虎的见闻不够,想想看,他是黄安人,在黄安数百父老的睽睽众目之下,他这张颜面怎生放得下来?
任何人处身这种情况之下也免不了会恼羞成怒的。
黄安一虎大吼一声:“好小子,别走。”
吼着,便要拔步追去。
耍流星的黄大正好这时赶到,见状横身一挡,抱拳大声赔笑道:“朋友息怒,四海黄大领教来了。”
黄安一虎停步忍怒叱道:“你是谁?去叫那个小子回来,我申公虎只找他说话。”
黄大冷笑一声道:“假如我黄大奉陪不了阁下,阁下有的是机会。”
黄安一虎勃然大怒,吼道:“好好,姓黄的,就从你开始吧。”
吼着,脚下八字一分,抱拳于胸,以一招“玄机莫测”摆开门户,双目怒瞪黄大,喝道:“我是主,你是客,来吧。”
东南角人丛中的书生轻轻自语道:“正宗少林神拳此人是少林俗家弟子?”
黄大看了对方的门户架式也似乎微微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后退一步,也不立即架式,却先含笑招呼道:“阁下原来是少林名派的高徒,失敬得很,在合手之先,黄大尚有一句话想先请教,不知阁下肯否通融?”
黄安一虎见对方居然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知道对方决非毫无来历之人,同时对方的语气也颇缓和,当然不便为已过甚,便即答道:“有话请说。”
黄大仰脸道:“阁下是否即刚才冷笑之人。”
黄安一虎诧道:“我申公虎刚刚抵达此地,几曾冷笑过来?”
黄大知道对方不是惯于说谎的人,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忍不住回头朝身后那个重新归于沉默,两眼机警地不住向四周搜索的俊美男子望了一眼,然后回脸装出一种极其勉强的笑声,向黄安一虎说道:“看来我们之间是误会了,敝团所希望见到的是刚才对敝团抽冷子冷笑或是传字寻衅之人,’阁下既然两样都不知道,我们之间实无平白损及和气的必要。”
黄安一虎哈哈笑道:“朋友真会为自己打算,只是查明我申公虎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就肯大度宽容,可是,朋友你们将黄安父老兄弟,包括我申公虎在内,奚落了个够,也就这样算了不成?哈哈哈!”
众人轰然喝了一声彩。
黄安一虎的气更壮了,笑声越发洪亮起来。
黄大见黄安一虎没有洽商余地,冷笑一声,便也立下了门户。
双方重新互道一声请,黄大首先踏进左脚,左拳径往黄安一虎肩窝捣来。黄安一虎喊得一声来得好,现古肘“藏头露尾”右掌横胸平削,一招“灵禽剔翅”反往黄大前胸砍来。
这位天地帮中的竹牌一舵还算机警,知道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力战不得,右脚一滑,一个退跳千字,闪开五尺左右。黄安一虎得理不让人,哈哈一笑,脚踩连环,走中宫,双龙过步,双掌往黄大两肩推去,其沉无比。
黄大双掌一合,上身微挫,欲以童子拜佛来化解。别看黄安一虎人生得粗笨,心思却极灵巧,黄大这一招童子拜佛似乎早已在他算中,待得黄大双掌穿进自己双臂,蓦地吐气开声,喝一声:“着!”两臂左右一分,卸去黄大上顶之势,上身往后微仰,右脚脚尖,通地一声,着着实实地踢在黄大小腹之上,总算黄安一虎人还厚道,这一脚只用了三成力量,黄大闷哼一声,人晃得两晃,居然没有倒得下去。
四周爆起春雷似地一阵叫好之声。
只有东南角上的那一对俊主丑仆不但没有附和喊好,见状反而深深地锁起了眉头,仿佛黄安一虎赢了这一场比武,并不是好兆头,而有点为他担忧似地。
果然
黄大一脸苍白,咬着牙,抱拳一拱,便即退向敲锣鼓的那两个老人身边,由那个鬓发皆白的老人塞给他一颗药丸,黄大便在道具箱后盘膝闭目静下来。
这一厢,黄安一虎高举双拳,连喊两声承让,又向四周分别一揖,便想趁风收舱,就此下台。讵知那个自称黄素英的女人却在这时一个纵步,窜至黄安一虎面前,寒着一张秋水脸,冷冷地说道:“果然不愧名派高徒,黄素英不揣冒昧,也想请教两招。”
黄安一虎哈哈笑道:“只要贵团瞧得起我申公虎,轮打一圈又有何妨?”
那女人听得黄安一虎恁地一说,粉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她是气红了的,抑或是羞红了的,当下只说得一句:“那就请恕小女子无礼了。”与发话同时,人已像飞燕一般平地纵起五尺来高,右手并起食中两指,临空直指黄安一虎的双睛。
黄安一虎见状大吃一惊,心想,这女人好毒,一上手便取要害所在,哪似寻常的武学印证?当下不敢怠慢,上身一斜,偏头让过这一招。同时,脚下一垫劲,向前一个分水式,扬掌便劈女人凌空双腿。
黄安一虎的这个绰号虽然有点邪气,因为艺出少林,久经熏陶,人却相当正派。就以目前的这种形势而论,不管四海杂耍团的这个女人的武功有多高,这种凌空扑击的招式用来对付一个身材高大的对手总是不太相宜。黄安一虎假如是个下流的,只要犯上三分风险,采用右手“狮子开口”径抓对方双乳,左手直臂“百步穿杨”直探对方下阴,饶得这个女人身手灵活,也有一处闪避不开。
这是一种常识打法,而黄安一虎不屑为之,这种地方,便显出了黄安一虎的高尚。
这就是俗语所说的善有善报。
假如黄安一虎没有上述的高尚存念,而图一时急功的话,黄安一虎可就要大惨而特惨了。
原来这个自称黄素英的女人是一个苗人,因为生性淫荡,且跟苗疆中一个异人学得了一身极其神妙的轻身功夫,能凭虚翻腾转折,是苗疆中有名的“杨花仙子”黄素英便是她的本名,因为出身蛮荒,无人识得,所以没有改去本姓氏。她刚打的那一套掺杂了昆仑派龙虎三六掌的太祖拳只是她后来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她打那套拳法是一种幌子,作用只是乱人耳目而已,她实在擅长的却是一套异常奇诡的“杨花拂穴手”拂穴手而冠以杨花,便是一种双关语,既说明了她的杨花水性,又形容这种打穴功夫的轻灵飘逸。
刚才黄大一虎要是以“狮子开口”和“百步穿杨”来还击她那招凌空扑击的“画龙点睛”她一定会将计就计伸手一拨黄安一虎双臂,而借一接之势来一个出人意外的翻折,落向黄安一虎背后,从容施展毒手。
因为黄安一虎现在这种直劈对方小腿是一种虚式,发招时下盘稳实,纵然翻向他的背后,他也能从容门让或旋身迎解,那么一来,是否能够得手就在不可知之数了。
且说杨花仙子黄素英见黄安一虎招式持稳,无机可越,恨得娇叱一声,人又似穿帘乳燕,从黄安一虎肩上斜掠过去,直至黄安一虎身后五尺开外落下立定,立定之后,一反常态,两臂自然下垂,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双睛注定黄安一虎,缓缓走来。
黄安一虎反给她这种悠闲姿态弄得莫名其妙,眼见对方逐步走近,却仍无进击之势,一时之间,竟不晓得如何应付是好。他和这女人,一不,他和四海杂耍团全体,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刚才胜了黄安一招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一口怨气已出,他并不希望做得太过分。可是,不管对方的姿态如何悠闲,现在总还在交手之际,人无害虎之心,虎有伤人之意,她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他怎办呢?
黄安一虎为情势所逼,只好后退一步,同时发话道:“娘子高招已经拜领,可否到此为止?”
杨花仙子全然无动于衷,双睛仍旧注定黄安一虎之面,先是一声冷笑,然后是咯咯一阵媚笑,媚笑声中,全身突然向左侧横倒,说时迟,那时快,左手撑地,如立轴然,横身急旋,一招“旋风聚花”双脚急如雨点似地扫向黄安一虎下盘。这个动作实在出乎黄安一虎意料之外,他是个直肠汉,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女人在笑得花枝乱颤之际竟会施出和表情分离的狠毒之着,而且动作那么快,快到不容许一个意念的流转。
饶得黄安一虎已经习得少林神拳决要,但人心险恶的体会仍是差了几成火候,只见他眉头一皱,虎腰一挫,几乎跌坐当地,总算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虽然腿肚着招之处痛彻心骨,竟还咬牙抱拳说了声:“佩服,佩服。”
这才踉跄着往旁边退开离去。
也许是围观之人太多,那女人并未趁胜追击,一个鲤鱼跃出龙门,挺身跳起,秀唇一撇,从鼻管中哼道:“我道黄安的领袖人物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杨花仙子讥刺完毕,而向场子一端始终默立不语的那个俊美男子一摆纤手道:“抬家伙,咱们走。”
黄安一虎又气又疼,脸色煞煞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四周人群乱哄如蝇。但那只是无拳无勇的人们遇到不平事件的通常现象,并不能发生什么实际上的作用。
,这时候,东南角上的那个丑小厮忿忿地推着他身旁的书生说道:“上去!给这般家伙点颜色看看。”
书生目注西北角,悄声道:“且慢,事情还没有完哩。”
书生话刚说完,西北角人丛中果然一颠一跛地走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人来了。
只见此人约莫六十来岁,发蓬须结,左腿长,右腿短,手上拿着一根龙头拐杖,走起路来前俯后仰,状极滑稽。
那个俊美男子见到此人之后,脸色突然大变,神情极为难看,恨怒惶惧,兼而有之。他向敲锣鼓的老叟老妇微一示意,便即挤入人丛中,消失不见。
那个跛老人对于俊美男子的回避,直如视而不见,他一径走到黄安一虎面前,举起那根足有六尺来长的龙头拐杖,点着黄安一虎的额头,哈哈大笑道:“好个蠢家伙,有眼不识泰山,还亏你自称什么龙呀虎的。”说着,回杖一指杨花仙子,大笑道:“这位杨花仙子的杨花拂穴手,威震苗疆,苗疆中人,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说着,又转向黄安一虎,笑容突敛,冷哼一声道:“蠢家伙,得头愣脑的,你以为刚才腿肚被踢只是普普通通的中了一招么?嘿,蠢家伙,低下头去,掳起裤管子看看吧!”
黄安一虎的脸色变了。
杨花仙子的脸色也变了。
东南角上,少年主仆的神情一紧。
四周围观的闲人,神情也是一紧。
黄安一虎怔了一下,果然俯下身子,从脚面上一把掳起裤管,众人定睛望去,啊呀,不得了,右脚腿肚侧面,足有两巴掌大小,一片紫黑。
跛足老人这时冷笑着又道:“浑家伙,若非老夫凑巧碰上,老夫的后尘,你小子是步定啦。”
跛足老人说罢,倏地掉转身躯,两眼如寒星冷电似地注定杨花仙子粉面,嘿嘿冷笑了好一阵,然后沉声喝道:“你师父桃面骚狐现在何处?”
杨花仙子此刻的神情紧张至极,只见她全神戒备地连退了数步,然后,勉强镇定地瞪着俏目,嗫嚅地出声问道。“你,你老就是昆仑二仙翁中的跛仙翁方斌?”
跛足老人见问,仰天哈哈江笑,笑声高亢人云震耳欲聋。
杨花仙子见状,往后又退了二步。
跛足老人哈哈大笑道:“杨花仙子,你担心个啥?我这个跛仙翁的称号虽是你那骚狐师父于四十年前所赐,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说什么我老头子也不会在你这个小辈身上为难。何况,你那骚狐师父自从暗算了我之后,她也自知闯下滔天大祸,只身远趋苗疆,数十年来,从不再在中原露过面,论理,就凭这一点,也就足够两相消抵的了。可是,老夫今天见了仙子展露的这一手,不禁勾起了四十年前的往事而将想法又改变了,骚狐既然教出了你这样的徒弟,足证她在德行方面,并未进步多少,因此之故,老夫一客不烦二主,如有机会,烦仙子传个信给那个骚狐师父,就说我姓方的和她之间的一笔账是越陈越香,哪儿碰上哪儿算。”
跛足老人说罢,也不等杨花仙子再说什么,走上一步,一把抄起黄安一虎,顺手放在肩头上,那么一副铁塔般的身躯,到了他的手里,直如舞弄灯草蕊一般,他将黄安一虎扛在肩上,喊了一声借光,便即分开闲人走了。
这一厢,闲人逐渐散去。
杨花仙子花容无色,咬着牙,帮着黄大收拾杂耍道具。那个看上去似为四海杂耍团的轴心人物,天地帮中的银牌五号,人生得异常俊美阴沉的壮年男子也就一直没有再露过脸。
东南角上的少年主仆只剩下那个英挺的黑皮书生,那个黑而且丑的小厮已在俊美男子抽身悄退时消失不见。
新正年头,黄安城里热闹异常。
时近晌午。
四海杂耍团剩下来的二老一壮一少四个人,由黄大挑着两只道具箱走在前面,踽踽而行走向南城门。他们远远的身后。有一个黑皮英挺的书生,不即不离地遥遥跟着。
走到一条十字街,黄大挑着道具箱,头也不回的直往南门城外而去,另外的老叟老妇则同着那个冶荡俏骚的杨花仙子折转西向而行。
黑皮书生站在十字街心,略一踌躇,便也往西而去。
旧历初五是个财神日子,有的商店要等到十八落灯之后才开店门,也有几种营业是拣定初五送完财神就开门的,在黄安来说,茶馆、旅店便是其中的两种。
走着,走着,杨花仙子等一行进了黄安中心区“四方”茶楼,黑皮书生故意弯到街角买了一包盐水花生,一面随意剥着,一面也踱了进去,上得楼,在三人不远处拣了一副座头。
要妥了茶点,随意地吃喝着。
杨花仙子等一行似乎在等什么人,无意中,杨花仙子偶然回过头来,见到了黑皮书生她先是一怔,但随即在黑皮书生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黑皮书生故意望向窗外,装做不见。到后来,微咳一声,别转脸来,也往杨花仙子望过去,四目交接如电相触。杨花仙子掩口媚然一笑,黑皮书生赧然地低下了头。
司马玉龙心想:这女人的媚术好厉害。
司马玉龙又想:原来那个持拐跛足老人便是昆仑派驼跛二仙翁方斌,今天可算在无意中又开了一次眼界。
昆仑派虽然也是当今武林六大名派之一,但昆仑派不像少林、武当两派,佛道俗兼收,高手如云,弟子论千,也不像北邙派有“两绝三瘟一条龙”和衡山派有“四尊七老”外加数不清的门下徒众。甚至连华山的“五剑一朵梅”也比不上。
昆仑派的知名人物只有两个,驼仙翁丁康,跛仙翁方斌,合称昆仑两仙翁。
昆仑派并不是没有弟子,只为两仙翁遭遇特别,一身残疾均为后天所致,故该派对武功分外注意,门下火候未成,绝不准下山一步,纵使不耐深山寂寞,苦求下山行道,也不许打起昆仑旗号,违者杀无赦。
所以,提起昆仑派,人人都知道驼跛仙翁。
昆仑派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该派没有掌门人,二仙翁地位平行,说该派没有掌门人固然没有错,假如说昆仑派有两个掌门人也颇符合事实。
昆仑派仅以驼跛两仙翁之名,便能列身武林六大派之一,由此也可想见驼跛两仙翁在武学上的成就是如何惊人了。
司马玉龙因为师长们不愿轻揭一派长者已往之短,所以只知道二仙翁之“驼”“跛”皆为昔年强敌暗算所致,但不明白致驼致跛之始末详情,今天,他算是在无意中清楚了“跛”
的由来了。
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只要杨花仙子或是她的师父桃面骚狐二人中有一人和天地帮有了渊源,自己这一方,在将来和天地帮总结算时,又多了两个强硬的帮手了。
司马玉龙心想,他师叔玄清道长既然为他和闻人凤改了脸形肤色和嗓音,就是为了要他俩相机打人天地帮内部,访求虚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既有杨花仙子这一条路好走,我司马玉龙何不如此如此?
司马玉龙主意既定,立刻在脸上换了另外一副表情。
他也不时朝杨花仙子偷望一二眼,表现出一种慕恋而又羞怯的姿态,直逗得杨花仙子娇靥涌霞,秋波欲滴。司马玉龙又故意喊来店伙计,大声道:“伙计,你们这儿点心真不错,我打算烦你到后面悦来栈去一趟,我还有个朋友住在那儿,很想请他也来这儿尝尝这儿的珍味如何。”
伙计赔笑道:“客官,真是对不起得很,敝店规模小,人手不够,今天客人多,生意忙,实实在在走不开,尚望客官原谅则个。”
当司马玉龙和店伙计对话之际,杨花仙子虽然没有往这边看过来,但是司马玉龙看得很清楚,杨花仙子一直在倾神注意听着,司马玉龙的本意只是想让杨花仙子知道他住在此地的“悦来栈”现在目的已达,店伙计既然说没有工夫去,那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他故意显出一副失望神色,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伙计便含着一脸抱歉意味,哈哈腰,下楼而去。
这时,杨花仙子突然引颈向那一对老年男女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年男女点点头,只听得杨花仙子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你们等他吧。”说完,便起身下楼而去。
杨花仙子走至楼梯口,还回头朝司马玉龙抛来一个极其动人的媚笑。司马玉龙为了表演逼真,便也痴痴地朝她望着,随之又装作有所警觉似地,迅速地低下了头。
这段时间,司马玉龙发现了一个很费解的现象,就是那一对老年男女在词色之间似乎对杨花仙子甚为尊敬,而司马玉龙看得出来,那对老年男女的武功绝不在杨花仙子之下,假如天地帮是以武功高低来排名位的话,那对老年男女的身份地位一定在杨花仙子之上,那么,他们两个为什么还表现出那种敬佩态度?
这里面当然有它的微妙原因在,只是司马玉龙目前无法知道而已。
杨花仙子一走,司马玉龙也感到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他又耽了半盏茶光景,便也下楼结账走出了四方茶馆。
回到悦来客栈,闻人凤已经回来了。
司马玉龙笑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发现银牌五的落脚地!”
闻人凤恨声道:“那个笑脸弥陀真惹厌。”
司马玉龙失惊道:“什么?笑脸弥陀?他老人家又出现了?”
闻人凤怨道:“怎么不是!我追到南城门口,打横地里突然走出一人,一头撞在我的肩胛上,看上去不着力,我却给送出去一丈来远。当时我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以我闻人凤耳目之灵,居然没有逃避余地?因为我隐约地发觉来人是个男的,心头怒火陡升,霍地煞势旋身,才待有所施为时,我怔住了,嘿,不是他还有谁?只见他,五短身材,圆圆脸,疏眉细眼,荔子鼻,荷包嘴,立在当地,正冲着我露齿而笑,他见到我怒瞪他,挤挤眼,扮着鬼脸笑道:‘此人追得么?’我当时没好气地道:‘有什么追不得?’他笑道:‘真是个小娃儿,连羊肉往虎口里送都不知道。’说着,细眼一翻,随又露齿一笑,掉头而去。我回头向南城望去,那个银牌五已然不知去向。我再回头看笑脸弥陀时,也已不知去向。于是,我就这样回来了。”
司马玉龙点点头,正色道:“他老人家虽然游戏风尘,放浪不羁,但对我们两人却似乎特别爱护,那个银牌五,到目前为止,我们并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老人家既然横身拦阻,自然有某种追不得的原因在,此人到底是谁,这一两天内我们就会知道了”
闻人凤露出一脸惊奇之色,忿然道:“你有什么把握能在一两天内打听出此人来历?”
司马玉龙将茶馆内定计引诱杨花仙子上钩一节和闻人凤说了,同时将那块天地帮的竹牌以及各次接获的留柬,一起取出来交给闻人凤道:“凤妹暂且收着,以免留在我身上露出破绽。”
闻人凤默默接过,撅起一张小嘴,显得很是不愿意。
司马玉龙凑身过去,轻笑道:“闻妹以为有何不妥?”
闻人凤呼道:“妥极了,有何不妥?必要时,又何妨将计就计,弄假成真?”
司马玉龙蓦地抄起闻人凤双手,嗫嚅颤声道:“希望凤妹信任我,玉龙如果皇天在上玉龙一定不得好”一阵清香扑鼻,一只纤手已经掩上司马玉龙之口。
二人红着脸,相对一笑,两心相印,两情如蜜。
这一夜,二更将尽,黄安说来栈后进厢房上,突然出现一条灵巧的身影。
四厢岑寂,只有西厢一侧尚有一个房间内有灯光外露,且微有吟哦之声隐隐传达于户外。房上黑影,略一审视,立即像狸猫似地,轻轻纵上了有灯光的这一间。只见她,上身向下一翻,二个倒垂帘式,人已挂在窗口。
这条黑影就是杨花仙子已是毋须交代了。
杨花仙子见窗上糊着一层厚厚的竹纸,便伸出细红圆润的舌尖,轻轻顶在竹纸上,舐出一道蝇翅小缝眯眼望将进去,只见房里案后坐的正是日间和自己眉目传情的那个黑皮书生,黑皮书生此刻正披着一件黑狐裘,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一本线装书,一手托腮,出神地轻吟道:“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杨花仙子听得芳心荡漾,心想,真是个识趣的人儿,他也似乎在害着单相思哩。她本想就此下去现身相见,但见黑皮书生眼神清澄,英姿飒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武功?艺业如何?对自己是否真心慕恋?为了仔细,实在应该先予试探一番。假如武功高深,且对自己真个有意的话,由自己享用之后再荐去总舵,万一帮主赏识,岂不是自己的大功一件?
杨花仙子打好如意算盘,立即翻身上屋,从怀中取出一块黑纱罩上,然后跳落院中,轻轻在窗门上敲了几下。
里面沉声问道:“外面是谁?”
杨花仙子并不答话,同时发出两声嘿嘿冷笑。
里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会儿,门开了,黑皮书生缓步而出。杨花仙子想试试他能不能蹿房越脊,便一声不响地首先上屋,一面注意着黑皮书生的动作。
只见书生抬头朝屋上望了一眼,带着几分怒意地自语道:“好大胆的小辈,脑筋居然动到我余某人头上,嘿嘿,也不先打听打听我余某人的师父是谁?嘿嘿嘿。”
杨花仙子见黑皮书生一面发着狠,一面掳起衣袖,走到院心,先打量了屋檐的高度,然后又退后几步比画着势子,往前猛冲,同时吐气开声以助气劲之不足,如此这般,方始勉勉强强地上了屋面。杨花仙子差一点没笑出声来。
杨花仙子见黑皮书生的能耐有限,不禁感到又是欢喜又是失望。凭他这副笨拙的身子,连竹牌的资格都够不上,限于帮中规定,他怎进得了总舵?另一方面,由于黑皮书生不是一个大行家,她算是吃稳他了。就凭他上屋的这一手,无论如何,不管是用强用敕,他也无法逃出她的掌心了。
因为这里是城中区,不便作手脚,她想将他引开一点。
她又是一声冷笑,然后领先向空旷处纵去。她怕他跟不上,脚下只用了三成功力。
司马玉龙心底暗笑道:不要脸的女人,饶你全力施为,看你家小爷可有能耐将你追上?
就这样一先一后,约有盏茶光景,二人便已来到了西城脚那座废弃的城隍庙前。
杨花仙子停步回身笑道:“喂,你师父是谁值得你亮出来吓唬人?”
司马玉龙故意气咻咻地喝道:“贼女人,你可站稳了,黄安一虎申大侠便是家师,你若是个识趣的人便乖乖地随我去我师父那里,听候他老人家发落,作为我姓余的新年谒师的见面礼。”
杨花仙子咯咯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就是黄安一虎的门下,怪不得”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蓦然想及面前这人并不是她随便可以拿来逗弄的对象,假如贪图一时的口边春风,伤了对方的自尊,再想弥补双方情感的裂缝那可就为难了。
她只说得一半,便即改口道:“喂,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黄安的?”
司马玉龙故意没好气地答道:“今天来的又怎样?”
杨花仙子紧张地又道:“你可曾去东大街看过什么热闹?”
司马玉龙已经知道对方想明白他有没有看到她用脚伤黄安一虎的那一幕,以便决定对面前这个黄安一虎的徒弟的下手方式,便扯谎道:“我是午前方到此地贼女人,你问这些作甚?你若再支吾其词,可别怪我铁掌余仁手狠心辣。”
真绝,他又为自己封了“铁掌”的绰号。
杨花仙子虽然为司马玉龙这种幼稚的狂妄逗得直想笑,但她始终没敢笑出声来。她现在对这个黑皮书生自以为已经有了充分了解,没有拖延的必要,便从脸上一把扯去黑纱,往前走上两步,媚声媚气地笑说道:“让你看个清楚吧,我是谁?”
司马玉龙故意猛退一步,失惊地道:“你,是你?”
杨花仙子一连听到两个“你”字,芳心舒贴至极。不由得又上了一步,柔声道:“外面风大,我们到庙里坐坐如何?”
司马玉龙只是摇头。
杨花仙子又上一步,低声荡笑道:“你为什么摇头呢?”
司马玉龙故意酸溜溜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娘子不伯亵渎了神明么?”
杨花仙子又皱眉怨道:“你这人真是善变,白天看你那副样子,晚上又在灯下念那种艳丽的词句,而现在却又你这人也真是。”
司马玉龙装着不胜赧然地低头细声说道:“窕窈淑女,君子好逑,性也。”
杨花仙子听得心花怒放,故作幽怨地又道:“君既有意,怎不容小奴家略输款曲?”
司马玉龙摇摇头道:“发乎情而止于礼,义也。余某虽然出身寒微,但多少也读过几天圣贤书,岂能违义而行事?”
杨花仙子患道:“依你该怎样?”
司马玉龙沉吟了一下道:“小生此来黄安,除谒师外别无他事,身边也只带粗童一名,姑娘如不姑娘如不嫌弃,明天日间敢请屈驾移玉到小生寄寓之处茶叙,假如,假如姑娘一定我们不妨就在这块青山石上坐下来谈谈。”
杨花仙子闻言大喜,立即柔顺地抢先往石上坐下。
她虽然是个生性淫荡的女人,但不见得是见一个爱一个,纵然面首成群,其舍身相救的动机很可能是不耐孤眠独宿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她现在对司马玉龙可说是由衷生羡,她不但爱他,更希望被他所爱,既希望他爱她,先决条件便是不能让他看轻她。
不论男女,不论其根性之良莠,他(她)们都有一种原始的情感,那种情感便是世上最真实的东西。假如某人没有,便是那人没有遇见发泄的对象。如果一个人怀着自已原始的真情而原封不动的死去的话,此人所给世人们外在的观感,便是冷酷无情或者残忍变态。
所以,像杨花仙子这种下贱、淫荡、阴毒的女人一旦变成异常柔顺贤淑,并不是一件值得骇异的事,其原因是她面对着的是司马玉龙,一个诱发了她真情的男人,假如她现在离开他,立即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杀一个人,既不算意外,也不是矛盾,因为真情不能分割,那人既不是司马玉龙,她便不能以情制性,防止那些防不胜防的意外事故。
司马玉龙知道此女关系重大,现在既已制止她的野性,为了探求天地帮的内部机密,不得不欲取姑子略示温柔了,他见她已坐下,便也在她身旁二尺远的另一端趑趄着坐了下来。
杨花仙子见司马玉龙业已就范,不禁送来一个极其诱人的微笑。同时轻声问道:“刚才你说什么?你叫余仁?”
司马玉龙点点头。
她又道:“府上哪里?”
司马玉龙道:“襄阳府,你呢?”
杨花仙子道:“黔南。”
司马玉龙故意讶道:“苗疆?”
杨花仙子微微一笑道:“我像苗人吗?”
司马玉龙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苗人。假如说苗人女子都像你这样美,就是生为苗人又有何妨?”
杨花仙子狠狠地瞪了司马玉龙一眼,旋又低头噗哧一笑,娇声道:“想不到你倒真会说话。”
这个历经情欲沧桑的女人却是头一次尝着了初恋滋味,你说“真情”这样东西可怪不可怪。
司马玉龙异常内疚,他总觉得以违心之言来骗取一个女人的情感是一种罪恶,虽然杨花仙子不是一个正当的女人,虽然他采取这种手段是为整个武林利益,可是可是,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此刻已是三更将尽,司马玉龙暗将牙关一咬,决计暂守权宜,利用一去不再的宝贵光阴,将天地帮的内情套问一个粗枝大叶,以便提供师长们参考,早日采取对策,免得养奸成崽,造成武林浩劫遗害千古。
司马玉龙想罢,装出笑脸亲切地问道:“女侠不远千里而来中土,所为何事,作何营生,小生有幸与闻否?”
杨花仙子怔得一怔,随即极其自然地笑答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中原之富贵繁华,人所尽知,黄素英自懂人事以来,无时无刻不心向往之,只恨缺乏机缘而已。说来真巧,大前年,适有中土人士组成四海杂耍团献艺黔中,素英不揣冒昧,挟技自荐,幸获团主赏识收录,总算侥幸遂了平生之愿。”
司马玉龙故作痴呆地又道:“杂耍团?那一定拥有很多身怀绝技的团员喽!”
杨花仙子微微一笑道:“一共五个人,算多吗?”
司马玉龙心想:到目前为止,她尚没有将事实捏造,也算难得的了。
当下又问道:“只有五个人?那怎能称之为杂耍团。”
杨花仙子笑道:“杂耍者也,美其名称而已。事实上,和一般江湖卖艺并无分别,全仗各人皆有一身个别的武功,凑合着混几个盘缠罢了。”
司马玉龙趁机恭维道:“以女侠这一身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大概是团里的台柱了?”
杨花仙子咯咯地笑道:“好弟弟,你以为姊姊这点能耐很了不起是么?”
司马玉龙含混地点点头。
杨花仙子笑不可抑地戳指轻点了司马玉龙的额角一下道:“傻小弟,你真是个井底之蛙。四海杂耍团虽然只有五个人,你姊姊只轮着倒数第二名。你把姊姊看得恁地高不可测,也只怪你没遇上一个知名的师傅罢了。”
司马玉龙故意认真地点点道:“这倒是真的,我只听人说起当今武林中有几大派,几大派有多少多少的高人异士,只可惜机遇有限,活到二十来岁,一个名手也没碰上,今晚碰到姊姊你,已算是生平仅见的高人了。”
杨花仙子讶道:“你师父黄安一虎没跟你提起过?”
司马玉龙埋怨道:“他老人家一开口便是少林派和少林派的神拳,问起其他,他老人家便支吾其词,不肯多说,直到如今,我也弄不清他老人家用意何在。”
杨花仙子点点头,轻叹一声,以不胜怜恤的口气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师父,他既是个在家人,在少林派,他也只能算是一个俗家弟子。按少林派之寺规,一个俗家弟子是无法得授本门心法的,既然得不着少林派的本门心法,能耐有限是可想而知的了。你师父假如让你知道了当今武林中的名派如林名手如云,他自己岂不立即黯然无光?自尊心是人皆有之的,哪个师父愿意自己的徒弟把自己看得微不足道?”
司马玉龙由衷地佩服这个女人的世故老到。
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又道:“英姊遍游四海,见闻广博,可否将当今武林大势说与小弟知道,以增小弟见识?”
杨花仙子朝司马玉龙望了一眼,同时将身躯移近了一些,以极慈祥的口吻缓缓说道:
“当今武林计有六大派,一支系,外带数位世外奇人。六大派是武当、衡山、北邙、少林、昆仑、九华。五行山五行怪叟独脉单传,为一支系。世外奇人首推天山派的天山毒妇和威震苗疆的桃花女侠。余下虽然尚有他人,但皆不足与上述各门派相提并论。”
司马玉龙故意显出异常好奇地哦了一声道:“照英姊这样说起来,我可真是一个井底之蛙了。”
杨花仙子兴致勃勃地道:“可不是吗?武当派,一子五清,道俗弟子上千,可谓为当今六派之冠。衡山派有四尊者,七长老,弟子论百,亦属不弱。少林派亦为僧俗兼收,在掌门人正果禅师领导之下,声威之盛,足与武当媲美。北邙有著名之两绝三瘟一条龙,武学精绝,武林为之侧目,昆仑两仙翁,功参造化无人敢惹,武林黑白两道,闻名丧胆。华山派,五剑一朵梅,为天下剑术之祖,各派推崇。至于五行山传人五行怪叟,武林中尊之为武林第一人,虽然有点夸张,但在当今武林中要找出可以和他相匹敌的人物,却也难乎其难。其次说到天山毒妇和桃花女侠,更是武林双葩,武功之高,高不可测。”
司马玉龙知道快近正题了,便又轻描淡写地道:“武林之大,异人之多,依英姊这等说来,简直是骇人听闻。那么,你们四海杂耍团又凭什么能耐,能够卖艺各地而不虑遭到挫折?”
杨花仙子微微一笑道:“那还不是靠了我们团主的交游?”
司马玉龙倦装幼稚地道:“你们团主姓甚?难道他比六派中名手的声名更大?”
杨花仙子毫无防范地道:“我们团主姓孙,他的武功虽不能在当今武林中超群拔萃,但算来也是很可以的了,尤其是一手无出其右的暗器不过,关键还不是这一点,主要的是我们团主和另一个新兴的帮派有着深厚的渊源。”
司马玉龙心头蓦地一震。
什么?那个俊美的男子姓孙?孙顾影?巫山淫蛟?武功远在北邙三瘟之上,暗器天下无双的巫山淫蛟孙顾影?
噢,对了。
怪不得笑脸弥陀阻止闻人凤的追踪,同时警告她是羊投虎口,照这样说来,天地帮中的银牌五舵就是巫山淫蛟孙顾影是毫无疑问的了。
另一方面。因为杨花仙子已经将话题渐渐拉近天地帮,司马玉龙的心情不禁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杨花仙子见司马玉龙沉吟不语,不禁低声微笑道:“傻小弟,你在想什么呀?”
司马玉龙闻声一惊,连忙定神笑答道:“我在想哩!”
杨花仙子柔声道:“你想什么呀,傻小弟?”
司马玉龙道:“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帮派,你们孙团主既然能仗着它的势力四海无阻,难道那个什么帮派的声势还在当今武林六派之上?”
杨花仙子噗哧一笑道:“傻小弟,你问这些作甚?”
司马玉龙故意正色说道:“武林动态为吾辈习武之人应有的常识,只可惜我余仁命不逢辰,没有拜到名师,苟活到二十来岁,还是这样懵懵懂懂,孤陋而寡闻,今幸遇着英姊,对武林大势如数家珍,那得不求知若渴?假如英姊厌烦此一话题,而就此打住也是未尝不可。”
杨花仙子想不到她居然成了意中人心目中的偶像,心底那份喜悦也就够她陶醉的了,假如她换了话题,她还能保持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吗?如果不能,那她为什么要换话题?于是,她连忙赔笑道:“傻小弟,姊姊几曾说过不愿告诉你来?”
司马玉龙索性卖乖地道:“那个帮派叫什么?在哪里?英姊能介绍我也加入么?”
杨花仙子沉吟了一下,为难地道:“仁弟。你问的这三个问题中,姊姊只能为你解答一个半。”
司马玉龙故意笑道:“英姊说话也真趣,什么叫做一个半?”
杨花仙子郑重地道:“我能告诉你它叫做天地帮,却不能告诉你它在哪里。至于入帮的事,我介绍可以,但你入了帮却不会有什么好处。”
司马玉龙故意大讶道:“这怎么说?”
杨花仙子道:“天地帮筹组已历三年,在不久的将来,本帮即将向外宣布帮名,虽然目前时机未至,但我以在该帮还不算低的身份宣泄这点小小的秘密尚不为过,至于总舵所在,不但帮外人不应知道,即使已经入帮,如果地位在在在我黄素英之下,也一样没有这种资格。”
司马玉龙又道:“为什么带我入帮没有好处呢?英姊入帮的好处在哪里?”
杨花仙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但又立即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带着一丝幽怨意味说道:“我的傻小弟,这叫我从何说起呢?”
司马玉龙故意孩子气地道:“从头说起呀!”
杨花仙子苦笑道:“限于帮规,很多话都不足为外人道,假如专拣能说的话,你又决不会感到满足,你想想看,英姊多么为难?”
司马玉龙故意哦了一声道:“对了,我忘记我在英姊面前还是一个外人,该死,该死。”
杨花仙子急道:“死人,你扯到那儿去了呀?我说外人是指帮外之人而言,我几曾说过我把你当成外人看待?”
司马玉龙顺势激道:“愚弟虽然才短识浅,但是听说有戒杀戒淫的派规帮章,却没听说有人家的规章禁止门下说话的。”
杨花仙子苦笑道:“你真够蛮。”
司马玉龙怕逼得太紧对方会起疑,便欲擒故纵地道:“你倒先说说看,我入帮为什么没有好处?”
杨花仙子如释重负地笑道:“傻小弟,你既然是读书之人,我就拿读书做官的道理来比喻给你听吧。做大官指使人,做小官受人指使,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司马玉龙点点头。
杨花仙子高兴地又道:“天地帮分职分等极严,全以武功高低为取舍标准,我若将你介绍进去,分派你的职位低了,于我脸上无光,你也一定不会高兴。一经宣誓入帮,终身不得另怀异志,否则,杀无赦。到那时候,帮令重于天,你身居何位,便只能享有你本位的权利义务,要是地位比你高的人太多,看人家将你支配使唤,我心里难过不难过?”
杨花仙子说得情深意重,司马玉龙也不禁为之动容,但此刻正当要紧关头,那能有丝毫放松,他不经意地问道:“天地帮如何分等?”
杨花仙子脱口答道:“金银铜竹,四等,此外全称帮员。”
杨花仙子话说出口,脸色突变。
她霍然自青石上跃起,纵上石后栅顶,向四面搜索了一圈,方才回到青石上坐下,司马玉龙故意失惊道:“英姊有何发现?”
杨花仙子摇摇头,强笑道:“没有什么我也是小心得过了度,唉,都是你这个冤家害人。”
司马玉龙装作不知道杨花仙子刚才那句话的严重性,仍然慢条斯理地道:“男儿志在四方,我余仁既然走上了武人的路子,终不能就这样老死无闻。以前我不知道武林中有这许多门派也还罢了,现在既蒙英姊开我茅塞,愚弟不禁雄心顿豪,很想投入大派门下,一方面苦研武功,一方面轰轰烈烈干一场,纵不能叱咤风云,成为武林第一人,也得搏个人尽皆知的大名显万儿,方不枉做人一场。我想就请英姊成全到底吧,介绍小弟入帮。小弟也颇有自知之明,论武功,目前我还不能算行,但小弟年事尚轻,十年八年后,只要有高人指点,何患无成?这样吧,英姊先介绍我进入银牌行列,以后表现好,再把金牌交给我”
杨花仙子倏然一手掩上司马玉龙之口,喘息着道:“我求你我的好弟弟。
司马玉龙挣扎着道:“怎么啦,你?嫌我没有志气么?”
杨花仙子颤声道:“我求你,别,别再说下去好么?”
司马玉龙感觉到杨花仙子不但气喘声颤,连整个身躯几乎都在颤抖,他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也惊讶于天地帮的帮规之严,出人意外,心有不忍。
杨花仙子除了日间对黄安一虎那一招阴手稍嫌毒辣之外,别无劣迹落在他司马玉龙手里,老实说,今夜自见面以来,杨花仙子所表现的,实在不能证明她是多坏多坏的女人,至少她没有对不起他司马玉龙的地方。所以他也就不忍再故意逗她,俗云人急造反,狗急跳墙。假如天地帮的帮规严过于她对他的爱心,很可能立即将局面弄翻,想想看,那又何苦来?
于是,他轻轻扳开杨花仙子之手,轻声道:“小弟不说也就是了,英姊,你怎么啦。”
杨花仙子放开手,又向四面张望了好一阵,这才深深地嘘出了一口气,贴紧司马玉龙,不住地摇头,良久良久之后,方始幽怨地说道:“再没有一件比一个人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来得更为怕人的了。”
司马玉龙强忍着沁人心脾的袭人香气,聚气凝神,守定灵台,只一累转,便进入了无我无惑境界,心智既定,使未再将身躯挪动,任令杨花仙子贴身而坐,如着无物。
杨花仙子似乎受了司马玉龙质朴纯真的谈吐所感染,情欲居然升华,并未再有其他进一步的挑逗的动作。
司马玉龙偏脸看着杨花仙子憨笑道:“英姊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小弟说错了什么?”
杨花仙子朝司马玉龙谛视了好一会儿,突然用手一弹司马玉龙的脸颊,咯咯地轻声笑起来,愈笑愈厉害,直笑得前仰后合,泪珠盈眶欲滴,方才打着呢,捧着肚子,哼哼唧唧地强行忍住。
司马玉龙不由自主地也给她逗笑了,同时笑着问道:“你笑什么?”
杨花仙子余笑未止地道:“傻小弟,我问你,你的武功比我如何?”
司马玉龙认真地道:“那怎能比?”
杨花仙子笑道:“你高还是我高?”
司马玉龙心说,就目前的我而论,大概三五个杨花仙子还不一定在我心上呢。司马玉龙心底下虽然这样想,嘴里却迅速地答道:“当然你英姊高喽。”
杨花仙子又道:“你知道我在天地帮中是什么身分?”
司马玉龙道:“我怎知道?”
司马玉龙暗暗好笑,这女人又要漏口啦。
果然,杨花仙子毫不思索地笑道:“凭我这副身手,只勉勉强强地够上了铜牌的末席,你比我差,居然妄想银牌,岂不可笑?银牌?嘿,假如黄安一虎是少林派的俗家二代弟子,那么,你师父的师祖可能马马虎虎可以凑合一下,至于金牌,嘿嘿,当今六派中两个掌门人加起来也不一定准行。”
司马玉龙心底暗暗一惊,同时想到了一个稳定对方信心先发制人的方式,他等杨花仙子说完,故意将右手食指竖上嘴唇,轻声嘘道:“嘘,你又提这些死人牌子了。”
杨花仙子被司马玉龙的“死人牌子”骂得眉头一皱。但朝司马玉龙约略一瞥之后,旋即点点头,意甚感激地道:“谢谢你,弟弟”
司马玉龙低声道:“既然英姊避讳这个,我们不谈这些也好。”
司马玉龙这一记反手闷棍可真收到了预期效果。
杨花仙子略一沉吟,毅然地作坚决声道:“别为姊姊担心了,弟弟,老实告诉你,今天夜里姊姊早已犯了严重的帮规了,姊姊刚才说过的话,只要有一半传人本帮,我黄素英就难活出旬日,当然,你弟弟绝不会是坏事之人,即令我黄素英有眼无珠,自掘坟墓,只要是的的确确死在弟弟你手里,我也是死而无怨。”
杨花仙子说着,不禁流出了眼泪。
司马玉龙看了杨花仙子这种凄然神情,心里也很难过。连忙安慰道:“今夜之言,出姊之口,人弟之耳,如经我余仁之口而被贵帮知悉,我余仁一定不得好死。”
杨花仙子并未拦阻司马玉龙发誓,在她听来,这个誓言不但是她生命的保障,同时更是他们之间爱情的金券铁符,她需要它,另一方面,在司马玉龙来说,他一辈子也不用担心应誓,他只说不会泄露于天地帮之人,并没有答应不告诉天地帮以外之人,他能告诉的人,以及他司马玉龙自己,有谁会去向天地帮中的人献这个好呢?
等司马玉龙说完,杨花仙子含泪抓起司马玉龙之手,塞了一只小瓶在司马玉龙掌心里,轻声道:“这是苗疆桃花女侠的独门秘药‘百毒散’,可治当今武林中任何喂毒暗器之伤,以及任何有毒疫症,内服外敷,无不相宜,姊姊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你就收下来吧。”
司马玉龙欲待推辞,转念一想,这是她的一番好意。佛门无不渡之人,只要她杨花仙子能够不再为恶的话,以后有机会再想方法报答她也就是了。
杨花仙子见司马玉龙没有推辞,脸上显得很是高兴。
天已四鼓将近。
杨花仙子突然低声道:“不瞒你弟弟,本帮近在黄安发生了大事,愚姊奉银牌二舵舵主之命,须于天亮后立即返回总舵禀报详细经过,请于本年三月初至洞庭君山相见。”
司马玉龙脱口道:“三月上旬,君山?”
他因为和五行怪叟约定三月三在君山相会,所以对“三月上旬”以及“君山”这几字特别触耳惊心,所以,不由自主地将这两句重复了一遍。
杨花仙子点头低声道:“我恐怕有新任命出不来,正好就近”突然一顿声调有些异样,又道:“就近逛逛洞庭湖和岳阳楼,弟弟,在岳阳楼上欣赏洞庭湖景不是很有趣么?”
司马玉龙的耳目是何等灵敏?心计何等机巧?他哪会听不出杨花仙子这段话中的语病?
他虽然听得心头狂震,表面上仍然声色不露,沉气漫应道:“小弟希望不会误了姊姊的赐约。”
杨花仙子脸色苍白地又朝司马玉龙看了一会,然后点点头,低声道:“到时候,姊姊等你哩。”
就在这个时候,城隍庙前的前殿殿脊上,突然有人嘿嘿一声冷笑,笑声旋即寂然。
杨花仙子全身猛地一震,回脸颤声只说得一句:“仁弟珍重!”立即纵身而起,如出谷黄莺,三二个起落,便已循声追上殿脊,没于黎明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