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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麻子道:“我听出是那个大胡子的口音,他好像在逼问那个麻袋里装进来的人,他们的堡主,如今躲在哪里?”
张姓马贩子一呆道:“堡主?什么堡主?”
方麻子道:“我全部就只听得这么一句,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堡主。”
那个穷书生突然接着道:“在下倒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堡主。”
众马贩子大感意外。
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书生也跟来了外面,一个书生有这份胆量,就已够人惊奇的了,想不到他现在居然还说他知道那三个煞神似的人物,在追问的是什么堡主!
张姓马贩子轻轻一哦,转过身去道:“什么堡主?”
穷书生笑道:“无名堡主!”
方麻子忽然啊了一声,说道:“不错,不错,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位堡主,上次蔡掌柜到关外去,曾经提起过”
他像又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改口说道:“不对,这里面还有一个疑团。”
尤三臭嘴道:“什么疑团?”
方麻子道:“据蔡掌柜说,江湖上共有三大堡,一是江南胜家堡,一是漠北血魂堡,还有一个是太白山的无名堡”
他转向穷书生问道:“这位兄台,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家伙问的是无名堡主?而不会是胜家堡或者血魂堡主呢?”
穷书生正待答话,客房那边,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呼唤:“希文希文”
方麻子微微一呆道:“这人在喊谁?”
穷书生笑道:“当然是在喊一个叫希文的人。”
方麻子惑然道:“谁是希文?”
穷书生笑道:“谁答应谁就是希文。”
方麻子恼火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张姓马贩子忙说道:“别吵了,麻子。你这些话,问得根本不是时候,人家可一点没有说错,且听听谁答应不就得了?”
尤三臭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道:“真是怪事?”
张姓马贩子掉过头去道:“什么怪事?”
尤三臭嘴向客房那边下巴一抬,说道:“你们再听听看!”
众人依言停止说话,再度竖耳细听时,原先那阵呼唤之声,不知已于何时静止。
连客房中的吆喝声和呻吟声,也跟着沉寂下来。
这时只听客房中有人向外冷冷喝问道:“外面来的,是哪一路的朋友?”
窗外暗处有人冷冷接口道:“是你邬大总管最乐意见到的两位好朋友!”
客房中那人因被来人一口道破身份,似乎愣了一下,才又沉声问道:“两位好朋友,如何称呼?”
窗外暗处那人道:“在下两人如何称呼,对你邬大总管并不重要。你邬大总管只要知道在下两人来自何处,就应该感到很高兴了!”
房中那人道:“两位来自何处?”
窗外那人道:“无名堡!”
房中那人一哦道:“无名堡?”
窗外那人道:“大总管听了高兴不高兴?”
房中那人道:“是的,邬某人的确高兴得很。两位好朋友夤夜光临,有何见教?”
窗外那人道:“念在你邬大总管未参与烧杀无名堡的情分上,特来向你邬大总管报告一件事。”
房中那人道:“不敢当。”
窗外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邬大总管这一次的苦肉之计,可说运用得相当成功;因为你大总管的目的,无非是想借此引出无名堡的人,以便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结果咱们哥儿俩沉不住气,果然被你引出来了。”
房中那人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开口。
窗外那人冷笑着接下去道:“但可惜的是,你大总管只知道无名堡中有个外号五荤弥陀的武师,却不知道这位五荤弥陀的名字叫什么。否则,刚才在听到有人于窗下呼唤希文时,你们那位受苦受难的伙计,只须轻轻答应一声,你大总管的这条妙计,就不致功亏一篑,白耗这一番心血了!”
房中那人阴恻恻地道:“朋友要见告的,可就是这些吗?”
窗夕那人道:“假使你大总管有兴趣,在下尚有一点建议,如果你大总管愿意采纳,包你邬大总管能立即获得你那位新主子的荣宠!”
房中那人道:“邬某人洗耳恭听!”
房外那人道:“只要大总管说出你那新主子的一座金龙总宫,以及他那十二座金龙分宫的所在,相信我们这些无名堡的小卒,都会在我们堡主率领之下,一起自动上门去?你大总管想想吧!这样岂不比你大总管挖空心思所想出来的苦肉计,更来得方便和有效?”
房中那人嘿嘿一笑道:“阁下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这个主意若是由别人提出来,相信我邬某人准会接受。”
窗外那人道:“是吗?这个主意由别人提出来和由在下提出来,其间有何不同?”
房中那人道:“因为经过阁下适才的一番提示,邬某人已经另外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窗外那人道:“佩服,佩服,举一隅,反三隅,端的总管之材,大总管想到的是个什么好主意,在下有幸与闻否?”
房中那人道:“听阁下之谈吐,可以想见阁下在无名堡中的身份,一定比那位什么五荤弥陀只高不低,因此,这不由得使邬某人连带地想起,如果麻袋中的人换了你阁下,无疑将更具号召力!”
阴阴一笑,又道:“朋友,你觉得部某人这个主意怎么样?”
窗外那人道:“好主意!”
房中那人突然发出一声沉喝道:“葛兄和桑兄还等什么?替我拿下这厮!”
一声沉喝发出,客房窗外的空地上,随即响起一阵掺杂着狂笑和咒骂的起扑之声。
好一个狼虎总管,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他与来人这一阵子在口角上各不相让,自始便是一种缓兵之计。
他真正的目的,显然只是为了掩护两名伙伴,有时间从容摸出客房,以便将来人看牢而已。
像这样黑暗的夜色,任你一等一的高手,也难看清五步之外的景物,自然非常利于突袭行动。
如若换了白天,或是月明之夜,如今这场搏斗,一定相当精彩而又刺激。
可是,刻下站在店堂后门这一边的马贩子们,除了以耳代目外,却什么也无法看到。
那穷书生见广场上双方已经动上了手,匆匆说得一声:“刀剑无眼,避之为宜!”
脖子一缩,第一个返身溜进店堂中。
单二结巴则藏去众人背后,一面打抖,一面念佛,他只祈神保佑,谁伤了都不要紧,可千万别出人命”
那些马贩子的胆量就大了。
这时非但无人走开,且一个个聚精会神,想从双方的吆喝声中,去分辨这一场的胜负。
然而,遗憾的是,马棚中的马匹受到惊吓之后,这会儿竞相踢腾号嘶,嘈杂的声浪,淹没了一切,根本无法再听到其他的声音。
等到马棚中的那些马匹安静下来,广场上除了呼啸如吼的风声,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场狠命的激斗,在黑暗中发生,在黑暗中结束,谁也不知道它的结局如何。
当众马贩子怀着纳罕的心情,私议着回到店堂中时,那名穷书生早已倒在干草堆上,和衣进入黑甜之乡。
尤三臭嘴啧啧称奇道:“你们看看这位仁兄多妙,刚才怕成那副样子,现在却睡得这般安稳,这样的怪人,真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麻子叹了口气道:“草铺既然已被他占去,咱们大伙儿只好坐下来,眼巴巴地等候天亮了!”
天亮之后,小店中又开始热闹起来。
那些马贩子虽然一夜未睡,但这批来自关外的大汉,一个个身体都很精壮结实,加以每个人都在快要天亮的时候,或久或暂地打过一阵吨,这时站起来,伸伸懒腰,抹抹脸孔,精神很快地便告恢复过来。
大伙儿精神一来,马上又想到昨夜那尚未分清胜负谁属的一场混战。
那一战究竟是怎样收场的呢?
要知道结果,其实也很简单,只须差个人去后面看看就行了!
于是,大伙儿立刻想到店主人单二结巴。
单二结巴在灶下没精打采地烧开水。
这位店主人呆呆地瞪着火舌从粪饼上冒出来,心中直巴不得这一锅水最好永远烧不开,好让他永远坐在这里,永远不要到后面去。
但这一锅水却偏偏沸得特别快。
只一会儿工夫,锅盖便扑扑跳动起来。
尤三臭嘴大声招呼道:“喂!单大老板,你是不是在打瞌睡?你有没有听到水在滚?快去后面照应客人呀!”
单二结巴深深叹了一口气,懒懒地从干粪堆中站起,装满一壶热水,往店堂后面走去。
看到这位店主人向店后走去的样子,那些马贩子都开心地笑了。
可是,说也奇怪,当这位店主人再提着空壶回到店堂中时,情形完全改变了。
他去的时候,就像脖子上套了绳索,在被人拖着往前跑一般,脚步移动得比磨房中的驴子还要慢。
而他回来的时候,不但步伐轻快,脸上还居然带着可圈可点的笑容。
那些马贩子马上猜想到后面有了什么新消息。
万姓马贩子迫不及待地抢先问道:“后面情形如何?”
单二结巴咧开嘴巴笑道:“谢谢天,谢谢地,两两批家伙,统统
跑跑跑得精光!”
那些马贩子面面相觑,既感意外,又感失望。
万姓马贩子两手一摊道:“好啦,谁胜谁负,现在你们慢慢地猜去吧!”
那穷书生忽从干草堆上坐起,揉着眼皮问道:“怎么样?两边的人都走光了是不是?你们想不想知道是哪一边的人赢了昨夜那一仗?”
尤三臭嘴眼角一瞟道:“兄台睡醒了么?”
穷书生耸耸肩胛,道:“那就算了!‘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连这点道理你们都不懂,还有什么说的?”
方麻子忽然手一摆道:“不,让我先来问问他。”
尤三臭嘴道:“问什么?”
方麻子说道:“他说那个大胡子邮总管,当时间的是无名堡主,后来证明果然不错,我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穷书生笑笑道:“这位老大,你还是问问别的吧,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拆穿之后可说一文不值,连我回答了你,都有点不好意思。
方麻子道:“这个问题什么地方简单?”
穷书生道:“你老大已经说过了,当今武林中,共有三大堡,对不对?”
方麻子道:“不错。”
穷书生道:“既然有三大堡,就该有三位堡主,对吗?”
方麻子道:“当然。”
穷书生笑道:“那么,那位蔡大掌柜,有没有告诉你老大,江南胜家堡还在江南?漠北血魂堡还在漠北?”
方麻子道:“江南胜家堡不在江南,漠北血魂堡不在漠北,难道会搬来洛阳和长安不成?”
穷书生道:“假如有人要找这两位堡主,该去什么地方找?”
方麻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这还用问吗?当然”
穷书生笑着接下去道:“你老大怎么不接着说下去呢?当然该去江南胜家堡和漠北血魂堡找,是不是?”
他又笑了一下道:“现在你老该明白我说这个问题简单的道理了吧?三堡之中只有一座无名堡,如今已不复存在,若有人想打听一位堡主的下落,这位堡主,既不会是胜家堡主,又不会是血魂堡主,你想他会是哪一位堡主呢?”
万姓马贩子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问题虽说简单,但咱们可就没有想到这些,这位兄台的脑筋,的确比咱们这些人灵活得多了。”
跟着,脸孔一抬,以请教的语气又问道:“你兄台刚才说你知道昨夜那一仗的胜负情形,是真的还是假的?”
穷书生道:“当然是真的。”
万姓马贩子道:“那么,依你兄台看起来,昨夜那一战,获胜的是哪一方?”
穷书生道:“无名堡的那两名武师!”
万姓马贩子道:“你兄台敢肯定?”
穷书生道:“绝无疑问。”
万姓马贩子道:“你兄台跟咱们一样,既没有亲眼看到,却能够如此肯定,能不能像刚才那样,交代出一番道理来?”
穷书生道:“当然能。”
尤三臭嘴连连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相信了!”
穷书生道:“说起来尽管使人难以置信,但事实上却是一点也不假。”
万姓马贩子忙说道:“这位兄台,你不要理他,我们这位尤三哥,是有名的抬杠大王,他这个臭嘴的雅号,就是他抬杠抬来的”
穷书生笑笑道:“没有关系,争论一件事情,最好有个欢喜抬杠的人在里面;若能先将这个欢喜抬杠的人说服了,这件事情就不会有人坚持异议,或能因此省却许多口舌,也不一定。”
他转向尤三臭嘴,又笑了笑道:“尤三爷既然不相信获胜的是无名堡那两名武师,那么,尤三爷的意思,一定认为获胜的一方,是那个什么邬总管了?”
尤三臭嘴点点头,道:“不错,我尤三的看法就是如此!”
穷书生道:“尤三爷这样推测,有什么根据?”
尤三臭嘴道:“我尤三的根据很简单,第一那姓邬的先下的手,第二是姓邬的那边人多。”
穷书生点头道:“很有道理。”
尤三臭嘴面有得色道:“现在我就要听听你兄台的解释了!”
穷书生轻咳了一声,接道:“尤三爷知不知道那姓邬的总管,他要拿下这无名堡的武师,其目的何在?”
尤三臭嘴道:“这一点当时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当然是为了借此好引出那位无名堡主。”
穷书生道:“如果姓邬的真的拿住了这两名武师,他会不会设法将两人藏起来,不让别人晓得这件事?”
尤三臭嘴道:“那怎么会,这事若不传出去,如何能引来那位无名堡主?”
穷书生点头道:“不错!两名武师如被拿住了,姓邬的向外宣扬尚恐不及,自然没有将两人藏起来的道理。”
尤三臭嘴不耐道:“这些话其实都可以不问。”
穷书生微微一笑,从容接下去道:“若是那两名武师身手不弱,姓邬的部下无法将两人生擒,而在交手之际,将两人击毙了,尤三爷以为那姓邬的会不会大发慈悲,命人找个地方,将两人收埋起来?”
尤三臭嘴道:“如果换了我是姓邬的,我就不会。”
穷书生道:“不错,如果换了我是姓邬的,我也没有这种闲工夫!”
他突然抬起头来道:“两名武师既未遭人拿下,亦未遭人击毙,那么,你尤三爷认为这两人哪里去了呢?”
尤三臭嘴似乎没有防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眼皮直翻,竟不知道怎样接口才好。
他挣了一阵,期期地道:“既然打不过溜总可以,当当当然是溜了”
穷书生笑道:“输了的人溜,赢了的人也要溜?”
尤三臭嘴强辩道:“追啊!”穷书生笑道:“背着受伤的伙伴一起追?而且一去不回头?”
尤三臭嘴无杠可抬了。
万姓马贩子插口道:“那么,依你兄台的看法,双方的人都不见了,又该怎么解释?”
穷书生微笑着道:“我穷酸的看法是那两名武师无疑早知道对方会来这一手,所以那姓葛的和姓桑的两人一出手,便吃了大苦头,等到姓邬的感觉不妙,两名武师业已扬长而去,姓邬的不肯罢手,只好将受伤的伙伴,交给另外两个受伤的,自己一个人追了下去,另外那三人,全带着满身伤,为了安全着想,自然不敢再住在这店里。”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我穷酸敢和诸位打赌,在这附近数里之内,凡是可以避风的地方,都有找到这三名带伤汉子的可能。”
众马贩子见这名穷书生绘声绘色,说得头头是道,当然没有人敢跟他打这种赌。
方麻子深深叹了口气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真是一点也不假,我方麻子就苦在念的书太少,处处感觉矮人一头。”
穷书生笑道:“这两句话,我穷酸适才也不过是信口说出来,作为对诸位的一种激将之计而已,世上哪里真正有无事不知的人。”
万姓马贩子摇摇头道:“像你兄台这样的人,我万某人实在想不出这世上会有什么事,连你兄台也不知道。”
穷书生笑道:“至少有两件事,我穷酸就不知道。”
万姓马贩子道:“哪两件事?”
穷书生笑道:“第一,我穷酸始终弄不清,究竟是天上的星星多,还是地上的蚂蚁多?”
众马贩子无不哈哈大笑。
万姓马贩子笑了一阵,又道:“你兄台真会说笑话,这种事任谁也不知道,又何止你兄台一人不知道。”
方麻子笑着凑趣道:“你兄台才说了一件,还有第二件呢?”
穷书生耸了耸肩头道:“第二件我穷酸不知道的事,就是像我穷书生这样的人,书念的不能算少,出身也不算太低,为什么最后却连一日三餐都混不上口。”
那些马贩子这一次可笑不出来了。
万姓马贩了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正待开口之际,店堂后门那边忽然有人脆笑了一声道:“这位秀才先生,还有一件事情,我敢说你一定不知道。”
众人循声掉头望去,发现发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带着四名女婢投店的那名蓝衣少妇。
这女人今天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投店时,还要显得娇艳动人些。
众马贩子为了夜来那场神秘的拼斗,几乎已将这女人忘到脑后,如今看到这女人突然出现,一个个眼中不由得又露出贪婪的光芒。
尤三臭嘴第一个拍着手掌道:“好极了,好极了,这位大娘快来考他一考,这穷酸咱们谁也难他不倒,现在就瞧你大娘的了!”
其余的马贩子争相附和道:“对,对,好好地考他一考,如今就全看你大娘的了!”
蓝衣少妇在四婢簇拥之下,一步步摇曳生姿地走来店堂中,她朝那些马贩子点点头,含笑环扫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她转向穷书生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样这位秀才先生?我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你这位秀才先生要不要跟奴家赌上一赌?”
穷书生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皮道:“一件什么事?”
蓝衣少妇笑着道:“我赌你这位秀才先生一定不知道,奴家此刻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那些马贩子听了,无不哈哈大笑。
尤三臭嘴再度拍着巴掌道:“妙,妙!这个题目出得妙透了,还是这位大娘心思灵巧,我们刚才就忘了拿这个来考他,有意思,有意思!”
穷书生等众马贩子笑闹完了,注目问道:“若是我穷酸侥幸猜中了呢?”
蓝衣少妇含笑道:“奴家愿向这些贩马的大叔,选购良马一匹相赠。”
方麻子抢着笑道:“我送一副马鞍!”
蓝衣少妇笑说道:“听到没有?马儿有了,马鞍也有了。”
穷书生眼皮微合道:“盛情心领。”
蓝衣少妇微感意外道:“这样一份礼物,只换你一句话,你这位秀才先生居然还嫌菲薄?”
穷书生摇头道:“穷酸不是这个意思。”
蓝衣少妇诧异道:“那么”
穷书生缓缓接着道:“你大娘和这位方爷送得起马和马鞍,我穷酸却负担不起这每天的马料。”
众马贩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哄笑!
尤三臭嘴笑得打跌道:“你如果请他当皇帝,他一定会告诉你,他坐不惯金銮殿;你们不信,不妨问问他仁兄,看我尤三说错了没有。”
万姓马贩子道:“这话听起来虽好笑,不过我倒认为他仁兄说的是实情,一匹牲口一天的开销,确不比一个人的开销少,你尤三只管取笑了人家,人家念过书的人,算盘可并没有打错。”
蓝衣少妇点点头,似乎认为万姓马贩子这番话,诚然不无道理,当下秋波一转,含笑又问道:“那么依你秀才先生的意思呢?”
穷书生沉吟了片刻,抬头说道:“我穷酸别无所长,惟于词章翰犊方面,尚曾下过几天功夫,如果我穷酸侥幸猜中了,不知道大娘是否能为我穷酸谋个馆席”
蓝衣少妇不假思索地道:“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平时请都不一定请得到,只要你秀才先生愿意屈就,就是找十个东家,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好办得很,奴家答应你就是了!”
那些马贩子原以为这女人也跟他们一样,只是在拿穷书生开玩笑,没想到双方面说到后来,一个讨价,一个还价,竟越说越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这种怪事,真是少见。
在穷书生方面而言,可说毫不足怪,一个人若是到了三餐不继的地步,一旦遇上这种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的。
但这女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店堂中登时沉寂下来。
那些马贩子受了好奇心的驱使,忍不住一齐转向穷书生望去。
这一群来自关外的粗大汉,虽然一个个都垂涎于蓝衣少妇的美色,但私底下却全对穷书生有着一份说不出的好感。
尽管他们之中,谁也不相信穷书生真有这种本领,能一眼便将别人的心思看穿,但这时却几乎没有一个不希望这穷书生时来运转,真能将蓝衣少妇的心思,凑巧一口道个正着。
穷书生见蓝衣少妇允己所请,立即不慌不忙地转过脸去,朝站在灶后的单二结巴招招手道:“单老板,拿面水牌来。”
蓝衣少妇怔了怔道:“要水牌何用?”
穷书生轻轻一咳道:“因为大娘心中想些什么,只有大娘一个人心里明白,等会儿如果我穷酸猜得不对,大娘也说猜中了,那就不是打赌,而是变相施惠,我穷酸可不能平白领受这份人情。”
蓝衣少妇含笑点头道:“这样也好”说着,走到就近一副座头坐了下来。
单二结巴双手递上墨笔和水牌。
蓝衣少妇提笔在水牌上写下两行字,写好之后,将水牌翻转,覆在桌面上,然后回过身来笑道:“写好了,你说出来吧!”
店堂中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这女人写下的,也许是“你猜奴家是何方人氏?”“奴家此行是出关还是入关”;或是“何时会下雪?”“雪要下多久?”一些不关痛痒的小事。总而言之,海阔天空,什么样的问题,都有可能。人非神仙,这从哪里猜想起?
那些马贩子想到这里,不免代穷书生暗暗着急。
但穷书生本人却一点也不急,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清了清喉咙,好整以暇地说道:“有一件事,我穷酸必须先行声明一下。”
蓝衣少妇道:“什么事?”
穷书生道:“我穷酸说出来的答案,与大娘水牌上写的词句,也许不尽相同,但相信两者之含义,一定不会相去太远”
蓝衣少妇道:“这当然不会完全相同,只要指的是同一件事就可以了。”
穷书生微微一笑道:“由于大娘在进门时,无意中听到我穷酸对昨夜那一战剖析得头头是道,因而怀疑我这个酸秀才说不定就是那位什么无名堡主的化身。我穷酸如此揣测,大娘认为对不对?”
蓝衣少妇微微一呆,脸上不期而然流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气。
她愣愣然凝注着穷书生,久久不发一语。
就好像她在这以前一直未能留意到这穷书生是副什么长相,如今打算定下神来,好好地瞧个仔细一般。
穷书生抱膝含笑,看上去仍和先前一样安闲,他似乎并不急着得到回答。
事实上蓝衣少妇这种表情上的变化,已比千言万语还要来得清楚明白。他还要对方如何表示,才算回答呢?
那些马贩子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一个个的眼光,穿梭般溜个不停,看看蓝衣少妇,再看看穷书生,最后,他们终于从这一男一女迥然不同的神情上,弄清了这是怎么回事!
霎时间,欢呼之声,轰然爆发
好一个酸丁,果然有一手!
不过,这种狂热的欢呼,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告突然静止下来。
事情是由尤三臭嘴引起的。
原来这个有臭嘴之号的马贩子,因为坐在店堂的角落里,被一根屋柱挡住了视线,他虽然跟在别人后面拍了几下巴掌,却始终未能弄清穷书生究竟说了些什么,以及蓝衣少妇听完后有何表示。
所以,他只拍了两三下巴掌,便一把拉住坐在对面的方麻子,边摇边问道:“喂,喂!
麻子!酸秀才刚才怎么说?”
方麻子道:“他说”
尤三臭嘴追问道:“说什么?”
方麻子道:“他说”
尤三臭嘴冒火了,两眼一瞪,正待发作时,忽见方麻子像中了魔似的,将他手臂一摔,急急掉过头去,不知道在万姓马贩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万姓马贩子一愣神,又跟着转向张姓马贩子,轻声咬了几下耳朵,张姓马贩子听了,也是木然一愣。
就这样,一个传一个,不消片刻功夫,除了一个尤三臭嘴,其余的那些马贩子,没一个再喊叫,也没有一个笑了!
十几双眼光,这时不约而同又朝穷书生一齐投射过去。
每一个人的心头,都盘旋着一个相同的疑问:这穷书生会不会是那位什么无名堡主的化身呢?
没有人发觉外面已经下雪,也没有人想到如果此刻不上路,等雪下大了,会耽误行程。
店堂中近乎凝结的空气,终于被蓝衣少妇的一声娇笑打破了。
她像个贤淑的妻子在伺候丈夫一般,忽以无比亲切的语气,微微倾身向前,低声温柔地道:“奴家没有猜错吧?你说。”
穷书生苦笑了一下道:“就是换了你大娘,我相信你大娘恐怕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蓝衣少妇道:“为什么?”
穷书生道:“道理简单得很,我穷酸若是爽爽快快地一口承认我就是你大娘想像中的那位什么无名堡主,我相信你大娘一定又会疑心我这个酸秀才可能是在冒名招摇,如果我力辩我穷酸的的确确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用说你大娘自然更加不相信,在这种情形之下——”
蓝衣少妇忽然微微一笑,注目接下去道:“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想知道你这位秀才先生究竟是不是无名堡主的化身,似乎只有一个方法。”
穷书生抬头道:“什么方法?”
蓝衣少妇又将身子向前移出少许道:“真假无名堡主之间,有一件事,假的办不到,真的赖不了,你秀才先生可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
穷书生眨了眨眼皮道:“武功?”
蓝衣少妇注目接着道:“不错你秀才先生会武功吗?”
穷书生扬脸反问道:“你看呢?你看我穷酸像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
蓝衣少妇道:“不像。”
穷书生又眨了一下眼皮,像是有点迷惑道:“那你大娘为何还要这样问?”
蓝衣少妇道:“就因为看来不像,才使奴家怀疑你秀才先生或许就是那位无名堡主的化身,如果你秀才先生虽是一身书生打扮,却叫人一眼便能瞧出你是个会武功的人,奴家早不会问你这些了。”
穷书生眼珠转了转,忽然又问道:“如果我穷酸真是那位什么无名堡主,你大娘又打算拿我怎么样?”
蓝衣少妇微微一笑道:“你秀才先生这样问的用意,是不是想使奴家相信你阁下实际上并不是那位无名堡主的化身?”
穷书生道:“不问我穷酸用意如何,你大娘能不能先回答我穷酸这个问题?”
蓝衣少妇笑笑道:“如果你是无名堡主,你心里应该明白;如果你不是无名堡主,这种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我劝你这位秀才先生,最好还是少知道一点为妙。”
穷书生道:“这个问题,我穷酸其实并不一定要你大娘回答”
蓝衣少妇道:“哦?你想奴家会拿你怎样?”
穷书生道:“不怎么样。”
蓝衣少妇道:“何以见得?”
穷书生道:“昨夜后面那一战,你大娘始终置身事外,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蓝衣少妇道:“不尽然。”
穷书生道:“此话怎讲?”
蓝衣少妇道:“昨夜奴家置身事外,另有原因。”
穷书生道:“什么原因?”
蓝衣少妇道:“那是因为奴家低估了那两名无名堡武师的身手,同时更没有想到那姓邬的部下,竟是那样出人意外的脓包!”
穷书生笑了笑道:“我穷酸刚刚还在羡慕那位无名堡主,现在听你大娘这样一说,不由得使我穷酸又暗自庆幸还好不是那位什么无名堡主了。”
蓝衣少妇也笑了笑道:“奴家真佩服你这位秀才先生的口才。”
穷书生忽然敛去笑容,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对一件事情,一旦有了成见,想想真可怕。”
蓝衣少妇笑道:“只要你秀才先生真的只是一位秀才先生,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穷书生两手一摊道:“那要如何才能证明呢?”
蓝衣少妇逼视着又向前挪了挪身子,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道:“奴家已经说过了,方法只有一个,如今奴家得再说明一下,不论你秀才先生是不是无名堡主,当奴家出手相试时,都请保持安静。”
她顿了一下,一字字注目含笑接下去道:“除非阁下真是无名堡主,并且能抢在奴家之前出手,否则最好听其自然。怎么样?你秀才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
穷书生苦笑着道:“你大娘动手就是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蓝衣少妇也不再说什么,突然一抬右腕,骄指如风点出!
双指点去之处,正是穷书生的前胸七坎要穴!
这一下如被点实,在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尚不怎样,只要服药将养一段时期,自会慢慢复原。
但要是个会武功的人,那么这人的一身武功,便算报废定了!
原来这女人心机别具,作势点出双指,实际上只是一式虚招。
她见穷书生只将眼皮闭上,并无闪躲之意,娇笑声中,玉掌一沉,突然改点为拿,将穷书生一条干瘦的左腕闪电般一把抄入手中。
就像一名大夫为病家把脉似的,食、中、无名三指按扣之处,正是穷书生左腕“鱼际”
与“太渊”之间的“寸关尺”!
穷书生愕然睁开眼皮道:“大娘,这这算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