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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北秋
北方的秋天更为苍凉些。不如江南。一到九十月便是秋雨绵绵。
一人立在窗前,鲜艳的衣,俊朗的容颜,姿势却颇为慵懒,不是容少白是谁?
此刻,容少弘走进来:“四弟,叶老板和其他商行的老板都在,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容少白懒洋洋地道:“有你跟书淮不就行了么,我去不去都一样。”
容少弘巴不得这般,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昨日北方名绅叶永权设宴,北方各路的商人云集叶府。叶永权的脸跟肚子差不多大,看起来是属于和气生财一类的,从那些商人的态度来看,他无疑在北方一片人脉极广,但容少白在三教九流混了那么长时间,片刻便看出叶老板肥硕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眯眯眼,如同狐狸一般。
他本就是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应酬的场合,没办法好歹是代表容家来的,敷衍了一会,今日外头又是唱戏又是赌牌。他不知怎么就觉得心烦,乘着没人看见,便回了厢房。
最让他莫名其妙烦躁的是叶永权总在他面前提起韩澈,说韩澈年轻有为,将来必定有番大作为。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自顾自地道:“年轻有为么?老狐狸不过是以为我好欺负,给我个下马威罢了!”
他正愤愤地想着,却不料有个下人进来道:“四少爷,我们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聚。”
他微微蹙眉,不知道这老狐狸要做什么,但碍于情面,只好懒洋洋地站起来随着那下人朝外走去。
叶府书房中,叶永权负手而立,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身来,脸上露出朗笑:“四少爷请坐。”
“不知叶老板让在下过来是何事?”容少白看了他一眼,只是斜斜靠在桌边,并未坐下。
“四少爷不在前厅与众人一起,可是嫌我们北方的戏文粗糙,不如南方好看?”叶永权一双狐狸眼眯了眯。
容少白也习惯性的眯了眯眼:“哪里,不过是连夜赶路,有些倦了,想早点休息。”
“这倒打扰四少爷了。”叶永权道“只是四少爷此次北上,叶某还未曾说上几句话,于是便想请四少爷来书房单独聊聊。”
他故意把单独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容少白笑笑:“哦?叶老板要聊什么?”
叶永权眼睛一亮道:“叶某虽祖上世代在朝廷为官,入商道不久。但一直都极为仰慕商场中人,特别是江南锦绣织,真是如雷贯耳,能结识四少爷,实乃叶某之幸也。”
容少白心有不耐,唇角飞快一扬道:“叶老板有话还是直说。”
“好,四少爷果然是爽快人!”叶永权击掌道“如今北方时局混乱,官场鱼目混杂,不宜久留,想必四少爷这一路上来也早已有所闻,叶某年纪也大了,想过些平淡的日子,富足安康即可,从商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毕竟初入商界,有很多事都不太懂,叶某想了许久,不知可否与贵商号合作”
容少白眼睛一眯,原来老狐狸打的是这个主意,并非只是单纯的与锦绣织做生意。还想靠锦绣织的名声打开北方市场,好在商界立足。
叶永权一直在观察容少白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心中一动不觉道:“北方布庄稀少,不如江南苏杭一片,若能以锦绣织的名义在此广开商铺,定是前途无量,听说容夫人也有此打算不过,北方不如江南,四少爷初到难免还有不适应之处,叶某虽不才,但好在祖上庇佑,总督府的成总督与家父也算是旧识。叶某愿为锦绣织打通关系,保证一路畅通。”他眼珠子一转,笑笑“只是——毕竟贵府在江南,与北边相隔几千里,四少爷也知道,生意上的事朝夕生变,总是越快下决断的好,故此,叶某冒昧请求四少爷将北方的商铺交给叶某打理,不过四少爷放心,叶某不是贪得无厌之辈,盈利五五分,叶某保证锦绣织的声誉会更上一层楼。”
容少白默不作声地听完叶永权的话,心底冷笑,老狐狸啊老狐狸,野心竟是不小。他容少白虽做惯了逍遥神仙。对生意上的事不甚了解,但看人还是会的,这老狐狸唱了这么一出,明的是恳求,实则是利诱,意思便是说,锦绣织若是想在北方大展拳脚,还得靠他当地权贵的关系网。
用锦绣织的名义开铺,交由他掌管?还五五分?容少白哼笑一声,这跟割让主权有什么区别?老狐狸可不是会安心做听命于容家的主儿。到时候北方一块还保得住么?
可毕竟事关重大,他心里想的并未流露在面上,只是道:“我只是奉了家母之命前来,这般重大的事,还得家母定夺。”
叶永权笑一声:“哪里哪里,叶某听闻容夫人已有把锦绣织交给四少爷打理的想法,四少爷这么说,岂非妄自菲薄?”
老狐狸竟对容家调查的倒清楚!容少白叹息道:“叶老板既知道这些,想必也该对我昔日的作为早有所闻,我习惯了自在,对生意上的事没兴趣,这件事,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若哪一天叶老板想开酒楼赌坊什么的。倒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的上些小忙。”手懒洋洋地一拱道“北方的天气实在与南方相差太大,我有些水土不服,如果叶老板没别的事,就告辞了。”说罢,一摇一晃地走出门去。
他走出门外,忽然走廊上飞奔过来一个女子,面容妩媚,凤眼如烟,他只看了一眼。也并未在意,就拐了个弯。
那女子直奔叶永权的书房,见叶永权沉眉站着,不觉娇嗔道:“舅舅,这次韩大哥怎么没来?”
叶永权见了这女子,阴沉的眉目微微舒展,笑道:“子鱼,你怎么不跟成总督的几位千金多玩一会再回来?”
叶子鱼嘟嘟嘴:“成天和她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玩的,何况,这几日总督府戒严,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了,她们也心不在焉。”
叶永权双眉一蹙,暗道,北方不,说不定是整个天下,看来不久便要有大的变革,在这之前,他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他正想着,只听叶子鱼又问道:“舅舅,您还没回答我呢,韩大哥怎么没来?人家一听到江南锦绣织有人来了就赶快回来了,没想到那些下人说,韩大哥不在。”
叶永权眼珠子一转,看着自己的外甥女道:“子鱼啊,告诉舅舅,你可是对韩掌柜”
“舅舅!”叶子鱼娇羞打断。
叶永权笑道:“害什么臊,只要你喜欢,舅舅便帮你。”
“真的?”叶子鱼眼睛突地亮了。
“当然,从小到大,只要我们子鱼喜欢的,舅舅什么时候拒绝过?”
叶子鱼一听,甜甜地笑了。她这个舅舅膝下无儿无女,从小就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答应过她的事的确从未食言过,一念至此。她心里便更为向往起来。
那一日,叶府来了两位客人,是两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一个较为年长,看起来已三十有余,一个却很年轻,锦白色的缎子,细细的暗纹如一株白莲暗自盛开,她脚下不觉便跟着他,见他有一日一人站在桂树下,细细的花瓣飘落,他似察觉什么侧过脸朝她轻轻一笑,阳光洒下来,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斑斑点点的亮光流转,如谪仙下凡一般,让她呆了。
她自认为在北方家世显赫,从小又被舅舅宠惯,那些上门提亲的权贵子弟都不放在眼里,惟独这一刻,心头竟如小鹿乱撞一般。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江南锦绣织的大掌柜,便更为佩服起来,他在月下吹笛,她便整夜痴迷的听着,他似是知道的,又似不知道,总之,眼光扫过,只是轻轻一笑,那感觉,让她犹如小时候捉迷藏一般,又紧张又雀跃。
她仿佛想的痴了,丝毫没在意到她舅舅叶永权脸上的变化。
叶永权看着窗外的天色叫来管家吩咐道:“天色也不早了,便请客人们在别院留宿一宿吧,今日来的都是贵客,要好生招待了,特别是容府的四少爷。”
管家心中了然地退下。
待叶子鱼也走后,叶永权挥手写了一封信,系在一只雪白的鸽子脚上,打开窗放飞,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喃喃道:“容少白啊容少白,看来真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么,等着瞧,早晚不都是我的?”
叶永权留宾客在叶府过夜,人人都极给面子,容少白虽然早想离开,但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入夜,他坐在廊下喝酒,不一会叶府的总管带了两个姿态妖娆的女子过来,拱手道:“这三位是我们北方最有名的红西楼的花魁,我们老爷素闻四少是场面上人,怕四少初来北边难免寂寞,特地叫了过来陪四少解闷。”
容少白目光扫了一圈,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你们老爷对我还真是了解。”
管家也并没多说什么,又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那两个女子笑意盈盈地对他欠身:“小女子冰冰(楚楚)。”
容少白唇角挂着惯有的腐笑,不紧不慢地道:“少爷我喜欢江南女子,可你们是北方的”
其中一个较为清瘦的冰冰一下扭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为他倒酒:“四少长在江南,见惯了江南女子,四少奶奶想必也是江南人士吧?”
容少白一怔,楚楚已上前偎在他怀里一边娇嗔道:“这就好比青菜萝卜,在家里吃惯了萝卜,在外头看见的也是萝卜,难得来了我们北边,总要吃些青菜换换口味的,四少,你说是么?”
媚眼如丝,暗香逼人,不愧为北方花魁,容少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出手来,似要撩拨她的下颌,楚楚立刻娇羞的微微一迎,那只手便落在她的下颌上。
可惜,没有****的**,也没有露骨的抚摸,她只觉得下颌传来一阵剧痛,容少白把她的脸转过来,用力一甩道:“少爷不管你们是什么烂蔬菜,但少爷我不喜欢萝卜这个称呼,明白了?”
楚楚痛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边的冰冰也一脸尴尬,只听一人道:“啧啧,少白,你这是做什么?”
容少白斜眼便看见何书淮走过来,眯着眼对那两个吓得不轻的女人道:“还不滚?”
两个女人狼狈地离开,一路上暗骂道,这容家到底是个什么地儿?昨天听别的姐妹说,那个什么三少的毛手毛脚,却不动真格,就喜欢掐啊捏的,弄得她们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今日要不是管家给了大笔的银子,又说这位四少****倜傥一表人才怜香惜玉,她们才不肯来。
楚楚呸了一声:“什么怜香惜玉,就是个莽夫!不解风情!”
她那个**笑话在那些个达官贵人里屡试不爽,这次竟栽了跟头,她愤愤之余,又不觉想,难道是北方和南方的文化差异?
何书淮走到容少白身边坐下,笑一笑道:“少白,你平日不是挺怜香惜玉的么?龙门的那些姐妹各个被你哄得服服帖帖,今天是怎么了?”
容少白拿着一根树枝随意地晃着:“你要是舍不得,就把她们叫到你屋里去。”
何书淮脸上的神情颇为古怪,连连摆手道:“你别害我。”
容少白闻言倒笑了:“怎么成了害你?人人都说我容四少****,可其实,我还不及你一半,谁都不知道,我虽然混迹龙门这些地方,但从前也只有娇龙一个。你就不一样了,你是老手。”
何书淮的脸色变得极为正经:“少白,你别开玩笑了,这些话,我们兄弟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嫂子知道。”
“为什么?”容少白细眉一蹙。
“嫂子知道了,我老婆不也就知道了?这次出门,她可是跟我提了醒的。”何书淮一想到平琬瑞若是知道了这叶府给他安排了女人,十月的天,惊出一身冷汗来,不断用袖子擦着汗。
容少白不觉大笑:“你小子,什么时候连个女人都怕?以前就算十个不也是搞的定的么?”
“那些女人怎么同?”何书淮也跟着笑笑“都是逢场作戏的,我现在有了琬瑞,连逢场作戏都懒得了,只想跟她在一起就满足了。你不明白,这不是怕女人,或者说,怕,是因为在乎。”
容少白眯了眯眼,不觉怔住了。怕,是因为在乎?
何书淮见他不响,笑道:“倒是你,平时就算对其他的女人不屑一顾,门面功夫总是会做做的,难道也是怕嫂子?”
听到何书淮的话,容少白顿时烦躁:“谁怕她了?”
何书淮觉得好笑:“对了,我叫你跟嫂子说的话,你可说了?”
容少白愣了愣,颇有些不在然地道:“说是说了,不过,是她昏睡的时候”
“哈哈哈。”何书淮的肆无忌惮的笑声立刻引来容少白狠狠地一瞪,连忙收敛道“少白,你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容少白辩解道:“当然有区别,我是说了,只不过她听不到而已。”末了他加了一句“就当是练习”
“嗳,”何书淮感叹一声“看来你这个人要受了刺激,把你自己折磨的快崩溃了才肯当面说出来。”
“我哪有折磨自己?”容少白心情大为不好。
“那你回忆回忆,这几天跟嫂子天各一方,有没有想起她?是不是急着想回去?”
“我就是讨厌应酬、、讨厌那些人的嘴脸而已,”他解释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又道“书淮,你觉得叶永权为人如何?”
何书淮怔了怔道:“他叫你去书房做什么了?”
容少白哼笑一声“那老狐狸想跟我们容家合作,说是合作,却要叫我们把北方的掌管权交给他,由他全权处理。”
何书淮的眉心也蹙了起来:“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反正这事儿就算我想促成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何况,这老狐狸心里有鬼,不是个善茬。”
“不过如果你们家想在北方做大,还是免不了要他帮忙。”
“他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来的,娘的想法我不知道,要是我,宁可不要这北方的生意,反正锦绣织根基在南方,到了江南,他叶永权就算是龙也变了泥鳅。”他笑一声“我容少白没什么宏图伟志,不过既然决定做一番事,就不能让锦绣织在我手里败了。”
“看不出来你还动真格了,”何书淮笑道“看来嫂子对你的影响不是一点点哈?”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容少白不觉有些不自然。
“好了,你就别逞能了。”何书淮拍拍他的肩膀“我要去睡觉,梦中跟我老婆相会去了,你好好思量思量,回去怎么跟嫂子表明心迹。”
容少白坐在树下,心情无端的纷乱起来,猛灌了一口酒。
怎么说?要怎么说呢?那天他在马车后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不知怎么竟有些怅然,一个念头驱使下冲下车来,对她说了那番话,上了车心跳还很快。
好像覆水难收了。
既然说了那番话,总不能一声不响当没发生过吧?
那天她听了那番话,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心里被两股力量拉扯着,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关键的,他不知道方静好听了他的话会有什么反应,心头竟从未有过的有些害怕,患得患失。
忽然脑子里冒出何书淮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怕,是因为在乎。”
他心头更是烦乱,又灌了一口酒下去,酒入口喉咙烧起来一般,他笑一声,真是好久不喝酒了,怎么难以适应了?就像以前的生活,明明就这么过了很多年,忽然之间,一个闯进来的人无形中把他一点一滴的改变了。
她此刻在做什么?身子好点了吗?有没有一点点想起他?
他不知道,此刻,方静好心里也是烦乱的,好不容易睡着了,第二天清晨整理一番,便往前厅走去。
柳氏说,今日有事要宣布。
她隐约也知道是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总是觉得不安。走到花园中,望了望天,天空因为几日的小雨洗刷的碧蓝一片,云端那边,一只雪白的鸽子遥遥飞过,没入不远处的竹林中,然后,仿佛绿意中有一抹白色的影,鸽子缓缓停在他的肩头,他侧过脸,唇边好似一抹笑,轻轻抚摸鸽子的脑袋。
白衣少年与白鸽,这么一副画面,让她心微微平静了一点,轻轻笑了。他说,我会看着。
虽然明知很多事也许他也无法做什么,但她的脚步却还是轻盈了些。
然后,她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容少白此刻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