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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儿,老爷出去了,你快下来。”侍女小蝶端着一盘素果,鬼鬼祟祟潜入书房,对着墙上的其中一幅画,轻声唤道。
“来了,来了。”那被唤作仙儿的俏丽女子,施施然由画中走了出来。“哎哟!累死了,昨儿你家老爷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在书房里杵了一整夜不回房睡觉,害我在画里枯站得腰酸背疼。”
小蝶抿嘴一笑“仙女也会腰酸背疼?你骗谁?依我看,你是见着我家老爷长相俊逸,瞧得丢了丑了。”
小蝶是在某年新春祭祀时,不小心窥见仙儿忍不住嘴馋地悄悄由画上跳下供桌,偷取暴品大啃大嚼,被她逮个正着。两人不打不相识,越说越投机,从而变成了知心相交的莫逆。
“你胡说,他那长相在南天门算是小巫见大巫,比他潇洒倜傥的神仙多如繁星,我堂堂一名仙子,岂会看上个性喜寻花问柳的凡夫俗子。”她不过是被楚孟扬“牡丹”、“牡丹”乱叫得严重失眠而已。
“是男人就没有不风流的。”小蝶认为她家老爷只是“还好”罢了,屈指算算,前后才五名红粉知己,且那五名女子对孟扬一般的死心塌地、魂牵梦系,从不口出恶言批评他。
可见他做人有多成功!
“你啊,奴才性太重,才会将悖情负心的勾当看成理所当然。”好仙不与凡人逗嘴,吃点果子消消火。
仙儿嗜吃桃,为此遭贬入凡尘,仍原性不改。
“还有没有?”
一整盘桃子,不消一刻钟,全报销了。
“我再去拿。”好在她家老爷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要不然迟早让她吃垮。
“下回拿多点,不就省去跑来跑”惊见小蝶的身子木桩似的钉在门口动也不动,仙儿好奇抬头一望天!这一望,发出了一身冷汗。
“老老爷。”小蝶浑身哆嗦,不知所措。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楚孟扬口里问的是她,灼灼双目却冷然瞟向仙儿。
“我我进来打扫,顺便教导新来的侍女仙儿,以后书房的清洁工作就由她负责。”
亏她机伶,撒谎技巧虽不纯熟,但足可嘉勉。
“是吗?”他原想回书房打个盹,晌午尚有一笔重要的买卖得谈。“去忙吧。你叫仙儿?”
“呃,是的。”一紧张,桃籽儿犹含在口里,来不及吐出,看上去彷似挨了一拳,鼓鼓肿肿的。
“去替我煮碗面,要快。”楚孟扬下定命令,即倚在椅背上假寐。
“喔。”仙儿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
“客居”憩园三年多,她连书房都不曾跨出去过,居然头一次就叫她去煮面,简直有辱她的仙格。小蝶也实在很不够意思,像老鼠见到猫,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害她必须独撑场面。
外头花木扶疏,于她却陌生得紧。
厨房在哪里?在这儿她算是“幽灵人口”是未被登录,自然也是不被允许的不速之客,怎可堂而皇之跑到厨房去煮面?
左绕三圈、右绕三匝后,她决定回到门口“变”一碗给他。
“喏,你要的面。”
瓷碗内,肉香四溢,素菜鲜绿,还外加一颗卤蛋,够丰盛了吧!
楚孟扬接过碗筷,好奇地瞅她一眼。此女胆量颇大,完全无惧于他的逼视。不简单!
夹一口面送入嘴。
呀!笆浓可口,香醇入脾,比他尝过的山珍美食犹富滋味。
“这面真是你煮的?”她才多大?十六?十七?小小年纪怎有如此“功力”?
“当然。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便宜你这凡夫了!
仙儿得意洋洋,浑然忘了她现在的身分是“奴婢”
“你娘教的?”女儿已然若此,做娘的自然更是技高一筹。
“不是。”一株花儿哪来的娘?“我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仙儿觉得他很烦,吃面就吃面,干嘛拉拉杂杂问题一大堆。
“所以你不只会煮面?”他唇边带笑,扑朔而迷离。
“那当然!”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瞧他意犹未尽,一脸馋相,铁定不是随口问问。
他笑意更浓,浓得令人难捉摸。“还有呢?煎、煮、炒、炸,外加糕点,我全要尝尝。”
“你是在请求我?”虽然语调不够客气,但“我是在命令你。”他的眼宛似带着迷幻,悄然勾引着她。
好在仙儿不谙人性,未能明白他勾引她意欲何为?
“好嘛,你等会儿,我去去就回。”无奈初成人形,犹茌弱不堪一击,先将就顺着他的意,待过些时候功力加深,再好好对付他。
走到门外,不消多时,又变出一桌菜肴。
好吃鬼!一口气要那么多,叫她怎么拿得动?这“玩意儿”根本不能止饥,一入肚腹马上化为乌有,难不成要她整天窝在回廊下变“戏法”?
“喂!”仙儿自门缝外探进半个头,水汪汪的大眼朝楚孟扬猛眨。“麻烦你过来帮忙端一下。”
“我?!”他饶富兴味地盯着她嫣红的两腮,直觉她像个久未谋面的故友。
“对呀,反正你很闲,帮忙端点东西,应该不会损及你至高无上的尊严吧?”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是懒惰鬼的行径哟!
他点点头,认真打量挂在门上,素净得十分娇艳的丽人。
她太白了,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慧黠的翦水秋瞳、冷凝的朱唇和挺翘的鼻梁,美得令人恍惚。
“喂!你到底帮不帮?是你自己嚷着要吃的。”仙儿伸得颈项酸麻,受不了他还有闲情逸致发呆。
楚孟扬不语,转身步出房门。仙儿回避不及,险险让他迎胸撞上。
粗鄙的人类!
“在那儿,想吃什么自己端。”
循着她所指的方向,侧首望去。吓?!这女人,居然把十几盘佳肴零零落落堆放在石阶上。
发觉他神色有异,仙儿忙加以解释“从厨房端到这儿手刚好很酸,所以就暂时放在那儿,等你一块来帮忙。”赶忙挤出一朵璀璨的笑容,掩饰心虚。
“喔?”不用托盘,也毋需提篮,她是怎么端的?“就你一个人张罗这全部?”掌厨的闵娘和小翠她们呢?
“对对呀。”仙儿没心机,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只想快点敷衍过去,以便钻回画里,继续修炼。
“撒谎!”楚孟扬忽尔冷喝。她纵有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在短短一灶香时间内做出这许多菜肴,除非她不是人。“大胆奴才,还不从实招来。”楚孟扬扬起的下颏危险地沉倾。
“招什么?除了我,你园里的厨子有此等手艺和火候?”她天真地偏着头,眸底无畏无惧,不明白他怒从何处起?
“不准用那种口气跟我讲话。”楚孟扬惊猛地睇视她。
他不允许手底下人不守分寸地与他抢白。
她不为所动,依然眨着清澈如婴儿的星眸回瞪他。人家好心好意“变”菜给你吃,不懂感激已经很没格调了,竟然还莫名其妙发脾气。可鄙!
“好胆识!”楚孟扬讥诮地。自他徒手致富移居洛阳后,就没人不畏惧他的威吓冷眼。
“你凶够了没?再不吃,菜要凉了。”耗去许多法力才变出来的,可不要白白糟蹋。
“你找死!”他右手为钳,轻易攫住她细瘦的颈子。
嗜血动物!
仙儿老神在在,随便他捏,横竖她又死不了。
“仙儿,不可无礼。”小蝶慌手慌脚由玫瑰花丛撞出来。“快向老爷赔罪,饶了你的小命。”
咦?小蝶干嘛拚命挤眉弄眼,风砂揉进眼里了?仙儿愣了下,登时恍然大悟。
要糟,差点露馅了!
“老爷饶命,”她哀求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可怜兮兮。“仙儿不是故意惹您生气,实在是因为天燥火气旺,口没遮拦就胡说八道,希望您小人不计大人过”
“嗯?”可恶的小娃儿,犹逞口舌之能!
“我已经这么努力矮化自己,你还不肯消气啊?”她连挣扎也没有,泛紫的唇微微颤抖,眸意尽是不解的疑云。
人类好难懂喔!
“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将仙儿使劲抛向那堆菜肴前。“吃!我要你把每一道菜统统吃过一遍。”
他认定仙儿是仇家派来毒害他的贼女,居心叵测,才会预先准备好这许多菜,伺机荼毒他。
“不要。”只有白痴仙子才会吃自己变出来的东西,她素来自负冰雪聪明,岂可做出此等贻笑大方的蠢事。
“由不得你。”他翻掌扯起仙儿秀发,逼她就范。
“老爷,请手下留情。”小蝶不忍见仙儿试凄,仓皇出面代为恳求“那菜是我我帮着做的,我也有责任,但它绝没掺进毒葯,小蝶愿意一试。”还自夸聪明绝顶,二岁孩童都没她笨,一口气弄这么多菜,怎能不启人疑窦?
见楚孟扬没表示反对,小蝶小心翼翼举起筷子,首先夹起一片荷叶粉蒸肉哇!好好吃喔!
接着是醉香鸡、甘贝翠芹、松子素鱼小蝶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吃得津津有味。
小气仙儿,暗藏这么多美味,却吝于请她大坑阡颐。
“老爷咦!老爷呢?”她拭净嘴巴,意犹未尽地放下银箸。
“走了。”仙儿扁着小嘴,一屁股坐在小蝶身旁。“被你难看的吃相吓跑了。”
“真的吗?”小蝶大吃一惊,很快又恢复冷静“他没马上处罚就表示不生我的气,所以我还可以继续未完成的‘使命’。嘿!那些菜呢?”
“消失啦!”她不过搓了一把土,揉造人间的是非恩怨,幻出十道贪嗔痴爱的菜式,根本吃不得。
“不管,再变一次。”人家还要!
小蝶自幼家境贫寒,所幸来到憩园才得以三餐温饱,但这么可口的菜她这辈子碰都没碰过。
“不行,那东西吃多了会变丑,而且容易老。”对女人最具火力的恐吓辞,非丑即老。
小蝶很受教,马上安静如乖驯绵羊,仅伸长舌头,旁若无人的拚命往嘴里添。
“你想,那老家伙会不会已看出什么端倪?”仙儿直觉他幽亮的黑瞳似乎潜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似怒犹笑的面孔充满邪魅,周身散发的慑人寒意,令她由背脊冷至脚心。
“不会吧,老爷若真瞧出什么,岂会轻易饶过你。”一谈及楚孟扬,小蝶就自发性地脸色苍白。
“难说,他是只老狐狸,一肚子坏水。”其实仙儿对他并没有太多体认,只因方才被他欺负得很没脸,是以找出一缸子不堪入耳的辞句辱骂他。
“你别多心,老爷凶归凶,却从不做小人行径,他即使要一个人的命,也会要得正大光明。”
这算哪门子歪理?
小蝶崇拜的眼神令仙儿眼白翻了好几翻。标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晚风轻幽,明月晶莹,默默绽出柔柔黄晕。
仙儿嵌在画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睡不安宁。
此处非久留之地,既然楚孟扬已发现她,迟早会揭穿她的真实身分,届时她必永无宁日,遑论修炼羽化了。
虽然当神仙挺无聊的,又有一大堆啰七八嗦的天规要遵守,还不如当人精彩,喜怒无常、生离死别,够忙上整整一辈子,可,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全在如来佛祖的掌控之中,她唯有听命行事,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都怪她一时大意,才让姓楚的撞个正着,怎么办?她总不能提着自己的画像,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吧?
得先找个人把“它”偷出去,再蛊惑那人找一家殷实商人或朝中高官卖出去,让她衣食无虞修完这一世。
据传三日前,洛阳来了一名蓝眼大盗,专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仙儿灵机一动,兴冲冲地跳下地面,蹑足掩出憩园,准备为自己举办乔迁之喜。
为防旁人看见,她弓着身子、缩着颈项,长发斜倚腰际,与曳地的襦裙一起飘逸款摆行至中途,形云忽然层叠漫卷,大地刹那昏黑如墨泼泻,伸手不见五指。
完了,前面是一个三岔口,往哪边才是出路?
赶紧心念合一,认真冥想,好歹她是名仙子,应该比人还聪明睿智。
一张眼“它”就在了两道冷冽如寒星的眸光。原先的三岔路尽隐入黑幕,只剩下它。
“您是”温热的气息撩向她的耳鬓、面颊,足见他与自己近在咫尺。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欲乃妄念,妄心流转,魔随心生安定心念,安定心念!仙儿口中喃喃提醒自己,千万别自乱阵脚。
等了半晌,他犹不说话。或许是个哑巴?
“哑巴大哥您别怕,我不是坏人。”
谁怕?那人气息转沉。
仙儿又道:“我有要事,必须趁夜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千万不可告诉呃,比手画脚也不行,尤其是老爷,他手段凶狠,说不准连你一并责罚,那你就会像我一样惨兮兮,知道吗?”
他依然抿嘴静默。
一只袖摆在仙儿脸上轻轻拂过,温热的巨掌顺势滑掠,令她无故心弦颤动。
“知道就好,不必这么热情表示。”拨开他的手,仍不忘千叮咛万交代,要他严守秘密。
摸黑地,她急不择路,随便朝右手边的方向匆促离去。身后的厉眸持续延烧,直到她笨拙攀上围墙,完全为黑夜所吞没。
把土地公由睡梦中吵醒,追问一个多时辰,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顺利找到这处破旧不堪的废园子。
看来蓝眼大盗比她还落魄,才会选这种地方当栖身之处。
斑驳倾颓的外墙爬满野生杂草,木筑楼坊横亘于园子中央,点点剥落的朱漆和丛生蔓长的花木,于夜半阒黑的天色里,弥漾着幢幢骇人诡秘。
仙儿才踏进园子,他已然惊觉。
蓝眼大盗人称“阿郎”年约二十五、六,体形骠悍,英气凛凛。
“谁?报上名号!”他不杀无名之辈,何况来者显然是只三脚猫。
“我,仙儿。”细碎且生慢的跫音,怯弱地出古松后转了出来。
阿郎深蓝的眼错愕地将那纤细的身影收纳瞳底。他阴恻地移开目光,此少女不是花痴便是神志不清,好人家的女儿不会寅夜出现在这儿。
“姑娘专程找我来的?”他不记得认识过任何女子。
“不找你找谁?”地上乱石成堆,仙儿摇摇晃晃,寻不到一处可以将她摆平的空隙。
好在月儿娘娘又冒出头了,让她得以重履平地,并清楚打量这位传闻中义薄云天的西域侠客。他有头乌亮如锦的短发,火舌般张扬微卷,一如他刀裁倨傲的脸庞。
他淡然扫过她,幽碧的眼瞳流光骤闪,恍若妖魅。
在中原人士眼里,他的穿着可谓不伦不类,惨不忍睹。白色的这算什么衣服呢?袍子不是袍子,儒衫不像儒衫,只有在古老传奇神话中才可能出现的西方妖魅方作兴此装扮。
理他的,仙儿没闲工夫研究他的衣着。
“找我什么事?”他口气乱差的。
“谈一笔买卖。”仙儿正要鼓动她的三寸不栏之舌,大加引诱。
“没兴趣。”阿郎即刻一口回绝。
他讨厌不速之客,特别是女人,谈买卖?想都别想。
“不必急着下决定,如果你这位侠盗不是浪得虚名的话。”仙儿的激将法不算高明,依然达到效果。
“说。”她敢有一句虚言,他保证不会手下留情。
“听过楚孟扬这个人吧?”仙儿滴溜转着眼珠子,观察他的反应。
阿郎冷哼一声,表情极其复杂,分不清楚鄙夷、畏惧或敬佩。反正他没制止,就是准许她继续往下说喽。
“他有一幅题名为‘洛阳仙子’的墨画价值连城”
“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他赖以营生的方式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为了每盗必中、偷无膺品,举凡珠玉骨董、字书奇珍的来路背景,泰半了如指掌。
“他自己呀!”画上的落款确实题有孟扬二字,是他应该没错。
“他会画画?”阿郎一脸耻笑。他不信!
楚孟扬处事独断、我行我素,顺他者昌、违他者亡。他可以一手杀人、一手救人。在洛阳城内开设最大的赌场,明目张胆收买官差,贿赂朝廷官员,从事不法勾当;却又在各处广建收容所,照顾流离失所的贫病百姓,每年三次大开粮仓,赈济四方行乞难民。
恨他的人,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除之而后快;感念他慈悲施仁的穷老百姓,则敬他如再造父母,将他奉为神明。
像这样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争议性人物,也会执笔作画?阿郎着实难以想像,那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怎么不会?听说他以前还是个才子,曾中过举人,后来时运不济,才改行作起买卖。”关于楚孟扬悲壮感人的发迹始末,全是小蝶告诉她的。
“你听来的消息倒不少。”阿郎站着嫌累,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谢谢夸奖。”仙儿毫不避讳,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阿郎斜睨她一眼,身子大幅度倾向另一边。“我这不是在夸奖你,是觉得你言谈颇有可疑之处。”
“怎么会?”她脑筋突然打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绝不可怀疑楚孟台绘画的功力。”她不正是他的杰作!
“就算他再厉害,也难以和历史名家相提并论,更遑论价值连城。”与其偷他的画销赃变换银两,还不如直接盗取他的钱财,比较省时省事。
阿郎觊觎他很久了,迟迟未下手,实在是因为摸不清楚孟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非也非也!”仙儿搬了块石头坐到面前,强迫阿郎全神贯注听她娓娓道来。
“楚孟扬视这幅‘洛阳仙子’比命还重要。你应该略有耳闻,他不惜花大把大把银子,找回他当年亲手绘制的五幅牡丹,如果你”“呵!”阿郎伸直懒腰,打了个特大号的呵欠。“抱歉得很,我阿郎虽然嗜盗成性,可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楚孟扬我不是惹不起,是不想惹,对他画的什么牡丹花,更没兴趣,你若没别的事,我睡觉去了。”
“哼!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江湖侠盗也不过尔尔。”仙儿软的不成想来硬的。
“是又如何?你这招激将法对我是起不了作用的。”他敷衍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进他的窝。
“喂,你站住,你”仙儿几乎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亏她修了六世,头一遭想耍点心机,竟落得铩羽而归,简直跌股透顶!
不帮拉倒,凭她聪慧的脑袋瓜子,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来。
仙儿疾步赶回憩园,希望在楚孟扬发现她以前先行躲进画卷里。
岂料不到天后宫,黎明曙色却已破晓而出。庙场一片清寂,她跃上石阶,见左右各有一侧门,南边庙廊龙柱后闪了下人影,阶下桂花丛也窸窣嫌诏。也许是野狗吧!
她才刚入世做人,没招谁惹谁,想必不是冲着她来的。
没来得及喊叫,仙儿眼前一黑,一只大口袋如同一口井,当头罩下,嘴的部位被一只大手隔着麻布袋粗暴的捂住。她脖子一拧,朝那只看不见的手咬过去“妈的!”男人大叫一声,撇开双手。
仙儿乘机掀开布袋,没命的往前跑。
早市里,人头钻动,拉车的苦力、小贩吆喝连连。仙儿冲到一处卖云吞的摊贩前。
“老伯,救我。”她吓得花容失色,唇瓣不住地颤抖。
“怎么啦?”小贩年约六十上下,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有人抓我,坏人,坏人要抓我。”
世人原非善类,只是这两个坏得太过明目张胆。
“岂有此理!青天白日之下”
“把人交出来!”恶汉欺近摊子,亮出一把利刃。
小贩挺富正义感的,硬起脖子跟他吼:“我偏不交,你敢把我怎么样?”
“咚!”方才还握在手上的短刀咻地插在砧板上。
“敢跟老子过不去,我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二人真是无法无天。
小贩不甘示弱,他年纪一大把,没见过这么可恶至极的事。“这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们强抢民女,以为能逍遥法”他一句话没说完,肚腹已挨上一刀。
“啊”仙儿的呼喊只到一半便成了闷雷。
许多行人闻声围拢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仗义相助。
也许是小贩老伯的惨状和那把亮晃晃的刀子太过吓人,大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仙儿被强行押走。
“老伯,老伯!告诉我你叫什么?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回荡在晨风中,成了低低的哀号良久,耳畔依悉仿佛传来:他叫做水旺,河水的水众人七手八脚将水旺伯送往葯铺,谁也不敢妄想从两名恶棍手中救回仙儿。
喧闹好一阵子,市集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然,僵凝沉郁的空气笼罩四周,久久挥之不去。
仙儿坐在马车内,不知身在何方。她并不怕死,死即是往生,代表她的罪业已除,得以返回天庭,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怕只怕,将遭受惨无人道的对待!天,她的业障没那么深吧?需得用如此“酷刑”来试炼她?
赶紧念咒招来土地公问明原委。
嘿!他一脸无奈还猛摇头是什么意思?
再问问南极仙翁、太白星君、三太子怎么全是一样的神情?
丙真是她在劫难逃?仙儿一颗心直凉透背脊。
此刻,马车戛然停住,外头似乎起了一阵騒动。她被拉着跃下马车,抬头只见大大小小彩楼牌坊招市:胭脂坊、万花阁、满园春色、倚红院蓦然窜进她脑门的是“天刑炼罚”中主人或施藤鞭,或钳炽以烙身,或沸水施加没太多时间供她骇然心惊,人口贩子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由后门拖进倚红院。
“进去!”恶棍推她进入一间厢房,随即重重合上木门。
她望着一张大得离谱的黑漆床榻,空气浮散灰尘一般的浓烟,那股焦味呛得她喉咙发痒。斜斜的帐幔吊了一把葵扇,大床里躺了个女人,正在吞云吐雾。
女人也抽旱烟袋?
伸出床沿搁在柳枝大方凳的那双脚,趿着一双黑缎绣鞋,鞋底簇新,鞋面绣的一对黄凤凰,黄红交织,俗不可耐。
床上有了动静。倚红恹恹坐起,拢拢发髻,示意仙儿坐到床边上。
“嗯,挺俊俏的。”丢了一袋银子给随后进来的老妈子,要她去打发那两名恶棍。
倚红原是金陵地方的红牌艳妓,只因年纪大了,才转往洛阳自己撑持起场子,专门收买贫苦人家的女儿、内地拐来的女童,授以弹唱才艺、床上媚术,再掀帘接客。
“叫什么名字?”
仙儿斜眼瞪她,倔强地抿着嘴,不愿答腔。
“敢情是个哑巴?”倚红操起床边的软藤,凶暴地挥向仙儿的臂膀。
“你凭什么打我?”
她不反抗还没事,身子才躲过一记,倚红立即加足力道,雨点似的,一记接一记,直打到仙儿萎地悲泣。
“懂了吗?我凭的就是这个。”倚红将软藤往床上一扔。“到了这儿,你只有乖乖认命的份,敢耍嘴皮子、妄想逃走,我就让你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不许哭!要怨就怨你生不逢时,活该倒楣遇上我。抬头!张开眼睛看清楚,以后我就是你娘,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我一应俱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认命!”交代兼恐吓完毕,她一阵风似地卷出厢房。
留下仙儿独自面对自己叠叠的伤痕。
这一切,如同一场恶梦,令她措手不及。要不是王母娘娘再三交代,不得利用法术避灾解厄,否则生生世世得于红尘中受尽磨难,她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谁来救她呢?
她即使再不谙世情、不明人心险恶,也知道一个女孩儿家到了青楼妓院,下场将悲惨万分。
在她才刚忖度逃走之际,房门外又走进两名大娘。
“起来吧,伤心哭泣济得了啥事。”两只浸透人事、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老眼,只短暂现出一抹哀怜。
仙儿没有反抗的余地,随仆妇来到内堂沐浴包衣。
氤氲水气包裹她手臂,肩上的紫痕隐隐刺痛着她的每一根心弦。
她是得认命,从被贬入凡尘的那一刻起,她就别无选择的,必须忍受比寻常人还要摧肝捣肺的折磨,这些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真正面临时,却又不免怨嗔惶惑。
经过水气的蒸腾,铜镜里现出一张灵璨动人的容颜,熠熠明眸下的粉脂水颊,仿佛出尘的仙子不,她原就是仙子,一个落难的洛阳仙子。
“回房好生歇息,三日后接客。”仆妇送她至后花园的西侧厢房,闩了房门,便迳自离去。
留下仙儿空对一室孤寂。房外烟花女与嫖客划拳、嘻闹的声响,不断趁隙飘进她的耳朵,震撼她历经六世、依然纯洁一如白绢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