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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玉一个人坐客厅的小吧台旁喝酒。酒这种东西实在很奇怪,快乐的时候喝再多也不容易醉,但心里一闷一烦,只要两杯下肚,顿时就头重脚轻,况且他是不擅饮的人。
“子玉,你怎么啦?”欧世旭走出房,看见他趴在吧台上,有点意外。
“坐!”秦子玉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触礁了?”
“喝酒自己倒!”子玉把酒瓶一推。
“冰块在哪里?大白天你怎么能就这样喝?太伤身体了!”
秦子玉往吧台一指。
欧世旭掀开一块活动的盖板,走进吧台里,坐在高脚椅上,面对着他:“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个人喝闷酒不是办法。”
秦子玉摊摊肩膀,一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欧世旭在他的杯里对上水加了冰,然后给自己开了罐台湾啤酒。
秦子玉眼里熬夜的血丝未退,神态十分沮丧,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欧世旭瞅着他,心里早就猜到怎么一回事了,不过总得由他开口先说,如果自己太热心的话,反而有挖人隐私之嫌,对谁都不好。
这时候,电话响了。
一听急促的铃声,秦子玉的神态大变,由沮丧变成兴奋,连忙走到放电话的雕漆小几旁去接听。
欧世旭留神地瞧着他的表情。
看情形,打电话的人,必不是他心目中在等的那个人,因为他的表情在瞬间又由兴奋转为低落。
他低低讲了几句,便放下电话,重坐回吧台的高椅上“世旭,忙不忙?”
“你说现在?”欧世旭看了看表“我约了一位一直替我们管理在台湾产业的律师谈事情,恐怕不行。怎么,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舅妈打电话来,要我去一位世伯家,想约你一道。”秦子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推了半天我舅妈就是固执得要命!”
“噢!我明白了!你那位世伯刚好有一位及笄的千金是吗?”欧世旭笑了,他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怕什么?那位小姐长得很丑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
“只不过你早有了心上人?”
“真怪,我对她一见钟情,除了她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
“谁家的小姐,有这么大的魔力?”欧世旭不以为然。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她只有十七岁,但在我心目中,好像已认识很久了,久得让我”他激动起来,一时之间,那神圣得近乎“伟大”的爱情,似乎在地球上还没来得及发明新的字眼足以形容。
欧世旭觉得他对“感情”的适应能力太糟糕了,好像只有幼稚园大班的程度,可是哪个陷入爱河的人不是疯子或是傻子呢!
而他着迷的程度仿佛还可以成为诗人。
因为他必须竭尽所能,用最好的句子去描述他的爱。
“那令舅妈约你去见的那位小姐怎么办?”
“赵小筝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文雅聪明,生得也漂亮,我认识她在先,况且我们也谈得来,只不过我跟她之间实在没有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欧世旭同情地点点头“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不过我觉得你既然推托不掉,就该面对现实,很坦白地把你的想法告诉当事人,用真诚取得她的谅解,由她向其他关心这事的人解释比较好,这样的话,至少你不会把事情拖延,扩大到不能挽回的程度,也可以维持你和令舅妈及其他人的良好关系。”
“你说得对!”秦子玉把酒杯重重一放,懊恼万分的眼睛中出现了光彩“我当初一回来,我舅妈就介绍赵小筝给我,一心希望我们谈得来,如果那时我马上向赵小筝表明态度,让我舅妈她们死了心,事情就不会这么拖下来”
“现在也不晚啊!”“对!由她向其他人解释也比较好,至少可以由她主动来表示我们没缘分。”秦子玉茅塞顿开“我现在就去!你要去的那个律师楼在哪儿?我送你一程。”
“好!”欧世旭隔着吧台拍他的肩膀“祝你顺利,成功!”
想想离开了,没有踪影,没有下落,小老虎想找她,教他到哪儿找她?教他用什么面目再面对她?
他多痛恨自己啊!恨得有时真想结束这可恶的生命!
小老虎叹了一口气,又斟上一杯酒,这是徐宛悌由家里带来的,她从不反对他喝酒,相反地,还十分鼓励,使得林其平由米酒阶级变成了非洋酒不能入口的小酒鬼。
“才十九岁,却变成酒鬼”他对着玻璃杯中盛得满满的金黄色液体,喃喃自语着,然后一饮而尽,又热又辣的酒顺着喉咙管下去,悲凉的眼泪涌了出来。
有的人从小志愿这志愿那,到了成长期,却成为一事无成的小混混!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最后终将失去自己
小老虎知道自己就是这种人!
可是,除了做这种人,他又能如何呢?
有时候,他真希望上时,真希望能够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可是在缺乏良师益友的情况下,那种上进心只偶然地抬一下头又消失了。
他期盼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开始第一步然而,这只是百无一用的希望而已。
其实,谁能真正帮得上忙呢?除了自己,除了自尊自重自爱能够挽救外,其他一切都将落空
“其平!其平!”徐宛悌边大声叫他,边自很远的地方跑来。
他不回头,他习惯地厌恶她的粗俗。
“林其平,你是个聋子吗?”徐宛悌一把抢过他的酒杯,怒目而视“今天是你老头休假的日子,你忘记啦?看样子我不提醒你,你八成还要来个‘喜相逢’是不是?”
他一听,酒即醒了一半,忙起身草草收拾了一番。自上回拘留所回家的路上逃跑后,这一段时间,遇着林立休假的日子,他就自动离家出走,林立回去上班,他才回家,两个人从没有碰面的机会。
而林立也仿佛对他完全死了心,不仅不闻不问,连找他回来的念头都没过。
“走了啦!我刚才看见你老头下火车,在和站长说话,现在恐怕都已经走到坡上了。”徐宛悌边说边拉他的衣襟。
小老虎把她的手一摔。
徐宛悌脸上的颜色变了:“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他斜着眼睨她,连理都没理,自顾自由后门出去,翻墙就走。
徐宛悌却没跟上去,反而找了张靠角落的椅子坐下。
林立低下头进来时,她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站了起来,怯怯地叫了声:“老伯!”
林立没提防屋里有人,着实吃了一惊。
“老伯!”徐宛悌的悍态尽敛,论演戏她似乎满有一套,只不过那身新潮打扮并不相配。
“你是谁?”林立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叫徐宛悌,我是来找小老虎的!”说着说着,徐宛悌的眼圈就真的一红,仿佛眼泪马上就要滴下来似的。
“你找小老虎干什么?”林立更诧异了,莫非他打量着徐宛悌,马上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听车站的老同事说,小老虎最近益发不像话了,老跟个小飞妹走进走出,而且关系似乎不清不白,颇不简单!
“我来请老伯做主!”徐宛悌掩住了面孔,发出了哭声,其实她心里暗笑:好!林其平,你老给我难堪,看我怎么整你!
林立慌了,他是个实心直肚肠的汉子,最怕见女人哭,尤其是个小女孩子难道小老虎闯了大祸?
“你有话慢慢说,别哭!”他笨拙地安慰着,可是又不敢走近。
“天啊!我的命好苦哇!”她却越哭越逼真了“我真的不要活下去了,教我以后怎么见人哪?”
他听她哭得语无伦次,更慌了,也更证实小老虎是闯了他们林家惹不起的祸。
“我爸我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教他们怎么见人?我完蛋了,我不要活下去了”她见到林立被唬住了,表演得自然更起劲了,她向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立的面色沉重,像一块被冰冻了数千年的化石。
“小老虎,他,他欺负了我!”她干脆放声大哭,可是面孔干干,一点眼泪也没有,所以她始终用手遮着脸。
“他怎么欺负你?”林立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热汗。
“我,我有了!”她小声地,不知羞耻地说。
林立的脸色,由忿怒的涨红转为酱紫,再转为铁青。
“这个畜生,给我找到,我不剥了他的皮才怪!”他一口一口抽着冷气。
徐宛悌看见目的达到了,心里很得意。呸!林其平,你神吧!好好地神,我用不着一根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整到、整垮。
林立一阵头晕,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墙站着,才没倒下去,无力地说:“放心好了,我要问一问这畜生你先回去吧!”
徐宛悌悄悄走了出去,心想:这样最好!她几乎要唱起歌来。林立说得到就办得到,以后小老虎在家中更没地位了。
林立假如逮着他,他可有得好受,他就更不敢随便回家,又没有工作能力,不靠她徐宛悌,难道靠喝西北风就能过日子了。
林立回到平交道旁看栅人的小屋内接班,心情坏透了。
可是看栅人的工作太忙,三四分钟就有一班火车通过平交道,忙得他没时间生气。
这种辛苦、枯燥的生活,他过了十几年。以前辛苦还辛苦得有个指望,想把儿子培植成国家栋梁,至少也是个有用的公民,不料,他如此不争气,不断惹是生非,不务正业,没想到今天还捅下了这种大漏子。
林立自问着:我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会生这种不孝的逆子,从小到大,也从没疏忽过,为何他这般顽劣?难道真是来讨债的前世冤家?
“叮铃铃”栅所内的红灯又亮了,铁路局的内线电话响起熟悉的播报“上行开车,上行开车。”
林立抓起话筒:“上行通过。”然后照例地压下警铃,按了按钮,平交道标有“注意两方来车”的黄黑相间栅栏缓缓地落下。
林立站在小屋门口监视着急忙抢过平交道的车辆与行人,栅栏迅速地落到中央了,两边都快肃清了,上行的火车以千军万马之势向这儿奔来,他挥起了白旗了,指示火车顺利通过;可是此时一辆载满了乘客的游览车,竟然完全不顾已放到一半的栅栏,以蛮横的车速,由马路向着平交道冲过来。
林立发现游览车远远冲来时,那边的火车也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再不及时阻止,重大的惨剧便要在刹那间发生,他不顾一切地扔下白旗,冲上铁轨,高高举起两臂,试图制止游览车向前直冲。
游览车的司机一见平交道上冲来了人,连忙做紧急刹车,游览车在最后一秒刹住了。
可是,火车是刹不住的。
火车司机在冲过来的那一瞬间,露出惊惶、恐怖至极的表情。
因为来不及了。
林立为了救游览车全车乘客的性命,为了完成他职业上的任务,在铁轨上完全接受了火车的重量。
他光荣殉职了。
在工作岗位上倒下去。
平交道上挤满了赶来围观的人。
徐宛悌开着收音机,听着美国刚刚流行起来的热门音乐,跟着扭腰摆臀。
曾浩皱着眉,他正和小老虎在下棋,嘈杂的音乐十分妨碍他的思路。
“关小点行不行?”他不耐地瞪他一眼。
徐宛悌冷哼一声,把音量调得更大。
他x的!曾浩一摔手上的棋子,从椅背上捞起一件圆领汗衫因为天热,他除了出门,在家向来打赤膊惯了。
“小老虎,走!我们到河边游泳去!”
“我也去!”徐宛悌顿时尖叫起来。
小老贡闷声不吭,瞅她一眼,他现在非常有忍耐心。
“不带我!我们也别想去!”她不讲理地抬起腿踢了曾浩一脚。
就在此时,热闹非凡的音乐忽然停了,那寂静下来的感觉,仿佛有种十分不祥的压力,使得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回头。
播音员清晰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清晰地响了起来:“这里是交通专业电台在铁路平交道上发生了重大事故,守栅员当场殉职,我们接受铁路局的委托,以广播寻找他的家属,因为无法与他们联络,希望他的家属听到”
小老虎登时尖起了耳朵,心头怦怦跳着,寒毛直竖;他很担心,非常非常担心
“唉!真讨厌,听这个有什么意思?”徐宛悌很扫兴地跳过去要把收音机关掉。
“等一等”小老虎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耳朵紧张地靠着收音机的喇叭。
“现在请林立先生的家属注意收听,第一位是林琼玉小姐,第二位是林其平先生,如果你们本人或是知道他们在哪里的听众”
小老虎呆住了,真真实实,宛如五雷轰顶地呆住了。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瞳孔因急遽的剌激不断地张大和收缩着他像木头般呆立了片刻,然后发疯似地举起那个晶体收音机,仿佛要把躲在里头的播音员拖出来,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小老虎,你静一静!”曾浩吓坏了,自他身后抓住他,有的人受到剌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尤其是小老虎这种偏激、冲动性格的人。
可是小老虎在他这一喝之下,反而清醒了,他不相信地看看陷于不平常宁静的四周,然后摇摇脑袋,那张英俊又写满叛逆的脸上写满了承受不了巨大压力的痛苦
连徐宛悌都真的害怕了。
最后小老虎奋力挣脱了曾浩,推开门,以惊人的速度,拨足狂奔而去。
他跑着。
他完全昏了头,没有想到要坐任何车辆,只是顺着公路,拼命地向前跑。
他要跑。
要丢弃被浪费了、被毁弃、被他亲手糟蹋的过去。
他要跑。
要奔跑着去向已经不在的父亲赎罪。他错了!错了!错了十九年,但现在他清楚了,一切却再也不能挽回,为什么?
为什么?
他痛苦地跑着,跑得肝肠寸断,心肺欲裂。
泪水因心脏的剧痛而无法流出,麻痹地聚集在某一个地方,但当他看到公路旁的铁道,正有着火车乌黑胴体驶过的姿影,和听到那呜呜作响的汽笛时,他失神地稍稍停住。
那风啊!巨大的狂风吹起了,四周的草木皆动,火车呼啸而去,去得那样急,那么忙,仿佛是狂疾的青春,仿佛是忿怒的生命
他向着火车即将消失的影子追去,他要追上去,追上这最后一班列车,向他所爱的人道别。
案亲是他所深爱的人。
可惜到现在才发现,这爱有这样的深,这样的根深蒂固。
晚了!晚了!他哀痛地想,一股酸热冒了上来,直冲脑门,直达眼眶。
他继续奔跑着土地一寸一寸地消失。
那要去的地方,似在天涯之遥,地球之边,永远永远无法达到
他跑着,跑着,眼泪一滴滴地流下,然后成串地模糊了视线。
他希望时间再回转,再回头,再让他享受一次父爱。
即使是责打。
那每一棍,每一鞭,都化成了巨大的爱。
爱使得他眼中的泪汇流成河。
错误的过去已不能再给他什么,除了忏悔。
爸爸!爸爸!他扬着手臂,忽然对着烈日的青空呼喊起来。
他哭了。
林琼玉从枫树国小跋来时,现场早已清理完毕,天也已经黑了。
黑得那般凄惨,宛如世界所有的黑暗都因为人间的悲哀蜂拥而来。
她始终表现得很坚强,因为她的泪在归途中被风吹干了。
现在,她是家中最年长的小孩。
她也是家长,有责任,有义务去照顾年纪比她小,思想也比她幼稚的弟弟。
所以当林其平哭时,她不哭。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她没有时间哭。
林琼玉咬紧了唇,她要着手去办一件件等着办的事,她会做得很好。
想想是在第二天的报上看到这条新闻。
每家报纸都以半版的篇幅刊登这件感人的事迹。
林立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但他做了一件不平凡的事。
他已经不止是个好公民,他还为他卑微的职位,树立了一个不朽的楷模。
这份伟大,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
但他做到了,他不计一切牺牲,把生命与热血贡献在他服务了半生的铁道上。
他生不逢时,却死得其所。
想想惊呆着看报上的事迹,然后落泪了。
她从没喜欢过林立,也没了解过他,但在此刻,她有着深深的哀痛。
她换了素色的衣服,她要赶去,赶去和小老虎及林琼玉见一面。也许她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们会需要她的,尤其是小老虎,他倔强、叛逆但此刻的悲伤,足以击倒任何一个最叛逆的孩子。
她要把她的安慰和温暖带去,告诉他们,她还没有忘记他。
即使不再相爱!是的,即使那幼稚的爱情不复存在。
“你到哪里去?”穿着睡袍的普湄湄从房间里赶了出来。这几天,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坏,坏到碰到面彼此如同陌路,坏到不同桌共食的地步,但普湄湄在此刻,仍有着限制她行动的权力。
想想把早报递了过去。
普湄湄横扫一眼,眉毛皱了起来,把早报往小几随便一摔:“这干你什么事?”
想想瞄她一眼,径自朝外走。
“站住!”
想想没心睬她。如果这不干想想的事,那么还会干谁的事呢?普湄湄的心太硬了,她始终瞧不起林其平,更瞧不起他的出身,虚荣与势利弄坏了她人性中应有的善良、光明。
普湄湄没有叫第二声,因为大势已去,她的地位,已被她亲手毁坏。
想想出门后,招了一部计程车,是的!她一定要回去,但不是回去那个太久没见面的生活,而是去探望那逝去的日子。
“你找谁?”徐宛悌来应门,她明明认识想想,但却故意给她难堪。
“我找林琼玉、林其平。”想想很平静地说,心却在刹那间扭搅成一团,这个小太妹是谁?她想起那次下校车在车站碰见小老虎朝她示威的事了。
“你找他们做什么?”徐宛悌的态度十分无礼,那一双用黑笔勾勒得大大的眼圈,像野猫一样狠狠地盯着想想,活像要吃人似的。
“我来给林伯伯的灵前上香!”她依然维持着淑女的风范。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徐宛悌一般见识的,即使她心里已猜想出这是怎么回事。
“你请回吧!这儿的事你插不上手。”徐宛悌更不客气了,横挡着门不让她进来。
想想忍着,悼念林立的悲伤使她生不起气来。
就在这时,林琼玉出来了:“想想,是你!”她秀丽而憔悴的脸上满是惊讶。
“林姐姐!”想想握住了她素白的手,情不自禁的双眼一热,泪水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林琼玉没有说话,嘴唇动了动,本来就肿的眼睛更红了。她也紧紧握住想想,一股热流在她们交握的双手是传递着。
“进来。”林琼玉吩咐一哽,想想真担心她会痛哭出声,但她把嘴唇咬得死紧,长眉一扬,忍住了。那份苍白,那份坚强,那份外柔内刚的气质,看得想想心中更是凄然万分。
客厅已经草草地布置起来了,供桌、香烛和白色的布幅,想想牵着林琼玉的手走进去时,一抬眼就看见林立的放大照片,她不由自主地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跪了下去。
林琼玉和林其平慌忙前来答礼。
小老虎没想到她会来,整个人几乎都呆住了。痛苦、羞惭在近似麻痹的心胸中交织着,四目交投时,他连忙痹篇,将视线投于地板上,不敢再看想想。
她还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好,那么纯洁,那么高贵!他哪一点配得上她?巨大的愧悔使他想逃避躲藏。
想想自蒲团上站起,拈了香盈盈地拜了三拜。
当她走向林其平时,徐宛悌的眼珠子差一点喷出火来。但她不管,她曾经爱过,那般痴心地爱过,属于过,如果现在情势全改,也不妨碍他们之间曾在童年时建立的真挚情感。
想想在瞬间有着如遭雷殛的感觉。是的!爱过的,恨过的都逝去了。
现在,他们是两边了,不会再有相同的方向,共同的理想。
她不知道是什么事物在这短时间改变了她的初恋,但,这同样的也已经不重要了。
“你好吗?”她低声问。
他看看林立那张严肃的照片,没有回答。
也许是问错的一句话,也许是问得太迟,想想垂下头只是她仍在关心。
童年的往事,一幕幕在错综复杂的心情中涌现。
那有着笑声与泪光的童年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岁月。曾经有过曾经有过的,她心中悲切地叫着。
“你好吗?”林其平抬起了脸,轮廓极深的脸孔是那般惨然,但也仍如此的倔强。
想想点点头。
她应该摇头的。她过得不好!真不好!
“好好保重!林伯伯是了不起的榜样,为了他,你应该多珍重!”她伸出手,大方地和他一握,那奇异的感觉,使他全身一僵。
他仍在爱,是吗?仍在爱,但已没有任何余地可以挽回了,一切就这样过去吧!
由于徐宛悌始终在旁边监视着,气氛很不好,想想从她的嚣张中已经完全明了她在这家中占的是什么地位,她要识趣的话,也是到该告辞的时候了。
“林姐姐!”她朝着林琼玉说“我走了,你多多保重,我改天还会再来!”
离情的泪光闪亮在想想乌黑的瞳仁中。
“谢谢你,想想!”林琼玉忍住那欲落的泪,她和其平没有别的亲人,看到想想,就如同看到了亲人。现在她要走了孤单的感觉袭来了“不过,下次如果你要找我,只能到枫树国小了,家已经散了,正好这个房子的屋主从美国回来,我们决定把房子还给他”
一个坐在角落中,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站了起来。
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坐在那儿,除了炯炯有神的眼光外,并不见得有多特殊,可是,当他一站起来,仿佛全身发着光。
“欧先生”林琼玉替想想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邻居,寻想想小姐。”
欧世旭全身一阵不能自制的激动。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个地方和她相见。
这就是他的妹妹,他刚才向林琼玉打听过的妹妹。
她窈窕、纤细,如一管娉婷的翠竹,有着高雅的仪态,淑女的风度,充满了东方女性传统的美。
可是,当她的一双眼睛转过来时,他几乎失声地惊叫起来,这是一双和他自己多么相同的眸子啊!
那样灵秀那样美,却又在深处潜藏着别人所不知,也不易察觉的野性
“你好!想想小姐,我是欧世旭。”他用着充满了感情的声音说。
小老虎几乎是嫉妒地看着他。
“你好!”一点不知情的想想,觉得眼前的男人充满了亲切感,仿佛他们是在遥远的地方、遥远的时间便已相识。是一种命运的联系吗?
“想想小姐要走了,是吗?”欧世旭用明朗但不失对丧家礼貌的声音问。
“是的。”
“我也正好要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谢谢!不过我还是”
“请不要跟我客气,令堂曾经是我家的好友!”
想想便不再坚持了。
“其平,再见了!”她转身低声说,那轻轻的颤抖,使林其平只觉得心要碎了,就连徐宛悌有意的亲呢举动也无力去拂开。
“走吧!”欧世旭很自然的环住她,那种亲情的流露并不使得想想有抗拒的意思。
他们相偕走出去,一对漂亮出色,气质脱俗的背影,是那么相称。
小老虎想痹篇视线,但他竟然不能。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去,看着想想再次走出他的视线。
最后一次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他无能为力,因为最好的时光已逝。
是的!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低下头,转向林立的灵前。
他曾辜负过父亲对他的教诲,对他深切的期望,但,从现在开始,他要重新面对人生,做一些男子汉该做的事。
想想说得对!他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虽然他曾经卑微地度过了一生,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荣耀。
一个小人物做出了只有英雄才能办到的事,便不止是英雄了,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小老虎怎能替他丢人?毕竟他流着父亲的血液,有着那光荣的、高贵的遗传。
他终于有了新的决定。
那个决定,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从一个无用的、无聊的不良少年,成为对国家、社会有益处的公民。
林立的牺牲,惊醒了他,如清晨的钟声,发聋振聩,使他晓得人生该如何开始,该如何度过!
欧世旭替想想打开了车门,这部车子是一直帮欧家照管在台湾产业的曹律师替他向租车公司租的,有车子比计程车方便,只不过有时候明明照着地图走,还是会遇到无法避免的障碍,令他有些头大,但几天下来,已经习惯多了。
想想以高雅的姿态坐了进去。
欧世旭方向盘的手有点颤抖,他很高兴,高兴得差一点儿没法子自制。
想想一直垂着头,她不是不愿说话,而是无话可说。她的心乱极了,情绪也坏透了。
初恋就这么结束了,事若春梦,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留给她的是茫然,是失落。
那酸楚感慢慢地又涌上,扭搅着愈来愈脆弱的心态,压迫着呼吸,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再想到林立,那既悲又壮的英雄行为,她情不自禁怆然泪下。
“想想”他轻轻把刹住,自然而然地去环住她,充满保护与亲爱的手臂,一时之间,使她觉得一阵温暖,也一阵委屈。强装的勇敢消失了,佯装的坚强也消失了,情感如江河般的奔放了,她在他的怀中痛哭失声,如同迷途的孩童,乍然看见了亲人,他带来的感觉真是如父、如兄。
“想想”他紧紧抱住了离别十七年的幼妹,心中百感交集,泪也盈湿了眼眶。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呢?
也许要!也许不要!
在有合适机会的时候但会有那样的机会吗?欧世旭很怀疑。
像这样美丽、纤柔、高贵的女孩子,谁也没想到她竟要背负着上一代的错误。
那并不是美丽的错误,因为她的美丽包含着太多不祥的阴影。
为什么人世间要有爱情呢?为什么爱情又往往要造成灾祸呢?
可是欧世旭恍然大悟,如果说爱情造成了灾祸,那不是想想的错,毕竟是早在她出生前就注定了,那么,她不必要负责任的吧!
想想痛哭了一会,郁结稍解,才羞怯地爬起来坐正,那又端肃又疲倦又难为情的神态,令欧世旭好一阵子震颤如果他不知道想想便是他的幼妹,他也会为之目眩神摇。
同情与怜悯此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
他的手没离开她的肩头,只爱怜地抚摩着她乌亮的发丝,然后柔声地问:“想想,你不快乐,是吗?”
想想点点头,泪花一灿。
“我能不能”
他才一出口,想想就急急以手封住他的口。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欧世旭拿开她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些男孩子,我已经有未婚妻,也没有想追求你的意思。这样说你也许会生气,但我想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彼此又没有深刻认识,正因如此,我才该对你坦白,免得将来有所误会,或是吓住了你,以为我有何居心。”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才偏头去看想想,想想那双大眼滚动的是泪后的茫然。
在她心目中,自己还是陌生人吧!他暗自叹气。
“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告诉我好吗?”他顾不得这举动是否冒失,自口袋中抽出笔,迅速的在便条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和地址。
想想接过来,没有心情看,就收进了皮包。
“若是有,请一定通知我!”他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直看到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才松了口气。
“我们走好吗?”想想瞧了瞧四周,这是郊外的路边,四野充满了夏日的明媚,但她无心欣赏风景,她头痛欲裂,只盼及早回家躺上一会。
多年前,寻杰便曾在此处停车,决定了他一生的大事正是想想五年的那年。
“好!”他发动了车子,即使千言万语现在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
欧世旭按照想想的指示示停了车。多么美又多么小巧的一幢房子!他内心暗暗赞叹那雪白的,只有屋顶以黑瓦砌饰的小洋楼。建造这房屋的主人,一定是个审美家,有着十分高尚的趣味,他也真高兴想想就住在这里。
“因为某种缘故,我不请你进来坐了,你不会介意吧?”想想在短时间内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不!”他摇摇头,微微一笑。
当他微笑时,那耀眼的光芒又为之四射,想想看清楚他的面孔时,不禁为之一呆。
他的脸,尤其是他那黑色的,内蕴丰富的眼睛,使得她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但他到底像谁?她却又说不出来。她心中十分微妙地有了奇矣邙美好的印象。
“那么,再会了!”她注视着为她开启车门的欧世旭,默默一定睛。
“再会。”他轻声说。
普湄湄听到外头汽车响,知道是女儿回来了,但她按住烦躁,仍然纹丝不动,静静抽着手中的烟,只是手指已经不听指挥地拼命抖动着。
她很少紧张,但自那日和想想发生冲突,而被她狠狠地、叛逆地一击后,她骤然间衰老了很多。
从那些衰老中,她窥到接踵而来的脆弱。
她无法不论这些事实,和一件件逐渐明显起来的迹象,对一个爱美又留恋青春的女人来说,这是令人伤心的大打击。
可是,除了勇敢面对之外,她别无他法。
因为她一向轻视不敢面对现实的人,所以,她尽量给自己打气。那种挣扎,不是任何人能想像得到的,可是,所得的结果,却是加速的憔悴。
她苦恼得惟有借助香烟来安定焦虑的神经。
现在,想想到家了,无论如何,她们应该来一次长谈。以后是好是坏,都看这一次了。
也许会弄得更僵,也许想想会悔过,态度趋于好转她没有把握,但很愿意一试。
想想进院来了,纯黑色的衣裳,在艳阳下那般剌目,好似一个不好的消息在阳光中朝着湄湄走来。
想想的小脸上是一片萧索。
那种萧索本来是属于历尽沧桑的成年人的,但此刻,竟出现在她的眉宇,夺走了青春的娇憨和光彩。她一去一回,心灵的创伤使她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想想,妈妈想和你好好谈谈!”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眼光是冰冷的,那野兽般的狂野一闪即逝。
普湄湄悚然而惊。她恨她?是不是?她开始对想想的恋爱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哀悯,她一直是嗤之以鼻的,现在,这哀悯却取代了漠视。
想想以极不信任的眼光在她眼前坐了下来。
“今天林家的情形怎么样?”很难得的,普湄湄竟主动地询问起她所蔑视的人们来了。
想想心中一动,可是那微妙的感觉又马上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母亲只不过以这为谈话的开始罢了,她一向对说话都有着极高的技巧。
“客人去得多吗?”普湄湄又问。
想想心中一阵厌恶,也许是成见,她直觉认为母亲又以她的优越感在衡量事情了她一直只参加过达官显要的丧礼吧!但那些应酬式的行为,岂是吊唁的要件?
想想就哀伤地一摇头。
普湄湄看得出来,她和小老虎之间一定已经完了,否则,她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也不会满脸萧索。多年前,和寻杰的关系结束时,她自己也是这种表情。
是死心,而不只灰心。
想想的命运也步了自己后尘,看起来不一样,实际上,不幸却都是同样的。
而她的不幸,普湄湄却认为比当初随便放任她的好,至少,她受的损害比较小。
普湄湄是个顽固的女人,因为,她信任自己用经验组织而成的金科玉律。
“还记得卢塞尔先生吗?”普湄湄终于把话题纳入正轨。
想想怎会不记得那一次永生难忘的巴黎之旅?
“卢塞尔先生和我一直保持联系。”
“我知道!”她当然晓得,每次卢塞尔先生有信来,普湄湄的神态都会十分愉快。
“卢塞尔先生想邀你再到巴黎去!”普湄湄的脸微微发红。
想想非常敏感,她已经听得出若干端倪。但她不愿意再去巴黎了,并不完全因为卡地亚的关系,而是那儿毕竟不过是个遥远的国度,环境,人文都和她有太大的差距。
“你可以在巴黎念最好的学校。”普湄湄在暗示了“而且你能够得到法国的国籍。”
什么意思?想想惊得全身血液都迅速地、羞耻地燃烧了。法国国籍?她要法国国籍做什么?普湄湄话中有话?莫非是
“卢塞尔昨天通过国际电话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即使普湄湄是个高傲的、世故的中国女人,结婚,离婚,韵事不断,都还是让娇羞的红晕染满了双颊。
想想一下子站了起来。普湄湄私底下做了许多荒唐事,却还一直以虚伪的尊严来掩饰如今,都已经四十多了,还要去嫁人?
她不能理解。
普湄湄并不惊讶她的反应,依想想的年纪,阅历,她怎能了解一个中年女性的心情?
“想想,妈妈寂寞”普湄湄吸了一口气。
想想一瞥眼,看见了普湄湄那双美得令人惊魂慑魄的眼睛泪光流转,无心的泪光突然使得想想不忍。
想想回避了她的泪光,心中轻声叹气。
秦子玉说得对,她很寂寞很孤单。看起来欢乐的人生,有时竟经不住细看
那细看人生的是傻子吧!
“跟我去巴黎,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普湄湄忽然抓住想想的手,恳求着。是的,抛弃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果不遇到秦子玉,还有机会,但现在是来不及了。
老天早就注定好的事,你如何去推翻?
秦子玉一连几天,都坐在电话机旁等电话。
电话铃一直没有响,赵小筝不会打来了,她是个很好,很明理的女孩子,秦子玉对她除了抱歉,还有尊敬。
可惜尊敬并不是爱,相反地,它的出现把爱的条件更有效地隔离在安全的范围内。
至于赵世勋夫妇、张平云夫妇最近也会因避免尴尬,少与他联络了,所以,若是铃声响起,不是找欧世旭的,就只有想想打来的了。
秦子玉用最大的耐心等待。
终于响了。他放下酒杯,对于那鲜红色的意大利话筒,不知为何有着又忧又喜的心情,好像还有些惧怕。
他让铃声响了好几下,才有勇气去接。
是想想,真的是他。
秦子玉一块大石落了地,全身洋溢着无法形容的快乐。
“我想见你,有空吗?”想想简单扼要地说。
“有!我去接你!”更大的兴奋涌上来,她主动地约他,事情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不!我自己过来。”
秦子玉在等她过来时,简直坐立不安,幸好欧世旭出去了,要不然他也会不好意思的。也许是初恋的关系,他又在一开始就陷得太深,总之,他的整个人都因为这灵慧的少女而大大走样。
想想在半个钟头后到了。她穿着一套水蓝色的棉纱料子洋装,外面罩着一件镂空纱的白色小外套,长长的头发微向里弯,气质十分清新脱俗,更难得的是她的眼中有着令人精神一振的笑意。
温柔的,友善的笑意。
秦子玉神魂颠倒地看着她,然后把大门顺手一掩,拥住了她。
她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柔软的馨香,顺着身体的接触,暖暖地走进他的心中。
“你好吗?”他低低地,幸福地叹着气。
“嗯!”她闭上眼,靠在门上,微偏着头,令人又怜又爱。
他激动起来。
想想睁开眼,轻轻握住他的手,那眼光跳动着一丝异样的野性。
他恍然悟到,那天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因为她内在激烈的野性使她由少女变成女人,而他不过是她通过的桥梁罢了。
他痴痴地凝视她,看着那红霞升起,眸子娇羞地回过又忽地一转,斜斜地睨过来,使得他一时如痴如醉,不知身在何处。
想想从凌乱的被褥上醒来,亮丽的湘绣被面,衬着她雪白粉嫩的皮肤,教她自己也好一阵子心跳。
她一翻身用被子紧紧覆住肢体,连头也埋在已偃息的荒唐中。
秦子玉其实早就醒了,但他静静不动,他有意要看她醒来时那无心的娇态,羞极,媚极的神态。
她是个女人与小孩的混合体。
懊像女人时,她百分之百地是个女人,该像个孩子时,她纯洁无邪与天赋的高贵使人不敢有丝毫亵渎。
他不懂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懂。
秦子玉轻轻地环过去,由背后抱住了她。
想想如猫般接受他的亲昵,她孤单太久也许是自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每一个嘴里都喊着爱她,但,谁为了爱她真做了些什么?
没有!
案亲没有,母亲没有,小老虎也没有唯一有一点的,只有卡地亚,他在毫无回报的情形下,默默地,不间断地付出了关怀与爱心。
而秦子玉,给她的是另一种,如狂风如大雨,却又在分离时马上失落的安慰。
也许没有什么用处的吧!
只是,当他在旁边,用满腔热爱环抱住她时,她也变得需要
而且想想非常喜欢他自后头抱住她,那温柔的压力,充满了保护感,他的力量似乎足以承担世界所有的困挠。
欧世旭一踏进屋,就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气味很像兰花,他心中一动。
是不是秦子玉心中的天使来了?
他倒想看看使秦子玉时而微笑,时而愁苦,时而眉飞色舞,又时而失魂落魄的女孩子是谁?
那一定是绝色!依秦子玉见过的世面,他相信她不会在想想之下。
想到妹妹,他有点烦恼起来,想想明明答应要打电话给他的,但她就那么忙吗?还是有所顾忌?
他真希望他能约她出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可是,他不敢。
她有她已经习惯的生活、环境虽然据曹律师的调查,她的父亲寻杰早在她五岁那年就和普湄湄离婚了,但,一个人心目中认定一个偶像,若被冒失地毁坏,得到的结果恐怕只有怨恨和痛苦
他摇了摇头。
秦子玉的房中传来嫌诏,欧世旭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便马上识相地避到房中去,如果不巧碰上了,场面的尷尬可想而知。
他望望房中悬挂的月历,他离美国时,只计划一个礼拜,但现在已过了四天,即使再拖延,也拖延不了多少天
“世旭”是秦子玉敲他的门“你有空吗?”
“什么事?”他打开房门。
“我为你介绍一个人!到客厅来好吗?”
是正式见面?
欧世旭有点虚荣心地换了套白色的西装,他很喜欢白色,这使得他更黝黑俊挺。
欧世旭不相信他的眼睛。
想想也有些惊惶,但马上恢复镇静。
“这位是寻想想小姐”
“我们见过。”欧世旭伸出手,和想想一握。
秦子玉以怀疑的眼光瞧着他们,欧世旭不过回来四天,他们就认识了?而且双方都是他的朋友
尤其他们竟有着默契看他们穿着服装居然都是白颜色
“我们是在寻小姐朋友家认识的。”欧世旭并没有明白地说出想想和林其平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只是猜,但他想他猜得不会与事实差距太远,他们两个一定有过微妙的情感,也许已经过去了,但一定曾经有过。
秦子玉勉强地微笑着,嫉妒之情油然而生,他自认仪表,内在都不差,可是欧世旭一站在身边,他不能不承认逊色很多,更何况想想早已明言
苦恼咬蚀着他的心。
等想想走了,必须和欧世旭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否则,他有预感,欧世旭和想想之间一定会发生他所不能阻止的事。
当他无意中望了想想一眼的时候,他更惊奇地发现他们两个之间还有着共同的一点。
那就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眼睛。
难怪他看到欧世旭眼中独特的魅力时,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们是这样的相配啊!秦子玉勉强装出来的笑容开始扭曲了,在最尖锐的时刻,人性中比较原始的部分抬头了,秦子玉为自己的想法吃惊,但他拼命以向来为傲的理智压抑着。
欧世旭丝毫没有注意到秦子玉的反应,他只是凝视想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什么都不该说吧!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再阴魂不散地缠扰他和他的幼妹。
欧世旭站在那儿,只觉全身僵硬,宛如受了雷击。
千里迢迢而,见一面已经够了,是不是?他有了新的决定。他充满感情的眼中出现了泪光。
那些日记、相片,他将烧掉它们
苞着欧加罗的去世,永远消失。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在秦子玉送想想回去时,他会着手整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