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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青的顾城以黑夜的眼睛打动我时,我才十八岁。那时我并不真正懂得生活的内容,依然以学校的目光打量着世界、高估着自己、瞻望着未来。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从更深的地方去发现黑夜,选择自己看人生的那双眼睛,更不知道用那双黑夜的眼睛去看看人生。
生活在这个世界,每个人应该学会用不同的眼光看人生、看社会、看世界。在我们疲惫于理想、信仰与思想的时候,为什么不能以情感的目光来看看这个广袤的世界?为什么不能以人性的眼睛看看苍茫的人生?
史铁生是当代一位很有思索意识的优秀作家,他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当我们面对白天的世界时,许多烦心的事烦心的人不断涌来,看着是那样的可憎;当我们在黑夜里看世界时,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苦弱的人生。
世界上的人,林林总总、五颜六色、千差万别。我以前总以为有好人与坏人之分。细想一下,我错了,因为,大多数的人,没有谁真想当个遗害子孙后代的坏人,去努力当好一个标准的坏人,如果还有好与坏之分,那就是我们在生活中,由于自身的原因,出现了错误或偏差或问题。这才是我们分析生活与看透人生的最根本的所在。
在阳光或阴霾的白天里,我们太习惯于用紧张的目光看人生,用防备与自卫的心理看人类。因此,我们看到了那些人为制造的官与民、工与农、父与子、富与贫、生与死、爱与恨、情与仇、成与败、简与繁、敌对与和解等等,都是那样的泾渭分明和水火不溶,他们在目光与心理上的对峙,在维护层次关系上的僵硬,在打击与守卫中的诡诈计谋,在生死之间淡薄的情与仇,都令人想起一道道结实的高墙,一层层厚实的电网,在冰冷的目光里,隔开了人类之间彼此的情感交流。
但是,当我们用黑夜的目光,触须般深入于各个角落的芸芸众生时,那些在黑色里茫然挣扎的躯体,那些在苦难中充满奋斗与渴望的心灵、那些在冰冷的空旷里爬向火堆的生命,他们是那样的渺小无助,是那样的孤独寂寞,是那么的弱小而平凡。只有这时,用黑夜的眼睛看整个人生才是一种真实。
我们在感受这种有着真实感的人生之际,才能一件件脱去紧套在心灵的上枷锁,一道道拆散那种情感的桎梏,一层层揭开捂住自己寒冷的隔阂。
只有在夜色中走过的人才能流露着自己的疲劳、无望、抑郁、寒意;也只有在夜色中才能裸露出肉体的弹性、呐喊的苍远和青春的活力。夜幕使我们消逝了一切,在夜幕的掩盖下,撩起那道厚厚的帘布,我们才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一种苦闷的感情,都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抑郁。看看暮色里丛林似的人潮,每个静止的人,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他们只是学会了把自己深深地假装起来,撑起一付坚强的外壳罢了。如果说出现了问题,也是形式而已,并没有影响到每个人想当个好人的本能和整个做个完人的质量。
黑夜把人的一切,都恢复到它初始的状态,他们是亲情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温馨的老人和孩子、他们是放松和蔼的丈夫与妻子,他们是娇嫩的恋人与花朵,众人之间并无多大差别,也没有高低贵贱。他们的手相互自然地伸展着,穿透着黑夜的漫长与浓郁;他们的心是袒露着的,用月光与星光的皎洁感悟着生命的珍贵;他们的笑容是柔软的,在灯光下一个伟人与一个农夫,一个富翁与一个乞丐,对待孩子与女人,对待情人与朋友,对待邻居与老人,对待动物与鸟类,所有的面孔都一样慈祥和善,一样散发着无限亲和的光泽。
黑夜让我们忘记了白天的拥挤,黑夜让我们隔开的白天的嘈杂,黑夜让我们淡忘了白天的距离,黑夜让我们在目光与目光的接触中,流溢着一丝丝如缕不绝的温情。黑夜又让我们逃避着现实的拷打,让我们丢弃着空洞的追逐,黑夜一天天地让我们喘出胸膛里聚起的浑浊气息,吸纳着没有灰尘、没有铁锈的清新氧气。
我一直以为,是黑夜让人类感受着天下大同的感人场面,它就是一张无限延伸的庞大餐桌,餐桌边平等地坐满了各种肤色、各种面孔、各种角色的人,这是人类抛弃隔阂和冰冷、溶解戒备和陌生、打破等级和贫富,焕发人性光芒的一次温馨。
睁开黑夜的眼睛,让我们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份人情的甜蜜,它像一块化解开的液态巧克力,在柔情和稠密的蔓延里,流向坎坷的世界、艰难的人生和拥挤不堪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