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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独自一个从荒野中穿过，在城市里拥有这样的感觉，的确让人提心吊胆。
每一次踽踽着，如蜗牛般从原野之处行走而过时，都会有一种不祥的念头，它们用力地左右着我的念头，回回头去，回望一下，那仍一条由折断的草茎组成的小路。
在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已是一株被折断的草茎，同众多的草簇一起，感叹着生命的断裂。
那些生命断绝的植物，在拦腰一捋的重力下，将向上的头颅突然间低下，垂落在如干瘪花瓣有胸口。
回望的霎时，负罪的感情涌上心来，忏悔让我体验着生命的痛楚。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因为接近或缩短我自己生命目标的行程之中，用身体的肢节和欲望，已经不停歇地杀害了许多其它的生命。
也许，是它们撞上了我的力量，在一种注定的命运之中，以不可回避的态度选择了它们最无名声的死亡。
我对低于我的草类，这样毫无疑义地概念着自己的理由。
二
其实，针对更大范围内的生命，人类的许多时候，我们或许都是那条小路上一株株无名的野草，一片片沾满露珠的草叶，注定着被命运的大脚用力地向下踩踢着、撞击着，殒落如一串串闪亮的水滴。
那些从枝叶上洒下的露水，那些从草茎中流出的汁液，就是草叶们无声的泪水，而人类，却用声音、文字、绘画及其它的形式表达了美丽的内容，或表述着目光的某种躲闪。
从概念上讲，我们都是被上帝用手折断的一根草茎。
当人类为了生存的权力，用种种活命的借口而努力着向前奋争之际，其它弱小的生命就如同挡在面前的草丛，就如同一块块被搁置在路中央的土块，在大脚之下，在用力之中，颓然倒地、粉如齑末。
大千人类，万姓生命，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宁愿相信早有一个无形的大手，在茫茫的天体宇宙间用玩耍的态度左右着我们。
注定的去处，悲观的结局，总是让人无奈地面对心灵，走向内心世界孤独的深处；纵观中外的科学发展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人物在他们完成探索的辉煌之后，往往选择了宗教这一生命的皈依。
当命运的大脚走过之后，折断的草茎无声地以牺牲品供奉的姿势，或以干枯的坚硬昂首向天，或以旁逸的新枝吐露着生命的重绽，我们是否允许它们，保留着生命的最后尊严。
尊严是活着之后的第二生命，这也是行走于民间的精灵。
三
有一阵子，我非常地郁闷。
我的股票和基金在滚滚热流里，以一夜之间的大跌速度，让我领略了损失惨重、无力翻身的滋味。这是我一家人多年来省吃俭用所积存下来的财产，是我们期冀着过上小康生活的本钱。轰轰烈烈的资本市场诱惑着更多的人们，以殉道者的姿态加入行列之中。
在入场之前，我和一家人围着昏暗的灯光之下，用小人物的志向，热烈地筹划着未来生活的阳光灿烂。因为在我们的身边，在各种新闻媒介的宣传里，早有许多人用省下来的钱、用棺材板的钱，甚至用将来养老的钱，在“股票有风险，谨慎进入”的标语旁，购买了中国市场中让人诱惑难奈的股票和中国式基金。
而此时，一股冷风从太平洋彼岸的美国奔马一般袭来；一个瞬间的变化，我谋划已久的中产阶级的梦想，被一只无形的大脚用力地踩下，如同一个美丽的泡沫彻底破碎了。
我的妹妹也一样，她和妹夫在全国金融市场的热潮之下，把全部的家产投入了股票基金之中；这还不算，她们竟然动员公婆亲戚们，也把一生的财产全部从银行里取了出来，一家人结着伴保护着大堆的现金到了银行，购置了一大堆符号般的基金。可是，没有几个月，因为美国，使中国的股市和基金市场大跌，结果她们只能以弱小的希望，在失望与期待的等待之中，守着已经为数不多的金额，用“趴下不动”的希望，期待着美国经济带给中国经济的复苏气息。
四
草的味道，以冲锋的速度，带着刺激的清醒，由折断之外冲鼻而来。
许多时候，清醒的意识让人类明白，这是保持了数以亿年之久而不变的气味。就是这样的气味，那些结绳记数、折枝狩猎或堆栈火苗的记忆，也许比我们的文字记载或生命基因，更能对生命的延续保持着悠久长远的铭刻。
面对宽敞的大自然，面对色彩自然的大地，每一个人都会产生不由自主的冲动。
人类的生命之中，农业和牧业生产的基因，仍旧延绵不绝浓郁如酒，让无数的生命身体产生着莫名的数不清次数的冲动。这也是人类为什么需要旅游，为什么需要充满着在旅游之中那种寻找草原、那种寻找历史源头的激情。
既使在水泥与钢铁组成的城市深处，当公园的平坦上打草的机器驰过之后，许多的人就会在那种气味中如凝固的影子，追赶着、驻留着。那是麻醉剂一般的清香，那如鸦片包围似的温暖，那是记忆深处的一种生命的唤醒。很多断断续续的瞬间中，丰腴的联想和激情的觉醒，让人类在这样复杂的气味中，有了一种临产的兴奋，有了一种野性的勃发。
草以醒目的目标，以弱小的体魄，惊醒着日益沉闷的人类。
许多存在于眼界之外并不为类所知的世界，毕竟在远离人类的植物世界里，以游走的肉身，以吸毒的心情，以死亡的勇气，跟随着草和由草酿制而成的热量，在海潮一样的天空飞翔如鸟、游动如鱼。
五
从哲学的原理上讲，物质是为人类服务的，是为人的快乐、为幸福的达到、为生活的目标而服务的。然而，我们却突然地发现，社会进化到了当代，却戏剧般地本末倒置了。人是物质的、人追求的理想是物质的、人的快乐和幸福都是物质的，丰富的物质不仅没有提升人类的生活质量，相反，却降低了精神的生活水平；人们在贪恋物质享受之中，一切精神上的快乐因素，在精神方面的愉悦，都表现出受到了物质与财富有力地挟制，人成为物质中被动地位的承受者，成为丧失精神生活的物质种类。
因为财富我们忘记政治，因为物质我们忽视责任，因为享受我们忽视亲情。我和我身边的人类，完全忘记了我们不断追求财富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追求着货币财富的最大极限，其实，它们没有极限；我们追求根基于物质之中人格的尊严，其它，人格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张扬；一旦到我们明白时，我们紧握的钱币又能给予我们什么？
在自以为是的灯红酒绿场所、在挥金如土的消费品柜台前，在金钱与权力交换的隐蔽角落，人类以病态的心里或疯狂的夜宴，放任着自己早已畸变的感情挥霍。
在挑逗社会的同时，我们也被物化或腐烂的社会汁液，以恶臭之身亵渎着自已的尊严。
六
我的身边仍生活着许多当代的人类，他们在轿车的行驰之中，以仪表的晃动和噪音的弱小，小心翼翼地封闭着灵魂与外面世界的接触；
我的身边仍行走着许多当代的肉身者，他们在昂贵的楼群中仰着头颅穿梭着，如同草棵之间，被大风一次次掀起的蹒跚而过的甲壳虫；
我的身边仍涌动着许多当代的空心人，他们在家庭责任、父母抚养和孩子教育的羊肠小路上，没有感觉、没有痛疼和希望，以男人仅有的本能悄然地活着。
当寂寞的手抚摸着我和他们的头顶时，当亲爱的目光仿佛温暖着我和他们冰冷的心田时，当生命变得不再那么艰难而坎坷时，我们会激动地哭泣起来。
因为，我们终于体验了生命带来的快乐，体验了生命给予我们做人的尊严。
七
草丛成为牲畜的食物时，注定了人类必须从草的汁液中吸取生存的养份，从草的热量之中得到生活的快乐。
阿尔泰山的腹地中，有一个偏远的少数民族，它们就是中国图瓦人。我就在他们之中完满地生活了一年的美好时光；在那里，所有的生命全部来依赖于牲畜，由肉食衣物到自制饮料，由拉人载物的动力到外出放牧的伙伴，由维持生命的食品到让人纵情狂欢的奶酒。
就是在奶酒的激情之中，在那种头重脚轻、步履踉跄之间，我突然寻找到了草的伟大力量。
当牲畜用坚硬的牙齿，永无啮咬着娇嫩的草尖，用倒刍的胃享受着鲜活的草汁时；人类的生命与食物轮回的概念，以最初的状态演化着人类史前的场景，它们竟然成为人类前进的伟大动力，成为现代生活中追求快乐幸福的坚强依靠。
我享受过奶酒的快乐，那是隐藏着火焰的平淡，那是暗藏着力量的娇柔，无色无味如同白水一般的奶酒，平静地躺在各色不一的容器之中，静静地等待着人的到来，等待着人类之口、细长的喉管、有力胃囊的吸入，等待着液体与舌尖的亲密接触和品尝。
烘热而朦胧的醉态之中、晃动而清醒的舒展之间，慵懒而欣喜的过程之内，竟然是由一簇簇草丛，在牛马肉体的肠胃之中的穿越而过的产品。
草，成为了一种冥冥注定的期待。
八
放松下来吧，那些紧张的神经，那些为活命而承担的压迫；
如果你没有忘记自己的幸福，没有忘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亲爱的，我愿意成为你快乐的伙伴。
当我们无所皈依，以独行客的心情行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时，当我们过分地依赖金钱和权力的力量，而渐渐地在自虐地失去自我时，当我们忘记生命的内容，而紧紧依赖着生命的形式时。
亲爱的，我情愿是那远行之人的灵魂深处，一道被重新想起的伤痕。
九
草叶、草枝、草的根、草的茎。
弱者的坚强是强大的。当一个物质的世界、一个人类的群体，所有的弱者能够坚定地站在一起时，强大的火焰可能是一种最闪耀的记忆。世上本来就没有强弱、大小之分，可能就是这个道理。
折断的草茎，静静地坠落在时光的空间，如一枚结实的种籽、一粒射击之后的弹壳。
那份死亡的气息，怀念地被你打捞而起，那是母亲怀中才有的一份温暖，那是父亲目光中才有的一丝温馨。
我是被上帝大脚撞落的露珠，以镰刀的锋利，收割着阳光的层层色彩；
我是撞上草丛的那双飞奔的大脚，在飞驰的岁月深处，以牙齿的咀嚼，雕刻着无限的活泼和柔软。
草啊，我是你的同类之中，那仰天望去，以兔子般的眼睛，不断行吟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