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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七十六岁去世,那年我七岁,到现在为止,已经差不多有十八年了。
听父母说,在我出生之前的几年里,奶奶就痪了严重的风湿,双腿不便,要拄着拐杖才能慢慢挪动身体。奶奶一生清苦,才生下父亲不到一年,爷爷就离世了。那时候还是旧社会,生活也得不到保障,难得奶奶性格坚强,一个人把父亲拉扯大,其中的孤苦和劳累是可以想象的,她双腿的风湿就是年轻时经常在水田里劳作而落下的病根。
印象中的奶奶经常坐在土灶边用她的榆木拐杖往灶膛里送柴禾,枯黄的针叶松,在奶奶的拐杖下被整理得一小团一小团的,灶里的快烧完了,奶奶只需要灵活地用拐杖一挑,另一团又加上去了,燃烧得吱吱呼呼响。
奶奶还喜欢坐在墙根晒太阳,也晒她的斜襟衫子和满脸的皱纹。她脸上的皱纹多,但是牙齿硬朗,喜欢嚼蚕豆之类的小食品。城里的亲戚回老家来总忘不了给奶奶捎上一些新鲜的小食品,有蚕豆,有金橘饼,还有石冰糖。奶奶最喜欢在晒太阳的时候吃些东西,并亲切地唤我的小名,宝,你也尝点!这个时候我感觉奶奶最高兴的。我小时候头发短,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长头发有着浓厚的兴趣。奶奶的头发挽成了一个髻,用根绳子绑住,挺精神的。我会爬到凳子上面,把奶奶头发上的绳子解下来,给她扎小辫什么的,简直是弄得一团糟。奶奶也不生气,嘴里继续嚼着她的蚕豆,不时叮嘱一句,宝,小心点,莫摔到了。
奶奶特别宠我,我调皮,没少挨揍。每次母亲要打我,我就飞快地躲到奶奶身后,奶奶就会板起脸对母亲说,莫打她,莫打她,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心里充满了感激,我对奶奶说,奶奶,我长大了一定要对你好!于是奶奶就笑了,笑得脸上绽开了花。
只是还没有等到我长大,奶奶就生病了。一场久久的病,奶奶消瘦了,眼眶也深深地陷了下,她老人家整天躺在床上,已经拿不起她那根榆木拐杖了。家里每天都会有邻里亲戚来探望,母亲要我放学后就到床边去陪奶奶说说话。我抚摸着奶奶枯枝般的双手,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
在那个冬天,奶奶离开了人世。记得那天是凌晨,窗外鞭炮声炸得震天响,我趴在床上,哭湿了一个枕头。
母亲
记忆里,母亲总是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什么的经常是蹭亮亮的,灶房里的干柴码得整整齐齐。每天天还没亮就出去打草喂鱼,回来的时候还要上山一趟,用打草的竹箕装满一担柴禾。
母亲似乎就没有真正的闲下来过。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她还要在灯下纳几个小时的鞋底,厚厚的千层底在母亲一只手里攥着,另一只手捏着一根针,穿着粗粗的麻线,就那样一针一针地,纳啊纳啊,她时而用针在头发上划几下,似乎那样就更容易纳过去了。
那时候家里的布鞋光我的就有十几双,可我不懂事,总是羡慕有的同学穿皮鞋,想着那样多好看,多神气。母亲有时候还帮着队里的一些孤寡老人们做鞋,所以母亲在我们队里村里的口碑都极好。
现在我家里还留着母亲做的几双布鞋,每次穿上,除了对母亲的感念还有来自心底深处的轻松和塌实。
童年里的记忆也总是和母亲连在一起的。小时候的我着实顽皮,经常呼朋引伴的上树掏鸟窝,下田捉青蛙,简直是野疯了,时常一身泥土一身伤的回来,为此,母亲没少为我担心。我还几次踩坏了别人的庄稼,害得母亲给人陪了很多的不是。
母亲很会讲故事,且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有时候眉色飞舞,有时候声泪俱下。她给我讲白蛇传,总是称白素贞为“白蛇娘娘”讲狼外婆,咬牙切齿地骂那“杀千刀的!”讲刘海砍樵的时候,还会给我哼一段花鼓小曲。
其实母亲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她也教过我很多童谣,象月亮粑粑,虫虫飞,山茶子树等,她念几次后,我就能背诵了,那时母亲就会眉开眼笑地夸我聪明,以后一定是大学生。
我知道母亲是想我好好读书的,只要是学习上要交的费用,母亲从来不含糊。她常说自己就是因为没有读书,才会在农村里待一辈子,所以母亲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期望着有一天我能考上大学,能有一份好工作。
后来母亲生病了,那时候我正在县城上高中,可母亲还是咬着牙拼命撑着,每天在田间地头劳作,只为能继续供我读书。终于累倒了的时候,检查出来已经是癌症晚期。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一直不肯去学校,我哭着向父亲说,我不要读书了,母亲这样劳累,都是我的错。那段时间,我变得异常地懂事和孝顺,我整天守在母亲床边,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活。可这一切都与事无补,母亲还是一天一天的瘦下去,虚弱下去。
在八年前的那个六月,我终于失去了母亲。母亲被病痛折磨得痛楚不堪的面容,也成为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到现在,每次想起母亲,我总是会心痛,很清晰的痛感,一阵一阵,牵牵扯扯。
洛夫在诗里写——
母亲卑微如青苔
庄严如晨曦
柔如江南的水声
坚如千年的寒玉
举目时
她是皓皓明月
垂首时
她是莽莽大地。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几次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离今年的清明节还有十几天,而那些密集的感念已经在心底迂回,有一种疼痛的感恩,象针尖,密密地在我心口上缝着。那些远去的爱,象一口苍芒的大钟,在我的意念中四散开来,我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小到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