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诚则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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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诚则零

    心诚则零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嘱咐你们,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

    —圣经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答应朋友的承诺全都守不住。每天浑浑噩噩地虚度,看到一朵花开就可以笑,看到地上老鼠的尸体就想哭。

    我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罢了,翻出了记忆里最鲜血淋漓的部分迫使自己面对疼痛。

    这些天来耳洞发炎,然后溃烂。旁人无法体会那是怎样难以言叙的疼痛。我用酒精擦洗我红肿的耳朵,真的好痛。因为这些孤独的感受,我想起了一个久违的名字。真正久违了,那些鲜活的片段已经随着时间的洗涤逐渐褪色,只残留一个虚妄的轮廓。

    一卒,我是真的很想念你。

    那年的春天,那年的三月。你给我一个承诺,我就哭了。你给我一段爱情,我就真的站在这里舍不得走了。

    [一]

    晚上去我经常去的一个论坛看自己的帖,回帖的人很多,有女子说,汀屿,我在你的文字里看到我自己。也有一个男人发了些火药味十足的话,他说,你tmd什么玩意啊。怎么就知道写这些要死不断气的东西啊,你的人生里是不是除了个男人就没别的了。

    我在网吧里轻声的笑。这里人声喧嚣,快乐和悲伤都可以被隐藏,多么安全。

    没有回帖,故意的。因为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抑或是辩解什么。也无法理解他那满腔怒火从何而来。原来事不管己,偏偏要大放厥词。而我,已经可以默然的接受一切无关痛痒的指责,他们源自陌生人,何必要在意呢。写字,原本是宣泄的方式,有人爱自然有人厌,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我只是喜欢写字的过程,反反复复地写,反反复复地改。黑暗,却终会抵达光明。别人怎么评价,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

    这个男人说对了,我的人生除了个男人就没别的了。连自我,都没有。

    所以别人说什么真的不要紧,亲爱,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除了你,真的没什么要紧的。

    逛完论坛,我去校友录看一卒的近照。头发染黄了,穿我最爱的蓝色衣服,左耳上的耳钉闪闪烁烁,笑容明亮。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落泪了。不能清楚地说出内心滋生的某种情愫,它流连在体内,所过之处是一片荒凉。这样的荒凉,犹如冬眠初醒的大地,期待来年一次新的蓬勃。所有的叹息汇聚成血液里奔腾的力量,地动山摇。

    他的笑容。那是一道绝无仅有的光芒,照亮过我布满尘埃的生命,让所有封闭的角落都因此获得光明。使得我盲了视听,如梦似痴,追随其后,义无返顾。他手指轻轻一划,就勾勒出我宿命里不得不按部就班的轨道。

    qq上有消息提示,是宋欢。他的ip地址显示为挪威。那个被称为“万岛国”的美丽国度。

    他说,汀屿你一个人晚上不要跑出来,多不安全。

    我哈哈地笑,跟他东拉西扯地聊天。他突然问我,你还是单身?我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如实回答,是的。然后他说,那么,你可以等我回来么?

    脑海里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大概是说我要下了之类的话。然后匆忙地关了qq。

    走在路上,华灯初上。随手在口袋里摸出一根摩尔,燃在指间,火光明媚。慢慢想起关于宋欢的点点滴滴,这个优秀的男孩子,这个爱我的男孩子,这个离我千万里的男孩子。

    他是真正待我好的人。我和一卒分手之后就学会了没日没夜地抽烟酗酒,身边所有的人都对我失望,弃我而去,只有他,守护在我的身边,一直拯救泥足深陷的我。他弹吉他唱歌给我听,教我画画。他告诉我安迪喜欢以日常生活物品为表现对象,他告诉我米开朗基罗的圣家族被称为东欧圆形画。他告诉我法国画家莱热着迷于工业技术,机械的形象形体和构件工作。他在画室里一遍一遍地对我说,汀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救你自己。

    他教会我的,都是些让我觉得骄傲的东西。他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地听。

    我说,小欢,我好喜欢的你名字。送欢送乐的意思。他微笑的看我,我只是希望可以把快送给你。我不是不明白他的感情,只是不想勉强了自己又耽误了他,我心里想要的那个人,是谁也代替不了。拯救只是暂时,他还是无法让我涅磐重生。

    宋欢的万般柔情,敌不过一卒嘴角一丝浅笑。我们都是愚人,兜兜转转爱着不爱自己的人。

    [二]

    我对獍说,我真的无法忍受这样枯燥的生活,是不是神已经遗弃了我。

    她温和地笑,汀屿,各人有各人的为难,我并不比你好过。神没有遗弃我们,他只是要让我们自己成长。

    三月的时候,我们居住的这个小镇忽然气温骤降,下了大雪。出门的时候我和獍互相扶持着小心翼翼的行走。身边一辆帕撒特急弛而过,溅起一汪污水。獍怒气冲冲指着车尾,开辆这个车有什么好拽的,等我有钱了我要开着宝马去犁田!

    我笑她,你真是个农民伯伯。

    她双眼一翻,农民怎么了,没有农民你吃什么。过了一会,她又摇着头嘟囔,农民不懂高压电,拿着电线当毛线。

    我强烈鄙视这个人!她却忽然正经起来,汀屿,你说人的一辈子做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传道书中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都是虚空,都是捕风。我们寻觅的人生真谛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她不知道答案,我也未必就知道。

    面对生存,无非是两种选择,在得到与失去之间的缝罅中寻求平衡。任由自己肆意地抉择,珍惜或者摧毁,放其自由或者束其窒息。逃亡,不敢直视内心真实的渴求,摈弃现世安稳,徒劳地追逐不属于自己的空欢喜,与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主说,没有义人,一个都没有。

    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究竟是爱情,家庭,事业,权势,金钱还是更多径庭的欲望?没有人,nobody。

    獍,你和萧默还好吧?我忽然想起。

    她笑,他又换了一个,这次的不错,听说高中的时候是校花。

    我正要安慰她,她便向我摇头,没什么的,汀屿,我习惯了,多么多次我都忍了,不在乎多这一个。

    我黯然。我不知我们的处境相对而言谁更凄凉。她是得不到,我是已失去。但是至少,她还有吃醋的资格,我却连纠缠的机会都没有。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我们渴望的那一点真心,如同夸父追不到的太阳。

    我不止一次想过,只要一卒还愿意回到我的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原谅,可以宽容,可以重新把千疮百孔的爱一点一点修补好,我们可以回到最初心还完整的时候,反璞归镇,看看那时的爱有多么美丽动人。

    獍,你知道吗。圣经中我最爱的篇章是雅歌。其中说到,爱情,是众水不能熄灭,是大水也不能淹没。

    可是他的爱,于我,是我触不到的海市蜃楼般的光芒。爱他,是我的痼疾,这场瘟疫,谁来平定。

    [三]

    kfc里辞远说,汀屿,你是不是又开始抽烟了。他说你不要撒谎,我闻得出来。

    我故意沉默不回应。

    他接着说,汀屿,你一个女孩子抽那么多烟干什么,很伤身体的你知不知道。我低下头,玩弄左手的尾戒,那是獍送给我的礼物。

    辞远还要说什么,我制止他,够了,我真的不想再听了。我想先离开。起身的时候听见他的浩叹,汀屿,我这样爱你,为什么你不愿意爱惜你自己。

    我呆了一下,没有回头,句许大步大步地走。

    路过一家店,里面放着我也不想这么样。王菲很老的一首歌,她唱,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我恍惚想起,是两个月前吧,辞远和我认识。

    在酒吧里,我被獍推到台上唱歌,也是这首我也不想这么样。唱完之后几乎是泣不成声,不能克制地想起一卒的音容,笑貌。那一场筚路蓝缕的爱情,真的灰烬不留了。

    就是那个时候,辞远端着酒朝我走来。他说,你是孙汀屿对吗?我是萧默的朋友。我叫韩辞远。这杯sevenlager送给你。他说你唱歌很好听,我很喜欢。他说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我站在原地,擦干脸上的泪,貌似无辜地盯着他。不说话。

    僵持了好久,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说那还是把我的号码留给你好了。你打给我。然后他向酒保要了只笔,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认真地写下一串数字放到我手中。酒吧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楚他写的是什么。

    我终于勉强笑笑,好的,有时间一起玩。

    我知道这样不好,很没有礼貌。我总是无法带给身边的人欢乐或者激动的情绪。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的幽默和激情在一卒离开时就消耗殆尽了。就像张爱玲在胡兰成离开后说的,我将只有枯萎了。獍和萧默经常带我出席各种聚会,结识新朋友,他们都希望我快乐。我明白。

    我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辞远,这个第一眼看到我的眼泪就甘愿被俘虏的男子,他在和我道别的时候说,汀屿,你看上去不开心,我希望你快乐。

    我和獍回到公寓,脱衣服时那张钞票掉落在地上,我捡起来随便看看,那一眼,仿佛被雷电击中,灵魂在亿万伏特里抖个不停。我几乎要疑心这是幻觉了。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手中这个号码,分明就是一卒注销的那一个。最后四个数字是我亲自选定的5202。记得当时我还笑嘻嘻地说,我每播打一次,便是说了一次,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真正成了物是人非。冥冥之中命定的安排,我一团迷糊。

    獍说,汀屿,韩辞远是出了名的花心,你自己小心。我笑笑,我?没有再解释什么。我和他,根本是不会有任何暧昧的。

    第二天我用这十块钱在超市里买了包dj。不久后他居然冲到学校里来质问我为什么要用掉那张钞票。我诧异极了,你怎么知道?他得意拿出那张钱在我面前晃,哈哈,因为我也去那里买烟,老板找给我的。

    阳光射在他的脸上,天真得像个孩子,我也笑了,我说你那个号码我从来都不曾忘记。

    转身时,听见他轻声地说,汀屿,我想我爱上你了。

    [四]

    那一日我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告诉他,辞远,谢谢你的青睐,但是我暂时没有开始发展感情的打算,我习惯了自由的生活。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我的耳朵里,没关系,汀屿,如果你想要自由的生活,我愿意陪你一起寂寞。

    他是真正的君子,从来不对我施加任何的压力。他只是对我说,汀屿,你是不快乐的女生,我多么希望你能开心生活,就像獍一样。

    獍快乐吗?我茫然。

    萧默身边莺飞燕舞,一派繁华。獍偏偏能无动于衷。只有我知道夜晚寂静时她是怎样躲在被子里失声痛哭。我总是想问她,那么多眼泪,那么巨大的悲戚,要有多爱一个人,才能隐瞒得如此不露痕迹。

    獍二十岁生日那天,萧默打来电话说跟教授有约。我陪獍去西缇岛吃饭,点了她爱的蒙古烤牛肉,洋葱汤,麻婆豆腐,意大利粉和长城干红。

    她不停地吃着烤牛肉,辛辣无比。我尝了一口就再也不敢伸筷子。慢慢的,我看见有液体掉进盘里,她笑,汀屿,我这个人特别傻,每次想哭就来吃这个菜,然后就可以跟自己说是被辣哭的。我真是擅长自欺欺人啊。

    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离开西缇岛时,看见萧默和一个女生牵着手在对面马路上一晃而过。獍追了几步。忽然停住,她回过头,泪流满面地笑着说,汀屿,怎么办,我的心脏好象不跳了。

    我走过去抱住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是她第一次为萧默的背叛失态,她哭瘫在我的怀里,脸上是悲痛欲绝的表情,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凄惶无助。滂沱之势锐不可挡,悲郁来得这样懋大,我无法担待。

    后来,萧默只是用一个巧克力蛋糕,就挽回了一盘败局。

    獍叼着烟说,汀屿,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那个,克星。萧默就是我的克星。

    我喜欢安静看她微笑的样子,漂亮的眼睛眯成月形,长长的睫毛,樱桃般美好的嘴唇。在我心里就像个天使。每次看到她我就想起从前的自己,洁净无暇的笑靥和安谧的爱情。现在只剩得满目疮痍和一颗空心,茕茕而立,踽踽而行。

    记忆里宋欢握着我的手说过,汀屿,你这样寂寞,如果我愿意用一辈子陪你,够不够。

    我知道我该感激他,感激他给我这样好的爱。可我不懂得表达,只能拥抱他,小欢,去了挪威要好好念书,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想你的,一路顺风,亲爱的。

    [五]

    獍是突然失踪的,我们都找不到她,打电话去她家,她父亲冷漠的说她没有回家。

    是夜,萧默坐在沙发上,满脸憔悴满眼疲惫。他怊怅地说,她到底可以去哪里。

    我煮了他爱喝的南山咖啡,香气撩人。隐约记得獍提过,萧默和咖啡只喝南山,而且加奶不加糖。我安慰他,獍一定有什么苦衷,你不要太担心。

    他抱着咖啡杯,木然。汀屿,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不在我的身边我会这样惶恐。他接过我递去的烟,缓缓吸了一口,喃喃自语。我还记得我和她认识的那天,她趴在校门口,遍寻不着一枚硬币。我走过去,她正好抬起泪眼汪汪的脸,她问我,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枚硬币?上面刻着一个獍字,那是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好象听见了宿命疼痛而凛冽的指引。她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女孩。

    我当然找到了硬币,但是我没有拿出来。因为我发现硬币的另外一边刻着一个晨字。獍,晨,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我把硬币藏到口袋里,问她,找不到了怎么办啊。

    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找不到了我和晨就完了。

    汀屿,我不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你是不是觉得很虚伪,但是我是真的爱她。无论我身边的女子如何纷繁,只有她,我是真心相对。她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嫉妒那个叫晨的男子,因为,他才是獍第一个爱的人。

    萧默眼里五味齐杂,那些汹涌的爱和恨,那些毫发毕现的忏悔和怨怼,我看的得明明白白。

    可是萧默,你也没有体谅过她。但凡女子,谁能公诸同好。

    他的面容逐渐模糊,语气愤懑。可她怎么可以这样决绝消失,连通知都没有。她怎么可以这样不顾及我的感受就轻易掌控全局。汀屿,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他从颈上用力扯下一样挂饰朝墙上狠狠掷去,只听见一声叮当。我拾起来,是一枚用红绳串起来的硬币。两面都刻着字,獍,默,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它比普通的硬币薄几分,是被砂纸磨平后刻上字的。我心豁然,这应该就是那枚指引他们相识的信物吧。

    我望着他,傻呀。两个傻人,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那我自己呢,思绪沉淀下来,我看到了自己丢失的爱。我多么想回去从前,那些伤害都不存在,依然可以坚定地爱。那些没有来得及被风化的细节,真的还在,没有磨灭。

    眼泪终于掉下来。

    [六]

    獍一直问我,你与一卒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感情纠葛?她说在这个大学我第一眼看到你而十五个耳洞就震撼不已,到底要多少勇气,一个女孩子才能这样孤傲示人。

    我捂着心口,对不起,獍,我不能说。我害怕一旦说出来,这爱就成了别人口重以讹传讹的话柄。众目睽睽,无数人介入。我害怕一旦说出口,这爱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我始终认定,爱情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冷暖自知。

    我只想带着这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的爱情,走去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十六岁那年,父母不停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母亲铁了心要离婚,要离开这里家。她站在客厅里抽着烟,冷漠地看着父亲,她说,我什么都不要,钱,房子,孩子,什么都不要。

    她要的,只是自由。

    母亲走后,父亲终日与酒为伴。事业撒手不管,短短数日,家道中落。

    彼时我年高二。在这场变故里成为了最滑稽的角色,即被亲生母亲抛弃的孩子。时常有邻居对我指指点点,就是她,亲妈都不要她,好可怜的孩子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让那些闲言闲语消失在耳边呼啸的风里。

    我不要同情,谁要谁同情。

    见到一卒的那天,樱花开得正好。我在学校三楼俯视,他在樱花树下仰望,眼神交汇间,我有窒息的眩晕。他的容颜简直是我的一个梦,阳光洒在他脸上,整个眼睛里全是光芒。

    他朝我笑,你是孙汀屿吧?我是周一卒,高你一届。

    多年后我读到一句诗,便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世上人潮千万,只有他那时入了我的眼。往后那么多的时光不再重要,似乎生来只为了遭遇这场罕觏。忽然一瞬就了解了大明宫词中少年太平在灯火如昼的街市掀起薛绍脸上面具时的感受。

    那日匆匆一瞥,盲了今生每一眼。

    所以当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汀屿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忽视了广阔天地,只有满心欢喜。时隔多年,也依然记得当时手心里的汗。是真的受宠若惊吧。

    很多年后我问自己,真的爱是什么?是明知道那是一团火,仍然愿意作那只飞蛾。

    就这样开始了交往,谈自己喜欢的音乐,球队,还有梦想。吃一个圣代,骑一辆单车,青春仿佛没有遗憾的样子。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周一卒和单宇意是轰动校园的模范情侣,连老师都默许。那位单学姐我是见过的,冷艳逼人,眉目间透得出些许杀气。我暗自摇头,那么霸气的女子,怎么会被一卒这样温和的人爱上。我向他提出自己的疑问,他的笑容僵了一下,沉默下去,不予回应。

    偶尔在学校里遇见她,看我的眼神冷冷地射出匕首来。我不寒而栗,不是不惧的,心里年着,一卒,这样的女子绝对不适合你,绝对。

    六月他们高考。我在校门外等着。那天下午他们双双牵着手走出来。他望着我,满脸愧色,汀屿,我和宇意和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要一起去武汉了。

    单宇意在一旁说着,我们只是吵架,现在没事了。小妹妹,你好好念书吧。

    一刹那,生生明白了什么叫天崩地裂,万箭穿心。

    我知,首先说对不起的,必定是赢家。

    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忘记了他们是怎样离开的。只记得擦肩时单宇意亲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但是那个口型我知道。

    她说,黄毛丫头,自不量力。

    [七]

    那个暑假,深深体会了一个词。万念俱灰。

    父亲酗酒,我嗜烟。跑遍了这个城市所有卖烟的地方,尝遍了每种能买到的烟。不吃任何食物,短短半个月,弄坏了我的胃。想起五月时我满十七,一卒买了冰淇淋蛋糕给我,笑意盈盈地说,以后每个生日都买给你。

    呵,十七岁的孙汀屿,永远失去了周一卒。

    宋欢来看我,心疼到说不出坏来。终于,开口,汀屿,振作起来好不好。

    我摇头,不好。

    他劝我,哄我,我都不听。最终他忍无可忍地吼我,那个周一卒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我依然摇头,因为我爱,所以值得。

    宋欢抬起我的脸,眼睛里全是怜惜。他说汀屿,你这么漂亮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我?我用力推开他,眼睛是最诚实的器官,它不会说谎。我的眼睛如此美丽,可惜却瞎在了樱花盛开的那一季。

    后来的日子他每天都来陪我,带我去山上看日出,采野花,骑着车搭着我从山坡上冲下去,听我的尖叫。他画画送给我,全是素描,画中的女孩子都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我渐渐开始恢复了笑容,偶尔还会亲自动手熬罗宋汤给他喝。他一边喝汤一边笑着趁称赞,汀屿,你有贤妻良母的潜质。我微笑地回应他,小欢,如果那天樱花树下站着的人是你,会有多好。

    那么我现在开始,一切都从新开始,可以吗?他诚恳地望着我。

    我顽强而残忍的抵挡他的真挚和自己的懦弱。小欢,这样的局面就是最好,我们都不要破坏,可以吗?

    他眼睛里的期盼一点,一点暗淡。我们彼此沉默着喝冷却的汤。他走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我站在窗前看他孤单的背影,有说不出来的难过。

    我也不想这么养,一晌贪欢,醒来就是南柯一梦。给的时候以为是幸福,谁知道溃散的时候成了什么。我只是寂寞,却没有堕落,我只需要陪伴并不欠缺救赎。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宋欢,你的爱这样隆重,我承担不起。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九月初时,一卒和单宇意一同去武汉。临行前打来电话,汀屿,这个号码我以后不用了,你自己保重。

    挂上电话才发现自己声嘶力竭。那个以为可以隐藏在时光背后的人,那个许了一辈子的人。那么多温柔的对视和低语,真的抓不住了。我们到底成了两条平行的直线,再没有了交集。三个人的爱情如此拥挤,我被三振出局。我们甚至没有来次象样的告别。

    第二年我高考,为了父亲我留在了这个城市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没有他,在哪个城市都是一样。宋欢没有拗过母命,去了挪威。至此,生命中最初涉及爱的两个男子都离开了我。

    年少时读杜甫的诗,其中两句印象特别深刻。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那些关于爱的记忆在生命里被铭刻,那些言爱动情的时刻也凝固成永恒。可是要我怎么遗忘,那年三月,他眉梢一扬,我们就误会了一场。

    [八]

    一个月后獍回来了。明显消瘦了不少,但是眼眸里却有了异样光彩。她拥抱我,汀屿,我好想你。

    萧默一把拖住她,大声的骂,你这个白痴,跑去哪里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吗!

    她望着我们笑,眼泪涔涔落下。我的脑袋里长了恶性肿瘤。

    我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我嚎啕大哭。

    她的病情已经恶化了,她没有告诉我任何人这个消息,只身旅行了一个月,原本是打算病死在旅途的,最终仍然舍不得我们,还是回来了。

    萧默抱着她,你这么这么蠢啊,生病了就要治,我们又不是没有钱!

    她淡然的笑,不要了,我不想生命最后的时间在医院度过。

    萧默几乎要跪下来求她,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獍的泪水淌下来,蹲下身去,伤心不可抑制,终究经不起萧默的哀求,缓缓点头。

    獍入院时她父亲来了,送了一笔钱,随便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我不解,獍跟我解释,他恨我呢,恨了二十年了。

    那是她第一次提及她的身世。

    她说,汀屿,你知道獍的意思吗?它是传说中的一种怪兽,它一出生就要吞噬它的母兽。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他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因为,我的母亲是在生我的时候心力衰竭导致死亡的。据说我母亲在分娩前一直跟父亲说,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要求你任何事,今天只希望你答应我,如果万一有什么意外,要保孩子!

    我母亲简直是一语顶谶。我的生命开始,她的生命结束。

    父亲生性风流,到处留情。母亲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她嫁给他不是为了他的财富和显赫的地位,而恰恰是因为爱情。事实证明,这是个最烂的理由。因为父亲什么都可以给他,惟独不能给她专一的爱情。她在求之不得的生活状态里也渐渐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感情,不报期待,就没有失望。

    直到怀上了我。

    怀孕的那一年是母亲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付出感情获得回报的时刻。父亲整天陪着她为将来的孩子取名字,畅想要送她或者他去什么样的学校,学什么特长他们一起出去买菜,听胎教音乐,晒太阳,去医院检查身体。

    这些都是从母亲的日记里知道的,她写着,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年。她还说,父亲能这样待她,已经是死而无憾。

    父亲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爱她的,只是要尽责任。直到失去她之后才终于领悟,其实她才是他真正爱的人。这样的发现让他很愤怒,但是他骄傲得不肯承认,于是将这样的愤怒发泄到我的身上,呵,汀屿,你看,多么不公平,他的错居然要我来担。

    獍露出了笑容,神情很平静,没有哀伤。

    汀屿,你明白为什么我可以这样容忍萧默了吗。也许就是个轮回,母亲的使命我来延续。她一生最伟大的事业就是爱一个人,爱得那么成功。她千辛万苦送我来这个世界,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也许就是为了让我来见萧默。

    獍转身看着萧默,认认真真说,亲爱,也许今生我就是为了来爱你,然后跟你分离。

    可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怨怼,它不欠我什么,甚至让我遇见了你。你是我的劫,遇上了,便撒不下手。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这么美好。

    [九]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哭红了眼睛,萧默轻轻拍我的脸,别担心,她会好的。

    我点头,就在这个时刻,我确切地了解到,我有多么,多么的爱病房里的那个女子。这一刻,仿佛拨开了所有的细枝末节,直抵生命的本质。是,我与她之间如同游丝一样柔软而坚韧的联系,那就是我生命的本质。

    不剧烈,不炙热。可是任凭海啸飓风,也矢志不渝。

    我说,萧默,獍她还不知道你爱她。

    他坚定地望着我,她会知道的,我相信,心诚则灵。

    回家后我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宣泄着内心堆积的所有惶恐和悲凉。在这个时刻,我开始思考,我们这样急于为之奔波为之奋斗的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逆风而行,这样全力以赴,却有可能在路上某辆车的车轮下,在某场潜伏已久的疾病面前,嘎然而止。

    像獍的母亲那样,生命猝然终结,肉身死亡,灵魂是否也能安谧?

    生命,到底是不能承受之轻,还是不能承受之重?

    我不知道该这样才能平静下来,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小欢,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安静听我发疯,撒野,不安慰我,也不责怪我,只是一如从前放任我。

    好久,我不再说话,静静流泪。他的声音温柔吻在耳际。汀屿,我一直,一直想要和你在一起。走在童年放学回家的那条路上,有风,有云,有不知名的花,有你在我的身边,听我唱歌。

    我这样爱你,你还是不爱我。

    汀屿,离别是逃不开的劫难。日复一日命运琐碎的安排将我们彻底分开。高三那年我跟你说我校秒年个用一辈子陪伴你,我很希望你能够留我,只要你开口,无论我妈怎么坚持我都不会走。

    但是现在说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我家全家都要移民过来,以后,也许真的不会再回去了。你一个人,要珍重。

    他的声音消失的时候我还是恍惚,那是再也留不住的消失吧,是空气中无法捕捉的轻烟,终于消散。这个爱了我十多年的少年,陪伴我走过单纯的童年,青葱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看着我被别人不遗余力地伤害,始终站在我的身边温暖我,保护我,宠爱我。

    即便这样又如何,他仍然告诉我他要离开了,以后,我是一个人了。抑或他早就已经离开我,只是到了今天,才正式对我道别。

    一切都将失去,可一卒,你仍然欠我一声再见。

    [十]

    两个月后,獍的开刀手术失败。虽然手术前医生已经告诉我们要有准备,我们仍然痛不欲生。她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八分。那一刻,天使陨落。

    手术前一天,她坐在床上一边削梨一边说,汀屿,我最近老是梦见我妈妈。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她,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她。哈哈,她是个美女呢,和我一样。

    我笑着附和。是,你最漂亮了。

    梨子饱满的汁水流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她不擦,风干后显得很黏。她笑得花枝招展,汀屿,儿时我最害怕就是死亡,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又不惧了。

    傻丫头,别乱说!我斥责她。

    她摆手,这一次真的不想再骗自己了。我有预感,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二十年前是母亲救我,这一次没有人可以救我了。

    可萧默呢?你不给他弥补你的机会?

    她的神色十分安详,眉宇间没有一点慌乱。我从来没有怪过萧默,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收心回到我身边的。汀屿,心诚则灵。我到底还是等到了。我已经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做过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一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把梨分成两瓣,真是舍不得你们,但是还是没有办法。

    我坐在床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握住我的手,汀屿,去看看那个人吧。那段爱情,不是最好,但是最初。去看看那个一想起他心就隐隐作痛的人,还自己一个心甘情愿。

    阳光洒进病房,我脸上一片潮湿。我也想回到从前,爱还纯粹的时候去看一看,没有伤口的样子。那个樱花树下向我微笑的少年,那个牵我的手走在铁轨上的少年,那个买冰淇淋蛋糕给我的少年,他没有消失吧,他还在我的记忆里头。

    但是我知道,这一世,我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回去到他的身边,最多也只能远远观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喜欢的人,他喜欢别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对我说,汀屿,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他,从后一生都与爱情无关,顾此失彼,失之交臂。余下的,不过是取暖。我们众多的人恰逢其会,却终究逃不过一场别离。

    獍的葬礼是萧默亲手操办的,这是他为她做的作后一件事。墓碑前摆着很多的白色野荀麻花。我们都知道,它的花语是,相爱。墓碑上,她笑靥如花。我们身着缟素,泪如雨下。她的父亲和继母出席了葬礼,自始至终没有表情,看不出悲喜。萧默说,她的一生得到的爱实在太少,可惜我从不懂得弥补。

    我纠正他,獍不需要弥补,她很满足了。

    萧默,獍拜托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你脖子上戴的那枚硬币就是她以前丢失的那块。那个晨,其实是个女孩子。你才是她今生第一,也是唯一爱的人。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他摔在地上过的硬币,放在他的掌心。萧默,戴着它吧,獍的灵魂会跟着你,海角天涯。

    [十一]

    在我和辞远第一次认识的那个酒吧里,他调了一杯酒给我。

    蓝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我尝了一口,有百加得,伏特加,蓝橙皮,百利甜,蜜桃酒和清柠汁。

    辞远摇头,汀屿你太精通烟酒,这不是好事。说罢递给我一盘草莓脆饼,香香的草莓酱,洒了甜杏仁,还有滑腻的冰激凌。这是我和獍最喜欢的甜点。

    可是辞远,要是没有烟酒,我要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滔滔人生。

    他犹豫一阵,终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汀屿,让我来照顾你可以吗。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当初一卒温和地说,汀屿,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整颗心像从高处跌落的玻璃瓶,哗啦哗啦碎了一地,有细微的疼在蔓延。

    我挣开辞远的手,我该去趟武汉了。他的笑容僵在面上,你去看一个人?我点头,是,是看一位故人。

    走出酒吧,寒风袭来。辞远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用责备的语气说,你怎么穿这么少,还是三月呢,你真以为春天温暖啊。

    我一恍神,已经是人间三月了?呵,不知不觉,浮生若梦。

    走到公寓楼下,我正要对他说晚安,他突然拥抱我,轻声说,你从武汉回来就做我女朋友吧,獍不在了,我怕你孤单。

    我迟疑着,迟疑着。

    他俯下首来,唇轻轻压在我唇上,顿时,万籁俱寂,众神缄默。

    良久,他松开我,温柔地说,汀屿,如果你实在是不爱我,那也请让我一直照顾你到你爱的人出现,可以吗。

    面对这样的男子,我不是不心动的,尤其是他还待我这样好。只是,此时我仍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那个继一卒之后入我盲眼的人,不确定那个手机号码是不是真的代表续集开场。我这一身的伤口,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一一修补。我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生,他有阳光一般的朝气,多么明亮。

    他的鼻息烫在我的耳边,汀屿,你知道今天那杯酒的名字吗。它叫,心诚则灵。

    我懵懂地吻他的脸颊,辞远,如果你愿意,一切都等我从武汉回来再说。我离开的这个期间,若你遇见了别的人,大可自己选择。

    [十二]

    我第一次来武汉,为了偿还自己一个多年的心愿。我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看着漫天尘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安心。

    这样有著名的黄鹤楼,古琴台,归元寺,晴川阁。而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里有我深爱的人,周一卒。

    轻轻咀嚼他的名字,一卒,过河卒子,只进不退,原来是这层意思。

    坐在东湖旁,看着身边的情侣成双成对,我微笑。汽车,摩托,行人,乍看之下,与我生活的地方大同小异。可是我内心清楚,这里始终是不同的。

    亲爱,我终于还是来了。只有这里,才有独一无二的你。

    三月的江城,寒意尚存,我裹紧身上单薄的春衫,独自游走在樱花树下,风吹落花瓣,有莫名的伤感。樱花,我是极爱的,可惜了解不多。依稀记得宋欢曾经提过,它是嗜血的花,若以尸体为养料,则能开得非常绚烂。

    这样动人的花,居然有这样残忍的特性。

    那样温柔的一卒,也能狠狠伤人的心。

    寂寞的夜里,我躺在宾馆的床上辗转反侧。起身去了洗手间,失魂落魄地看自己苍白的脸和明显的黑眼圈。明天,真的是明天就要见他了。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就要真相大白。

    我问自己,如此念念不忘,是不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

    找他并不难,周一卒,当年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随便向哪个学长开口都能轻易得到他的电话号码。难的是,我无法预料明天的见面会有怎样的细节繁衍。

    一宿未成眠。

    翌日,我拨打他的电话,尾数是1688,很俗气的一个号码。一卒,我来了武汉,请你务必一见。

    坐在咖啡厅里百无聊赖地搅拌冷却的摩卡,加了很多糖,我是怕苦的人。对面是一家花店,琳琅满目,花团锦簇。我开始辨认我所认识的花和我懂得的花语。

    西洋薇,沉默。波斯鸢尾,华丽。石楠,索然无味。蓝风信子,生命我数到第十二种时,他出现在我面前,笑意吟吟。汀屿,别来无恙。

    我心一沉,我刚刚数的是百日菊,它的花语是,永失我爱。

    我沉默地看他。这个我用整个少女时代爱慕的男子,蓝色外套,面露微笑,喝着绿茶。呵,我爱过的人,容颜依旧。他问我,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男朋友一起?

    我轻声笑,我没有男朋友。

    他明显一惊,没有男朋友?你眼高于顶吧。

    摇头,心里叹着,你当真不懂吗?抬头看他,已经是泪眼朦胧,艰难开口,一卒,我仍然挂念你。他一怔,没有说话,只有风轻轻拂过。我再说,我没有忘记你。

    他顿了顿,汀屿,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告诉你。我们是不可能的,过去的事我不记得了。那时我们都小,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情。

    可是我真的忘不了你。我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到底是为什么。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汀屿,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所以一定会有比我好很多的人来爱你。所以,你一定要忘记我。

    他的表情这样恳切,我终于哭着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忘记你,一定,一定忘记你。

    [十三]

    来到武汉的第四天,我收拾好行李,环视了一下这空荡的房间,心里有什么一点,一点幻灭了。还是走吧,所有的期待已经陨落,没有必要再流连忘返。

    车票是晚上九点的,我打电话给一卒,我要走了,请你吃顿饭。可以么?

    他来了,牵着一个女生来的。我远远看着,悲从心来。他果然一如从前果断决绝。生怕我一个不死心继续纠缠,硬是要亲手了结了我的奢望,有意要让我明白他已经是别人的禁脔,让我不敢再有觊觎之心。

    我也奇怪,怎么没有了以为的肝胆俱裂的疼痛。

    待他们走近,才发现那女子并不是单宇意。原来,她也没有留住他,原来,她也不是那个最后的赢家。可是这一切也不重要了,既然不是我自己,他身边是哪位红颜又有什么区别。

    那女生长得十分秀丽,眼角眉梢挂着的都是温柔。没有单学姐十分之一的霸道。她天真的笑,我叫穆芊,一卒说有人请他吃饭,我死活逼着他带我来了,他是不乐意的,犟不过我。难怪不肯带我来,原来你这么漂亮,一定是怕我相形见绌。

    好一张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为他撇开了责任,又给足我面子。

    吃饭的过程十分愉快,我们都很自然轻松。一卒细心地为她切牛排,爱怜之情,溢于言表。我看在眼里,竟是波澜不惊。

    爱已成伤。

    饭后一卒坚持要他买单,我拒绝。他严肃地说,汀屿,你要听话。我看着他,忽然不敢再坚持。穆芊好奇地看了我几眼,蹦出一句,你们以前是恋人吧?

    我没有开口,等待一卒自己回答。他怔了怔,芊,别乱说。汀屿是我学妹。

    遽然间有了堕入深海般的无力,无法挣扎,无法呼吸,心一味地跌,跌,跌入无底深渊。我不是不痛,只是欲哭无泪。

    这么多年的执着,只得来一个学妹的身份。轻轻一句搪塞,否决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

    我虽然难过,还是没有点破。是,当年在学校,承蒙学长照顾。

    穆芊的脸上衫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我打了个寒战。原来比起当年单宇意的盛气凌人更可怕的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笑里藏刀。

    告别时穆芊拉我的手,汀屿,下次来武汉一定要来找我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笑笑,当然,我也很喜欢你。转身看一卒,他温和地笑,汀屿,一路平安。

    我点头,学长,再见了。却明白自己眼睛里分明就是舍不得。

    他犹豫一阵,终于还是伸手抱我,在我耳边低语一声。汀屿,再见了。

    [十四]

    我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车站候车。泪流满面地回忆他拥抱我时的温度。记忆里那个春天复苏,那年三月,他在樱花树下抬头对我笑,他说,你是不是孙汀屿,我是周一卒。

    那一瞬间,理智被摧毁得灰飞烟灭。

    是,我是孙汀屿,你是周一卒。我们是两条平行的铁轨,所有的甜蜜在列车的行驶里磨灭得灰烬不剩。世上道路何其之多,可无论我怎么走,都走不成与你殊途同归。

    亲爱,我来看过你了。在这个著名的城市,看过你依旧明亮的笑容,感受过你依旧温暖的气息。更加重要的是,我终于听到你了你说的那句再见。

    我终于还了自己这场告别,终于做到了,不欠自己什么。

    发短信给辞远,我三点到。没有再说别的,来不来,是他自己的事。

    在车上听到两个女孩子在对话。听说六月的时候有双子座流星雨,一定要去看,去许愿啊。许愿有用吗?哎呀,心诚则灵啊。

    朦胧中想起,高三那年,宋欢告诉我,你一定要努力读书考上大学,明白吗。只要你努力,心诚则灵。

    萧默在医院门口坚定地说,獍一定会明白我对她的感情,我相信心诚则灵。

    獍在病房里谈起她对萧默的等待,汀屿,心诚则灵,我到底等到了这一天。

    辞远,温柔地说,那杯酒,它叫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呵,我曾是最诚心的信徒,纵然世界荒芜也虔诚不移,可是到了最后,所有的祈望一一落空,那么多人都告诉我心诚则灵,为何我却心诚则零?

    其实我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三月,只要经历过一次,那样的一次,就足够。那个男子,是空前,也是绝后。但是我们最终仍然泾渭分明。

    下车的时候看见辞远站在出站口微笑看着我,我走过去,把自己挂在他的身上,辞远,请你好好照顾我。

    眼泪涌出来,罢了,心诚则零。一卒,我终于可以放过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