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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日光灯下，放了脚癣一次净的灰白的洗脚水有点闪光。我坐着泡脚，两只脚一边无意识地互相搓着。星期天他回来过，可星期一便走了。真讨厌他的同学，一回来就把他抢走了——我不想跟去，免得他们笑话，何况，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我去接他了，他要我去接他。“叮铃铃”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再说一遍你想我！”我为你买了一张地图，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只是为了找到你每次去的地方，画上一个圈儿，把你圈起来。不知是谁在一首诗里写道：大圈圈是你，小圈圈是我。管他谁写的。他走了，我没去送他。临走时他看了我一眼，凄凄满别情？我很高兴。为了去接你，我第一次被扒手扒了钱。
昨天我去看了医生。她说我贫血，不，应该是严重贫血。我会得血癌，是她说的。“一个姑娘家就是这样子，以后带孩子怎么办？”我怀疑自己是否会“带孩子”要不及时治疗，会得白血病，鬼才相信呢！现在的医生都喜欢唬人。小时候母亲给我算过命，说我命大。昨晚我又喝酒了。猜火柴梗儿，猜中了，一口净。我的运气真坏——我喝得最多。到有醉意时，酒没有了，真扫兴。人生难得几回醉，真想实实在在地醉一次。喝完酒又去喝咖啡，那老板真小气，太淡了，苦咖啡浓浓的苦咖啡才是好。回来晏了，脚也懒得洗。一头倒在床上，好舒服。鱼，满河的鱼。我生平没看见过这么多的鱼。我在河里游，和鱼一起游。鱼游进了我的身体，一尾一尾地游进了我的身体。鱼在我的脚丫游。好痒啊！忽然我醒来了，发现自己睡在无边的黑暗里——夜埋葬了我。脚丫子痒得厉害。我使劲地抓，还是痒，越抓越痒，就像爱情。只有起来泡脚。
热水拥抱着我的双脚。鱼在脚丫里游。记得在乡下，打着赤脚在田里踩，黑油油的泥自脚趾缝里冒出来，真有意思。水面浮着一层白白的脚皮，苍白如死人的脸——抠也抠不完的脚皮，每次都是这样。你知道郭富城的第几根脚趾是“香港脚”吗？如果你问某一位追星族，他或许真会告诉你答案的。我讨厌这一切，我不喜欢流行的东西。你的阴影就像香港脚一样摆也摆不脱。“你就是香港脚。”真好笑！这么说你会生气吗？你肯定会生气，不过你不会说。宕子说以后我们分别了每年要寄一张照片给对方“你那位会不会吃醋？”他接着问，他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跟你走的。宕子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常到我这来玩，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儿暗恋我。我笑问你那位不会吃醋吗他说不会。“我倒无所谓，反正他不会吃醋的。”宕子说，不见得。我知道你会吃醋的，但你不会说，你不说我当然也就当你不吃醋。我真的希望你会吃醋，好让我知道你真的在乎我。
有一年夏天，也许是前年。记得是前年，有人说，你身体这差，年纪轻轻的，什么冷的热的酸的辣的硬的软的都不能吃。又是吹不得风，又是。十足的一个林妹妹。你很喜欢读红楼梦，每天上班都要带着一本。“卿须怜我我怜卿”你把这句诗抄在纸上，贴在你的忠实伴侣——挂在墙上的镜子的圆脸上。宕子看到了你朋友脸上的膏药，哈哈大笑。以后，他就叫你“颦儿”红楼梦你看了一遍又一遍，自那天后，你把它锁进了柜子，发誓不再去想它。将来你带孩子怎么办？什么怎么办，你们难道怀疑我做一个女人的功能？“窗帘已经放下，你为什么不来和我同居？”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真的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我还没长大。
我这辈子怕是不能做女人了。“女人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养成的。”宕子说：“在有些原始部落，在他们的社会里，女人的性格和男人的性格恰好与我们的社会相反。”“女人生孩子，男人坐月子呢！”后来他还补充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我们的社会，问题是我们的社会，懂吗？我们的社会，女人应该有母性应该有妻性应该有曲线应该应该。该死的应该。你干瘪，瘦削，性情古怪；你不去送他，你不逗小孩玩，不喜欢抱小孩。你不是女人。宕子的那个像女人的同学说你像个女人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是女人。巨乳豪腹肥臀——画家笔下常出现的女人——才叫“性感”你充其量不过是鲁迅笔下的削肩斜背的“古典美女”现在不时兴了。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女人往往被当成欣赏的对象，不知哪本鬼书上这么说过，因此，画家笔下的女人体要比男人体来得多。男女平等，什么男女平等？一群女权运动者叫嚣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回去做她的贤妻良母去了。你为什么给我寄钱？我不会感谢你的，就算你给我寄很多很多的钱。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男人用金子用铜臭俘虏了一串一串的女人，我只要你把我爱到心里去。我不要穿金戴银。
唉哟！这块脚皮肯定撕出血来了。幸好不十分痛。你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那只苹果，却发现那苹果已经烂了。你对宕子这么说。“再去找另外一只没烂的苹果。”宕子懂得你说的是什么。你太累了，不想再去找另一只苹果。宕子老是一副哲学家派头，年纪轻轻却又老气横秋——他说他负载着人类几千年的记忆还时常叹息我长得太高也太寂寞经常饱经风霜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宕子只是个孩子。“爱情是创造出来的，”宕子开始发表他的高论：“爱情只是个过程，不断发展不断完善的过程，需要双方的共同努力。爱情永远没有结果，结了婚不是还可以离婚吗？每天给所爱的人一个新的自己——人是喜新厌旧的——这样才能保持爱情永远新鲜，永不变质永不腐败。爱情只是个耗散结构。”“什么是‘耗散结构’？”我问。“耗散结构就是远离平衡态的稳定结构不断地与外界进行物质与能量及信息的交换以保持自身内部结构的稳定。”我还是云里雾里。
宕子是位破坏大师，老是把我的梦打得稀烂。我的梦是鸡蛋，一碰上宕子这块石头就注定要碎。他说你爱的其实是你自己你从心里晕出一轮光环随便地罩在一个你偶尔碰到的男人的头上你便自以为爱上了他其实你爱的不是他只是那轮光环只是你自己的投影不要做梦了现实中的爱情是有缺陷的或者说根本没有你理想中的爱情。做梦其实是很累的。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满足。还有一位什么哲人说人之所以有欲，是因为有身——这个臭皮囊。梦的制造者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臭皮囊兄弟，可你却总想抛下你的臭皮囊腾空而去。梦抛下了造梦的大师，就象人创造了上帝，上帝却抛下了人高高地飞去了，成了人类的统治者与创造者。
我每次想走，你都会留我。哎！你别留我你别留我我经不住你的挽留。我说不等你了，一个电话又使我举棋不定。我不想离开你。我半夜起来看月亮，咬破了手绢写断了笔。据说人类本来是雌雄同体的，上帝怕人类力量太大，威胁到他的统治，便把人劈为两半，从此，一半强烈地追求另一半。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烈似火。何苦来哉！
水好冷，加点热水吧。这臭脚真烦人。昨天下午我决心养好身体，晚上却又喝酒糟蹋自己。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给我发工资？难道说我得由你养着难道女人得由男人养着？我为什么要去接你？火车长啸一声向我开来，卸下了一大群男人或女人，又扔下他们长啸着去了。一个影子和我擦肩而过，熟悉而陌生。是他！竟是他！当面错过，失之交臂！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我们彼此竟已如同陌路？
怎么，这么恶心的洗脚水？脚癣一次净很好，爱情一次净才好呢，可惜没有卖。他说要是我们分开了一人找一个代替的等以后再在在一起好不好？我感到恶心，我想哭。
你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你。简。爱毅然决然离开了罗彻斯特，小小的我大大地为她震憾了。那种坚定和哀伤非语言所能表达。我缺少那份勇气。她说当我再来找你，是作为同你一样的人，何等的自信！我没有。我拒绝不了那只苹果。
外面的鸟儿怎么就叫了，难怪我也这么疲倦了。唉，喝杯水，擦干脚，睡吧！幸亏明天休息，不用上班。我要做个好梦，一觉睡到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