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麦饼

聃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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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朋自永嘉来,总会给我带来两只永嘉麦饼;这次我们到了永嘉作客,东道主宴请我们上的那道点心也是永嘉麦饼。

    我对永嘉麦饼情有独钟,应该说,我到这个人世上来,吃的第一种食物,就是永嘉麦饼。

    那是抗日战争的最后关头,家乡沦陷,襁褓中的我被一根布带缚在母亲背上,翻山越岭辗转了三天三夜,到永嘉渠口避难。当时我的外公、大舅,都在永嘉的济时中学教书。

    我们借住在渠口的叶会通家。那是幢坐北朝南的宽大农舍,一条米把宽的小溪哗啦啦地从门前流过,这条跨越小溪的微型拱桥,沟通了农舍和外头的联系。桥下有狭窄的石级,母亲就是在这美丽的石级上给我洗尿布的。屋后就是大山,杂花生树,林木葱茏,更兼柴草遍地,只要肯拿把柴刀出去,一刻钟就可砍下一担好柴来。这一切,婴儿时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我是后来从父母和舅舅口里,才复读到那段历史的。

    当年的永嘉没有什么水稻,一天三顿倒有两顿半吃的是番薯丝,麦饼当然是好东西了。

    那是种朴实无华的麦饼,皮上无油,随便装个布袋就可带走。个儿极大,一斤面粉才做两个三个,甚至有做一个的。馅儿有咸菜猪肉,有霉干菜肥肉,抗战期间没了肉,就光馅咸菜,加点葱,很香。

    “这麦饼非常好吃!”我走访了老屋老房东,79高龄的会通叔对我说“就是馅点萝卜丝,芥菜叶都很好吃。”这简单的话,既有对麦饼的由衷赞叹,也有对亡妻的深深怀念。

    妈曾说过,会通婶子是个“会”人,做的麦饼比别家好看好吃。做麦饼的工艺大约如此:揉匀面团,再把面团捏成碗状,放进生的菜、肉;团拢,压一下,用擀面杖擀平,然后把这块庞然大物夹在手掌里甩。妈双手合十,掌心骤张骤合,做挟持麦饼上下甩动状;我仿佛看到,麦饼在这种甩动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薄,馅儿也就匀匀地“射”到了麦饼的边缘。让吃的人第一口就咬到香喷喷的馅,不像别处的一些包子、馅饼,都吃了半天了,离馅儿还有十万八千里。

    那是直径一尺四的铁镬,镬下是大大的灶洞。做好的麦饼在镬里烙着,待一边的皮儿稍硬,翻个身再烙,如此三次,外皮微黄坚挺了,可馅儿还没熟透,于是把它出镬,而放进灶洞里去,倚在灶壁上慢慢烘烤。

    “那岂不是要把麦饼烧糊了烤焦了?”我问。

    “烧得麦饼火,做得大媳妇。”老房东微笑着说“灶的中间烧着火,那火不大不小,为的是把镬里的麦饼烙好,而四周的余火余热,刚好把灶洞里的麦饼烤熟烤透。”会通叔一脸细密的皱纹,掩盖着淡淡的忧伤。会通叔一生坎坎坷坷,而会通婶无怨无悔,才小学文化程度的她,居然谋上个小学教师的职务,一手拉扯大七个孩子。好容易盼来了三中全会,她却被高血压夺走了生命。此刻,我好象看到那温柔的灶火,看到了会通婶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慈祥的脸。

    有人说,随便抓一把永嘉的柴草,其中就有三味中药,而永嘉的灶洞则是集百草之精华,烤出的麦饼自有特殊的功效。当年,也许是流离失所的惊吓,也许是营养匮乏,妈的奶水总不够我吃,会通婶则把麦饼掰碎,用开水泡了,一勺一勺地喂我。都说是得力于这种麦饼,出生才九个月的我,已经能在房东的鹅卵石铺成的院子里蹒跚学步了,而未满一周岁,我就将邻居一把大人躺的摇椅摇了个底朝天。

    当时的济时中学,是由一帮从沦陷区来的爱国知识分子办的。而这个战时学校,又把一批批年青学生送上了革命征途,我的三舅也在其中之一。三舅背着一叠永嘉麦饼,辗转在高山峻岭和敌人打游击,一直打到了福建。全国解放后三舅曾对我说,永嘉麦饼烤得透,背在身上十天半月都不坏,且又当粮食又当菜,就着溪水吃了,不但不拉肚子,还特别长精神。

    现在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很快,人的嘴巴越吃越刁,许多食品都被淘汰了,惟永嘉麦饼长盛不衰。我看到永嘉街头长龙般排队买麦饼的盛况。是因为它的不肥不腻香甜可口?还是因为它的特殊药效?这就该问问吃过这饼的读者诸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