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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州城里，正值华灯初上。城区的街道很宽，也很干净，车水马龙，十分繁华，闪闪烁烁的霓虹灯令人眼花缭乱。我们踯躅在街头，不知何去何从。转着转着，发现路边有一个极大的电视屏幕，我们就对着那个大屏幕走去，心不在焉地看了会节目。
今晚宿哪儿？
我发现屏幕的右旁有一条长廊，歇着十来个像我们一样的外来打工者。那晚，我们占据了一张长椅，我和我爸轮流睡觉。天还挺冷，虽然盖着被子，风却从椅子下面嗖嗖地蹿上来，我年纪轻轻的，还冷得腰疼，老爸一定更不行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来到劳务市场。我发现一家熟食加工场的招工启事：男女不限，月薪600，包吃包住。我们想，这工作还行，不算重，又有饭吃。前两天在印染厂，光吃饭一人一天就吃去了十多元。更让我满意的是熟食加工不但没有毒害，还可以天天闻到烧肉的香味。到了加工场，才知道烧制熟食是厨师的事，工头扔给我们两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让我们把鸡肠鸭肠兔子肠剖开洗净，再把它们一束束地捆扎起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么个食品名字：小肠卷。
这工作的确不重，还有矮凳可坐，就是恶臭难当。鸡肠一旦剪开，消化得如同柏油状的鸡屎就淌了出来，满手狼藉。更恶心的是，肠子里还常常冒出蛔虫和钩虫来，它们还活着，舞蹈般地蠕动着。我想起钩虫是从皮肤侵入人体的，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想一不小心让它钻了空子，麻烦就大了。
这么多的臭肠子，既不加什么食品洗涤剂，又不放任何除臭香料，刚刚过两遍水，工头就叫打住。他说洗得次数多了，肠子洗薄了就没分量了。
吃饭时，我们拿肥皂洗了手，可那恶臭浸淫到皮肉里去了，怎么也洗不掉。饭是糙米饭，在上面浇上点咸菜汤。爸这辈子吃惯的是馒头，端起饭碗就皱眉。我看见饭粒，就仿佛看见蛔虫钩虫在眼前蠕动。我想，我不能娇气，再臭再恶心也得克制住，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可是一连几天，我不但没有适应，还愈演愈烈，端起饭碗就吐，手也痒痒得不行，我想是不是让钩虫钻进去了？那可是得不偿失啊。于是我对爸说，这份工作危险性太大，我们还是另谋生路吧。
我们没有拿到一分钱，就离开了熟食加工场。我们在劳务市场里等了三天，就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随身带的那点钱快花光了，我们已经后悔这次出门，什么遍地黄金，什么干三年可以回家造三间楼房，都是瞎话！
有一天的上午，一位姓余的小老板来招工，说是铸造厂的，要招几名清砂工。我们问清砂工具体干什么？俊逸秀气的小余老板彬彬有礼地说，就是把铸件孔里的砂子捅干净，当然，还得拿凿子把铸件的飞边凿掉。我们问工资标准，他说是计件的，干得好的每月能挣一千多。这时我们已山穷水尽别无选择，每月一千多的工资也非常有诱惑力。于是就坐上余老板的轿车，来到城乡接合部的一间铸造厂。
我们看见满车间的砂子上，堆着些刚刚铸造好的庞然大物，人们称它们为“机头”机头和它们的老板恰恰相反，一个个面目狰狞，像被吃空了的大兽骷髅。余老板发给我们几枚凿子，一个铁榔头，还有些大小不等的铁刷子。我们学着熟练工的样子，对着机头上的毛边敲打了起来。爸悄悄地问身旁的一位大娘：你们一月能拿多少工资？大娘掐指算了算，说，上月她拿了1080元。我们觉得有了奔头，就卖力地干了起来。钢凿子浑身是钢，铁榔头直接击打在钢凿子上，扁扁的凿口对着硬度极高的白口铁飞边，老打滑。我小心翼翼地凿着，飞边才弄掉一点点，榔头却几次砸在手上，手肿了，我不言放弃，也舍不得放弃。有一块飞边特别难弄，凿了几次都滑过去了，我急了，狠狠一锤，凿子一歪，铁榔头砸在左手上，虎口裂了，流出殷红的血，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就这么干了三天，别人一天能清理机头十多个，我却清不了三四个，但是我咬着牙坚持着，心想熟能生巧就好了。第四天早晨，我正往伤口上缠着破布，余老板过来说：你还是个学生娃吧，干这个是不是太那个了？我强忍住泪水，心想不干这个，还当三陪女去不成？小余老板想了想说，我爸妈年纪大了，又特忙，你就给两位老人当保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