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余波未止

苏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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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金两旗精锐缓缓沿着来路退去,这来时的凌厉锋芒,已然尽数消散在群山之中。

    但这仅仅维持了半日,苏翎当然不可能让其如此从容地回去。不论是留下黄金、马匹,还是承诺以坎川岭为界相安无事,这与战斗是两回事,这一点,也算是部族战争的特点。千山堡可以妥善安置费英东,也可以相信坎川岭作为屏障的可能性,但这并不表示两旗精锐骑兵可以在千山堡的地界上任意行走,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增添了苏翎作为部族势力存在的可能性。

    千山堡校场上候命同样是精锐的骑兵被分做两队,苏翎、郝老六各率一队,开始在飞雪中追杀后金游骑。与两旗主力对决的想法当然不会存在于本就为人数偏少吃了亏的千山堡骑兵心里,最初的骑兵小队被歼灭的屈辱现在要加倍偿还。只迟得半日,算是苏翎对于后金两旗主动撤退给的面子,随后,所有后金在外的游骑遭到更加猛烈,更加致命的袭击。甚至连前置骑兵游骑也受到袭扰,更别说滞后的辎重,打猎的哨队,以及往来大队之间联络的信使。两天之后,两旗旗主不得不下令加速返回,连后面的掉队的零星辎重也不要了,就算接到哨队遇袭的消息也不加理睬,只管率领主力骑兵急驰而去。这让苏翎的骑兵有充足的时间尽情施展所有招式,凡是没有跟上大队的后金骑兵都遭到毁灭打击,让骑兵们恨恨出了口气。皇太极与莽古尔泰本不是如此“大度”之人,但对这趟完全不该来的出征,两人已经达成共识,那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再陷进去。两旗嫡传血液已经损失了近两千人马,其中多半是征战多年的老兵,这损失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这使得两旗一刻也不愿在此地久留,更别说去跟千山堡骑兵玩雪地捉迷藏的游戏。此时两旗旗主眼里,就算杀了千山堡所有的骑兵,也抵不上自己旗下一个精锐骑兵。就这般苏翎“护送”着两旗精锐顺利地登上坎川岭,再目送其消失在茫茫的雪山尽头,随后,一边寻找、掩埋阵亡的骑兵战友,一边带着沿途隐藏的战利品返回千山堡。

    稍后骑兵们并未得到休息,苏翎与郝老六召集所有小队队长集训,对此战带来的教训一一阐明并征集解决办法,这集训是在千山学堂的大厅内举行,所有有志于军事领域的学员都可旁听。尤其是苏翎的二百全歼五百的经典战例,其优劣的判定作为考核各小队队长资格的重要一项。这个冬天的整训正是以这种方式与战前相衔接。从实战中寻找优劣的模式,将是日后千山堡武力的常规科目。

    至于费英东,苏翎略作调整,不再令其参加千山堡的各项安排。这不是看在那份厚礼的份上,倒是多因费英东的年纪与伤势,重要的是,战场间隙苏翎从费英东眼中读出的对军队的某种狂热。此时这样安排,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也算是一种尊重吧,在千山堡众人眼里,费英东不过是个老者,至于什么万人敌,没人在意。努尔哈赤不惜以血与黄金来换的爱将,在这里却并没有人多看一眼。但也仅仅如此。

    火炮在此次防御战中的作用,是作为千山学堂炮队学员在这个冬天唯一要费心琢磨的课题。苏翎已经开始琢磨将千山学堂军事学院单独划分出来,但这遭到陈芷云的委婉地反对,从教师的缺乏到学员的人数,以及为此增加的开销,陈芷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发表自己的看法。无疑,一直在管理千山学堂的陈芷云有着充分的理由反对,而苏翎不过是提早想了一下而已。毫无疑问,苏翎的建议被无限期地拖后。这不仅没有让苏翎感到气恼,反而略带赞赏。陈家大小姐终于正式融入了千山堡的管理体系,对于一个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当然,千山堡此时还称不上什么体系,说分管各部事宜较为合适。无论是胡显成还是赵毅成,都只是按苏翎的吩咐掌管属下人马,并尽力做出更多的成效来。苏翎只能通过不断地启发、提示,用所有人的头脑催发整体的转变。

    这仅仅是千山堡在冬季的一部分行动。关于千山堡防御战的反思还在许多方面进行,并立即进行改进。堡外原本设立的各种机关、陷阱竟然全无用处,事后调查发现原因竟是因农事繁忙时为避免误伤,将所有往来频繁之所设立的机关陷阱全部关闭,就连陷马坑也因驮马受伤而被填了大片,这都导致了两旗进犯时,那些花费巨大人力挖掘设置的机关防御全无作用。对此以及随后被众人指出的种种弊处,苏翎并未做任何责难,只是在千山学堂的墙壁上,让人写下一行大字:“生死存亡,在于同心;心中有敌则生,眼中无警则殆。”这让那十名最终习惯千山学堂的夫子们很是显摆了一下咬文嚼字的功底,一直延续到腊月底才略有收敛。

    最终收获不仅于此。

    事后苏翎等人对于这片山林中生存的人们才算是真正得以理解、容纳。千山堡对待女真的问题上已经是大大地超前,连苏翎自己也觉得要比明朝辽东的态度要好得多。但这也仅限于一视同仁的限度上,论到骨子里,苏翎郝老六等人对于女真部族还是有所偏见,尽管如术虎这样的人也亲如兄弟,但终究没有人去真正了解什么是女真部族。这还是所谓大汉心理留下的影子,自以为过得不错,还有必要了解别人么?这种虚假的优越感无形地藏在角落处,等待某个时候不经意地悄悄溜出。苏翎所部有关女真的印象先来自术虎,但术虎本身便算是另类,然后是来自努尔哈赤,数次战斗反倒一次次让苏翎明白对方的思维方式,习惯,只是大半的了解、好奇是作为军事用途进行深入的,这并不能改变目前千山堡内女真人的印象。

    千山堡之战,苏翎所部战胜努尔哈赤的正白旗镶蓝旗两旗精锐,后金兵折戟而归。这个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随即,李永芳全军覆没,费英东被俘,镶黄旗铁骑被歼灭两千余,一件接着一件令人震惊,不可置信的消息在北面的山林里缓缓波动。赫图阿拉的努尔哈赤营地周围开始出现打听消息的人影,后金八旗旗丁也有不少人被婉转地试探询问。当消息得到证实,八旗共计在千山堡一带损失了近四千精锐铁骑时,那波动开始加强,已算的上是一股微风,在那些被征服的并不太久的土地上拂过。

    千山堡开始热闹起来,各边界游弋的哨探游骑不断报告有人越境窥探,但并无战斗意图,一旦被发现则立即屈服且要求前往千山堡,均自称是名字五花八门的某族差遣来见苏翎苏将军的。初时游骑哨探也不在意,没有立刻杀死已经算是好心,就当是人胡言乱语,可这一多,尤其是赵毅成处最多一天可达十起,让千山堡又紧张起来。这若是加起来,就算都是真的,可不有几十个部族的名字?这辽东北部真有这么多?这大明朝一般人只知道女真努尔哈赤所谓的建奴,而辽东可能知道建州、海西、东海等几大部族女真,千山堡可能知道的更多一些,什么叶赫、乌拉、哈达强部等等稍小分支,至少术虎便是一支,但对于这突然出现的数十个拗口且看起来根本就不能联起连念的名字,却也还是第一次见。眼下术虎不在,苏翎等人只得向千山堡内的女真人家中询问,才确定这些部族都是存在的。但他们都已归努尔哈赤管辖,本部族的名字已经消失。这些人都送上一些礼物,都是轻便而又易于携带的,也还算贵重,除了转达问候之意,其它别的什么都没有涉及。与此同时,术虎在海西东海传回消息,将在过年时,带当地的一些部族首领到千山堡小住,礼物也提前送来一部分,并说明,此变化是在千山堡一战消息确定之后形成的。还有,古里甲的商业往来大大增强,已经有人私下里询问可否组成一个新的驮队,前往一个苏翎没听过且怎么也记不住的地方贸易。按古里甲的解说,这些人想去的地方,最远可达更加寒冷的北方西伯利亚一带。

    苏翎与赵毅成等人商议了数日。才得出一个结论。那努尔哈赤地内部。已然在这次贸然地进攻千山堡地失败中引发波动。这些部族不过是来探听消息。并相应给予恰当地示好。能让八旗精锐损失四千铁骑地。定然是非凡之人。要知道仅这损失地四千。就足以征服所有示好地部族。当然这些人并非是要脱离努尔哈赤。仅仅是作为一种弱者夹在强者之间地一种前置。这是首次千山堡显露强者面容。强者不是自封。也不是几次战胜。而是众多弱者地眼神托起地。

    建州、海西、东海原本就处于四处征战地状态。努尔哈赤不过是一强压百弱。表面上收归于麾下。内里依旧是头绪繁多。努尔哈赤之所以不断地改编牛录。换更人马分地。或许也有这方面地原因。将原来地小集团打乱。才能更好地控制。

    既然察觉这一点。苏翎便令赵毅成负责此事。对于来者一个不拒。有礼收礼。并有回赠。商路地开通是当即便能允下地。不过赵毅成有个附带条件。便是要将沿途山川地势尽皆画在图上。这样一来。浑江渡口北岸一带在冬季里不再是人马稀少地荒凉之地。在苏翎势力范围边缘一带地缓冲地区。开始出现数条向外延伸地线路。这里赵毅成自然是要跟进地。这便预示着。商路每往前一步。千山堡便就往前迈了一步。而这一步。在过年时术虎带队返回地酒宴上。将迈地更大。

    具体如何觥筹交错不必细说。答案便是海西东海一带近三十个部族不论大小。都愿意归属术虎麾下。听从苏翎地命令。这不同于投靠、征服。而算是合作。这是最令那远道而来地客人满意地一点。苏翎将为他们提供粮食、铁器等急需地物品。并承诺保持商路畅通。而那些部族。则抽调人马。归属术虎调遣。以便保持这种武力维护地商路存在。

    这股暗流对于努尔哈赤那方面。不知是否会惊慌。但很快来自赫图阿拉一带地人便没有了。有一段时间消息也几近断绝。这定是努尔哈赤地一番清理所致。千山堡一战让其在抚顺、清河堡一战中得到地声誉有所损失。算起来竟然是毫无所得。且就算是打败千山堡。反倒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千山堡明确说明不归辽东辖制。努尔哈赤此时也产生了让其护卫东段地想法。这不归降。并不表示对自己没好处。至少宽甸一带来地任何敌人。都得先经过千山堡地势力范围。

    是故努尔哈赤不仅没有再继续对千山堡攻击。坎川岭一带果然没有任何后金人马出没。反而每月一次送上礼物。一份是给苏翎地。一份是给费英东地。还有一份。说是给千山堡所有地武官地。这技俩不新不旧。苏翎乐得收下。郝老六看在眼里。甚至想再问努尔哈赤索要些什么。却被苏翎拦住了。并说。这些事最好是什么都不谈。保持神秘感。让他琢磨不准千山堡地想法。这越神秘。千山堡就越安全。

    整个冬天几乎热闹得令人流汗,千山堡是牛羊不缺,美酒不少,整个气氛都恍如关内的小城。再加上那些夫子不断地摇头晃脑地说着醉话,什么“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然后一帮子学生叫道:“到底是悦啊?还是说啊?”

    “明明是念做说嘛,干嘛非要读悦呢?”

    “是不是写错字了?”

    “不对,是先生醉了。”

    最后的答案解释了一切怀疑,而整个千山堡的醉意,都在各家火炉边暖融融的气息中慢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