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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明亮,树林里开始浮现淡淡的雾气,草木间的湿润凝成乳白色的薄纱,顺着风缓缓漂过来。地上的青草被几行凌乱的脚印踩进泥里,露出嫩白的茎杆,有两只蚂蚁匆匆出没其间。偶尔,会有一两滴露水自枝叶间滑落,滴在脸上,带着清晨特有的、轻微的凉意。透过林木缝隙望去,齐膝高的野草沿着缓坡一直延伸至西面的山谷,视野不是很广,山谷里的雾气更浓,除了风声,什么也看不见。越过山谷,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再远一些,隐约能辨出一条蜿蜒的影子,那是一条河流,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恍惚中,水声竟然能传得这么远。
蓦地,一阵撕裂般地疼痛,自左臂传来,苏翎自昏睡中惊醒。
他微微侧头,看见左臂铁甲下渗出乌黑的血迹,试着抬了抬左臂,并不疼,再伸屈两下,左臂上的伤并无妨碍。臂上铁甲轻微的撞击声象是提醒了什么,他又看看身上,黑色的铁甲仍然紧紧裹在身上,有一片铁甲上还有浅浅的凹痕,那是被箭射中后留下的,一把长刀就在膝上横着,刀柄上镶着一只白色飞鹰,脚上是一双牛皮短靴,几道结实的麻绳牢牢捆扎成一个结。紧靠着左臂,是一张硬弓,弓臂上缠着布条,一旁的箭袋里,还剩下七支扎有白羽的长箭。苏翎楞了楞神,摇摇头,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忙向四周张望,还好,离在他五十步远的一块洼地,那匹熟悉的白色战马正悄悄地透过草丛望着他。
这是哪里?苏翎头痛欲裂,他再次晃晃头,伸手摘下头盔,感觉一凉,似乎要好些了。只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一个人么?
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陈旧而贴身的铠甲,隐隐的血渍,可为何会有些陌生的滋味?
忽然,左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是枯枝的断裂声,像是有人顺着斜坡爬上来。苏翎微一侧身,左手抓起长弓,右手拈起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指向声音来处。他双眼紧盯着前方,只要来人身形一现,便是一箭。握弓时左臂还是有些不适,但只微微抖动两下便稳稳握住弓臂,他知道,只要自己右手一松,这一箭定会穿透敌人咽喉,甚至,他已听见敌人中箭后从喉头蹦射出的丝丝血流声。
前面的声音忽然停下,苏翎微微一震,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苏翎凝神定气,纹丝不动,手中的箭依旧指向目标,浑身的皮肤绷紧,以往多少次临敌时的躁动布满全身。
“大哥,大哥。”前面传来低低的声音,似乎,是熟悉的。
“是谁?”苏翎轻声问道。
“郝老六,大哥,你把箭放下。”
苏翎一怔,脑海里随即出现那个一脸络晒胡子,使一把宽刃大刀的汉子。是的,是郝老六的声音,那个跟随自己快三年的兄弟。
苏翎放下弓箭。将羽箭又放回箭袋。
一个影子迅速窜了过来。斜倚着躺在苏翎旁边。身上地铠甲跟苏翎地一碰。发出两人都熟悉地撞击声。像是二人身上地配饰。紧紧贴在二人身上。
“大哥。你可吓了我一身冷汗。我再晚出声片刻。可就被你射穿了。”郝老六轻轻说道。
昨夜一路潜行。直到这里才歇下。虽然疲惫不堪。但所有地人仍异常警觉。
苏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郝老六地肩头。却听得郝老六呲牙咧嘴。眉头乱动。却没发出一声。
“怎么。你也伤了?重不重?”苏翎问道。
郝老六摇摇头,说道:“不碍事。大哥,你哪儿拍不好,专拍伤口。”
苏翎又笑笑,伸手拍拍郝老六另一处肩膀,郝老六也伸手在苏翎没伤的右臂拍了两下,两人同时无声地笑了。
“兄弟们如何?”苏翎沉声问道。
“伤了七个,都是轻伤,不碍事的。”郝老六说道“大哥可是威猛,伤了左臂还射死四个,劈死两名,等伤好了,再给兄弟们传授几招。”
苏翎没说话,只微微点点头,回忆起昨日黄昏的突袭。
自五年前调戍振武营,苏翎便管带左哨游兵夜不收,专司哨探。一年之中,有七成的日子游弋于边墙至女真之间百里之地。这一趟,苏翎携十九名夜不收例行出营,头三天无事,昨日黄昏却与八十名女真游骑迎头碰上,苏翎等十九骑抢先半分,先是三轮羽箭攒射,随即突入敌群狂劈乱砍,然后趁乱没入林中。女真游骑吃了一惊,手脚稍慢,当即被袭杀三十骑,这股女真游骑还从未撞见这等骁勇凶悍的明军骑甲,领队的头领心中狐疑不定,未敢尾追。这般突遇敌骑之事于夜不收实属平常,一旦遇上,避无可避。女真人自幼便习骑射,熟知追敌之术,有些甚至可以闻到百步以内生人气息,若是被女真游骑追剿,多半会落了个生死不明。苏翎这队夜不收的确不凡,类似这次的突袭已数十次,至今麾下骑甲仍存大半,凭的便是个个凶悍骁勇,陡遇敌骑不论多少都敢上前袭杀,敌骑大多弄不清对手路数而不敢跟进。在这山林中野战,比的便是谁更凶猛,面对凶悍之徒,唯有更加凶悍,才是生存之道。果不其然,苏翎这队又一次有惊无险;另外,多少是有些运气,这运气使苏翎属下的兄弟们紧随其后,深信不疑。昨夜之战,不过算做一般。
苏翎收回游思,问道:“其他人呢?”
郝老六说:“左右各五人,两个五里外游骑,余下的休息。”
苏翎点点头,又问:“寻到吃食了么?”
听到这,郝老六略开大嘴笑了,说:“秦瞎子射了头野猪,足有三百斤。等游骑回来,再烤了吃。只好再等会儿了。”说完,还揉揉肚子,显是饿了。
苏翎定的规矩,宿营之后,前后五里派出游骑,确定无险后方准生火做饭,这已经数次救了全队人性命。
“走,去看看。”苏翎起身顺着斜坡滑下,郝老六紧跟其后。
转过一块大石,在一条溪流边的空地上,几匹马聚在一起,正低头吃地上的青草,七位身着铠甲的人坐在地上,围着一堆干柴,正小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轻笑。其中三人明显带伤,都是伤在臂上。
苏翎心中一暖,快步走过去。
“大哥来了。”
“大哥。”
苏翎点点头,拍拍几位兄弟的肩,查看伤势。
“大哥,你的伤如何?”秦瞎子问。
苏翎摇摇头,抬了抬左臂,以示无碍。那三人伤势也都不重,行动自如。
“换过哨了么?”苏翎问。
“刚换过。”
“游哨是哪个?”
“胡显成,赵毅成。”
苏翎点点头,这两人也是久经沙场,尤其机敏,反应迅捷。
“都坐下吧,等他们回来。”
刚说到这,就听得山坡上一声呼哨。苏翎一听,立即挥手说到:“上马。”
几个人迅速收拢战马,飞身而上,沿着山坡一路奔上。
赶到山坡顶部,左右两侧也各奔来五骑,众人纷纷靠拢。
“大哥,”发出警讯的胡显成说,:“前面五里,有二三百人向这个方向来。”
“什么人?”苏翎问。
“像是一伙百姓,有老人孩子,有女人,赶着六辆大车,还有三头牛。”
苏翎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又问:“有多少丁壮?有没有兵刃?”
胡显成想了想,说:“男丁约有百十人,只有十几个人带刀,其余的都拿的棍子。”
苏翎疑惑,这里距边墙少说有三十里,这些人怎么出来的?要去哪儿?
但这种事越蹊跷,就越不能轻心。苏翎立即低声说道:“备战,都听我号令。”
“是。”众人一齐低声答道。
十八骑骑甲列成横队,掩在山坡顶部的灌木之后,所有的人都站在马侧,一手握着腰刀,一手拉住缰绳,从枝叶间盯着前方。从谷中出来的人不到近前是看不见掩藏着的人,而越过灌木丛,便是缓坡,直达山脚。正适合加速马力,利于冲杀。此时阵阵山风吹过,掠过一排铁甲时,似乎沾染上杀气,风里隐隐传来轻啸声。
等了小半个时辰,游骑赵毅成纵马奔来,在苏翎面前跳下,说道:“大哥,还有二里。这些人后面还有一股人,刀箭皆备。”
苏翎一惊,问道:“多少人马?”
“二十五骑,没有铠甲,没有旗号。”
苏翎挥手令赵毅成归队,默不作声地盯着谷中方向。
雾气已渐渐散了,可以看见山谷中走出一大群人,速度很慢,没有马,有几匹像是骡子,驮着一些包裹。还有几辆大车,都装载得满满的,另有几头牛。苏翎猜不透这些人来历,这个时辰赶到这里,莫非是连夜出的边墙?
这群人越走越近,其中果然有老人女人孩童,那些青壮都聚集在后面,似乎在防备什么。
苏翎心中疑惑更深。这边墙之外,要防的便是女真人,若是换个方向,这些人便不奇怪,可他们这是向外走,那防的是谁?
足足半个时辰,这些人才走到山下,已经可以看清面目,甚至连说话声都清晰可闻。
郝老六轻轻拉拉苏翎,示意前方。
远处第二拨人马也已出现,有二十五骑,后面再没有人马跟着。这些人马速并不快,只保持小跑的样子。不过,就这也很快接近前面那群人。
前面那群人见来人奔近,纷纷停下,其中一个老者高声呼喝,指挥这二三百人围成一圈,青壮在外,老幼在里,一些妇女也站在靠外的位置上。苏翎看清,其中一些女人手里拿的,不像短刃,倒象是别的什么利器。
后面二十五骑赶到,纵马绕着人群跑了一圈,看那样子,丝毫没有将那些青壮们放在眼里。区区二十五骑就将这群人围住,却站在圈外,并未进攻。其中一个胖子纵马奔出,叫道:
“陈老头,你倒是跑啊,我这汗还没出呢,正想舒舒筋骨。你们停下做什么?”
说完,哈哈大笑,那些随从也跟着胡乱吼叫,手中钢刀在头顶上挥舞。
人群中那个老者站在大车上,高声说到:“佟帧德,你到底想怎样?”
那胖子也叫道:“我不想怎样,就是玩玩,顺便帮你们一把,瞧瞧你们,这么些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爱惜呢?要不要我来爱惜一下?”这话更惹得那些人挤眉弄眼地一阵淫笑。
只听到这里,郝老六等人已是怒气暗生,轻声叫道:“大哥。”
苏翎举起手,示意稍安毋躁。
那老者双目通红,叫道:“姓佟的,我们这四家人的地都给你了,庄子也不要了,仓里的粮食也都封着,连房子里的家具都没带走一件,都给你留着,你还想怎样,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姓佟的胖子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我领你们的情?那些本来就是我的。”
老者气急,一阵咳嗽,呛的险些喘不上气来。
圈子外围的一个青年大叫到:“姓佟的,我跟你拼了。”就冲过去,还没走十步,就听一声弦响,一支箭正中心窝,那青年狂奔两步,喷出一股血来,随即倒下,显见不活了。
这下群情涌动,那老者身边的一个女人高叫到:“姓佟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罢,将什么向胸口一插,随即传来一片惊叫。
苏翎见此,手一挥,吼道:“留下那胖子,其余的一律格杀。”翻身上马奔出。
刚到半坡,那郝老六就已超在前面,弯弓搭箭,就听一声弦响,刚才放箭的那人便手捂脖子狂叫一声,掉下马来。其余十几人也是依法炮制,还未接近,十几张弓就已射了三轮。除了那个胖子,其余的都掉下马去。苏翎只射出一箭。他心存疑虑,手脚稍慢,这些兄弟们可没半点客气,都收拾个干干净净。
郝老六放马奔到胖子身边,一刀便劈掉胖子手里的刀,再回刀一拍,就将胖子拍下马,然后再转过马身,在胖子面前一提缰绳,黑色战马一声长嘶仰立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眼看着便将胖子踩在马蹄下。胖子吓的高声尖叫,双手抱头,蜷成一团。郝老六却微微一抖,战马落下,正好踏在胖子脑边。郝老六随即闻到一股臭气,皱皱眉,却是那胖子吓得失禁。
那群人被这瞬间变化惊住,待敌人被全数杀尽,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外圈的青壮依旧将手中刀棒指向外面,不过这时对着的,却是苏翎等人。
苏翎冷眼看了看胖子的丑态,对郝老六点点头,便一勒缰绳,向人群走去。
适才中箭的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已然气绝,苏翎在马上瞧了瞧,不动声色,催马继续向前。
最近的两个男子不过二十出头,手里一把腰刀斜伸着,见苏翎过来,竟不躲不让,生生将刀刃对准苏翎的战马。苏翎毫不停步,倒是战马有些不耐烦,嘶叫一声,硬是从刀刃间硬挤过去。
来到人群中间,那老者此时已缓过气来,靠在车边,却是一言不发。那举刀自戕的女子倒在地上,几个女人围着。
苏翎跳下马,走到那女人身旁,拨开围着的人,探视女子伤情。
插在女子胸间的,果然是把剪刀,或许是女子气力不够,只插进半寸不到,看着血流不少,却是不关性命。
苏翎便弯下身子,蹲在女子身边,对一旁的人说道:“再拿把剪刀来。”
却无人应声。苏翎抬起头,见身旁的人都傻愣愣地站着,丝毫不为所动,便冲着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说:“这有没有剪刀?”
见小姑娘点点头,苏翎便伸出手。
小姑娘犹豫一下,伸出右手,果然便是一把锋利的剪刀。苏翎一怔,这家女子似乎个个都抱有一死之心。
苏翎从身上掏出一包葯,在女子伤口处剪开一个小口,略停一下,又从女子身上剪下一块稍稍干净的布。接着,左手猛地拔出插在胸前的剪刀,右手迅疾将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将布盖上,用力压住。躺在地上的女人心跳有力,苏翎知道性命无碍。过得片刻,感觉血已止住,苏翎便回头对小姑娘说:“你家人呢?”
小姑娘不说话,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子。
苏翎接着说:“你姐姐伤势不重,血已止住,要包一下。明白么?”
小姑娘想了想,点点头。
苏翎又说:“去找几个女人来。”
小姑娘立时起身,跑向一边,很快,几个女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苏翎示意几人靠近,说道:“找块干净的布,将伤口包起来。”
这回有一个女人从车上翻出一个包裹,扯出一件雪白的衣衫,迅速剪成长长的一条。
苏翎对小姑娘说:“你来,按住这里,不要松手。”
又对另一个女人说:“轻一些,勿要扯动伤口。这葯,专治外伤。每日换一次葯,清洗伤口用滚水。只要不化脓,就不碍事,若是不好。还是找个医生看看。”
说完,便转身骑上马,走出人群。这群人惊吓过度,一个个都瘫坐在地,苏翎进进出出,却是无人说话。
郝老六站在胖子一丈远处,嫌那味儿恶心。苏翎策马来到胖子身边,问道:“你是何人?”
胖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只顾发抖,却不答话。
苏翎盯着胖子,只听“锵”的一声,拔出腰刀,指着胖子,却不发话。
胖子惊恐万分,盯着眼前雪亮的刀刃,连连点头。
“你是何人?”苏翎说。
“我我是镇江堡人。”
“追这些人做什么?”苏翎又问。
“他们。他们偷我的东西。”
盯着胖子,苏翎说道:“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
胖子瞧瞧苏翎身上的甲胄,又看看其余的骑兵,忽地跳起来,叫道:“你们是哪个营的?敢杀我的人?你们不想活了么?”
苏翎一愣,这胖子搞什么鬼?那边的郝老六一听这话,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余的骑兵开始也是一怔,但随即也瞧着胖子冷笑。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旗军,知道我是谁么?镇江佟参将是我表叔,这瑷阳堡以东的营兵旗军都归我表叔辖制,你们竟然惹到我的头上了。”胖子继续叫道。
镇江参将?骑兵们都静了下来。这佟姓参将,正是驻守镇江,兼管六堡的主官,其下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最后才轮得到苏翎这一级的把总指挥,这大的岂止三级?此人所言,怕是不虚。
见此,胖子更得意了,叫道:“知道厉害了吧,还不给我弄匹马来。老爷我心情好了,赏你们个一钱半钱银子,还是你们祖上积德,遇到我这个善人。”胖子兀自喋喋不休。
郝老六策马靠近,低声说道:“大哥,斩草除根。”其余骑甲也缓缓靠近,有的已经拔出刀来。
苏翎略一迟疑,斜眼看了看那群人,眉头紧皱。
除根?有这么多人在场,还能守的住消息?
那胖子说着说着,察觉有些不对,待看看苏翎与郝老六,猛然明白了些什么,大叫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别想杀人灭口,谷口我留得有人,早看见了。还是好好的对我,我绝不难为你们。”
苏翎一听,转身对胡显成一点头,胡显成立即快马加鞭,带着三人急速向谷外奔去。
胖子越发觉得不对,叫道:
“晚了,你们追不上了。这会子傻子才留在那里。早回去搬兵了。”
眼下这种情形,居然还如此嚣张,可见平日里就不是个老实的主儿,苏翎越发相信胖子所言。
这佟姓参将,苏翎再熟悉不过。否则以他把总百户的武职,怎能亲自带队夜不收?这道军令,可是参将大人亲自下的手令。振武营里的军士已拖欠数月饷粮,却无人敢发一言,还不是拜参将大人所赐?今日这事,已杀了这些人,回去却是如何交代?
苏翎内心焦急,回头看看郝老六,再看看其余的兄弟,面色却是沉稳不变。
苏翎属下这些骑甲,都是些硬汉子,上阵厮杀毫不迟疑。虽说都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可彼此却亲如兄弟。每次出巡,苏翎都异常谨慎,便是指望着带回所有的人。可这一回,瞧这胖子的样子,回去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这么回去,这些兄弟不知何时便会死的不明不白。。这可怎生是好?
那边胡显成去的急,回来也快,他上前低声说道:“大哥,看迹象,是有人曾留在那里。要不要再追?”
苏翎摇摇头,心里盘算片刻,面色一沉,纵马上前一步,挥刀劈下。刀光闪过,那胖子的人头滴溜溜地滚在地上,一腔黑血喷出二尺多远。
苏翎策马站立,将刀上血迹搽拭干净,回刀入鞘。
那边的人瞧见这一变化,先是一阵惊呼,接着,又变成一片低叹。
苏翎目不斜顾,沉声下令:“整队!”
十八匹马迅速站成一列横队,一色铁甲腰刀,红脑包盔,血色战袍。霎时间,满山的风都凝结成凄厉的杀气。
“郝老六,胡毅成,听令!”
“属下在!”郝老六胡毅成应声答道。
“你二人带队,立即回营。”苏翎说道。
“尊令!”二人答道。
“记住,人是我杀的。”苏翎刻意叮嘱到。
众人一愣,郝老六问道:“大哥,你不回去?”
苏翎默默看着众人,沉声说到:“记住,人是我杀的,你们要说的一致。现在就走。”
郝老六略一寻思,说道:“大哥,你这做什么?你不要我们这些兄弟了?”
苏翎怒道:“你要违令么?”
余下的兄弟这才明白,纷纷说道:“大哥,你还当我们是兄弟不?”
“大哥,没有你,我早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反正我是跟定你了。我不回去。”
“对,大哥,我也不回去。要生要死,都在一起。”
苏翎手一挥,众人立刻收声。
苏翎凝视良久,说道:“都是好兄弟,大哥结识你们,不枉这世上走一回。”
郝老六轻声说道:“大哥,你虽是好心,可你想过没有?你不回去,我们就算推到你身上,就没事了么?那姓佟的还不加倍还上?”
苏翎一怔,这一节倒是未料。怕是正如郝老六所说,这姓佟的一腔怒火,岂不是加倍还到这帮兄弟身上?
郝老六说:“大哥,反正是回不去了,我们都跟着你,去哪儿都行!”
“对,大哥,就这么办!”
苏翎沉默不言,心内着实为难。
十八名骑甲也一言不发,目视苏翎。
“各位兄弟,若是如此,我们便是进退两难。那边建奴是我们的敌人,这边又视我们为敌。我们能去哪儿?只能在这中间寻个去处。”
郝老六倒笑了,说道:“大哥怎么不爽快了呢?大哥你说,平日我们都在哪儿?'
苏翎一怔,细一想,也笑了。
可不是么?就算没今天这件事,这队人马不还是整日在这待着么?众人想明白的也纷纷大笑。
“好,就定下来。我们就在这中间,建一块自己的地方。咱们这十九条汉子,难道还有什么怕的不成?!”
“这才是我们的大哥。大哥,你下令吧。”郝老六说道。
苏翎又挥手止住众人,慢慢说道:“让我们想想,何处可供我们容身。”
众人听了,均在心里搜寻合适的地方。
“白沙沟。”
几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地方,大家相视一笑,苏翎脸上也带着笑意,说道:“好,就去白沙沟。”
那白沙沟是一处山谷,因临江处有一大片白沙滩得名。在宽甸东北百多里处,浑江与鸭绿江在东北两面,而在西北,还有一条二道河封住出口,是天然屏障。山谷内并无人烟,偶尔会有采参人进去。苏翎这队骑甲曾在浑江上游遇敌,遁江逃生,就在白沙沟上的岸,还曾住过十几日。沟内有平地可垦荒开田,山上森里茂密,野味葯材取之不尽,凭着这些汉子,新建家园毫不费力。若是运气好,昔日搭建的木屋还在,就更省了不少事。
想到此处,众人都禁不住有些心急。这头一次不为军令发愁,就如同笼子里的鸟,飞出来,才知好大一片天。
苏翎举起左手,面对十八骑说道:“听令!我们。回家!”苏翎兴奋起来。
十八人一起欢呼:“回家!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