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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湘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医院寂静的长廊,萧竹筠脚步匆匆,担心和焦虑地,以接近跑步的速度,边走边问高日安。
她一接到高日安的通知,就匆忙赶回来。电话里说不清,只知道湘南精神遭受打击,突然不说话;但究竟发生什么事,高日安并没有说清楚,只说等她过来再说。
她心急如焚,急着想知道黎湘南的情況;而由门口到病房,长廊的这段路显得相当漫长。
斑日安脸色凝重。他尚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萧竹筠有关黎北潇的死讯,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事情的所有经过
那一天他追出大廈时,只见蓝色“青鸟”像子弹一样射向天际,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闪爆着美丽的光芒。沖天的火焰燃烧着“青鸟”的羽翼,黎北潇就笼罩在那火光中。
那种死亡方式没有苟延残喘。更没有久病拖累,而是与光,与沖天的火焰,同化入宇宙和尘埃正符合了黎北潇不与凡俗同流的气宇;激烈、瑰壯、充满着光。
那是生命的激爆。
那时他只觉得脑海顿时空白一片,除了满眼瀲滟的光,然后他突然想起黎湘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向舞蹈学苑,喘着气寻找黎湘南。他发现他不停在顫抖,很轻微,但他一直在顫抖。
黎湘南早就下炉离开了,学苑的助理小姐说。
离开了?
他只觉脑海顿时又空白一片。头一抬,看见对面大楼整面落地窗的玻璃墙。他突然大叫一声,发疯似地冲出舞蹈学苑,冲下楼梯,冲出大廈,冲过马路
终于撞开门。找到黎湘南时,她已呈半失神的狀态,嘴里一直喃喃不停着:“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看见他撞门进来,她突然跳起来,紧紧抓着他,用非常清醒,但强烈焦虑担心和不安恐惧的声音问他黎北潇是否发生什么意外;而乔志高
“到了!”长廊终于走尽,黎湘南住的病房就在长廊尽头。那是一间单人病房。
萧竹筠急着开门进去,临到门口突然犹豫了一下,她转头看看高日安,高日安对她轻轻点头,说:“进去吧。”
她闭闭眼,深深呼吸,做好某些心理准备,然后伸手握住门把
病床上没有人。
黎湘南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面对着光。
“湘南?”萧竹筠轻轻喊了一声,蹲在黎湘南身前。“湘南,是我,妈妈回来了。”黎湘南没有反应,连一丝的动作也没有,不言又不语。
萧竹筠抬头望向高日安,眼神在询问。高日安走近,蹲在黎湘两另一侧身,看着黎湘南,说:“你放心,她完全正常,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她精神遭受到一些打击,而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说话,也不哭不笑。周遭发生的一切她完全知道;你牵引她,她也会跟着你的牵引而动;除此之外,她的感情世界是封闭的。”
他轻描淡写地述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黎湘南所遭受到的“一些打击”是如何激漾强烈。从她知道黎北潇的死讯后开始,她就变成这样,动也不动,不说、不哭,也不笑。
而萧竹筠什么也不知道。她一脸疑惑迷茫,缓缓起身问高日安:“打击?什么打击?湘南好好的,怎么会遭受打击?”她皱皱眉说:“对了,她父亲呢?我不放心湘南一人在家,所以让湘南搬去跟他住,他竟然没有好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让湘南发生这种事!实在太可恶了!”
斑日安也跟着慢慢起身,一边观察着萧竹筠。看样子萧竹筠对所有的秘密黎湘南的真实身世,黎北潇和黎湘南之间的感情都不知情;但他仍然试探地问:“萧小姐呃,请恕我无礼。我只是好奇得想知道,湘南出生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你知道的,那种很荒谬的事,比如抱错小孩什么的,初生婴儿看来都一个模样。”
“当然没有!”萧竹筠想也不想,十分肯定地说:“湘南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把她和别的小孩搞错!”她又皱皱眉。“你问这个和湘南遭受到的打击有什么关系?”
斑日安在萧竹筠说话时,特别留心她的举止、神色和语气,连小动作都不放过。看情形萧竹筠真的什么都不知情。他心中迅速做了決定,決定对萧竹筠隐瞒一切,连乔志高的事也不提,免得事情越扯越大,惹出一番风波。
当然,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未雨綢繆总是好,善意的欺骗也比说出残酷的真相好。
“萧小姐,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你先有心理准备。”高日安用沉重的口吻说。
萧竹筠被他那种沉重的口吻突然搅得有些心慌,隐约有着不祥的预感。她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萧小姐”高日安表情肃穆,神色凝重地说:“黎先生他因为车祸过世了。”
“什么?”萧竹筠猛然抓住斑日安,激动地说:“你说北潇他他怎么可能!”
“你冷静一下!”高日安语气冰冷;不是他无情无感,而是这事情根本无法劝,只有等时间自然去过渡。
“怎么会这样”萧竹筠呆呆地放下手。
她真的无法相信,那样霸气、气宇独冠的黎北潇,那样鲜活、意气风发的人,会那样消失了!
“怎么发生的?”
萧竹筠頹丧地坐在床上,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紧捏着膝裙,指掌绷得很紧,顫顫在抖。
“好像是煞车失控,和瓦斯车相撞,引擎着火,所以”高日安缓缓说着,没有将话说完。
“当场就死了吗?”萧竹筠问。
斑日安沉默地点点头,并不奇怪萧竹筠这么问。连黎湘南当时也是这么问的。
在她们心里,像黎北潇那种人,就连死也要死得壯烈不管形式或意义上。对于黎北潇自己而言,这样的死法,也比老病拖延毫无尊严,或伤重苟活残喘两三日后,以一身的丑陋死去,来得壯丽。
像黎北潇那种人,是无法忍受自己最后以一身窝囊离开这人间的。他是那么狂狷、霸傲,一直站在世界的最顶端;甚至连死,也以绝世的姿态沖向天际他绝不会容忍自己以一身丑陋、窝囊的姿态离开的!
这也是黎湘南和萧竹筠会这么问的原因。
斑日安思虑到此,突然为黎湘南感到慶幸起来。
“那湘南”萧竹筠叹了一声,看着黎湘南。
“她因为父亲猝死的关系,精神严重受到打击,而将自己封闭起来。”
“她会一辈子都这样吗?会不会好?”萧竹筠怜惜地抚摩黎湘南。
“你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好的。我不是说过吗?她完全正常。只要有耐心,妥善照顾她,她就会康复!”
“希望如此!”萧竹筠起身,神色显得哀淒。
黎北潇的死,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可以说是震撼,但并不足以令她崩垮。她和黎北潇之间,毕竟已经过去。
而黎湘南的自我封闭,却是她最感忧心的事。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在人世间尚有需要解決的事,尽管是令人心力交瘁的折磨。
她强打起精神,同高日安道谢:“谢谢你,高先生!谢谢你为北潇、湘南,为黎家所做的一切,我真的非常感激;如果没有你的帮忙,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不必客气,我只是尽我所能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萧竹筠转头再次看看黎湘南,恢复一向的干练。这不是悲伤叹气的时候,该解決的事还是需要解決。
“高先生,”她下定決心说:“我想将湘南带回家。”
“为什么?”高日安不自觉地皱眉说:“湘南在医院不是很好吗?有专门的护士照顾!”
“这个不是问题,我会请人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不行!我绝不答应!”高日安强烈反对。“湘南的情形很特殊,她需要耐心和爱心的引导,而不只是有没有人照顾的问题!”
“你放心,我是她母亲,我当然是爱她”
“你还听不懂!”高日安粗鲁无礼地打断萧竹筠。“湘南这种情況并不是因为生理的问题引起,而是心理的关系!她需要的不只是有人侍汤奉茶,她需要有人为她解开心里的结!”
“什么心里的结?”萧竹筠征了一下。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她需要从她父亲死亡的阴影中跳脱出来。”高日安自知一时激动失言,不着痕跡地掩饰说。
萧竹筠不疑有他,并未再深入追究;但她仍坚持非带黎湘南回家不可。她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带湘南回家去!”
“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如果你真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你就应该”
“我就是因为为她好、为她着想才这么做!”萧竹筠大声駁断高日安的指责。“我怎么能把她留在医院,让人当作实验,当作疯子看待?”
斑日安不说话了。他了解萧竹筠对“精神治疗”、“精神医生”甚至“心理医生”的看法。她对那些名词仍有捨弃不掉的偏见;总以为只要和那种人、事沾上一丁点关系,一辈子就永远摆脱不掉疯子的阴影。
“这样吧!”高日安最后说:“把湘南交给我,让我来照顾她。我并不是心理医生,湘南由我照顾也不会留下任何纪录,你应该可以放心才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照顾湘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你和我们又非亲非故,你没有理由这么做”萧竹筠没有马上答应,对高日安的动机充满疑惑。“你该不会是想将湘南当作研究的对象吧?”
“不!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是诚心诚意的!”
“是吗?”萧竹筠仍对高日安感到怀疑。“那么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她。我爱湘南。”高日安郑重地说;认真的语气,如同在起誓。
爱?
萧竹筠愣了一下。这个理由约充份了,但
“真的吗?你不后悔?”她不放心地问:“湘南可能一辈子都会如此!你确定你真的爱她?”
“我确定!绝绝对对的确定!”高日安走到窗前,半跪在黎湘南面前,牵住她的手,无限深情地说:“我爱湘南,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她。湘南,你听到了吗?我爱你,爱你!”
黎湘南仍然没有反应;毫无生气的眼楞楞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没有焦距,空洞的表情里只有阴影悄悄在挪移。
萧竹筠移到他们身旁,低头看着他们,对高日安说:“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她,那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斑日安霍然抬头,眼里盛满感激的光。
“谢谢!谢谢!”他不停道谢,紧紧握住黎湘南的手。
黎湘南对一切观似浑然不知,她任由高日安握着手,像洋娃娃一样,不动不笑,只是随着他的牵引摆动。
几天后,高日安安置妥一切,将黎湘南由医院接回家。他将所有的工作搁置,专心照顾黎湘南,完全不假手他人。
但尽管他再怎么用心,黎湘南情況依然。她仍然不言不语,镇日静静坐在窗前,面向着满布人间耀眼的光。似乎那光和明亮在她潜意识中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是以她并不像一般自闭症者会自然趨向阴暗,反而迎着光。
斑日安耐心地看着她,不时在她耳边说话。他知道黎湘南能无礙地感受周遭一切,只是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想去意识那一切。
这样过了两个月,黎湘南依然像只不动的洋娃娃。
有一天高日安偶然抬头,蓦然发现,天际那光和颜色像极了黎北潇死亡那天的天色。他抱着黎湘南上顶楼,让她倚着墙站着,面向耀日的光芒。即使近黄昏了,天际仍一片明亮。
“那一天,天空布满像这样的明亮金光”他缓缓说着他从未告诉过黎湘南的事。“我看见蓝色青鸟像子弹一样飞射向天际。烈焰沖天的那一剎那,我彷彿看见他傲立在光中。我很明白你向光的心情;他是属于‘光’的,主宰着一切的明亮。我真的很羨慕他能得到你这样的深情真爱”
“那是地獄的人。”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什么?”高日安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刚刚是你在说话吗?湘南?你想说什么?”
斑日安异常的兴奋。只要黎湘南肯开口说话,一切就真的没问题了!
“那光那是地獄的火焰”声音又起。
果然是黎湘南在说话!斑日安欣喜若狂,不住地叫着:“太好了!湘南,你终于肯说话了!太好了!”
他殷切地望着黎湘南,完全被黎湘南开口说话这件事冲昏头,心中狂喜不已,直到黎湘南又开口说:“‘你我进入了不幸之城,陷身于永恆的痛苦之中’。”
“湘南?”高日安皱紧了眉。这句话他曾在某本书中见过,充满悲观的色彩和无助无奈。
黎湘南根本没看他,怔怔地望着耀目的天色,喃喃说着:“我们遭受了神的詛咒,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淵。什么是永恆呢?上帝已经离我们很遥远”
“湘南?”高日安迷惑不已?柘婺暇烤乖谒凳裁矗?br>
“我一定会遭受天谴的”黎湘南沉溺在自己的幻界中,喃喃说着:“神的诅咒,天的惩罰,真的已经到了最后的极限眼前的路分歧”
“湘南!”高日安慢慢靠近黎湘南,但黎湘南并没有理他。
明星不知何时悄悄高挂在天际?柘婺贤判切欠叮亓飨吕帷?br>
“小王子离开了他的玫瑰,银河的路是那么的遥远”她不断喃喃自语:“眼前是分歧的两条路,我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不管是那一条路,都注定陷入无边的坠落”
“还有第三条路。”谁?是谁在说话?
黎湘南震了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多日来,她第一次意识到高日安的存在。她神情呆凝,但看得出来,她的心窗已经逐渐开启。
“湘南,你还记得我吗?”高日安轻轻地问,神情殷切渴盼,焦虑不安,没把握也没肯定。
黎湘南静静看了他很久,实在太久了,令高日安极度焦躁不安,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湘南”他低低喊了一声,喉咙又涩又干。
“是你”黎湘南终于轻轻吐出口。
斑日安喜极而狂,大叫了一声。
“太好了!湘南!”他忘情地拥抱住黎湘南,带着狂喜的硬咽说:“真是太好了,你终于恢复了!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是吗?”黎湘南面无表情地说:“他死了,我却独活下来。这是上帝的诅咒,上帝的谴责。”
“别这么说!”高日安情急按住黎湘南的口。
“这样也是遮掩不了事实的。”黎湘南轻轻移开他的手,看看天空,问:“我妈她知道一切了吧?”
空洞的眼神,空洞的声音。高日安不觉为她感到心疼,柔声回答:“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
“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高日安恳切地看着黎湘南。“湘南,听我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要走出阴影,一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可能吗?”声声疑问,反映着黎湘南此刻悲哀、枯萎的心情。
“当然能!别忘了,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研究我吗?”黎湘南嘴角泛出一丝苦笑。
“不!爱你!”高日安起誓许诺,认真万分。“我爱你,湘南。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只是个疯子,神经不正常的疯子而已,不值得你”“我只知道我爱你。”高日安不让黎湘南把话说完。
夕日渐沉,一抹红霞残挂在天边?柘婺贤拍撬蚕9虮涞木吧蝗晃剩骸八兀俊?br>
“他?谁?”高日安先是一楞,但很快就知道黎湘南指的是谁。
他沉默不回答,黎湘南却了然似地问:“疯了吗?”
“他完全崩潰,精神极度错乱”
“算了!不必再说了!”黎湘南不忍再听下去,摇摇头说。
她永远忘不了乔志高那冷漠的气质,当众为她脱鞋揉脚的体帖。她知道她将会永远记得他,在她心里,他将是永远特殊的存在。
“是他害死了他”她喃喃低语。
“都过去了。”高日安微微搂着她。“让一切重新开始,我会永远在你身旁。”
是这样吗?这就是“第三条路”吗?
“这就是第三条路吗?”黎湘南仰头问。
“这是你我两人的路爱之路。”高日安低语悄悄。
爱之路?
黎湘南仍然仰着头。夕阳已沉,晚星渐高。她突然想起诗哲泰戈尔的诗句:“如果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将会错过群星。”
一切不会这么快就过去,但疼痛会慢慢地淡去,伤口也会慢慢地痊愈。随着时间的过渡,过去的明辉会变成明日的光亮。
明天,永远是新的一天,永远有新的希望!
“谢谢你这么爱我!”黎湘南依偎在高日安怀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柔情盈满心怀。
斑日安拥紧她,无限幸福地笑起来。
“爱上你我一生无悔!”他低低在她耳畔说,深情无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