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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有些古怪,常是她一声清哨,琥珀即刻便到。
她张望着,发出第二声长哨,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嘶鸣声不同于以往,仿佛受到惊吓,变得锐利清厉。
笑眉心一惊,撒腿便跑迎向前去,两头狼犬则训练有素地跟上,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
另一边,灰马的强势气息刺激了它,再加上背上的重量无法挣脱,而马鬃绞在男子手中,栗毛马的四蹄缓了缓,让人控住方向。
男子笑声豪迈,大掌赞许似地抚著它柔软皮毛,感觉这匹美兽壮健温热的肌理,一面朝直要靠近的灰马道:“石龙,你的姑娘肯睬你啦!”
“你!?偷马贼!”忽地,娇声夹著怒气,在黄昏霞红下响起。
栗马见主人出现,杂乱的蹄步有了方向,它拒绝灰马的亲近,几个起伏终于奔至笑眉身旁,连带著,也将那名男子带到她面前,前者跨在马背,后者安慰地抚拍著马头,他听见她那声愤怒的指责,下一瞬,眼瞳中已映入她的面容,而她正扬著一双亮灿如星的眸子,狠狠地瞪住他。
一时间,霍希克说不出话。
他的心脏打著鼓,咚咚、咚咚、咚咚,由慢而快,由坑邙慢,又快又慢,似快似慢,失去惯性的节奏,敲得杂乱无章。姑娘抬高的红润脸庞,那两道不驯的眸光,熠熠生辉,穿过他的肉体,直直钻进他的脑海,刺入他的心。
这时间,霍希克懵了。
吸引如此强烈,有某种熟悉泛上心头,下意识在记忆中追寻,仿若许久、许久以前,他迷了路,在敦煌千百个石洞中迂回曲折,无意之问见到的那一面画墙,热情的,神秘而难以抗拒。
是新疆高原族的男子?在对方打量自己的同时,笑眉亦暗暗猜测。
西安城除了是与西北商业往来的集中处,外国人不少,城中更混杂著西北许多部落的族人。眼前男子肤色偏褐,浓眉有型,鼻梁直而挺,发包缠在顶帽中,她在城中见过类似的人,鼓是属于西北部族,不同在于,这个陌生人深刻瘦削的轮廓上有一对深邃无端的眼眸,而他的眼睫太过浓密。
接触到男子狂烈奇异的目光,极端无礼,毫不掩盖其中兴趣,烧刺的灼感由头灌至脚下十趾,笑眉脸蛋竟不自主地泛了红。
栗马微嘶,鼻头轻触著她的颊,这一碰,神智终于拢回。
这无礼的家伙!甩掉那乱七八糟、无理可循,兼之莫名其妙的羞涩,她放胆怒视,细浓的眉飞扬,下颚傲然挺著,小脸儿红扑扑,口气却气呼呼的。
“男子汉大丈夫不做正当事,却来干这三流勾当!?你羞不羞!?快把琥珀还给我!”
他不语,唇微勾,只顾著瞧她,从姑娘的发稍瞧到小鞋尖,在浑圆的胸脯逗留了会儿,在小腰肢上也停了会儿,猜想双掌合握该能将她圈起,他看着、想着,末了,两道视线又循回姑娘可人的脸蛋,这般地正大光明。
“你看什么看!?”笑眉脚一跺,讨厌极了他的注视,虽说她的性子不拘小节、开朗豪情,但教一名陌生男子以那样古里古怪的眼神打量,任谁都要生气。她脸蛋一下子变得好红,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涩。
霍希克咧嘴一笑,展现他露齿眯眼的招牌笑容,低哑地道:“姑娘生得美,我自然是非看不可。”
他边说边倾向前,峻脸贴在马鬃旁,毫无预警拉近两人距离,有意无意的,男性气息温热地拂过笑眉拍抚马头的手背。
她心猛震,迅捷地缩回手,又记起明明自己才是琥珀的主人,若放手,当下就输了一著,要强的脾性此时卯了上来,不退反进,她两臂陡地圈住马颈,小嘴怒斥:“你胡说什么!?嘴巴不乾不净!这马是我的,你下来!”
他可亲的笑容落入她的眼,全成可恶。
“你再不下来,我、我不客气了!”男子的脸有棱有角,离得太近了,原来,他的眼珠子不是黑的,偏褐,又带点金,流转著琥珀光。
笑眉,你乱七八糟想些什么?意识到出轨的心神,她急忙拉回,面颊一片烧热。
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太、太、太生气了,这是首次,她遇上这般粗野不教的人。
男子眉一挑,好笑地问:“哦,你打算怎么对我不客气?”
说实话,这姑娘不顶美,却有一股烂漫天真的热情,从她清亮的眼中迸射而出,三分野性、三分稚气,不知怎地,极想见她开朗大笑的模样,定是万分迷人。
笑眉瞪眼,听见黑仔和花斑儿蓄势待发的低咆声。“我放狗咬你!”
“喔?”他瞥了眼两头大狼犬,又移回来锁住姑娘的俏脸,嗓音低柔“你的狗儿斗不过我的马。”石龙连草原狼都敢斗,还怕两只狼型的犬?
那匹大灰马很俊,从方才就在三尺外来回踱步,健壮的四蹄稳稳踩踏,流须尾缓动,它窥探著、评量著,那态度好生傲慢。
“那也得斗过才知!”笑眉冷哼。
万不得已,她不会唆使狼犬攻击,因那利牙足可致人于死。
“你下不下来?”她又问。
他喜欢她的声音,虽说生著气,话气不佳,可是好有精神,清清脆脆的,像在燥热难当的盛夏,大口咬下冰镇过的甜瓜,清凉冲刷过全身,舒畅。
洁白的牙一闪一闪的,他柔声问,全然地不由自主“你叫什么名字?”
这臭家伙,把她的警告当成乱风过耳?心中怒火陡炽,她张口扬声唤道:“黑仔、花斑儿!”
“唬汪”
两头狼犬接到指示后,对住男子一前一后发动攻击,它们后腿弹劲强,一个跳跃,眼见两双前腿已分别搭在他的背心和胸口,利齿森然
“别伤人!”新的指示陡响。
他两臂蓄劲,掌握成拳,原要在下一刻同时击毙二犬,却听见她惊慌喊出,知她并非真要致他于死,吓唬的成分多了些,胡里胡涂地,心头竟泛起柔软之情。
若杀了她的爱犬,她必定不欢。
此刻短暂而凶险,他脑中已翻覆无数念头,临了却不出手,而笑眉虽出口制止,狼犬的动作十分迅捷,要立即撤回万不可能,锐牙仍贴着他的肌肤划过。
狼犬著地后,仍朝著马背上的人低咆,龇牙咧嘴的,等著主子接下来的命令。
此时,大灰马发出凌厉的嘶鸣,似乎颇为不悦,又十分不解,但未得男子指示,它只能继续踱步,鼻孔忿忿喷气。
笑眉喘息著,琥珀很不安,她想安抚,才知自己胸口亦跳得急促,她抬眼再度望他,见男子笑得一脸无谓,白牙闪烁。
“你、你流血了。”她讷讷道,盯住一片壮阔的胸肌,瞧不出伤口的深浅,而血细碎的流,沿著块块的肌肉蜿蜒而下,敞开的衣襟亦沾得斑斑血点,胸前如此,背后应该也伤著了。
“你为什么不闪不躲?黑仔和花斑会咬死人的。”他瞧起来多少练过手脚功夫,腰侧还配有一把弯刀,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挺直上身不移不动,等著狼犬近身?见他胸前流血,她竟生起罪恶感觉,明明是他的错,他起的头,他、他故意挑衅!
可爱的姑娘呵竟不懂得隐藏心事。霍希克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歉疚,或者,连她自己亦未曾察觉,这招苦肉计收到不错的效果。
“你不是存心要我的命,我知道。”他忽地翻身下马,离笑眉仅一步之遥,双臂抱胸,低声问:“你不生气了?”
“我”笑眉一怔,发现立在面前的他好高大,自己仅及他的胸口,而他流血的裸胸上除新伤外,还细细浅浅留著好几道伤痕,在古铜肌肤上展现出某种气势,她瞠目结舌,忽地脑袋中轰声大响,火烧上两颊,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暗数著胸墙上的痕迹。
噢!天爷!她咬唇跺脚,眸光往上闪躲,却直直对入他深邃的瞳里。
糟!他的酒窝为什么为什么教她好难呼吸!?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引起她如此怪异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喜爱煜哥,见著他心中喜乐,会生出依赖之情,会渴望他的呵护。她爱在外头闯荡,醉心江湖的豪情和侠义,亦结交过几位男性的侠士,皆属纯粹的友谊。而性情中那些爽朗和潇洒,在此刻却抽离开来,变得不像华笑眉了。
她发怔的模样带著娇气,红润的脸蛋,红润的唇瓣,眼眸有些迷蒙,他闻到姑娘身上清新的芳香,揉进大自然的气味,甜甜雅雅的。
“我不是偷马贼。”他笑,也不懂为什么想解释,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你的马,嗯你唤它琥珀?它很漂亮,我以为是草原上的野马,然后”他略顿,目光须臾不离“我的马,石龙,它需要一个伴。”
他善意的解释让笑眉有些无措,自己真是误会他了!?
咽咽喉头,轻抿朱唇,她抚触著琥珀,脸颊自然而然地偎著,与它相互摩挲。
气氛陡转,两人沉默无语,而大马和狼犬都有些莫名其妙,让自己的主子捉弄了,嘶鸣和低狺变得悻悻然的,最后乾脆自动缩口,等情势明朗再说。
望住她可爱的发漩,他心底一荡,又忆及敦煌怫窟中那面偶遇的画墙。
“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她动作微僵,思忖著说与不说。她从来不是扭捏作态的姑娘,武林江湖互报姓名是常有的事,她毋需过分在意吧。
“问人姓名,不是应该先自报名号吗?”她道,口气略冲,想掩饰内心慌乱。
他不以为意,朗声大笑“我叫霍希克。”他名字的念法音短而促,低哑嗓音微卷,很有西北部族言语的感觉。
“你姓霍?”她想到西郊霍去病的坟冢,那位汉代骠骑将军的战功一直是她所钦慕的。
他摇摇头“霍希克是我的名,直接译成汉字的音,至于姓”他眉心稍拧,似乎思索著一道难题,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姓什么。”
“哪有人不知自己的姓?”她细眉挑起,以为他故意捉弄人。
霍希克仍旧笑,轻描淡写地解释“我是孤儿。”
闻言,她又怔,见男子神色淡静,抿了抿唇才道:“你没见过你的爹爹和娘亲吗?要不,怎么连姓都不知道?”
“我没见过。”眼神终于离开姑娘的俏颜,他拉拢一边衣襟拭血,伤口并不严重,周遭的血已凝住。
事实上,他是个弃婴,连属于哪个族落他也不知。
前任的头子在草原上拾到尚在襁褓中的他,从大狼和天雕嘴中抢下这块肉,他活了下来,面对更恶劣的环境,接受更严厉的考验,而人的一生,就是在永不歇止的考验中撑过,他明白,深刻体会,人只有往前迈进,只有强壮自己,才能尊严的活著。
多年以后,穿过塔克拉马干沙漠,往更远的高原,他见过与自己长相有几分雷同的外族,他想,给予他生命的那对男女,应有一个是大食人。
“我叫华笑眉。”笑眉忽尔说出,恢复爽朗坦率的本性,心中戒意未除,但脸色已和缓许多。
“你姓华?”换他挑眉,关中棉产以华氏家族马首是瞻,如今在一望无际的棉田丘陵巧遇一位华姓姑娘,他自然而然心生联想。
“嗯,我姓华。笑、眉。”她指著唇边的笑,又指著细浓的眉。
“我又不是孤儿,当然有名有姓。”此话一出,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她是心直口快,并非瞧不起人,吐吐舌尖,她头一甩,很快又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对既定的事实,霍希克早已释怀,他唔地沉吟却不说话,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可以一直道么瞧着她、静默地看着,微红的脸颊、小巧的界尖、丰润的唇瓣,然后近近吸取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听著地清脆圆润的音珠,一直这样下去,他可以沉迷其间,毋需清醒。
笑眉以为他真生气了,咬咬唇又抿抿唇,想想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是恶毒了些。
“我”
“你”“你先说。”
“你先说。”
沉默后,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互瞪著,然后一同笑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笑眉问。觉得方才一笑削弱了男子高深莫测的神情。
他不著痕迹地叹息。
他想问
姑娘家住何处?
今年几岁?
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爱不爱吃甜瓜?
愿不愿意跟他回兰州?
可不可能当他的女人?
一切来得太快、太匆促,他知道,可心里有股躁动,不仅石龙找到可人的伴侣,连自己也找到了,他与她初次相遇,直觉替他决定所有,告诉了自己的心,而他向来是行动派的,下了决心,就卯足劲往前行。
“你愿不愿意”
“笑眉!笑眉!”关键时刻,身后丘陵线上出现一个骑马的身影。
“煜哥,我在这儿!”她眸光由他脸上抽离,朝著不远处的影子挥动臂膀,语气中夹有一丝陡现的欣喜,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
“笑眉。”展煜驱马而来,须臾已来到他们身边,见笑眉与一名陌生男子靠近,他心中突兀,接著俐落地翻身下马。
“安师傅和刘师傅说你来了,怎么没找静妹和我,却独自跑来这儿玩?”他说著,责备人时口气依然平和,然后手掌极自然地托住她的手肘,不动声色地将她拉近自己,因为,这个陌生男子不寻常,特别是他流连在笑眉身上的眼光,是计量而谋测的,正打著什么主意。
“煜哥,静姊呢?你没陪著她?”思及今日在窗外的所见所闻,暂且摆脱的落寞又悄然爬上眉心,他顺遂他的动作,身子亳无异议地任他拉近。
“骆总管遣人来接她回府了,我是出来寻你的。”他头一调,两名男子的眼神短兵相接,在极短时间内归结出评价。他是生意人,面容轻易地挂上笑,神情舒缓。“这位是”
“他叫”笑眉出声。
“霍希克。”他抢了她的话头,自报姓名。他唇边笑痕还在,却深沉了起来,金褐的眼盯著笑眉主动攀附在男子臂上的手,信赖的神情,眉宇间怪异的轻愁,颊上似喜似嗔的嫣红他有些不是滋味,心头郁闷,该死地忘了考量她有没有心上人?
“霍希克你是银毛虎!?”展煜微震,道出男子在江湖上的称号。
霍希克没做回应,只深深凝视著笑眉,渴望她是投入他的怀中,而非靠在别的男子身畔,这般难以驾驭的狂情渴慕,连自己亦不能信服。
“在下展煜,这位是我义妹。”他亦是男人,在这异族高大的男子眼中,明显地分辨出其中的意味,针对一个姑娘展现出的兴趣。
“阁下前来,所为何事?”银毛虎出现在关中,在华家棉产范围,他不得不疑云暗生,知事情必有蹊跷,近来河西走廊出了乱子,他多少听闻。
“煜哥,他、他”他的名号如雷贯耳,经提醒,笑眉这才想起:录毛虎霍希克。她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迹,有褒有贬,说他性情古怪狠厉,行事看重利益,然一旦最诺,矢志必达。下意识打量他的顶帽,她忍不住要去猜想,包裹在里头的发丝是否真如传闻,每丝每缕都流转银白光辉?
她骂他是偷马贼,他笑。
她要狼犬咬他,他八风不动,乖乖地让黑仔和花斑占上风。
她心惊他胸膛上的伤口,他却无所谓地耸肩,任血滴淌。
她心直口快说了不好的话伤他,他不怒反笑,迳自地瞧着她不放。
是古怪极了,可是狠厉?嗯笑眉恍惚想着,不懂那些人为什么用这个字词形容他?
此时,主人一个眼神示意,石龙轻跑过来,霍希克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对展煜视若无睹,目光真切地锁在笑眉脸上,嗓音低沉中夹入誓言
“姑娘,我们会再相见。”
在笑眉尚不及反应之际,他忽地倾身,迅雷不及掩耳取走她发上唯一的珠饰,是一朵手工打造的小红花,含苞待放的热情,他握在掌心。
“你!?”笑眉一愣,抬手捂住发顶,眼睁睁见自己的玩意儿落入他手里。
“还来!”他、他什么意思啦?怎么可以这样?煜哥都瞧见了!
霍希克大笑,双腿踢著马腹,驾地一声,灰马已冲上丘陵线,载著他消失在夕阳西下的那一端,风中还隐隐约的回荡著他豪迈的笑音。
“霍希克!”她跺脚,忍不住大唤,身手爽利地跳上琥珀,正打算追击而去,去要回她的珠花,马匹尚未掉头,一边小手已教展煜握住扯紧,硬是不让她策马狂奔。
“算了,笑眉。”他口气虽说温和,却不容反驳。
“可是他、他抢我的东西啊!”这个无赖!打开始动地爱马的主意,她可以不计较,谁知道他变本加厉,抢取她的珠花,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可这口气怎生吞忍!?这蛮子,半点也不懂尊重人!
“他喜欢你。”展煜看着她,唇边隐著抹笑,有些忧郁。
“什么?”笑眉不懂,红润小脸罩在一层迷蒙中。
“他喜欢你,你要当心。他不是普通人物,他真看上你,就一定会有所举动。”
谁?谁喜欢她!?他?霍希克!?
不、不!她不要别的男子喜欢她,她只要、只要唯一的一个,不敢奢求的一个,属于静姊的那一个
“煜哥,我、我你别乱说。”她困难地了著喉头,小脸窘迫“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又没谈上什么话,我还放狗咬他呢,他做什么喜、喜欢我?”话及此,那张异族粗犷的脸庞闪过脑海,深渊似的眼瞳,深邃无比地瞧着人,她一颤,方寸热热的。
展煜不再多说,亦翻身上马。
“走吧,回家了。义母和静眉等著我们用膳呢。”
她瞥了眼那可恶男子消失的方向,下意识摸摸微乱的发丝,和不听话的刘海,听见煜哥再次催促,终于掉回头,用力一甩又重重一叹,将心头乱七八糟的莫名感觉抛得远了。
晚膳结束,笑眉摸进厨房,从糖罐中挖出结块的精糖,悄悄地来到马厩。
负责照顾华家马匹的李大叔已不下百次警告兼请求,要笑眉别再拿糖“甜”死他的马了,可是琥珀嗜食甜食,到得最后,她只得偷偷摸摸的,若教李大叔逮住,肯定耳根子不清静。
今夜的月色很不错,温润迷蒙,可笑眉没什么心情欣赏,身于攀在木头围栏上,一手抚弄爱马的皮毛,摊著另一只手,让琥珀舔食掌心的糖块。
栗马吃得津津有味,她看着、想着,竟羡慕起动物的单纯,容易满足呵“你最好了,少了人的七情六欲,就少掉许许多多的苦恼。”
心头苦苦闷闷的,白日发生的事扰乱她的心湖,先是煜哥的事,那是她心底的秘密,不能教谁知道,静姊这么好,煜哥这么好,她喜欢的两个人若能成双,那是再好不过了,她会笑着视福他们,即使心中疼痛,时间会为她抚平,因她有强壮的心灵,可以潇洒转身。
笃定了这一层的想法,她该要开怀,仍觉得不踏实,这种没来由的不安定感全要归咎于那个夺她珠花的异族男子。讨厌!讨厌啦!
姑娘,我们会再相见。
脑中闪过他誓言般坚定的话语,她呼了一声。他们当然会再见,他抢她东西,对方不主动找来,她也会去寻他,索回己物。
想得正入神,她耳朵灵敏,听见脚步声朝此过来,心虚,以为李大叔巡视来了,赶忙翻过半人高的木头围栏“嘘”还不忘安抚一整排的马儿,她赶忙缩起身子躲在阴暗角落。
来的有两人,煜哥和骆总管。笑眉听声辨人,唇微扬,本想跳出去大喊一声捉弄他们,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却吸引了她。
“这是这个月来第三次遭窃。”骆斌的声音粗哑,有种特殊的磁性。“听国叔说,事发前的傍晚,他见到几个外族汉子在仓库徘徊,上前询问,他们掉头就走,神情颇为怪异。”
“外族人?”展煜语气怀疑。“可有瞧清是何族服饰?”
“国叔形容过,就我判断,属哈萨克草原族。”
“咦?哈萨克?我以为”顿了一顿,好似思索著什么,片刻,展煜声音又起“白日,我在东郊棉田附近的丘陵地遇上一个人。”
“谁?”
“银毛虎霍希克。”
“喔?”骆斌没显露太多情绪,静问:“煜少爷认为他进入关中与华家连日来失窃大批成棉有关?”
“很难不去联想。”中低嗓音轻吐“此事别让静眉和笑眉知悉,我不希望她们烦忧。”
“煜少爷不应该大过保护两位小姐,尤其是大小姐,她要管理华家产业,就不该躲在谁的背后。”虽说是“谁”但所指何人已表露得再清楚不过。
两人都没了声音,笑眉咬唇倾听,一颗心跳得好快。
许久,展煜开口,慢吞吞的,一字字地问:“你这么在意她,为什么不说清楚?不明白地告诉她?你的心意隐瞒这么多年,我当个旁观者,一直想这段故事何时才能圆满?”
笑眉怀疑自己听觉出了差错。
骆总管在意谁?什么说清楚、讲明白的?什么圆不圆满?心跳快上加快,她好难呼吸,想大口喘息又怕被他们察觉,整个脸蛋涨得通红,身子隐隐颤抖,模糊知道,有一个很深、很深的秘密要被挖掘出来了。
沉默更久、更紧绷,骆斌声音响起,一贯的冷静,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煜少爷的话太深奥,小的不懂。”他自称“小的”不知有意无意,竟在此时分割出主子和下属的关系。
展煜莫可奈何,低低轻叹“你还是这么顽固。”
他们接下来还说了什么,笑眉已无心神记取。又躲片刻,直到两名男子离开,她仍缩在马厩的角落不移不动,眼眸瞠著,唇微张,思绪让两名男子最后的对话搅得一团胡涂,比华家总仓遭窃还教人愕然。
骆总管有喜欢的人?
可是、可是煜哥也喜欢她呵但静姊喜爱煜哥,不是吗?
而自己喜爱的是、是
笑眉揉了揉眉心,不懂世间男女是怎么了,一个爱上一个,一个又爱上一个的,乱呵有个湿润的鼻头顶著她的手臂,睁开眼,见琥珀甩著大马头,嘴张了合,合了张,似乎想讨糖吃。
她乾脆抱住马的头东摇西晃,烦躁地问:“你说,你喜欢谁?”
他喜欢你。
没来由的,展煜在棉田丘陵对她说的话响起,真的是没来由,完全没半分徵兆,一句怪异的话就这么窜进思绪中,让她想起那个古怪的男子。
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