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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语花香,景致如画。”向漠岩轻咳了一声,优闲地步进园子里。他的视线投集在云纱身上,几日的避不见面,她真的更形清瘦了。“你们选的地方,很适合用早膳。”立在秋千台前,他随意一览,亭子里的石桌上布置了丰盛的粥点,却没人捧场,碗筷还是干净的。
云纱站起来,双颊酡红地朝向漠岩欠了欠身,低低地喊了一句:“堡主。”相见争如不见啊,但见著了,心却随之活络。那日,她是否惹恼了他?他说不敢亵渎她,祈求她宽容他情不自禁的举动,好几天都没再出现,却对她完好的照料。原以为念著他的感情轻了,如今再见,才知自己等得多苦、又盼得多苦。
“用膳了没?”他明知是多此一问,见云纱摇头,心底还是生气。已是风吹便倒的纤细,还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堡主叔叔,先别管纱姨吃饭了没,羽衣方才的问题,您还没给答案呢!”
“好啊!好啊!”弯弓拍拍手,也跟著起哄。“啸虎堡要娶新娘子,纱姊姊是堡主叔叔的新娘子罗!”
“笨瓜,改口叫纱姨。”羽衣在弟弟头顶敲了一记爆栗。
“唔,知道啦!”
“天啊!好羽衣,求你别说了。”云纱急红了脸,扯著羽衣的小手,头也下敢抬。纵使如此,她依然感应到两道热力,深究地、不避讳地射来,烧灼著周遭的气流,令她心中一窒。
为何别说?这句话忽然间涌入向漠岩的脑海,差点便问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望着云纱,她眼睑半合,螓首低垂,这小小动作,真似极了另一名女子一只手儿拉了拉他的袖,唤道:“堡主叔叔,弯弓想吃乌豆沙的喜饼,还有包肉肉的那种。要包肥肉喔,这样才会香。”小男孩仰著脸,语气是兴奋的。
向漠岩终于回过神来,他两道剑眉聚拢,眯著眼盯著一对小魔“我猜你们还没吃饭;肚子不饿吗?”
嘿嘿,抓到弱点了。似乎这个年纪的孩童只对甜食饼干有兴趣,吃饭对羽衣和弯弓来说简直就是折磨,能免则免,避得过就尽量避。
一听向漠岩的话,原本还聒噪的嘴很识相的闭了起来,两双圆溜溜的眼骨碌碌地打转。他们原是来陪云纱用早膳的,三娘还跟两个孩子耳提面命了一番,说一定要缠著云纱把粥喝下,没想到云纱不想吃,两个小孩更不想吃,大家就挺有默契地,让一桌菜摆在亭子里头乘凉。
“还不吃饭去!”向漠岩语气略带严厉,眼睛危险地扫射姊弟俩。
“啊!”羽衣和弯弓同时一呼,急急忙忙地说:“吃饭!吃饭!我们回去吃饭了。”羽衣牵著弟弟的手,一溜烟跑掉了,到底是不是去吃饭,没人知道。
“小梅!”他继而喊著,一名十五、六岁的婢女便由拱门外奔了进来。“亭子里的饭菜冷了,重新换过,我在这里用膳。”
“是,堡主。”小梅七手八脚的撤走冷掉的粥菜。
少了叽叽喳喳的小魔,园子里突然变得清静。
****
云纱弹了弹落于裙上的细小叶片,双眸不知看向何处好,一迳半合著眼睑,香腮低垂。白裙上的小叶不及弹尽,微风一扬,新的叶片儿义沾了满肩。
向漠岩再次炫惑了。这几日的刻意不见,还以为自己已经理清心底那股怪异情绪,怎么一见著了她,强压下来的冲动又要崩盘?因为她令他想起朝颜吗?可是她们的相似,也仅在于一刹那、一个小动作,个性上,却是南辕北辙的。
朝颜爱笑无邪,他为朝颜心动;眼前的女子清丽温婉,他动心了吗?如果不是,怎么见著了她,会有这样多的情不自禁?真的情难自己啊!饶他是自律甚严的人,仍然把持不住。
他颀长身影来到云纱面前,逼得云纱不得不仰起头。他的眼里带著一股莫名的狂热,接触到他的目光,云纱像遭受雷殛一般,全身震撼。
然后,他依然是情不自禁地碰了她。他伸出手,轻轻拨去她巧肩上的叶层,碰触到丝缕长发,软如黑绸缎的发。
云纱心中颤抖;她也好想碰触他,对他的感情益发无法自拔了,但她不敢让他知悉。她有太多少女的矜持,而他的心已摆进了一名女子,可能为她舍弃吗?唉,不敢争亦不敢求啊不由得,云纱低叹了一声。
向漠岩像被毒蛇咬了口似的,猛地缩回手;他难以安分的握紧拳头,抑郁地说:“该死的!我又冒犯你了。”
没等云纱回话,他率先步入亭内。正巧,小梅和另一名丫鬟送上了新的早膳。
“忙你们的去吧。”向漠岩遣走丫鬟,自行盛起两碗清粥,表情是阴郁的。
云纱悄悄走近,绞著手里的绣帕“堡主,你什么事不开心吗?”
他当然不开心,而且还烦得很,却无法追究出烦躁的原因。他咬了咬牙“没事。你多疑了。”
“可是方才堡主对待羽衣和弯弓,似乎过于严厉了些。他们毕竟是孩童,童言无忌,若说错了什么话,堡主不必放在心上。云纱和堡主,我和你我们”云纱很想化解那对小魔引起的尴尬,又不知如何解释,只怕越描越黑,最后,她幽幽地叹息,幽幽地低语“他们姊弟的无心话语,云纱会全数忘掉的。”
向漠岩的心“咚”地撞击了一下,下颚紧绷著,脸色更沉。
“我不只对小孩严厉,对大人也一样。你,过来。”他粗声的说“把这碗粥喝光。”
“堡主,我不饿。”云纱摇头,她真的没食欲。
“别再喊我堡主!”他烦躁地说。
“啊?”云纱愣了半晌,怯怯的开口“不叫堡主,那要叫什么?”
“我有名有姓。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客套的称呼。三娘喊你闺名,若我依然称呼你平姑娘,未免过于生疏。”他努力想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消除她心中的不安感,毕竟,她是他的责任。在他替她觅得一段美好姻缘,将她交付给另一个男子之前,她会是他的责任。
为什么他心里头怪怪的?想到她身旁有了与她依偎的人,那股酸气就直逼喉头
“不叫堡主,到底要叫什么呢?”她略略偏著头,思索著。
“你觉得呢?”
唉,她就是不知道呀!不称呼堡主,她也不敢喊他的名,那太过亲昵,让她感到脸红心跳。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轻轻地喊了句
“向大哥。”
“不要喊我向大哥!”向漠岩像吃了火藥;他不想听她叫他向大哥,这会让他忆起朝颜喊著兄长的语调。
“对不起,我态度不好。”瞧着云纱暗淡的脸色,他深深叹气,不禁放软了语气“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向家,我排第二,上头还有一位兄长。”
“向二哥。”云纱温驯地改口。
“算了。过来用早膳吧。”他催促著。
云纱望望那些食物,秀眉便拧了起来,摇著头道:“我不饿。”
向漠岩紧盯著她,眉心打著结,声音冷得吓人“你饿了,而且很饿很饿。
吃下东西,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饿。”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仍下放过她“过来,把粥暍下。”
云纱半是被他催眠,半是震慑于他的命令,乖乖地坐了下来,乖乖捧起温热的粥。粥还热呼呼地冒著气,米香清甜,萦绕鼻间,这会儿,她果真觉得有些饿了。
她吹了吹凉,缘著碗口轻轻啜著,还未吞下去,满筷子的小菜已堆进碗中;她愕然地抬头,第二道小菜又堆了上来。
“把菜也吃了,光喝粥,没味道。”
向漠岩轻描淡写地说,两眼依然紧盯著不放,直到云纱一箸一箸的将菜往嘴裏送,他才略微露出笑容,也大口用起早膳。
大奔在亭子里围著他们绕圈子,它缓步走动,偶尔蹭蹭主人的腿,温暖的阳光将一身虎毛烘得更加柔软。
“包子和馒头,吃不?”向漠岩抓抓大虎的下巴。
早膳向来清淡,没什么大鱼大肉,大奔一听,当场低呜一声,懒懒地又趴在向漠岩的脚边。
云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是纯然的欢愉,樱唇勾勒出美丽的弧度。
向漠岩首次见她这般笑着,心一震,目光却再也无法移转。
“怎么?”云纱摸了摸自己的睑蛋,迟疑地问“我脸上沾了饭粒吗?为什么这样盯著我?”
“嗯不是的。”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觉得心跳正慢慢回复。“你应该常笑的。你的笑,足以倾国倾城。”
云纱小脸再次涨得通红,她又啜了口粥,掩饰心中的纷乱。
“我只是说出心里所想的,这绝对不是冒犯。”
“谢谢。”她小小声的说。
一会儿,云纱又启口:“堡主不,向二哥,我”
“你说。”向漠岩三分鼓励,外加七分命令。
“我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整日让人服侍,实在过意下去。我想,我可以做一些杂务,堡裏不知哪里欠缺人手?”
“你不喜欢待在这里吗?”带她回堡,是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快乐,可不是叫她来当丫鬟的,为何她总无法明白?“但是我这么白吃白住,又平白受恩,一定要做些事的。堡里的人,谁不是各司其职?只有我,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以往经营流袖织,她忙惯了,突然整天无所事事,她著实不能适应。
见向漠岩不语,云纱捧著碗,感觉它暖暖的温度,敛眉道:“向二哥身为一堡之主,一定很多事务缠身,这种芝麻小事,云纱实在不该拿来烦你的。”
“如果真觉得闷,去问胡嬷嬷吧,堡裏的杂务大致归她管理,她会帮你安排。”
他无法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若她觉得高兴,就由著她吧。
“嗯。”云纱轻轻点头,微笑着。
向漠岩添了第二碗粥,埋头吃著,宁静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这样的感觉真好,但又好得太不真实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未问出口。关于流袖织失火的原由,虽然她想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已承诺帮她查出,她自然信任他,静待水落石出。
她发过誓言,如果他帮她寻出真相,她便一辈子不走了。但阿爹遗言要她重振流袖织,她该如何是好?假使永生待在啸虎堡,有朝一日,她心恋的人必然要与别的女子婚配,届时,她的心会碎裂成千万飞屑,得来一辈子苦痛。
她的誓言,阿爹的遗愿,孰轻孰重?云纱一口接著一口,机械化地啜著粥,朦胧地思索著,就连向漠岩何时搁下了碗筷,一双深邃的眼锁住了她,也浑然不觉。
她藏起许多他无法探知的迷愁,勾动了他的心弦。在这一刻,向漠岩内心深处突然隐隐约约的浮出一个念头。他只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唐,刚刚浮入脑海,便即压下,一时心中恍恍惚惚
纱姨会嫁给堡主叔叔当新娘子啸虎堡要娶新娘子了
耳际闪过羽衣和弯弓的无忌童言,那念头在心中越见清晰
望着她,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若有所痴,又若有所知了。
***
若问啸虎堡的地下总监,谁能与胡嬷嬷争锋?大事自当由堡主决策,而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生活琐碎,十之八九逃不过胡嬷嬷的掌控。
一早,在小梅陪同下,云纱首次和胡嬷嬷见面,并说明了目的。
“什么!”胡嬷嬷虽已七十高龄,但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她突然一叫,吓得云纱不由得后退。
“对不起,胡嬷嬷嗓门大,吓著你了。但你方才表示,你想做一些奴仆的工作?你是堡主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做事?”
“胡嬷嬷,您莫要怀疑,这事我已经征得堡主同意了。”
她不再是向漠岩的恩人,她欠他的恩情,几辈子都还不尽。
“天啊!”胡嬷嬷又惊呼“是堡主要你做事?这小子吃错藥了吗?别以为他是堡主,而我又七老八十的,便教训不了他!”
“不是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般。是我自己向堡主请求的,胡嬷嬷,您千万别怪他呀!”云纱急著解释。
“但是为什么?”胡嬷嬷听了,依然疑惑。
云纱咬著唇,略带伤感地说:“胡嬷嬷,我猜您一定知道,我们平家已经家破人亡在我最最无助的时候,是堡主将我带回来,还安葬了我爹,帮我处理流袖织的事务。我亏欠他很多很多,我也想为堡内做一点事,尽棉薄之力。”
“可怜的孩子!”胡嬷嬷也长长地叹著气,她握住云纱软软的双手,安慰地拍了拍“世事多无常,生死早已注定,你不要想太多,凡事往前看。你别担心,有啥需要尽管说,胡嬷嬷帮你。”
“谢谢您,胡嬷嬷。”云纱眼眶微微泛著雾气,唇边弯出一朵感激的笑。
“唉!怎么掉泪了呢?别哭别哭!你这丫头长得标致不说,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说话轻声细语的,既温柔又婉约。不知谁积了百世的福分,能娶你过门。”胡嬷嬷细瞧着云纱,越瞧就越喜欢,最后竟叹起气来“可惜我没孙子,要不,你非进我胡家大门不可。”
云纱脸红了红,她也喜欢眼前这位风趣又可亲的老人,似是自己很亲很亲的老奶奶。“胡嬷嬷,谢谢您对我好。”
“说什么客套话!”她抚著云纱的小手“这双手白滑柔软,能做什么粗活?堡主怎么会答应你呢?”
“不关堡主的事,是我苦苦哀求的。”
“云纱丫头,你好像很替堡主担心,怕我把错怪在堡主头上?”胡嬷嬷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好像真洞悉了云纱的恋恋情丝。“你喜欢他?”
“我没有!”看了胡嬷嬷一眼,云纱垂下头,呐呐地说:“我感激他,很感激很感激。”
“唉,只有你心里知道了。”胡嬷嬷笑着,脑海中浮现出她和堡主结为佳偶的样子,觉得满意极了。“好吧,既然你想做些事,我想想看有什么工作适合你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双眼发亮。
“你对刺绣在不在行?”
“说不上在行,不过流袖织是以染丝制布为生,也生产织绣布匹,对于刺绣女工,我想我可以试试。”
“流袖织所产的织绣料子,你可曾绣过?”胡嬷嬷惊喜地问。
“一年三件,皆是云纱绣成的。胡嬷嬷,您很喜欢流袖织的织绣吗?”
“岂是喜欢而已,我老太婆简直爱死了!看过那般的织绣功夫,谁能不感动?手工细腻,一针一线全是心思。你可知流袖织的织绣布匹,由你们卖出之后,在布商哄抬下,件件是天价,却件件抢手。”胡嬷嬷布满皱纹的睑闪烁著兴奋“我收购过流袖织一匹织绣,纯白色的布料,绣上无数朵红梅,盛开的、半开的,还有含苞待放的,线色由大红渐浅,变化多端的红颜色。”胡嬷嬷忘形地摇晃云纱的双手,语气又惊奇又开心“哈哈,是你,真是你呀!你这双手,这一身织绣功夫,当世无二人了。”
“胡嬷嬷,您太夸赞云纱了。”云纱害羞地笑。她记得胡嬷嬷说的那匹布,是她三年前的作品。那年冬季在百花渊里,一片银色雪地,百花无色,独开红梅,灵感因而产生。那匹织绣有个名字踏雪红颜。
“哎哎,一点都不夸张。你真是老天爷派下凡帮我的仙女,这差事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现在交给你,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到底是什么工作?要绣些什么呢?”
云纱见胡嬷嬷如此信任自己,便战战兢兢起来,怕让人家失望了。
“是这样的,我们向家啸虎堡的大公子,也就是堡主的兄长,三年前迎娶了林家的朝颜姑娘,算起来,咱们和林家便是姻亲,再加上两个家族一向往来亲密,关系更非比寻常。两个月后,林家亲家翁做大寿,除了丰富贺礼外,堡主想请师傅绣一幅贺寿的图幛,可是找来找去,一直求不得好师傅。”胡嬷嬷眉开眼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原来好师傅就近在眼前啊。”
云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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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颜朝颜他心系的朝颜,原来已嫁作他人妇,成了他的兄嫂。那种感受,势必痛如刀割朝颜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她何其有幸,赢得他的青睐:又何其不车,无法圆缘。
云纱合上双眸,觉得心隐约发疼,为向漠岩,也为自己。
有人扶持著她,睁开眼,她看见胡嬷嬷担忧的脸。
“丫头,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很好,没事的,胡嬷嬷。”她强打起精神,掩饰混乱的心情。
胡嬷嬷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方才我向你提的事,就千万拜托了。需要什么料子和工具,尽管写单子给我,我会遣人去备齐的。另外,我会拨几个人手帮你,堡里倒有几个女红做得不错的丫鬟。”
于是,云纱接下了这份差事。
她心里极渴望极渴望这份工作;当她一针一线地在布匹上绣上图样,所有的精神全凝聚于指间,那个时候,不会有纷扰的心事,只有完全的自我。说是逃避也好,至少日子会平静地往前滑行,无风无浪。
真能无风无浪吗?上天却偏偏不许。
自五日前云纱承下刺绣织幛的担子,胡嬷嬷特意整理出一间绣房,拨来几名女红不错的丫鬟,云纱列出的布材和工具,皆准备得妥妥当当,一样不缺。
这一晚,云纱还在绣房里。夜已深沉,月光透过纸窗,淡淡地洒了进来。
房裹点燃一盏烛火,光线微弱,只够照亮云纱的四周。她低垂著颈项,面前摊放著一块四尺见方的布匹,小手儿不住地在布上头移动,一针一针地绣著。
傍林家老爷贺寿的图幛,她已在脑海里勾勒出模样,她先绣出轮廓边线,等明儿个人手一到,速度便可以加快了。
微弱的火光明灭的跳舞,映著她秀丽无端的脸蛋。她两道黑细的柳眉安详的舒展,嘴角噙著一朵微乎其微的笑,但那投影在墙上的身形,却纤细得让人心疼。
她永远不懂得照顾自己吗?向漠岩阴郁地想着。
今夜,或许是夜枭啼得太嚣狂,许多事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他无法成眠,缓步散策,不知觉里,竞走到云纱厢房外的小园。厢房外的灯笼尚未解下,房内是漆黑一片,他这才察觉,她还没回房就寝。
已是几更天了?她打算要熬到天明吗?如果房里的人儿一直不休息,门外的人真会陪著她,在门边呆立一夜。她轻忽自己,这让向漠岩十分不悦,但他又极不愿意打破此刻的宁静;她的身影在微光之中幽幽梦梦,一举一动牢牢吸引住他,令他的视线无法转移。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道剪影有些累了:她一只手来回地揉著眼睛,又捶了捶发酸的肩膀,接著拾起了绣花针,还要继续。
这个该打的女人!一股怒气在向漠岩体内爆发,他按捺不住地低吼:“停手,别做了!”
“啊!”云纱惊喊了一声,没料到会有别人,这突兀的声响又饱含怒意,她手一震,绣花针便失了准头,直直刺入手指。
“该死!”向漠岩迅捷地奔向她,浓眉狰结。
这一阵子,他似乎很容易动怒呵!现在,他胸口正重重地起伏,深若子夜的双眼紧盯住云纱。他看不到云纱手上的伤,因为云纱把手指全藏在衣袖下了,两颗眼睛也怔怔地、心魂未定的望着他。
“伸出手!”他命令著,脸色真的好难看。
云纱从未见他如此生气,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她没思考他下的指令,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向漠岩出手极快,根本不理云纱的惊呼,已主动抓过她的手腕;他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将受伤的小手扯至眼前,仔细地检视。
伤口在右手食指尖上,针儿大的红点罢了,血珠正慢慢地滚大,溢了出来。他用自己的袖子拭去血,接著又低声诅咒了一句。那针扎的伤是很小,但绝对刺得又疼又深,拭掉了大滴的血珠,第二滴竟十分不识相地冒出,还有第三滴、第四滴
他大脑根本没法运作,想也没想的,一张口,将云纱葱白的指头含入嘴中吮著。
他的舌温润柔软,轻轻抵触著她的指尖;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想将血止住,但这番举动却把云纱惹得面河邡赤,全身燥热了起来。
“我我没那么娇弱,小伤而已”在他的注视之下,云纱的话越说越小声。
她好想抽回手,可是他没一点放开的意愿。接著他改用双掌,以适当的力道揉著她的手。
“为什么还不回房歇息?你知道现在几更天了吗?”
他的眼中舞著火苗,在微弱的烛火下,俊逸的脸部轮廓下真不明,由掌心传替过来的温度,暖著云纱的手,也软了她的心。
“很晚了吗?我没发觉,我我不觉得累啊”在那两道视线下,云纱再次怯口,似乎自己说了大错特错的话。
“向二哥不也还未歇息?”她最后加上一句,虽然音量小如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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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堡主,高兴几时就寝,没人管得著。”他粗声地说,尽管这个说法实在不怎么高明。向漠岩心里也感到荒谬,他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像老妈子,管完她吃饭的事,现在还要盯著她上床就寝。
“你答应过我可以在堡里做些事的。更何况我也问过胡嬷嬷,她安排这个工作给我,我很喜欢做,一点也不累。”
“我没说你可以这么晚还不歇息。”他瞧了布匹一眼,上头已有了大致的构图,一群代表长寿的鹤鸟或立或展翅飞翔,每只形态皆作变化,动静不一。
向漠岩不由得深锁眉头,这匹织幛工程不小,待绣好全部图样,不知要花费几日时间,而依照她的热忱和个性,肯定会夜夜挑灯,直至完成,不能罢手。
“以后你别绣这些东西了。”在冲动之下,也是心疼之下,向漠岩说了出口。
云纱心中一慌,以为他不喜欢布匹上的绣样,急急解释“向二哥,我很想做这份工作,我会做好它的,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现在只是初样儿,等绣上各种染色丝线,会很好看的。如果你还是不中意”他看不上她的织绣,云纱忽觉得眼眶有些刺痛,她眨了眨眼,不愿让雾气迷蒙。“如果还是不中意,我可以重新再做。我一向睡得少,每天夜裏我可以赶工的,可以做出很多幅织幛,还可以”
“住口!”他从未用如此凶恶的语气对待她,握著她小手的掌突然一紧“你敢天天熬夜试试看!”
他的脸色深沉阴霾,云纱吓著了,愣愣地望着他,无法捉摸他的想法。
见她惊怯的神色,向漠岩的心就抽痛起来。“认知”是一种十分突然的情绪,他知道自己真的在乎这个姑娘,为她的痛而痛,为她的伤而伤。
执紧她的柔荑,向漠岩心中不住地思忖,当日她阿爹将她交付给他,是否代替她应允了一生的托付?他承诺照顾她,已经无法放手了,这小手儿,他想一辈于握著。但问题在于:她也愿意吗?愿此生永伴相随?“向二哥,你又生气了吗?是我让你不高兴吗?”云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幅图幛对你很重要啊,是代表啸虎堡送给林家老爷的贺礼,一定要做得精致才行。”
“我很喜欢你绣的图幛,很不喜欢你这么晚还不休息。”他脸色依然不悦,眼睛却变幻了一丝温柔。他的这种表情,让云纱感到更难呼吸了。她试了试,想把手抽回来,但大掌放也不放,还得寸进尺又执起她另一手,双双将它们包裹住。
云纱心跳如鼓,绯红著脸蛋。今夜的向二哥好奇怪,她都不知如何应对好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刺绣,但以后不准做得这么晚。”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能做很晚。”云纱低语,思索了下又道:“可如此一来,速度便慢了,只能做好一幅织幛,届时如果向二哥不满意,云纱就不够时间做第二幅了。这样子不行的,我一定得赶工,一定得”
云纱没办法再说话了,因为那个男人正俯下头来,用双唇密密封住她喃喃自语的小嘴。
她吃了一惊,立即想挣扎,他却箍紧了她的身子,将她抱个满怀。一股女性的幽香充斥著他的嗅觉,模糊了意识,更激起潜伏于心底的情欲。抛弃了礼教和理智,他如浪涛的冲动狂烈地、毫无顾忌地全数涌出,仅仅单纯的依循感觉去举动、去夺取。
他的唇好炙热,好狂猛他是她锺情寄托的人,他却不该吻她。
既然他心里头有人,为何还来招惹她?除了缥缥缈缈,云纱没有战栗,更无狂欢,整颗心却疼得几欲晕厥。
在那张被吻得嫣红的唇中,向漠岩尝到了血味。
他猛地一震,像是从一个沉迷醺醉的梦境中陡然转醒;他将怀里的人推开一步的距离,审视著那张绝美容颜,不由得咆哮:“你伤害自己!”他大掌箝住她的下巴,却不敢用强“张开嘴,放松!”
对他的命令,云纱恍若未闻,仍紧紧咬住牙不放,脸色苍白如纸。她无力地想躲避他的手,两行泪水不受控制的滚了下来。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升了上来,攫住了向漠岩,令他的心遽然紧缩抽搐。他是真心要待她好的,可是每每在她面前,冲动和情不自禁便一再凌驾理智。但他不要道歉,不要后悔,他要她。
“云纱云纱”他低低吟著她的名,想将她再度拥入自己的胸膛。
“不要”云纱摇著头,推拒著,迷惘又受伤地凝视著他“我已经努力克制了,为什么你偏偏还来招惹?你的心中早已占据了别的姑娘,我什么都不是”
向漠岩挺直了身子,不信任似的看着云纱。他的眼神变得怪异,沙哑地问:“我心中有谁?”
“你的心属于朝颜。”云纱的语气很平静,小脸却布满了苦涩。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
他忽然抓住云纱的上臂,盯著她的眼光变得冷酷,就连语调也相同硬冷:他的脸色刷地惨白,和云纱的一般。
“不用谁来告诉我,你连受伤昏迷的时候,也唤著她的名。”
好痛好痛啊!云纱闭了闭眼,分不出是嘴里的伤,还是他加压在臂上的力道,只觉得疼得直冒冷汗。
向漠岩闻言,双手一震,竟握不住她的臂膀。这时,案上的烛火突然向上窜烧,将屋内照明了几分。
“朝颜是你的最爱,当初你该用尽心力让她了解,不该放手的,你却放手可是你对朝颜永难忘怀啊,她一直存在你的思绪中,一直一直是最美好、最深刻的记忆”
“别提这个名字,我不想听!”他深沉而鲁莽地命令,眼底掠过一抹阴影。他努力要驱逐这段感情,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不要让人看穿内心。
但云纱仍说著,不住地说著“为了朝颜,你连生命也能牺牲吧!你对她永世痴心,永远执著,已经没有剩余的情爱对待别的姑娘”她在剖析向漠岩的感情,同时也是剖析自己的。他锺情朝颜,而她锺情于他,这世间男女究竟是怎么回事?注定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伤心
“不要再说了!”他暴躁地吼。而云纱也说不下去了,硬块哽咽了喉头,嘴里的血流得更凶了;她还想说话,一开口,血就沿著唇角溢了出来。
“该死!该死!”向漠岩咆哮得屋顶都快掀了;他的咆哮包含了好多情绪,有责难,有怜惜,还有绞得他头昏眼花的心疼。
他伸手要拭去她嘴角的血,她却躲开了。向漠岩感到一丝丝失意,凝望着她,他严肃而沙哑地说:“云纱,你听我解释”
“向二哥,”云纱缓缓启口,微亮的火光,映出她的美丽与哀愁。“你不需要解释什么,我只是只是好想见见朝颜,我想,她一定很美很美,又很好很好,才让你这般难以忘却。”她吞吞口水,连带咽下口中的血,全是苦味,既涩又腥。
接著她又道:“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往后,你必然会遇到如同朝颜这么好的姑娘,你应该摆脱过去,别让人家想爱你,却无从爱起。”
说完,她不理也不看他,捂著唇,生怕自己会出声哭泣,脚步纷乱、头也不回地奔出屋门。
向漠岩却呆立在那儿,不言不语,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