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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主卧房里,此刻正是热闹喧哗,一对粉雕玉琢的孩童缠在向漠岩身边,你一言我一句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堡主叔叔,大奔怎么恶斗那头大黑狼?你快说嘛!”女娃儿童音软软,白嫩小手扯著向漠岩的衣袖。
“我也要听!我也要听!”男童年纪较小,稚容可爱。一知道有故事听,身子也急急挨近床沿。
向漠岩仅著中衣,半躺在木雕床榻上,失笑地望着这对姊弟。“唉,叔叔怕了你们了。”
女娃见他不说,却开了口:“我知道。爹爹说,堡主叔叔和大奔自己追黑狼王去了,追了好远好远,追到黑狼肚子都饿了”
“那大奔呢?大奔肚子饿不饿?”男童突然发问,这问题对他似乎很重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奔!”被弟弟打断话,女娃有些下高兴。“弯弓,你到底听不听故事?”
“我要听!我要听堡主叔叔说的。”
“我说的一样好听。”
“不好听!”弯弓跟他的小姊姊卯上了,就是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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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卧房的门被推了开,一名少妇盈盈步进,登时情况大转,原本怒目相向的戏码改为兄友弟恭,两姊弟规规矩矩地站在床沿,齐声喊著:“娘。”
“羽衣、弯弓,你们姊弟又斗嘴啦?”少妇瞧出他俩的表情有异。
“没的事。”他们现在倒是异口同声。
羽衣抢著说:“娘,您瞧,我在照顾堡主叔叔呢。”她对向漠岩慧黠地眨眨眼,撒娇道:“堡主叔叔,羽衣帮您盖被子,别著凉了。”
向漠岩很配合,装出一副重病模样,乖乖让她盖上被子。
“好啦!厨房烤了芝麻饼,羽衣,带著弟弟问胡嬷嬷要饼去,不吵堡主叔叔了。”少妇赶著一双姊弟出门,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置桌上。
“是的。娘。”羽衣应了声,拖著弯弓朝门外去。
才跨出门槛,她便对著弟弟咬起耳朵“本来可以引著堡主叔叔讲猎狼记,都是你,一点也不合作,现在好啦!什么都别想听。”
“你讲的真的不好听嘛。”弯弓委屈地嘟囔。姊弟俩不知还争些什么,小小身影已转入回廊。
“三娘,你这双孩童当真古灵精怪,尤其是羽衣,颇具乃母之风。”向漠岩调回视线,嘴角笑意不断。
碧三娘打开桌上一只木盒那是她专用的百宝医箱说道:“提到羽衣,还真令人头疼。教她读书背诗、辨藥记名,她样样通,却样样不精,她爹爹也不管一管,就由著她。”她由箱中取出一盒膏藥,用洗净的木片挖出些许,示意向漠岩翻下衣领。
她是医者、大夫,在她眼前没有男女之间的避讳。她年仅双十有五,与向漠岩同年同辈,但与生俱来的记忆力让她习得神人的医技,江湖间未有人不知“玉面华佗碧三娘”的名号。
她将膏藥均匀敷在向漠岩颈后,微凉的藥效缓和了伤口发痒的不适。向漠岩轻吐出一口气,静静说道:“三娘,我今天就要下床。”
三娘手下动作未停,一面回道:“堡主的身体一向健壮,平时少有病痛,但一感染,非大病一场不可。听三娘的劝,堡主最好多休养。”
上回猎狩狼群不慎跌入渊谷,部属利用猎犬寻著大奔的气味,一路追踪至谷底,终于将他救出。在返回啸虎堡路上,因接连赶路,未能好好休息,不注意又受了风寒,这一病,让他整整在床上待了七日。
“我今日就要下床。”向漠岩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三娘了解他,未再开口劝说。处理好颈项的伤,她随手写下一张藥单,叫来仆役,要他照著上头写的抓藥去。
此时,东厢房外的石雕拱门处出现一个硕长身形,朝这边走来。三娘看见他,玉容露出浅甜笑意,不由自主地迎了过去,男子伸出手揽住她的肩,一同跨入寝房门槛。他姓风,单名一个“琉”字,是啸虎堡护卫教头;六年前娶了玉面华佗为妻,育成一双子女。进了门,向漠岩已正坐在床沿,一对眼炯然地盯著风琉。他表面上很平静,但心思缜密的三娘已看出他眼底有某些东西在闪烁。
“有消息吗?风教头。”向漠岩忍不住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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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主交托之事已有眉目。这几日,由渊谷起始分画范围,逐区派人查探,方才刚得回报。原来救堡主那位姑娘便住于华阳镇上,是流袖织掌管平恒平老爹的掌上明珠,闺名云纱。”风琉一五一十地报告。
云纱。平云纱。针织在丝帕上的小字,真是她的名,如云轻柔的白纱,似同她的人。不知不觉中,向漠岩脑海里浮出那张丽容
定了定神,他移步下了床,思索地又问:“流袖织?是华阳镇上那间染织大铺?”
“正是。啸虎堡每年采购的衣布,十之八九出于此。而年底将近,华阳镇一年一度的选丝盛事已喧喧扰扰。平家虽蝉连几届染织状元,但因今年皇帝老爷要选御用丝织,镇上各家染坊为此相互较劲,有的还由外地请来染织师傅。”
风琉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镇上目前看好两家铺子,其一便是老字号流袖织,另一则为冠彩坊。这冠彩坊来头不小,分行铺子遍布北方各省,去年才在华阳镇设立新店,夹带雄厚势力,并吞了不少染布行,对于此次朝廷选丝之事,冠彩坊更是卯足了劲。听闻他们幕后的大掌管裘元霸,将赶至华阳亲自坐镇。”
“华阳只是小镇,怎么朝廷选了这不起眼的地方?”三娘微蹙著秀眉,语气质疑。
风琉笑了笑,瞧妻子一眼“镇是小,可是流袖织的名气却大。不知他后宫三干佳丽哪位得宠,又正好穿过流袖织的布匹,那佳丽在皇帝老爷耳边赞叹上几句,他老人家闲著没事,也跑来华阳一探究竟,还搞个御用选丝的无聊名头。”
“当真!”三娘惊异的睁大美目。
“我胡猜的。”
“哎呀!”三娘娇喊了声,一手捶了过去“你又混说,就爱捉弄人家!”
风琉哈哈大笑,一手接住妻子的小拳头,将她的柔荑压在自己的心口。三娘红著脸挣脱不开,又想斥责又想对著他笑。她向丈夫眨了眨眼,随即朝向漠岩望去,要风琉的举止收敛些,却发现房内那名“第三者”根本未曾留心他们夫妻俩的小动作,向漠岩背对他们,面著窗静静伫立。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条丝帕,洁白的帕上残留著清洗不掉的血印;他手指慢慢摩搓上头的红印子,瞧着手中丝帕,心里头想着一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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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于手边的帐册,将今日往来的交易做个整理,云纱手指灵活地推拨算盘珠子;铺子里好安静,珠子相互碰撞的声响就显得更清晰。她低首专注地核对数目,案前一盏油灯将她几丝刘海在额上印了细影,微微晃动。
“纱儿,晚了,快去睡吧。”平老爹掀开布帘,探进身来。
云纱搁下帐务,迎了过去。“阿爹,怎么出来了?您歇著吧。”将阿爹扶坐好,她倒来一杯茶。
“我不放心,所以出来瞧瞧。小笛子呢?今天没留下来帮你打烊吗?”
小笛子是流袖织的小长工,由于家里穷困,十一、二岁便被卖到了平家当差,逭两年多来,手脚倒也勤奋。
“他娘生病了,我要他早点回去。反正过了黄昏,店裹头就冷清了,我一个人应付得过去。”云纱说著,一面轻轻捶著爹爹的肩头。
平老爹似乎有所感慨,他重重地叹口长气“我就你这一个孩子,你娘走得早,现在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铺里大小事务全得靠你张罗唉,你该是男儿身,这般抛头露面,只怕耽误青春。”
“阿爹,我不嫁,我要陪著您。”云纱蹲在他的膝前,微仰著头。
“傻话。”平老爹望向女儿,抬起枯瘦的手,爱怜地抚著她的发。“孩子,你这么的好,值得一段美满姻缘。”
“阿爹”云纱觉得眼眶发热,紧紧握住平老爹一只手,说不出话。
由于情绪激动,平老爹不由自主又咳了起来;云纱拍著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一面扶持著那瘦偻身躯“阿爹,我扶您进去。”
平老爹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抑止胸口的疼痛。拉下女儿的手,他颤巍巍地离开座位“没事的,老毛病了,我自个儿进去。帐目明日再做吧,收拾收拾,你也早点回房。”说完,他缓缓步入帘内。
人,难逃生老病死。云纱十分清楚,但想起人世间的无常,心中依然难过。和爹爹相依为命的日子能至何时?
她心中思量,已无心于帐册,转过身出了小院,步至大门,打算将挂在店门旁的灯笼卸下。平时个头高的小笛子会替她拿下,但今天,她得自己想办法了。
踮著脚,她试图抓住灯笼的木竿子;她试得那么专心,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
“让我来吧。”
“啊!”云纱惊骇地转过身,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杵在身后,她受了惊吓,整个人往后退了大步,竟被高起的门槛一绊,往后面栽倒。
“小心!”他喊著,健臂不假思索地伸出,把云纱整个儿揽抱在怀。“你没事吧?”他焦急地询问,微弱的光在他脸上跳动,竟然是向漠岩。
云纱同样望向他,怔怔地不说话,难抑的喘息著。
“是在下太鲁莽,你别害怕。你还记得那日在渊谷受伤的人吗?我并非有意惊扰姑娘。”她苍白的脸让他心生怜惜,而他已有很久不曾有这样的情绪了。
他将娇弱的娇躯安稳托住,双臂依然护卫著她,不肯放开。
她几乎几乎就要忘记这个男子的,为何老天还要他们相见?在百花渊那一场初遇仅是一场梦,怎么梦里的人会来到她的面前?云纱心中几多情感交集,挣扎了一下,觉得那双手放开了自己。
好不容易的,她找回了声音。“我我没事。”夜已深,他来这里干什么?云纱不明白地想着,又突然忆起自己开的是布店铺,她退入门内,一面关上门板“公子,天色很晚了,若公子要买布匹,明日请早吧,小店已歇息了。”
“我不是要买布。”向漠岩下容门关上,一手挡住它。“我在对街站了一晚了,想要进店里找你,又觉太过冒昧。”
其实,他话没说齐;由风教头那裹得知云纱的消息后,每一夜,他就立在流袖织铺子不远处守候。他的行为困扰著自己的心,却又随心意而行。在他的观念中,他受了这名女子的恩惠,就要做十倍的偿还。
“你说,你站了整晚?”云纱仰起头,呐呐地问。
向漠岩点点头“若我直接入店寻你,怕会让姑娘受议论。”
“外头还冻著吧!公子何必如此?”云纱轻问,脸颊因他的话而泛起热度。为顾及她的名节,他真在冷夜之中站立许久?他是特地为她而来的吗?她觉得心跳得好急
这时,向漠岩轻易地卸下纸灯笼,朝云纱递去。“这种差事,怎么不叫留守的工人做?”以往不都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帮著她?他心里想着,并未问出口,不愿意对方知道他早在此站了几日的岗。
云纱笑笑,没有多做解释,只问:“公子寻我何事?”
“我”向漠岩被云纱这么一问,竟然支吾起来。他清了清喉咙,认为自己必须对她说明些什么。“云平姑娘。”他差点喊出她的闺名,赶紧改口。“在下姓向,那日山渊遇难,幸得姑娘相救;在姑娘出渊谷代我求援时,与我随行的同伴找到了我。原来我该等姑娘回返后再离去,可惜当日我精神昏沉,等再次清醒时,已在安排的马车之中。这几日,我遣了人手调查,终于找到姑娘。”
“只是小事罢了,公子何足挂心?”
“我承诺过,你有恩于我,我必定图报。”向漠岩的语气十分坚定。
不知怎么的,云纱听著他的口气,一阵失意的情绪掠过心底。
原来,人家仅仅为了偿付恩情。
她摇著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恰当。这个人,定是上天派来扰动她的;一开始,他就有莫名的能力,颠覆了她的思绪,让她胡里胡涂把情感交付。这是债,从远古的前世,欠到今生。
“很晚了,公子请回吧。”云纱轻叹了一句,身子便要隐入门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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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姑娘且慢!”向漠岩见状,急急的喊住她。然后,他由袖口掏出一张纸来,呈在云纱面前。
“这是一千两银票,请姑娘收下。”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个“报恩”的方法,伤得云纱多重。只是他身为一堡之主,独力承担家业,早已习惯将事情合理化。对于云纱,他有著难解的挂念,这种感觉令他不安,自然而然的想寻一个理由来搪塞,而最最无疑,又最最有力的理由就是
他必得还恩。
“收下吧,平姑娘。拿著它,华阳镇上的钱庄皆认得这标志,到处都可兑现。”他将纸递得更近些,银票上头盖了一个虎头印,是啸虎堡的正字标志。
有短暂的时间,云纱的脑海是空白一片,她就怔怔的、呆呆的看着眼前那张微黄的纸,身子全倚在门板上。她听见有人在笑她,来自心底,是她自己的声音。“这只是小小心意,明朝,我派人另奉厚礼。”他喃喃地说,仍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啸虎堡,财力雄厚。”云纱认得那虎头印,语气带讽。接著,她仰起脸直视向漠岩,小脸苍白如纸,一对眼眸冷冻如冰。“在公子眼裏,所有事物皆可以钱财衡量吧?”
向漠岩一震,盯著云纱,惊愕的发现泪光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在下冒犯了姑娘?唉,我只是想还这恩情,绝没有辱没姑娘之意啊!”老天,他到底做了什么?凝视著她含泪的双眸,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整个心也隐隐作痛。
“不敢当。这个情,请公子忘了吧。”云纱强忍著哽咽,一字一字的说。
“我如何能忘?姑娘有恩于我,倘若我不还这份恩情,恐怕这生要耿耿于心,永难忘却了。”他说得极为诚恳,盼能得到云纱的谅解“我明白了。”
突然,云纱接下他手中的银票,一扬手,纸灯笼连同银票跌落于地面,烛火燃烧著周围的纸膜,肆无忌惮地吞噬了银票,一起化为灰烬。
“一千两我收下了,公子请安心。”忽而,两行清泪溢出了她的眼眶。
向漠岩看着眼前的她悲愤的神色、冷漠的表情,他的内在被撕裂了,有千万个声音指责他。他伤害了她,他该死的伤害了她!怎么事情会演变成这般不可收拾?他恼恨著自己,同时掩饰不住必怀的、紧紧的盯著她,想替她拭去泪珠的冲动驱使他往前靠近。
就在他的手指快触及云纱脸上的湿滑时,屋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纱儿,你还在外头吗?”平老爹的脚步慢慢朝这边过来。
这句叫唤震醒了他们。云纱倏地往内退回,躲避向漠岩的指尖,眼神带著淡淡轻怨,幽幽地低语“你走吧。你的恩情还清了。”
“对不起。”在那扇门合上前,向漠岩对著云纱说。
云纱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垂下首,动作略略停顿,但仍关闭了门扉,将他的身影驱逐。她反过身,虚弱地靠在门板上,珠泪不听使唤的溢了满腮。
不,她不要哭,不要哭呀
“纱儿,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唤著。
睁开眼,她看见阿爹立在廊檐下,手里的烛火随风一明一灭。
“没,没事的,爹。”挤出了几个字,她捂著嘴,在泄漏脆弱之前,疾速奔入大屋。
平老爹奇异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女儿向来是恬静安柔的,怎么今夜这般不寻常?未及多想,他伸手推开木门
寂寞的夜色里,一个伟岸形影,缓缓消失于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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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姊!纱姊!”小笛子一面喳呼,火烧屁股似的奔入大院,年轻的脸涨得通红,语气又急又兴奋。
院子里架著许多木竿,竿子上晾著刚染入色泽的布块,轻轻飘摇,空气中,散发著染料的花香。云纱正和染织师傅们说话,听到小笛子的叫喊,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飞奔过来。
“天塌下来啦?小笛子,你喳呼个什么劲儿?”古伯忍不住骂了起来,他方才扫成一堆堆的树叶和灰尘,全被小笛子踩散了。
小笛子倒是反常,没和古伯抬杠,他瞪著云纱,大口喘气,就是挤不出话。
“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云纱被他弄得胡涂,轻皱起眉头。院里的工人也都围拢过来,全等他说明。
终于,小笛子开了口,手还指向外头“铺子外,铺子外”
“铺子外怎么啦?你倒是讲啊!”大伙被他搞急了,几个人己忍不住跑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小笛子继续说:“铺子外头,有一批人送礼来给纱姊。礼物有三大车那么多呢!”
明朝,我派人另奉厚礼。云纱忆起那人所说的话。
不理众人的惊羡,她脸色一变,脚步匆促地往外头去,里边的人全跟出来了。
店铺内,满满的箱盒堆积一地。云纱听见送礼来的人和阿爹说著话,态度十分恭敬。
“平老爷,这些珍珠古玩,是主子遣小的送来给平姑娘的。另外尚有十盛佳肴点心,是吩咐玉珍楼当场做的,给流袖织的各位品尝,请平老爷千万收下。”
“这怎么敢当!”平老爹抚著胡须,一时也被这等阵仗弄迷糊了。“敢问你们家主人尊姓高名?”
“小的是向家啸虎堡的护卫。日前平姑娘仁慈,救了我家主子一命,堡主感念,特派小人送礼过来。”
“原来如此。但这些东西”
“请你拿回去。”
平老爹正踌躇著,云纱已然开口。她环顾成堆的礼品,而后目光又聚集在那护卫身上,小脸端严。“请你代我转告贵堡主,这恩情他早就还清,已不相欠。至于这些东西,我们收受不起。”
“平姑娘。”护卫猜出她的身分,更是礼敬。他恳求著“姑娘若是不收,小人回去交不了差。姑娘心好,请别让小的为难。”
“我不要。”云纱急了,想不透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又气愤他昨夜所谓的“报恩”行为。她不要那一千两,更不要这些东西。
“壮士,依老夫之见,这十盛佳肴和百坛美酒,老夫代小女收下了。至于其他的礼品,实在太过贵重,还请壮士带回吧。”这是平老爹想得到的折衷办法了;对方是实力雄厚的啸虎堡,又是流袖织的大主顾,他们得罪不起呀。
“阿爹!”云纱不肯依,气急地跺了跺脚。
“嘿!这下子有口福了。好像办喜事似的,又下聘、又有酒席,真是热闹!”围看的人群议论纷纷,不知谁戏谵道出这句无心的话,云纱一听,眼眶跟著红了。
那名护卫还想请求,却被平老爹挥手制止。“万事拜托了,壮士。”
那护卫顿了顿,倒也豪爽,接著说:“既然如此,小的也不再强人所难。不过堡主委托小人带来一只锦盒,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交给平姑娘。若姑娘肯收了锦盒,小人也算完成一半差事。”他由怀中宝贝地捧出一个河谛锦盒,呈给云纱。
云纱心绪纷乱,只想要他们快快离开,二话不说,接过护卫递来的盒子。
“此次多方打搅,还请见谅。小的告辞。”护卫朝平老爹抱了抱拳,一行人扛起那些珍宝,浩浩荡荡的离开流袖织。
“纱儿,你什么时候和啸虎堡有了牵扯?”平老爹望着云纱,面带忧色。昨夜那陌生身影,和今日送礼之事或有关联,再打量女儿的神色,他隐隐约约地总觉得不妥。他语重心长地说:“咱们是市井小民,跟人家攀不上交情啊!”“爹”云纱轻嚅了一声,不知如何解释。
低垂著头,她怅然若失地转入铺内,那只河谛锦盒紧握在手中,却感觉到无比沉重,一颗心,竞也跟著沉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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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云纱过得恍恍惚惚,常常不自觉的,便发起怔来。
平老爹瞧出女儿的消瘦,只能看在眼里,叹在心底。只怪云纱的娘死得早,这种儿女心事,他这老头问不得啊!
此时又近黄昏时分,夕阳余晖,归鸟群群,街道两旁的店户也准备歇息。
流袖织内,小笛子收拾著陈列在桌面的布匹,边说著:“纱姊,我把门前灯笼拿下来可好?纱姊纱姊!”
“啊!什么事?”云纱的魂儿不知又神游何方去了。
小笛子奇怪地瞧着她“纱姊,你不舒服吗?”
“没的事。”云纱倏地离开柜台。她望了望天色,似乎在期盼什么,淡淡地说:“又过去一天了。”
这时,小笛子已将灯笼拆下,熄灭灯心,把门板一块块关上,只留了个门缝。
“纱姊,大院晾著的布匹是要参加御用选丝的。那些料子,老爹和师傅们还没挑出最好的,只叫大家仔细看顾,今晚轮到阿宝守著。若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他将灯笼放置在屋角。
“我知道。大娘好些了吧?”云纱问。
“我娘好多了,不过身子还是虚弱些。”
“你等等。”云纱进入帘内,一会儿又步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包裹。她把东西塞入小笛子怀里“这只烧鹅你带回去吧。还有一些红枣参片,给大娘补补身。”
“这怎么可以!”小笛子叫著,推辞著不肯要。
“拿去吧,小笛子。”云纱软软说著,态度却十分坚持。
小笛子没法子拒绝,还是乖乖收下。云纱陪著他走到大门,他由门缝出去,站在外头,帮著云纱合上最后一块门板,却还是隐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纱姊,你为了啸虎堡送礼的事愁著吗?”
云纱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咬著唇不说话。
瞧着她神色黯然,小笛子手足无措地抓了抓头,怕自己多话,急急道歉“对不起,纱姊,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可是,你也别闷闷不乐了,不会有事的,只是送送东西嘛,何必紧张?何况,啸虎堡的名声不错,就是神秘了点。”
小笛子会错意了,让云纱愁闷的不是啸虎堡,而是那名男子。他的行为刺伤了她,但对于他下一个举动,却又隐约地盼著。而她始终不肯承认,在心底深处,她还等待著再次相见
“快回家,天要暗了。”云纱不愿多谈,催促著小笛子早些回去。
合上门板,放下木闩,铺子里只剩了她一个。无心无绪的,她慢慢地踱回房,燃起一盏小灯。
磨亮的铜镜里,清楚地映出她的面容。缓缓地,她伸手拉开妆台的小瘪,那只河谛锦盒静静的躺著,盖子被拆开了,里头摆著一根玉发簪,翠玉晶莹。
诚诚恳谢,乞盼谅解,玉簪为礼,唯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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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簪下,压著纸笺一张,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这四句,字字精干有力。云纱已不知读过几回,这十六个字早在她脑中滚瓜烂熟。理智的话,她该当将玉簪奉还,可是心里,她是喜爱这支簪子的。
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拿起玉簪,随手别在发髻上。镜裏映出她的脸庞,玉容秀丽、玉簪翠碧。她静默地看着镜里的人美丽吗?她模糊地想着。毫无预警的,一个名字闪过她脑海里
朝颜。朝颜是谁?朝颜美丽吗?她该是一位温婉聪颖的女子吧!不然如何让他在身受重伤时,依然牵念挂心
上天!请原谅她,她竟然心生妒忌,对一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姑娘。她好难过,她不要这样的罪恶啊!幽深的两道目光停留在镜中的玉簪上,这是他送给她的,却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一件报恩的镇赠。
她才伸出手想将簪儿摘下,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瞬时间,整个流袖织騒动了起来。
“不好了!失火了!外头烧起来了!来人啊,快帮忙救火啊!”轮值看守的阿宝叫声宏亮,边敲打著脸盆,不一会儿,房里睡觉的师傅仆役全跑了出来。
云纱冲出了房,这时,大院里晾著的布匹十之八九全著了火,火光烈焰,照得暗夜如同白昼一般。可惜那些布匹,是流袖织的染织师傅和平老爹的心血,这几日的忙忙碌碌,皆为了御用选丝的大事,突来一把火,全付之一炬。
“阿爹!阿爹!”云纱踮高脚张望,却四处寻不到老爹的身影,一个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她。
“老爹和郑师傅抢救布匹去了,现在火这么大,看不见他们呀!”古伯防著呛人的浓烟,掩住口鼻。
这时,郑师傅手抱著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奔了出来,云纱马上拦住他“郑师傅,你瞧见我阿爹没?”
“老爹没出来吗?我叫他先走的。”
云纱一听,登时花容惨白。她想也未想,身子已往火场里冲了去,旁边的人见她如此,全出手将她拦阻下来。
“放开我!我要找我阿爹!让我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四周的喧嚣把她的叫声掩去大半,好多人在打火,好多人在劝她。
喊至最后,云纱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