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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走了,依然再来;花谢了,仍然会开。
五年光阴,不长不短。对容灿而言,时间的流逝并无意义。
只除了那一片的枫林湖畔。他会意识到秋的来临,因火红的叶如情、如血、如一名姑娘嫣然似醉的笑。
这世间,再无一朵如她一般的笑靥。
大船行过那里的流域,他总是要上那片湖,有时会记得回去与弟兄会合,有时就这么坐在湖畔,沉默地坐著。天将沉,他会瞧见满天的霞彩,忆起她舞动两只红袖、笑得灿烂抚媚的模样;待夜色降临,湖面上淡笼著神秘的烟雾,他时常幻觉她从湖中走来,怀抱三弦琴,用那柔柔软软的语调唱著:我迷了又醒了,醒了又迷了,迷了醒,醒了迷了难分晓
他该要清醒,又不愿清醒,他喝了她的血,两人已合成一个,他知道他中了咒,以血为蛊的情咒。宁愿就这么沉迷,醒著不如迷著好。
几年下来,大船上的弟兄早知他的去处,刚开始等不到他,还会派可怜的眠风前来唤回,但十次有九次半是不成功的,后来大夥也习惯了,大船赶著收购货物、交易买卖,在两湖与内地的流域来来往往,因此就随著容灿高兴了,他想回来,自有办法找到他们。
这一年的秋来得似乎早了些。
容灿踏入枫树林,脚下的草青些微淡黄,头顶上的枫摇曳著艳红娇媚的姿采。
他漫步在林间,身上略旧的薄披风与四周景致极不相称,但那落拓的神情与满林动人的萧瑟又无比符合。
走入枫林深处,镜湖仍是波澜不起,与那一年相同。
他是安静的、沉默的,不苟言笑,有时可以许久许久不说上一句话。旁人道他丧失一切情绪,已不知喜怒和哀乐,实则不然,他的心有深沉的感情,爱极了一个女子,念极了一个女子,也恨极了一个女子。
他坐在湖畔那颗大石,习惯地淡蹙的眉心,眼神阴郁而孤独,使他整个人彷佛笼罩在一层严霜里,只除了他下意识抚摩手腕上的银环,死盯著湖面的目光才会发出一种柔和得近乎凄凉的温情。
一叶飘摇落水,湖心泛起涟漪,一环一环漫漫延生,环环相扣扣环环。
他微微扬唇,神色俱柔,扣也是环,解也是环,一时间,只觉情思恍惚,勾发出内心深处的东西,他默默发呆、怔怔冥想,陷入一种混沌迷离中,仿佛听见她用那一贯的软腻,温柔似水地叹著
灿郎你在生气吗?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唉,没有办法呵灿郎沐滟生是真心喜爱你,请你记在心底
天啊!天啊!他恨她、恨她、恨她!
请你记在心底。话已成咒,她在他心底镂刻,永远不教他忘记。
他心魂欲裂,背脊往后倒下,整个人成大字型躺在大石上。
脑中回想起她逼他饮下生血的神态,苍白似鬼的脸、娇艳不再的唇,眸光中切切的情意和切切的悲意,他心痛得颤抖。
度一秒、恍若一年,他记得,她伏在他身上,周遭是无止境的沉寂。
他无力挣脱,首次体会何为深沉的恐惧,不能动、不能喊,心脏却承受著撕裂的痛楚,他被动的、无助的躺著,额上渗出无数冷汗,终于不再试著叫喊,只是睁大双眼,直直瞪著上方
直到每日固定上竹轩为他针灸的星魂和一名苗族男子在外头打了起来,拳脚打破竹轩的门,才惊觉事情有变。
二话不说,赛穆斯带走了她。
他无法留人,而星魂见他饮下生血,知机不可失,连忙下针煮藥,让眠风将藥汁灌入他腹中,与她的血相融相使,除却身上的蛊毒。
他,留不住她,也找不到她。
几次夜探滇门,苍山银岭上没有她的身影。
几次来回这条流域,过尽千帆皆不是。
几次徘徊这水镜烟湖,而枫若犹红、百媚横生,比不上她回眸的嫣然一笑。
星魂曾说,一人生,一人死,她的血给了他,就绝无活路。
即便是死,也要知她身葬何处。
我已经来了我在这儿,你就不会死了
我保不住琴,但我一定保得住你一定、一定可以
沐滟生他合上眼,丝毫不想动,心口绞痛,他任由著它。
就任由著它吧
神智昏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梦境中走了多远。
有声音在身边响起,是很轻的脚步声,他心中恼了起来,感觉自己的领域被侵犯,这枫林湖畔只能有他和她的记忆,不许第三者沾染。
那人在打量他,似乎对他躺著的模样很感趣味,他靠得更近,容灿感觉出上方的光线教他遮去。
就在此时,容灿出手而击,狠厉地锁扣对方咽喉,若再施力,定将那颈骨碎裂成片。可对方反应甚捷,两柄利刃左右成叉架住容灿胸膛,跟著静止不动。
“沐滟生”被自己扣住的人背光而立,她的发缠在头巾之中,苗族的结衣,苗族的及膝百褶裙、日月纹的绑腿和勾角花鞋。
两柄刀架在胸上,他不怕,一点也不怕,手指松开她的喉,嘴边逸出一声长叹,下一瞬间,他扑上去抱住她,紧紧将她锁在双臂中。“沐滟生”
那苗族少女吓了老大一跳,怔了怔,才明白现下的状况,两把刀被他挤住,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她气得大叫,用脚狠狠踩他,再使劲推开,边推边骂。
“喂,你这什么灿的,放开我啦!喂,你疯啦!”呜呜呜,她都还没让赛穆斯这么抱过,这王八蛋竟使这烂招!再加上阿姊的那份也要一起报仇,她一定、一定要把他砍死啦!这个臭男人、大猪头、死没人管的!
“你”他猝然放开,用手扣住她的下巴,粗鲁地将那张脸转向,光线扫除了停留的阴影,亦灭了他心口乍现的狂喜,那对眼显得格外野性。
不是她、不是她心火又烧了起来,哪里管得沐澜思手上还舞著双刀,他趋前握住她两边上臂,紧促的、狂切的、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问得清明:“她呢?她来了、她在这里!”
沐澜思觉得他真的疯了。那狂乱的眼真是吓人,害她张口结舌,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不等她回答,他转而环视枫林,来回穿梭地环看,却遍寻不著。
他心一急,忽地放声狂喊:“沐滟生,你出来!出来!你出来见我!”一声声,在林间、在湖面上回响,归于平静。
沐澜思及时咽下喉间的惊叫,因他又狠恶地扑来掐住她。
这个人是蛮子啦!呜呜,他手劲好大,上臂肯定都淤青了,呜呜呜她要告诉那个人不要理他啦!
“你阿姊在哪里!说!”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你还说、你还说!”呜呜,她不想哭,可是实在太痛了,眼泪自动就滚下来了。她不想不怨,愈想愈怒,这该死杀千刀的,凭什么发脾气!
“我阿姊若不是为了你,现在也会活得好好的,她流尽身上的血,你以为她能怎样!你、你这个王八蛋、王九蛋、王十蛋,你喝她的血解蛊毒,还有脸问她在哪里!这么凶做什么?是你害她、是你!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五年岁月,她长成少女,身高抽长许多,仰脸骂人时,颇具气势。
他死死地瞪著她,瞪了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然后,他的手很慢、很僵硬地放开她,喉间发出怪异的“荷荷”声音,许久
“她、葬在何、何处?”声音十分艰涩,好似刚开口学说话,一字字由齿缝挤出。
“嗯,在、在苍山银岭。”沐澜思有些害怕,她很不想承认自己在害怕,但眼前的男人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尝试将他狰狞而漠然的丑脸换成赛穆斯英俊温和脸庞。嘿好像有点困难、没有想像中容易。
“你说谎!”他浓眉纠结,狰狞可怖。“苍山银岭上,没有她的坟。”若有,他早已找到,不会这样牵牵念念,不会心不死,等一个奇迹。
“我没有。我们、我们是用火葬,事后,赛穆斯和我一同将她的骨灰撒入银岭绝崖,我阿爹、姆妈坠落在那儿,她和他们一起,都埋葬在苍山银岭的断壁绝崖底下。我、我没骗你。”别大舌头、别结巴。她深深吸气。
他又不说话了。转开头,望着湖面,如一座石像。
“喂,你、你还好吧?”见他的反应,不知怎地,沐澜思觉得他挺可怜的,有些后悔对他说那些话。“你不会想不开吧?”她绕到他跟前,陪小心地说:“你、你真的不、不要想不开啦!”他若跑去跳湖,她可就惨啦!
容灿死死地瞪住她,短促的、压抑的,冷冰冰的命令著:“请你离开。”
“喔。”她乖乖走出几步,忽然想到,她干什么听他的!原本对他还有一小咪的怜悯,现在不用啦!省起来!
她又绕了回来,双手叉在腰际壮壮声势。“喂,你、你别这样瞪人。我说完话就走,不用你赶。你没忘咱们有五年之的吧?我特地找你就为了这事,你不会跟我说你不想比试了吧?”见他冷凝著脸,神色木然,沐澜思又道:“嗯,你不说就表示没有意见,那换我说,明日清晨,你我在此比武,我的兵器是薄刃双刀,不使毒也不使暗器,一切正大光明,我会胜出的。告辞。”她学中原武林的礼节,朝他抱了抱拳,转身潇洒离去。
他站在湖畔,风声、叶声、水声、鸟声,他听著,无意识地倾听著,然后,似远似近地,一个声音告诉他
她的血给了你,绝无活路,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喉间又乾又涩,他吞咽著唾液想润泽那份紧绷,还没咽下,心口郁抑,一口血吐了出来,滴在微黄的小草上像极被风吹落的红枫。
早已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
“喂!那个什么灿的!你来得挺早的嘛。”
苗族少女叫唤著,得不到任何回应,那男子静默得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不动如石,同他身旁的那块大石长得挺相像的。
“喂!”她又唤,不死心地跳到他跟前,一照面,吓得沐澜思倒退三大步,差些掉进湖里。她指著他,不稳地说:“喂,你、你不会在这儿站了一夜吧!”
他缓缓抬眼,目中尽是红丝,面白如鬼。
是什么时候了?他思绪动得极慢,又缓缓抬头面对天际,对那晨间日光微微蹙眉。天亮了吗时间对他而言,已无意义,只除湖畔的秋,而今,秋心成愁。
他忽然调回眼,见沐澜思一身的苗家装扮,眉更蹙,眸中有一抹阴鸷。
“你不是她。”
沐澜思小口微张,戒备地回瞪“你、你莫不是疯了?”
他只是看着,静静又说:“你不是她。”
“哦”没应付过这种人,沐澜思不得不再承认,他、他好狰狞可怕。她眼角不自觉地瞄向枫林深处,知道今天硬要跟来的那人悄悄躲在那儿,她预估两地的距离,若这男人真发起狂来,也要先替自己找好逃生路线。
咽咽口水,她硬著头皮道:“我是沐澜思。今天来和你比武的。嗯不过你、你瞧起来好糟,若要改期也是可以商量。”他不语,她只好自动决定“那就改明天,你别把自己弄得更糟,届时我赢了你,也不光彩。”
她踏出一步,却听到他清冷的语调“不用改,就今天,现在。”今日、明日,有何差别?时间之于他,已无用处,他只想将旁人赶走,一个人对一座枫林、一面镜湖。
沐澜思回身,眼角又不争气地寻找自己的救命符。她要的是正常的、能发挥全部功力的比试,而不是应付一个似疯非疯的人。
她鼓勇振作。“这是你说的,输了可别有任何藉口。”在离他约五步之遥停下身,两手翻花抽出双刀,摆出一攻一守的招式。“请。”
容灿不语,将披风撩开。
“你使什么兵器?”她问。
片刻,他才意识到她问了一个问题,静声回答:“手。”
沐澜思有些气闷,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首先攻来。
她这几年光阴没有白费,武功突飞猛进,内力益练扎实,她一刀沉过一刀、一式快过一式,往容灿身上横劈斜砍、不留情面。
而容灿全凭感觉回手,面容始终向前,双眼微垂,守多于攻。
沐澜思见交手六、七十招,他步伐仍定气无动,心中又是惊愕又是佩服,她心性好强,稍退一步,以轻身功夫绕行他四周,寻觅破绽。
招式又变,她连番裙裹腿,百摺裙舞成波浪,容灿忽而一怔,脑中闪过片段景象,忆及一个女子,她的百褶裙也如群浪,一下下踢足气力,那时,他与她争的是一件破旧披风。
直觉反应,他手掌已下在沐澜思肩胛,下意识却又收回劲力,沐澜思哪里知道他脑中转些什么,行云流水,下一招竟是“倒卧金樽”她背如弓,配合双刀往后,直直攻向容灿。
她的背受了伤,是坠崖时让壁石刮出来的。
他忘了沐澜思不是她,忘了正在比试,他陷入回忆中,手劲皆放,人笔直站著。接著,胸口受她一撞,连续动作,她回身,双刀交错划过他的胸,拖出两条血痕。
沐澜思怔了,容灿也怔了,他听见有人来,那脚步跑得好急、好急,他不去理会,低头见自己的衣服全染红了,他一笑,唇动了动,人挺直往前栽倒。
“阿姊,我、我不知他会呆呆站好让我砍,我不是故意的。”沐澜思赶忙将薄刀藏在身后,一脸的无辜。呜呜,跳进洱海也洗不清了,这样赢有什么好说嘴的!这个死没人管的!
由林间冲出的女子焦急地蹲在他身旁,她费劲地将他翻身,见血染红衣襟,套著柔软布套的手有些无措,又连忙拉他的披风压在血口上。
她的脸遮著白色的帕子,只露出一对眼眸,看看男子灰白的脸,又抬头祈求地望着妹妹。
唉“好啦好啦!你别这样瞧我。”沐澜思认命地叹气,弯身咬牙搀起昏死的男人,而女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唉唉,她不能说他死没人管,因为还有她这个笨阿姊会睬他。啐!
山涧小屋,里头一厅一房,装饰颇为朴素。
容灿躺在房中仅有的一张床上,下颚胡髭遍生,双颊严峻消瘦,眉是纠结的,即便是昏迷,也似在不安稳中沉浮。
他胸前的刀伤已经处理,是沐澜思替他撒藥包扎的。因为一旁,那女子求著、看着,沐澜思纵使千百个不愿,也得认命。
幸而刀薄口细,再加他胸前肉厚且硬,伤口虽横贯胸膛,也仅及皮肉。
她站了一会儿,不太敢靠近,露出帕子的双眸无法由容灿脸上移开,踌躇著,脚步终于往床边再次移去,她双目凝视著,眼光中流露出爱怜横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却又不敢。
外头传来山涧流水声,空气中飘散著藥草味,沐澜思去张罗吃的,可能也会上总堂找赛穆斯,她什么话都同他说,灿郎在这儿的事,他迟早会知。
床上的人忽而眉心深皱,头在枕上动来扭去,她倒退几步,开始烦恼阿妹为什么还不回来。
好不容易,他安静了下来,嘴唇乾裂苍白,她瞧得心痛,静静叹息,用净布沾湿,小心地、轻轻地滋润那两片唇瓣。
她端详著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眼,那眼中有迷乱的火花,是两簇跳跃的火把,她一惊,才如梦初醒,领略到那男子已然醒来,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瞧。
她隔著帕子捂住自己的嘴,仓皇地跳离床边。
她站得远远的,随时要夺门而出。她、她好想碰他,可是不能、可是不能她咬唇摇著头,泪花成雾,光线由她背后射入,将她的身形半隐在阴影中。
一瞬间,以为是那个使双刀的丫头,眼神短暂的交会,他瞧见了她,那张脸让帕子遮住大半,他还是瞧见了她,因那对美丽的、美丽的、美丽的眼眸。
仍是苗族姑娘常梳的发式、月牙白的结衣、青裙及膝,两袖与一褶褶的裙摆上绣著红花,她说过,那是马缨花,她用花的汁液打扮自己。
他好似忘记怎么说话,眼瞳中都是焦渴,尽是灼热,心一阵一阵地绞痛起来,他看着她许久许久,唇僵硬地动著,慢慢地、坚著地吐出一个名来
“沐滟生”
她又是惊喘,回身就走。
“别走!”他跟著跳起来,完全忘了胸前上的刀伤,闷声一痛,整个人由床上栽下“咚”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声。
急著跑走的脚步陡地煞住,她扶著门瞧着、挣扎著,直到见他胸上的白布渗出红来,再也顾不得什么,朝他跑了回来。
她蹲下身子,才想察看他的伤,腰间突地紧缩,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教他拉进怀中,结结实实让他抱住,压在绑著布条的胸墙上。
帕子下的小嘴惊呼一声,想推开他,裹着布套的手来到他的胸上,又不敢使力,进也难、退也难,她不说话,闻著他身上男性的气息,带著血的腥味,熟悉又眷恋的怀抱,她感受著他两臂的力量,耳际有一声声的心鼓,她听著、数著,唇角轻轻地上扬,逸出一声叹息。
让她再多眷恋一会儿,这儿这么温暖,她想他想得心都痛了,就这么一会儿,她不会贪心,也不会多求,只静静、安全地依偎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呵容灿锁住她,胸口的伤就让他伤吧,因心上的缺口需要她来填补。
若是梦,就教他永远睡著,他要在这梦境中度过千年。
“沐滟生,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你?”他低喃,手指温柔地揭开她脸上的帕子,她想阻挡已来不及,只能低垂著头问避他,不愿与他面对著面。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指尖挑起她美好的下颚,眼神在她脸上穿梭。
她眉眼依然,蜜色的肤透著瑰丽颜色,两片唇红得不可思议,彷若渗出鲜血,正可怜的、轻颤颤的、不知所措地微放著。
“为什么不说话?”他再问,见两颗珠泪顺著她的颊滑下,他低声痛楚地长叹,一手箍住她的素腰,一手撑住她的后脑,俯下脸,吻住那欲语还休的小嘴。
她吓著了,所有的柔情都化为惊惧,理智由很深很深的地方拉了回来。
她哭,眼泪不住地坠,两片唇想抵住他的侵占。她不能贪心、不能沉沦的,要不,一切都白费力气,她怎能、怎能害他!
她身上有一股以往不曾有过的香气,唇齿之间更是浓郁,他不管她的挣扎,只想抱著她、吻著她,确定她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这是怎样的一份狂喜。
在这激烈的推拒与侵略之间,他的唇擦过她的贝齿,渗出血珠。尝到他的血,沐滟生几要崩溃,终于哭喊出来:“不要这样、不要你会死的”
他停顿下来,不是因她的话,而是见她哭得梨花带雨。
“你别哭。”五年前,首次见她大哭,他吓得不知所措,五年后她再大哭,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你别哭了,你哭得我胸口痛。”
“你会死的”她泪不止,戴著软布套的小手擦拭他嘴角的血。
“这两刀砍不死我,只要你不走,我就会好好的。”
“不是刀伤你、你嘴唇让我弄伤了,会死的”她望住他,深切地看着,忽而想到一个人,那人定可以救他。“赛穆斯!我找他去,他可以救你,一定有方法救你。”
她要走,他不让她走,微恼地道:“找那家伙做什么?不准去!”
“找我救你。”容灿口中的那个家伙正跨脚进屋,身边跟著沐澜思。
“赛穆斯。”沐滟生如见救星,唤声带著柔软的祈求,听得更是教容灿火冒三丈,死将她扣在怀里。“灿郎,他他能救你”“这点伤死不了人。”他咬牙道,和她双双立起,目光喷火地瞪住来人。
“不是刀伤,是你嘴上的伤痕。”赛穆斯声音持平。
容灿不说话,等著他解释。
他看了看沐滟生,又面无表情地转向客灿,片刻才道:“滟滟是藥人。”
容灿双眉皱起。
“其实,说藥人是好听了,正确说法应是毒人。滟滟身中蛊毒,毒不能解,蛊咒不破,她把血给你,即使不因流血过多而死,体内的蛊毒迟早要发作,一样得死。只有一条路,便是让她的身体成为蛊毒依附之所,以体内的血来养蛊。这五年来,她体内的血融会各类虫蛊蛇毒,蛊毒可杀人、亦可救人;艳艳是毒人、也是藥人。当日滟滟若肯听我的话,饮食你的血,也不会变成这个模样。”
容灿眉心打了一百八十个结。孰可忍?孰不可忍?他狂吼:“你再喊她滟滟,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怎么,嗯重点好像不是在这里?
“你、你又发疯啦?”沐澜思可怜地看着他,唉唉,只有她那个呆姊会喜欢他。
赛穆斯倒很镇定,继续道:“滟滟不仅血含剧毒,气息亦毒,带有浓烈香气,她一人避居于此,我与澜思每日前来,定要事先服用丹藥,否则定要与她保持距离,不交半言。如今滟滟要我救你,我清楚地告诉你,我没这个本事。”
“不要!”闻言,沐滟生挣扎起来,不要容灿抱著她,她一身是毒,他会死的,她不要他死,不要啊这该死的小白脸,把他的话当成放屁!容灿怒火高炽,又凶又狠厉“我警告过你,绝不许喊她滟滟!”在众人不及反应之际,他放开沐滟生朝赛穆斯抡拳揍去,赛穆斯脚一蹬,一手抓住沐澜思退出屋门。
他冲动得想追出大打一架以消心头之恨,却让沐滟生由身后抱住。他回身瞧她,见那张爱笑的脸沾得都是泪,眼睛迷迷蒙蒙,他心一叹,拳头陡地软了下来。
“唉我不打人,我也不生气,沐滟生,你别再哭了,唉唉你哭得我心烦意乱,一口气提不上来,我、我头好晕”他步履不稳,倚著门边,恰巧、刚好、不著痕迹地将门板带上,顺手落下门栓。
“灿郎!”她双手扶持他,慢慢步向床边,心中好害怕,怕他是闻多了自己身上太过浓郁的毒香,怕他唇上的咬伤沾染她的毒,怕到得最后,她仍保不住他。
“你躺一会儿,我去找赛穆斯,我去求他,他一向待我好,他会救你的。”
容灿不理会,躺下时,顺道将她两只手扯住。
“灿郎,放手。”虽变得爱哭,她的语调仍如以往一样,改不掉的软腻。
他听话放开,下一瞬勾住她的腰和颈,沐滟生只觉天旋地转,待回神,身子已上了床,他轻轻压住她,伟岸的躯体悬宕在她上方。
哪里像不舒服的模样?他朝她笑,诡讦得逞的眉目张扬。
“你、你放开我,我要下床找赛穆斯。”
她在他身下,竟还敢唤著别的男人的名字!容灿不甘心到了极处,身躯整个贴上她,埋首对她攻城掠地,吻过她的小脸和颈项。
她身上的香彷佛催情剂,助燃原就旺盛的热火,胸前布条渗血,他毫不在乎,完全感受不到痛,因腹中的情欲支配了他,容灿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
“灿郎你你、不要这样”刚开始,她还留有理智,还想由一团混沌中爬出,但他的大掌在她柔软的身躯撩拨,她觉得自己是一把三弦琴,与他谱出最动人的曲调。
“你会死的”她呢喃著、呜咽著,明明想推开他,却变成迎合,心在痛著、烧著,在这不可言喻的喜悦中偏偏有著一丝悲壮。他和她都是扑火的飞蛾。
“沐滟生,我要你,只要你。”他微微撑起上身,双目锁住底下的美颜,刚毅的唇在笑,天不怕地不怕的笑。沙哑地道:“你已折磨我够久的了,还想折磨到什么时候?若是非死不可,那就死吧!”
“灿郎”她动容低喊,情丝万缕。
“嘘”俯下身,他万般怜爱地吻著。她的云发技散,小脸瞧起来脆弱无比,大掌抚触著她,褪下一件件衣裙,小手上的软布套亦解了下来,十只歼指如此美丽,每根指甲却蓄满毒素,艳红如花。
她反射地握起小拳,想将十指藏住,容灿不许她,握住那份致命的美丽,唇亲吻每一根手指,他心发痛,酸楚怜爱,知她为他受尽苦楚,他不愿放开、不忍放开,他如何放得开?
“我姓容,容易的容,单名一个灿字,灿,就是灿郎的灿你记住了吗”他声音低哑,双层热烈,啄著她柔软的嘴,半求半命令:“记住我的名字”
“灿郎”那颊如霞烧,语不成句。
“沐滟生,容灿要告诉你,他是真心喜爱你,你要记在心底。”他对入她的眼,穿透了她的灵魂,这话在心中藏了五年,他终于对她倾诉。
“呜呜你总爱说反话,我是知道的你、你说喜爱我,其实不是你喜欢你们汉家的姑娘呜呜呜”她在哭,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为什么哭,就是想掉泪,身子好烫好热,她就是想哭。
容灿叹气,不准她动来动去、扭上扭下,他禁锢住她,决定先把话讲清楚、说明白。“我喜爱你,是真心真意的。”
“呜呜你说反话,我是知道的人家好热、好难受呜呜”
她这模样,圣人都要发疯。
容灿咽著喉头,顺遂她的话“对、对,我爱说反话,我讨厌你,不喜欢你。”
没想到她哭得更响,小脸红通通的“我就知道你不喜爱我,你讨厌我呜呜你不喜爱我,只爱你的汉家姑娘我、我不要睬你灿郎”
最后那句“灿郎”唤得容灿把持不住,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所有事都闪一边吧!再也毋需言语了。
然后,他紧紧、紧紧地抱了她。
一室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