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凌淑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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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晶秋翻查遍了办公室里的档案夹、抽屉、墙边的收纳柜。

    没有。她就是找不到。

    昨天洪小萍呈来上个月的帐目报表,连带将七张较有疑义的请款单据大都由饶哲明那吸血鬼开立的随附在报表内。一夜之别而已,月结试算表依然安躺在她桌上,收放单据的信封却芳踪杳杳。

    “洪,麻烦你再给我一份那七张收据的影本。”她匆匆透过分机要求。

    忙死了,忙死了!距基金会的劝募活动只剩三个星期了,原本时间相当充裕的,孰料事前预约好的场地发生一场小祝融,停用整修去了,害得“学无涯”必须在窘迫的三周内寻觅到合用的场地。

    三周耶!一般的大型广场通常在一年前就开始接受预约,他们临到枪口下才四处搜寻地点,怎么来得及呢?

    外头事忙,基金会内部的例行公务可也不能搁下。她已经连续四天加班至十点了。

    “收据来也!”慵懒的男中音从门框边飘掠。

    “嗯,放下就好。”她头也不抬,自言自语著:“福华的电话在哪里呢?噢,找到了。”

    备用名单上的选择不多,她倾向于收费较低廉而且交通方便的“国父纪念馆”和“中正纪念堂”是甭想了“大安森林公园”不晓得有没有希望。

    “想不想一起吃午饭?”

    “对呀!吃午饭很好。”莫名其妙的回应。

    她埋进资料夹里头,探出一只柔若无骨的右手,目标瞄准电话座。

    “我说,该吃饭了!”阳德拒绝再受到忽视,矫捷无声地欺近上司,抢先一步移走她的通讯设备。

    晶秋骇了一跳,注意力终于回返到地球表面。

    “你干什么?”她很不悦。撇开私交不谈,公事方面她可是相当讲究办公室伦理的。“把电话还给我,我很忙,没工夫和你玩捉迷藏。”

    这一刻,她乱想丢一颗毛线球给阳大猫追著玩,省得他过来瞎缠。

    “十二点整,午休时间到了。你要打电话,好歹也得等人家下午正式上班。”他指向墙上的挂钟,丝毫不以为忤。

    “嗄?噢,这样呀!”晶秋搔了搔发际,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忙得失去时间观念,还白白削人家一顿。

    她眼前一花,阳德已经缩短两人之间的微距,打从座椅捞起了软馥的香躯。

    “你好漂亮!”他的脸颊浅埋进她颈际,任由扑扬如上好黑缎的秀发绵盖了他的五官,并且把嗅觉提高至最灵敏的程度,尽数吸进她的体馨。“嗯,好香我喜欢你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

    “啊!你,别呃,外面”她面红耳赤,语言功能再度面临考验。

    这个阳德,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自从上回两人对“肢体语言”的尺度达到一定程度的共识,她起初还颇为放心,认为他不至于又临时起了发情徵兆,谁知这家伙吻照样吻、摸照样摸,尺度上虽然不再若上回的厨房事件一样逾矩,可也没收敛多少。

    “反正我越过雷池太多,你自然会警告我,不是吗?”他狡狯地反驳。

    因此,凡是她来不及、挡不住、反应不过来的偷香事件,都自动被他诠释为“你又不介意。”

    噢,对了,他受到宋尔雅影响,私下也开始唤她“晶晶”了。

    他的鼻尖持续磨蹭著丝帛般的后颈,象徵著典型猫科动物的举措,喉头只差没咕哝出清爽满意的呼噜声。

    “等一下,你怎么会出现在基金会?”她终于想起来。

    阳德依然保留青彬大学的正职,因此只能受聘为基金会的临时工,担任救火大队假若隶属于基金会的私人教师临时有事,无法赶上替患童补习的时间,就交由他出马代打。

    现下却是正常的工作天,他不留在学校的工作岗位,逃班溜出来做什么?

    “我申请外出替法律系搜集法庭旁听资讯。”他跷得心安理得。“你中午想吃什么?”

    “鸡腿饭。”晶秋的眼光落在行事历上,忽尔忆起事先订定的约会。“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吃。赶紧故我下来!”

    “为什么?”磨蹭的动作霎时凝住。

    “因为我和别人约好了。”她忙不迭跳下他胸前的避难地。“来,出门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个信封投进邮筒里,拜拜!”

    她开朗地挥手作别他。

    太开朗了!

    阳德瞅著她故作的傻笑,不吭声。

    “呃赶紧走吧!每天正午过十分钟,邮差会前来街角收取邮筒的信件。”她的贝齿依然炫耀著光泽,而且明摆著赶人。

    非常明显地,虞晶秋打算会见某位不知名的人士,并且不希望他在场撞见。

    阳德怎么可能不去怀疑那位神秘客的身分呢?

    宋尔雅?他迅速否决掉这个可能性。晶秋并不比他欣赏姓宋的绣花枕头。然而,除此之外,他实在无法忆起,她生命中还有其他重要的男士。而瞧她作贼心虚的模样,对方又不太可能与她同为女性身分。

    也罢!凡英雄者,必须紧守收放自如的手段。先撤退!

    “好吧!我先走一步,晚上一起吃饭?”他搭起一道楼阶让她下台。

    “当然可以。”晶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纵然心头回旋著千百种疑惑,他依然乖乖退离基金会的领域。

    有监于上回在她家厨房,他追逼得著实太紧,因而引发了晶秋的畏怯,从此他便无时无刻地警戒自己,千万别让愚蠢的突发状况再度发生。他与晶秋新近建立起来的关系依然太脆弱,正值“适用期阶段”暂时禁不起第二度惊吓、威胁到她。

    若非顾忌她的心理,他铁定会设法说服她让自己留下来,一睹神秘客的庐山真面目。

    阳德的游说功夫一流,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唉!可见太过在意一位特定的异性,绝对缚手缚脚,坏处大过好处。

    他无奈,踏下基金会正门口的台阶,懒懒散散地晃向街角的邮筒。

    四月初的暖阳投照在发上、肩上,虽然光度温暖,却仍敌不过空气中浮荡的湿气。

    教人筋骨都要发霉了!他忍不住本哝。

    邮务上墨绿如深海色泽的制服,隐隐从街角的转弯处露出一缕衣裙,转眼间,野狼一二五的引擎声呼噜噜响动。

    信件收走了!

    “喂,等一下!”

    阳德拔腿奔向街角,祈祷能及时拦下快手快脚的邮差。“这里还有一封。”

    邮差并未警觉到自己被人迫切地追叫著,整妥了装备,跨上机车,掉头就想骑走。

    “喂,先别走。”他迈开短跑健将的步伐,使劲赶往现场。

    噗地一声!邮差的爱驹撒开两只圆滚滚的车轮,驶向弯角的干线道,瞬间消失离开他的视线有效距离。

    “喂,现在才十二点九分!”邮政人员的效率也未免太惊人了吧!

    他飞奔到两条路临届的交错口,不暇细想,转弯去追赶绝尘而去的信差。

    “哎哟!”强力的冲突撞击力弹开两道正面相交的人影。

    哦哦哦,一阵金星在眼前旋绕,耳际调和了相衬的卡通配乐。

    阳德,发生“车祸”了!

    他甩开眼前碍事的小星星,定睛细看。

    要命!怎么会撞上一位老人家呢?他还年轻,皮厚骨粗,有事没事狠撞几下不打紧,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可不一样。

    在他正前方,一位老先生以相同的姿势摔瘫在红砖道上,右手支著头晕眼花的脑袋。依照阳德阅人无数的标准,马上断定这回踢到铁板了。

    老先生约莫六十上下的年纪,白发根根硬邦邦的,如钩似铁,梳整成三分小平头,嘴角两条深陷的法令纹象徵著刚健不屈的个性。虽然是中等身量,老先生严峻的外形特徵在在透露一项讯息他若非服务于军职官场而退休下来,便是某某国高中的训导主任之流。总之,就是不好惹。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也就罢了,居然还蹦蹦跳跳,你午饭刚吃完法国跳豆吗?”受害人开炮了,语气夹枪带棍的,完全与他外貌形诸出来的严苛相符合。

    “墨西哥跳豆。”他下意识纠正。

    “你还顶嘴?”老者益发愤怒。

    说得也是,撞到人,终究算他不对。阳德赶紧扶起貌似退休老将军的受害者。

    “失礼礼,都怪我速度太快,撞到您了。”他不忘替老先生拍掉中山装上的灰埃。

    “什么话!何谓你的速度太快?你在讽刺我人老了,走不快?”老先生瞪大眼晴怪叫。

    有吗?他并不觉得这番致意听起来充满嘲讽的意味。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来来来,我倒想和你比划比划。就不信我的老骨头比拚不过你们年轻人。”老人家的脾气依然炽旺得如同年轻小伙子。

    “老先生,你听我说”

    “老先生嘿!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欺负我老!”老先生的嗓门声如洪钟,不到两分钟就嚷嚷得街头巷尾都听见。

    阳德怀疑自己究竟是招谁惹谁了?非但莫名其妙地冲撞上一位老煞星,连诚心诚意说出口的致歉辞也全成了恶意。

    这名家伙也未免太神经过敏了!

    “这位先生,”他明智地避开争议性的称呼。“您铁定误会了,我绝没有任何失敬的意思,刚刚是我的销,一不小心就将您给撞倒了”

    “你把我撞倒了?”老家伙又抓到不中听的句子。“凭你小小一丁点的体格,撞得倒我吗?想当年我被一班天杀的共匪绑俘了过去,他们九个人合力,都还没能将我的膝盖按跪下来,你一个乳臭未乾的年轻人还能抵得过他们的十八条胳臂吗?”

    原来“动辄得咎”就是这么回事。若非看在自己理亏,而且与老人家动肝火,胜之不武,他还当真会扭头就走。

    “否则,依您的说法,方才的意外应该如何描述才好?”他只能委曲求全。

    “当然是我把你给撞出去的!”

    说穿了,老先生只想争一口气。

    “是是是,很抱歉,方才让您给撞了出去”他顿了一顿。不对呀!如果自己属于“被撞”的一方,那他还道个什么歉。“这么说来,老先生,您反而欠我一个道歉哦!”这厢猪羊变色,债务人变成债权人。他有点爽了!

    “啊这样呀呢”老人家登时语塞。

    对方支支吾吾的虚词,听起来异常耳熟。

    “没关系,不勉强。”他大方地放人家一马。

    “好吧!”老先生极端不情愿。“就算我不对好了。我向你道歉。”

    “道歉接受,珍重再见。”阳德转头想走。

    “且慢!那你撞我的份怎么说?”

    “我?”

    “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我既然撞到你,你当然也撞到我了。”连牛顿定理也搬上台面了。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的情形就好像车祸一样。照您的说法,全世界的车祸案例,两方都属于肇事者罗?”

    “对呀!”老人家理直气壮。

    “不公平啊!那全世界就找不到受害者了。”

    “谁说的?”振振有词。“受害者是其他被堵住去路的驾驶人。”

    这句话还真该死的有道理!

    阳德鲜少在口舌功夫上辩输人的,这一回,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掉一分。

    “好,我也道歉,对不起。”否则还能怎样?

    “你的回礼缺乏诚意,我不接受。”

    哇塞!这就有点太超过了。

    “难不成我还得备上鲜花素果、三牲九礼?”他觉得莫名其妙。

    “你咒我死呀?”老人家的白房然间剑拔弩张,根根戟刺成铁丝。

    看样子他们俩扯一辈子也扯不完!

    “阳德?”晶秋匆匆跑出基金会大门,却瞧见他站在街头转角与人聊天。“你怎么还在这里?”

    救星出现了。

    “晶晶,你过来评评理”

    “女儿,你过来评评理”

    两位男士同时开口,再同时瞪向对方。

    “女儿?”

    “晶晶?”

    这厢斗口变斗牛。

    “爸!我在办公室里等了您大半天,都要饿坏了,结果您却赖在街角和年轻人吵架。”她懊恼地抱怨。

    听见晶秋货真价实地称呼对方“爸爸”阳德终于接受这个不可避免的事实。

    晶秋的父亲也就是他应该争得好印象的长辈现身了,而且选在如此刚好该死的时机。

    “哟,女儿,你先怪我呀?”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你干嘛不说说他?这小子诅咒我死呢!”

    “且慢,一切都是误会。”阳德赶紧为自己辩解。“方才这位老先生撞倒我”

    “我撞倒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冲出来撞倒我啊。”

    这、这方才老将军可不是这么坚持的。他生平第一次张口结舌。

    追根究柢,哪位男士的个性较容易让乌龟的壳长毛,晶秋最清楚。

    虽然她并未亲眼目睹一切经过,猜也猜得到。就因为她老爸天生难缠,才会让她施展一切狡计,只为了搬离铁血将军的掌控。

    罢才拒绝让阳德知晓她中午与父亲的餐约,便是担心他会坚持加人,然后弄得自己满头石灰粉就像现在一样。

    “好啦!不打不相识。”她出面充当和事佬。

    “可我们还没打过。”老将军神色不善地斜睨他。

    “不用了,您不战而胜。”他认分地吞下这只“鳖。”

    “好了啦!爸,人家是我基金会和学校的同事,您别老是和别人过不去。”她头痛极了。

    “说来说去又是我的错!”老将军的嘴角抿成铁尺横划出来的直线。

    我是无辜的。阳德可怜兮兮地以唇语向她表白。

    “你先走吧!”她无奈地遣他走。

    生受了委屈的大猫,难得收敛起自己的锐牙和利爪,扁扁唇地离开女主人。

    怎么会呢?阳德和任何人都处得来,即使敌人也不例外,偏生今儿个踢到铁板。

    他们俩产生间隙的可能性,莫名地教她心烦。

    夜色渐渐浓重。

    小鲍寓的茶几,布满杯盘狼藉的残况,两尾撑饱了腹皮的大肚鱼横倒在沙发上,一人占据一方,同时嘀咕著极端满足的呼噜声。

    中原标准时间,十一点三十分。

    不早了。事实上,即使以“很晚了”代称,也不为过。

    打从傍晚开始,苍穹便点点滴滴地飘下阵雨,入夜之后更发作为雷电交错的豪雨。晶秋犹豫地偷睨他酒足饭饱的猫脸,微眯的眼睑透露出他心满意足到极点的懒态,目前只差几根手指头搔搔他的后背,就能让他舒畅地沉入睡乡。

    “你先休息一下,我把四周收拾乾净,顺便洗洗碗。”

    “需要帮忙吗?”阳德眼眯眯的,张口打了一记呵欠,问得并不真心。

    “不用了。”她仁慈地免除了他的家务劳动。

    他二话不说,两条长腿抬上棉布沙发,颀长的身躯占据三人座的空位,舒服得不得了。

    “今天中午,我真的是无辜的。”阳德不忘第一千次重申自己的委屈。

    “知道了。”

    看着阳德甜憩的模样,让人觉得自己彷佛随著他飘浮在绵绵软软的云絮上,眼皮也跟著沉重起来。

    晶秋命令自己回过神,赶紧张罗脏碗脏盘。

    人虽然站在水槽前冲洗油腻的餐具,思绪却不由自主地绕著起居室内的大猫客人。

    今天真的累坏了他,中午和她老父对阵一局,下午时分从法律系下了班,绕过来基金会接她外出进晚膳,偏巧遇上了厂商出货的时间。全基金会的同仁一起下海盘点验收劝募活动当天要用的赠品,忙得不可开交。他既贡献心力,又贡献体力,里里外外帮忙搬运小货箱,直到十点才宣告一个段落。两人也没啥心情再去逍遥了,随便采买了几样现成的小吃,回她公寓慰劳狂叫了数小时的空胃。

    “天那么黑,风那么大,他那么累”晶秋的良知开始与道德观打架。

    教她明言明语地留人家过夜,她可说不出口,而且公寓内仅有一间卧室,即使他留下来过夜,也只能委屈地使用沙发,何苦呢?可是“利用”人家大半天之后,等到他找不出剩余价值了,就赶人家回猫窝,似乎有些现实外加冷酷。

    寻思片刻,她决定了。让阳德自己决定他愿不愿意睡长椅好了。

    “阳德。”她拭乾手,踱回客厅里通报懿旨。“如果你不介意今晚”

    他睡著了!

    晶秋眨巴著两扇眼睫毛,无法置信。

    前后才不过五分钟而已,他居然能从慵懒舒畅迅速跌进甜蜜的梦乡。

    不愧为猫科动物的本性,随时随地都好睡。

    她走近大男生,仔细审视著他的憨眠。此刻的阳德,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紧闭的眼皮透露著满足,嘴角勾起似笑似逗的线条。一个男人,竟然能同时存在著这许多极端殊异的本体,也实在难为了他父母生得出如许特别的后代。

    晶秋忍不住以一种近乎疼爱的心情,俯首轻轻印上他的前额。

    “好好睡”

    她从收纳柜里抽出一条薄毯,盖在大猫咕噜震动的胸膛上。

    不吵你罗!晚安。

    阳德的睡眠状态其实相当轻浅。半出于认床,半出于环境的不舒适,他一直处于似睡似醒的寤寐状态。

    直到轻如风声的悉悉卒卒,彻底唤回他的浮游意识。

    有人入侵。

    屋内太过漆黑,他合上眼,凭感觉和听力来勾划敌人的行踪。

    入侵者悄悄掩上铁门,头脸蒙著一层纯黑市罩。

    阳德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沙发椅背,藏匿在三人长座的阴影后方。

    蒙面人先停住几秒,直到眼力适应了屋内沉重的暗暗,才开始他的探险旅程。

    他先走向第一扇映入眼中的门口,发觉自己踏进君子应该敬而远之的庖厨,马上退了出来。

    这家伙的方向感很差!阳德暗蹙眉心。

    他巡视了一圈,似乎打定主意,先从眼前的地盘开始搜刮。

    一座橱柜摆放在厨房出入口的右侧,它的抽屉首先被染指。

    其实,蒙面人此刻的角度已经与阳德齐平,只要他头一偏,帘能瞄见盘腿、安然坐在地上的阳德,但蒙面人太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或者,应该称之为托大并未考虑到室内还有第二者在的可能性。

    听说窃贼下手之前,会先观察标的物几天,确定对方的生活状况与作息。显然晶秋的规律性习惯令小贼非常放心。

    阳德匿在暗处观察几分钟,马上发觉不对劲。

    蒙面人并非寻常的贼子。因为他好几次拿起古玉饰品打量,却又将这些值钱的物件扔回抽屉里,继续翻索橱柜内的收纳物件。他很明显地是要偷取某种特定的东西。

    大致将客厅搜索完毕,蒙面贼的眼光滴溜溜一转,蓦然定在晶秋的闺房。

    阳德会让这家伙擅闯禁区,那才有鬼!

    夜贼自以为轻巧玲珑地闪向主卧室的方位,伸手探向喇叭锁握把。

    阳德离开藏身的暗影,猫咪般的步伐柔软无声。

    “喂!”他站在贼人后头,忽然出声招呼。“喝!”清清楚楚的抽气声划开虚伪的沉静。蒙面人不暇细想,肘关节直觉地往身后曲攻!

    狠哪!这一记铁拐果然绝狠!夜贼的高度仅及他的鼻尖,随手一撞,很容易敲中“重要地带”的。若换成平常人,这会儿怕不给顶倒在地上了。可惜,贼人谁不好招惹,偏生遇上素有“天才”美名的海鸟社助教阳德跆拳道一不小心就练到黑带的阳德。

    他顺著对方的来势,借力打力,反手扭出过肩摔的招数,敌人哗啦啦飞腾出去。

    然后,就爆发了一连串的特殊音效。

    “哇!”吵死人的痛叫。

    砰!蒙面人的脚踝勾中沙发椅背,三人座椅承受不了骤生的冲力,霍地仰天垮了下来。

    啪啦!这下更惨烈。蒙面人的落脚处对准客厅中央的茶几,强化玻璃终究耐不住七、八十公斤的负担,当场壮烈捐躯。

    两个男人制造出掀翻了公寓的騒动,要想教女主人继续沉在睡乡里,铁定是不可能的。

    “阳德?”晶秋惊骇的轻嚷声飘出来,困倦之意已经被蒸发殆尽。

    “你待在里面,别出来!”他低喊,揉躯扑向夜贼呻吟的身影。

    蒙面人的身手还算有两把刷子。趁著他跃过来的空档,也矮了身子再翻过沙发,手上不忘顺手捞起一片尖锐的碎玻璃。

    情势顿时反转,坏人较为逼近她的香闺,而且手中执有致命利器。阳德并未将那片碎玻璃放在眼里,不过夜贼若冲入房内挟持了晶秋,那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晶晶,把房门锁上!”

    他呼喝出口的同时,蒙面人也联想到女主人是最佳的脱身之钥,立即转攻闺房木门。

    三道脚步声一齐响起。阳德扑向入侵者,蒙面人冲向脱身之门,而房内的晶秋奔向从未上锁的门板

    阳德的耳力灵敏地捕捉到,她是三人中第一位赶往目的地的跑者。

    太好了!就是这样!把门锁上!马上锁

    “阳德?”晶秋苍白的俏脸忽地出现在房门口。

    天杀的!明明叫她把房门锁上!

    “白痴!快进去!”

    现下已经迟了一步,敌人占了地利之便,随便勾出手臂就扣住自动送上门的人质。

    “别过来!”蒙面人迅速把女主人揪到自己身前,尖锐的玻璃角抵住她喉际。“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手下稍喂力,晶秋粉白凝脂的肌肤马上沁出几颗小血珠。

    “啊”她咬住唇,却依然含不住微细的娇呼。心上人沦为刀下俎,阳德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你把人放了,我让你走。”他沉声提出交易条件。

    “让我走?你有立场和我谈判吗?”蒙面人阴狠地嘿笑,抵住晶秋的利器更使劲地戳刺一下。“姓虞的,你把东西放在哪里?”

    “什什么东西?”她无助地抬高下颚,试图缓和颈项间的尖锐疼痛。

    阳德徒然看得咬牙切齿。

    “就是”隔著布罩,蒙面人的嘴部线条似乎蠕动了一会儿,却没说出口。“无所谓,反正我终究会弄到手。咱们走!”

    “我我不跟你走!”晶秋吓坏了。

    “听话。”这句指示倒是出自阳德口中。

    他不愿再让她生受皮肉之苦。

    “没错,算你们识相。”蒙面人阴恻恻的眼光令人发麻。

    绑匪和俘虏一前一后,滑过阳德身畔,移往正门出口。蒙面人将自己隐护在安全的地理位置,让晶秋挡住他的绝大部分要害。

    即使光线极度昏暗,她颈项上细细长流的血丝,彷佛烁亮成炫目耀眼的萤光红,狠狠刺入阳德的心坎。

    “你伤了她!”他的瞳孔突然缩为狭长如豹眼的尖椭圆形。“你伤了她!”

    “怎样?”蒙面人夹在大门与人质之中,只需两秒钟不到,就能顺利远遁作案现场。“你不服气吗?”

    “快滚!”他甚至懒得与对方废话。

    “哼,好狂的口气!”蒙面人冷哼。“既然如此接住!”

    晶秋猛地被一股劲道奇猛的力量往前推。

    他们俩再也没时间顾虑蒙面人的行踪问题。因为,及踝睡袍绊住她的双腿,晶秋来不及站稳脚步,整头整脸已经直挺挺地往地表贴近。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偏偏,今夜的客厅地板多铺了一层玻璃碎屑。

    “晶晶!”他的三魂七魄霎时飞出五窍外。

    “啊我的妈”她挥舞著双手,竭力想稳住自己的摔势。

    孰料,摔跌的路径被她弄偏了。玻璃茶几虽然已经被破坏成废弃物,四肢健全而细长的桌脚却耸插在原地,上头还黏著几片残余碎片。

    惨青色的容颜,对准了锋锐的棱角摔下去

    “救命”她依循惯例,只能捂住无助的眼睛。

    “不要动!”阳德不暇细想,迅即飞越过半个客厅,脚底板短暂的刺痛并不能制止他的快捷。

    一切在最短的瞬间完成。

    他截住晶秋倾倒的玉体,在半空中便生生扭转腰部肌肉,顺利避开桌脚夺命的陷阱。

    砰!著地!

    顺利达阵。

    “啊啊”她彻头彻尾惊得呆住了。

    “你!”阳德的太阳穴暴起一团纠结的青筋。“你”他一下子把她扯近,彷佛急欲激烈而狂猛地拥吻她,一下子又将她推开一臂的距离,好像打算狠狠地摇撼她一顿。“你!你”滔天怒火终于战胜了一切,他直直吼向她。“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

    “我”晶秋被他摆布得头昏眼花。

    “我不是教你把门反锁吗?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她倒抽一口冤气。“我我又不晓得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骂粗话?”

    “粗话?”灼热的火气喷向她鼻端。“相信我!如果你继续撇开自己的大脑不用,我保证让你听完一整排的脏话百科全书!蠢女人!”

    “你”她的心脏几乎无法承受。

    “回房去!把门锁上。”他怒发冲冠地跳起来,欺向敞开铁门。

    “你要去哪里?”晶秋的思路暂时面临惊吓过度的当机。

    “追他!”

    追追那个蒙面人?

    她好不容易聚集齐全的魂魄,当场又震撼得四散飞扬。

    “不要!”她尖叫,飞奔上前死抱住他的腰干不放。“你疯了,那个人有武器!”

    “除非他拿枪才打退得了我。”他追意坚定。

    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面前伤了“他的”人之后,依然全身而退。

    “不要!不要!”晶秋抵住他后背拚命摇头。“说不定屋外有帮手接应他。你不可以去!抓小偷的事情让警察先生去负责。”

    “再拖下去,警方连根杂毛也捡不到。你没听见那家伙的话吗?他会再回来找你的。”阳德笃信斩草除根的原则。“放开我!趁歹徒现在还没跑远,我应该追得上他。”

    “不行!求求你不要去求求你”薄薄的棉t恤被水气浸透。

    他的火气顿时被浇下一盆雪水,滋的一声,蒸发成袅袅轻烟。

    懊死!他永远不可能丢下哭泣中的她,转身走人。

    “好好好,别哭了。”熄了火的烟囱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地拥美人入怀。“我不追上去就是了,乖。”

    “好好危险谁晓得他的同伴会不会有枪”她抽抽答答,积压了大半夜的恐惧终于倾巢泉涌出来。“如果你出了意外那我怎么办”

    直到这一刻,阳德才确定她是真的吓坏了,否则决计说不出这种真挚却暧昧的心语。

    “好了,没事了。”他吻掉玉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你有没有受伤?”

    不问还好!他这一提,又让人质忆起自己方才受到的粗鲁对待。

    他和那个蒙面客!男人,全是一丘之猫。

    “我好可怕你”字句完全不连贯。“呜呜”

    哭得更厉害啦。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骂你的。”阳德简直给她哭得束手无策。

    只好运用老方法了。

    一根食指顶高她下颚,灼热的唇,不由分说地烙下安抚劝慰的印记。

    此时此刻,顾不得她的八股教条。他也需要一些保证呵!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英雄的,莫不如此。

    他很乐意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