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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宝赶到2503,黎祖驯正在清空衣橱。
开店后,黎祖驯不是住在店里就是住在2503。他指着堆在床上的衣服说:“这都是以前江小君留在这里的,你拿去送人好了,公司女同事很多吧,送给她们。还有这个”
黎祖驯指着地上的纸箱。“里面有咖啡机啊、花瓶啊、保养品啊‘孩子的用品啊什么的,你看有没有女生要,通通拿去。”
张天宝张望纸箱内的东西。“哥哥,你差不多一点好不好!”他拿出一罐面霜。“都五年了,这个早就过期了。还留着?”
“好,那个扔掉。”他抢走面霜,咚地丢进垃圾桶。看,说丢就丢多潇洒!他往床沿坐下,点烟抽。
张天宝觑着他看。“这全都是江小君当初没拿走的?”
“对。”
“决心要扔了?”
“决心要扔。”
张天宝看好友用力点了点头,喷一口烟。他右脚踝跨在左膝盖上,随便抖晃着,像在掩饰心中的焦虑。
“喏,既然已经下决心,就绝对不要后悔,东西我帮你处理。”
“谢,兄弟。”黎祖驯用力按熄香烟。“我想通了,像你一直说的,我以后要为自己打算,留这些东西只会让我看了不爽。而且”又拿出一根烟点上,当只喷烟兽。“她要结婚了。”
“你知道!”
“什么叫我知道?”
突一阵安静,两个男人对望。一个眼神心虚,一个眼色犀利。
黎祖驯微眯起眼。“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张天宝急急解释:“唉呀,因为美美前阵子跟小君碰面了嘛,所以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怕你伤心所以不敢讲”
“好了好了!”黎祖驯大手一挥,口气豪迈。“无所谓。她过得好,我替她高兴。你不是一直想帮我介绍女朋友,我下礼拜每天都有空,帮我约美女出来。”
“喔,哈哈哈那有什么问题?凭你现在的条件,想交女朋友还怕没机会?”现在的黎祖驯除了性格英俊,还因为二手店经营得不错,偶尔贩卖古董,赚了不少钱,要把妹太容易了。只要黎祖驯也觅得好归宿,美美心中的梗也能释怀了。
张天宝积极起来。“看你是喜欢长腿美眉,还是喜欢时髦辣妹,或是中意楚楚可怜的,我都有认识的,包在我身上。”
“嗯、嗯、好极了。”他直点头。
张天宝清点纸箱的东西,黎祖驯若有所思地沈默一阵,问天宝:“你有没有看过江小君的未婚夫?”
“欸?”
“那个叫周德生的家伙,看过吗?”
“没有,干么?”
“随便问问。”
“喔。”
又静了几秒,张天宝继续清理纸箱内的东西,黎祖驯又默默吸烟一阵。又问张天宝:“杨美美呢?美美有见过那个男人吗?觉得他怎么样?”
张天宝望着好友,一阵心疼。好友眼色仿徨,神情颓废,说不在乎,但一直问;说无所谓,但一直追究到底。
张天宝硬着头皮挑明讲:“你要彻底忘了她啊,干么管周德生怎么样的。”
“也对”他恍惚,点点头。“对”烟熄灭,再点一根。
张天宝速速封起纸箱。“我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带走,你要开始新生活!掰啦”扛起纸箱,告辞,一步两步三步到第四步时
“等等!”黎祖驯追出来。
张天宝拔腿跑,不让他追,黎祖驯吼:“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张天宝捧着纸箱跑。“这东西留着对你不好,不要犹豫了。”
“我没犹豫,我是想自己处理掉。”
张天宝咆哮:“骗人,你舍不得,我帮你扔!”
黎祖驯吼:“给我等一等!”
追到电梯前,黎祖驯长腿一伸,绊倒张天宝。
“啊”天宝扑地,纸箱摔落。
黎祖驯一个助跑,整箱揽进怀里,人重重摔在地,可纸箱的东西安安稳稳留在纸箱里。两人狼狈地瘫坐在地,因为追逐,都大口喘着气。
天宝骂:“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整个人逊掉了你!”
“跑什么跑?我只是想到这东西毕竟是她的,我没资格扔,叫你等一等”
“马的咧,人家都要结婚了,还会在乎这些烂东西?你神智不清了你,我看你根本没想通,还叫我帮你约美女?×!我看你也只是约来做样子,根本不是真的想交女朋友!”
黎祖驯傻抱着纸箱,忽地眼尖发现了什么,啊的一声,搜出一件白t恤,激动地指着领口。“怎么黄掉了?马的,放太久,要用漂白水洗了。”
啊咧张天宝张大嘴,瞧着一向以潇洒性格横行江湖,让他崇拜佩服的拜把兄弟,竟然揪着一件泛黄的女性白t恤,惶恐如世界末日降临。
天宝摇头叹;“没藥救了你”“唉”黎祖驯垂下肩膀,放下男儿气概。他叹气,抚额,苦笑。“说得对,别介绍美女给我了。”少造孽了,认识再多美女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他还不能忘情,他还走不出小君的天地他忘不了。
“黎祖驯”张天宝看他难过的样子,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他也难过了。
“你回去,我一个人静一静。”拽起纸箱,他落寞地回去2503。关门,躺在床上,好难过。他爱过的女人,如今好冷漠。
他难过地想着
可不可以,再像以前?像猫儿软软赖在我怀里撒娇,像猫儿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像无助的猫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等我作主决定所有事,跟着我,一路悄悄地跟着我,说着要跟着我,说着去哪都行。我们像以前那样行不行?
他真心这么希望着,一直真心这么期望着。
我不会再说那种什么狗屁话什么未来很重要要先去念书,我不会再故作清高地放你离开。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时间继续走,不控制爱的方向。
她要当别人的新娘,他像堕入个不醒的黑暗恶梦里。
二十四小时的敦南诚品书店,是不睡的台北人,心爱的游乐场。有可以尽情翻阅的书籍杂志,有通宵营业的咖啡馆。这地方是文艺青年娱乐圈人夜间工作者的好地方,广告看板张贴各种表演展览活动,空间弥漫浓浓的人文气息。
那边坐在原木地板的男女在讨论新书,邻桌品尝蛋糕咖啡和朋友高谈出版消息的是某知名畅销书作者,这边这边气氛阴郁,笼罩低气压,摆在桌上的玫瑰花委靡不振、奄奄一息。
“你知道吗黎祖驯订婚了?”江小君急切地跟美美说。
美美听了很惊讶。“是吗?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根本不可能。
“黎祖驯。”
美美脸色刷白,他们见面了?但小君好像还不知道那封信。黎祖驯为什么骗小君订婚了?
“你跟他平时有联络吗?”
“我我大部分都跟张天宝联络。”
“张天宝没跟你说吗?黎祖驯跟谁订婚?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我我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交往多久?会不会是跟我交往的时候就和别的女人来往了?”这是她最在意的。
“不会吧”
“那时候本来还很爱我的,忽然可以拿走我妈的钱抛下我,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搞不好那时候他就认识现在的订婚对象,因为觉得她比我好,所以才”
小君的反应太歇斯底里,美美脱口而出:“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小君怔住,口气一下虚了。“我是要结婚,当然要结婚。”
“那还想这些干么?他跟谁订婚都跟你没关系了不是吗?”除非
“我只是想弄清楚”小君傻傻地看着好友,眼色凄惶。
“弄清楚什么?”
弄清楚什么?弄清楚他怎么能那样狠心?弄清楚是谁让他愿意订婚?弄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弄清楚急于弄清楚,但自己的心态却越来越不清楚。
“弄清楚以后呢?弄清楚这些能干么?”
小君凛着脸,不吭声。
美美握住小君的手。“还是碰到他后,你就不想结婚了?我问你,假如黎祖驯没订婚,假如他说他还爱你,你会怎样?你还会爱他吗?会为了他悔婚吗?你告诉我实话。”黎祖驯八成是赌气才这样骗小君的,看样子他们也都还不知道那封信的事,美美考虑着要讲出实情。
只要小君最爱的仍是黎祖驯,她该把真相说出来,即使会被苛责一辈子但如果小君不爱他了,也不打算为他悔婚,实话只会伤害他们,于事无补,还会毁了她跟小君的友谊。
小君笑着说:“我怎么可能悔婚?我已经不爱黎祖驯了,我爱的是德生。”说着,拾起玫瑰花。“你看,他送我的,对我真好。”
是吗?真的吗?美美望着小君,看她捧着艳红色玫瑰,怎么看都觉得她的面色太苍白!
凌晨三点,两个傻瓜不回家,赖在pub,心里受着煎熬。
“我很痛苦,好痛苦”美美趴在吧台,旁边已搁着一堆空酒瓶。
“我也很痛苦”张天宝靠着美美肩膀,也喝得醉醺醺。
从各自约会解散,他们在pub中碰头,分别报告小君和黎祖驯的状况,这两个人好似还没真的断了缘分,真糟糕,碰在一起,麻烦就来了,都想打听对方的感情事。
“天宝,你觉得祖驯会忘记小君吗?”
“我看还没办法。小君呢?她不是要结婚了?不是很恨祖驯吗?干么还问那么多?”
“你觉得江小君爱那个周德生吗?”
“不爱怎么会跟他结婚。”
“那你觉得江小君比较爱周德生还是黎祖驯?”
“如果那句话说的是真的,嗝!”他打了一个酒嗝。“那恐怕小君比较爱的是黎祖驯。”
“什么话?”
“听说女人会忘不了能让她哭的男人。”
“死定了”美美蒙住脸,苦苦**。“完蛋了,江小君当年一定为了黎祖驯哭惨了,那不就是比较爱黎祖驯?”
张天宝拉下美美的手,望着杨美美,开始大舌头:“美美美美美”
“干么啦!”
“你你你会因为我哭吗?”
不,当初让她哭的人是黎祖驯。自从跟祖驯示爱被婉拒,后来就跟黎祖驯疏远了,因为尴尬也因为死心。
美美没搭话,张天宝气馁地说:“我看我是没办法把你弄哭,我没那个本事,我知道你只喜欢黎祖驯,每个女人都喜欢他。”
张天宝没本事让美美为他哭,反而是他让美美弄哭了,他趴在桌上,很娘地哽咽了。
“小妞,你哭什么啊?”美美摇他。
“不要叫我小妞!”他生气地抗议。
“那你就不要像个小妞哭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喜欢你啊!”“唉,我这么坏,你喜欢个屁啊?”美美微笑,头靠着他的头,眼睛湿湿的。
“我就就就爱坏坏的”他又结巴了。
美美眨眨眼,眨出泪水几滴,她摇摇天宝,指着眼角给他看。“好啦,我哭了行了吧?小妞。”
张天宝笑了。“不要叫我小妞”他一定是因为喝醉胆子变大了,竟然好胆地捧住美美的脸,吻了杨美美。
愚蠢!
她竟站在这里!
从下午到现在,从天亮到天黑。看看表,都晚上十一点了。八个小时?八个小时!她竟然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这里。不吃不喝、连厕所都不敢去上,只是紧张兮兮地站在这里?
这八个小时她不断问自己、重复地问着自己“我在干么?我到底在干么!”
愚蠢!马上走!可是一小时过去、三小时过去、八小时过去了,她仍是站在这里,站在黎祖驯的店旁,隔壁住户的大门入口处。
我一定是疯了!江小君脑袋发烫,身体发热,血液沸腾。她什么都不顾,就只想看一看他的订婚对象。亲眼看看她的模样、他们的互动,她只是好奇喔,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嫉妒,也不是因为爱,只是好奇地想看看。
她一边质疑自己发疯了,一边又安抚自己这没什么,毕竟大家曾经热恋过,当然会好奇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吧!
突然,小君倒抽口气,黎祖驯出来了!他打开路旁一辆黑色轿车,发动,驶离。
她马上拦了计程车,杀气腾腾下命令:“跟踪他!”
“小姐,你这样说我怎么知道他是谁?跟踪谁啊?”司机问。
小君跺脚,激动地指着前方。“那辆黑色轿车啊!快啊,快不见了”
“厚啦厚啦,抓奸呴?”司机嘿嘿笑。
车子一路紧追,最后停在火车站。黎祖驯下车,走向火车站。
小君心中一凉,该不会还要搭火车追吧?呜呜幸好他只是绕过火车站,走上旁边的天桥,到对面马路。
他脚程快,小君没头没脑地追,还要注意不被发现,有够艰难啊!终于他停下脚步,小君急急左看右看那女人在哪?他新欢在哪?
到处黑压压的人,这里太热闹,小君心惊胆战地搜寻,是那穿红洋装的?还是那个穿白套装的?还是等等,看着看着她觉得诡异,抬头,这街牌,这气氛,这闹哄哄人潮,这光彩照天的夜市
这是饶河夜市啊!
她来过的啊,几个夜晚,他们携手游玩过。小君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往一处摊位前进,隐身在人潮后头,看他排在一行人龙后,他等着买胡椒饼。买完胡椒饼,他坐在庙口阶梯,他们一起坐过的位置,他一个人默默捧着胡椒饼吃。没有谁来赴约,他一个人。那身影在人潮凶猛里,显得凄凉孤独。这边,跟踪旧情人的江小君,面色凄惶,有种走投无路的感慨。
等他吃完胡椒饼,继续跟他漫游,随他走进唱片行,发现他买了一张cd“钢琴师的情人”电影原声带。再跟下去,他回到车内,离开。
小君又拦车,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谁同居。
他跟很多人同居,原来他仍住在当初的老旅馆。他还住2503吗?为什么他的身影那么孤独?为什么买那张cd?因为她把原来弹奏的那张卡带要回去的关系吗?他为何在意?他真的有订婚对象?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寂寥?为什么还去吃他们爱吃的胡椒饼?为什么坐在老地方,吃相那么忧郁?他的店为什么会有她最爱的那一款猫杯?他特地去找来的吗?为什么?
小君悻悻然离开,她听见风吹路树的沙沙声,眼前只看见漆黑的路面,一路上的路灯闪过她落寞的脸容。走着走着,只身在夜里游荡,感觉像迷了路。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男朋友。无心逛街,整天没吃也不觉饿,像失心疯,恍恍惚惚,满脑子想着黎祖驯。
这到底怎么回事?
隐约觉得不对劲,她走了好远的路,仍不平静。想到很多往事,那些原本因愤怒而忘记的美好事。
那年夏天,黎祖驯跟育幼院院童玩闹的身影,他爽朗的笑声,院童缠着他的开心表情这是一个大坏蛋会做的事吗?
那年夏天,他那种对任何事都没所谓的无赖样,那种对事业没野心,人缘超棒的黎祖驯,他是坏人吗?他会因为想得到两百万就出卖女朋友吗?
小君又想到,为了保护她,他一直没有真的占有她,说要等到她真的很笃定他们的未来很明朗时,才要与她发生关系,他认为这样对她最好。好几个夜晚他亢奋地挨着她身体,她能感觉到他在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但他不因为欲望就冲昏头,他比她理智,他是这样为她打算,这样的顾虑着她的前途。
这样的人,会是自私的吗?
帮她把破碎的猫杯,一片一片拼好,就怕她生气难过,他不在乎她?
手机在口袋震着,小君接听电话。
“我好想你”是周德生。
“喔。”
“你在哪?”
“在”她忽然不知身在何处,原来走到了陌生的街道。“我在逛街。”
“在外面啊,那正好我接你回家,顺便带你去吃宵夜。”
“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吧!”
“喔,那我去载你。”
“我想自己回家。”
“喔”他失望,沈默了会,提醒她:“明天晚上要挑喜饼,别忘了。”
“嗯。”回到家,小君陪妈妈看一会电视。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把玩黎祖驯归还的手表。表带褪色,皮面磨出裂痕,表面好多刮痕,它苍老,一副历经风霜的样子。主人时刻不离身地戴着吗?
将手表系在左腕,表带贴着手腕皮肤,她心悸,落泪。心里无声地问着
你心里在想什么?坐在老地方吃胡椒饼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夜深人静住2503你有什么感觉?我不明白黎祖驯,你让我不明白。
一颗两颗,晶莹的泪珠,濡湿表面。
不觉得你真的可恶,但憎你一再让我失控,令我六神无主,只要看到你这人,我就管不住自己。犯错,失控,糊糊涂涂,恍惚迷惘。
为什么你老是给我这种感受?让我讨厌这样失控的自己,恨五年过去,依然受困于你。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跟周德生去挑喜饼。
她还坐在这里,在咖啡厅雅座,她已经这样傻傻地坐了一下午。桌上,烟灰缸,堆满烟蒂,她重复点烟的动作,她重复划火柴点燃一根根香烟,看它燃烧,喷烟,死亡,再点下一根她心中有个结,没得解。
恍惚的眼神,随时间过去逐渐冰冷,渐渐浮现的是一种笃定的眼色。
忽然起身,她推开店门,走入金色夕光中,走向路旁黎祖驯的店,走下阶梯,眼角瞥看见他,他和员工站在柜台内。
黎祖驯也看见她了,他凛容,子她。
她不理会,带着冷漠的脸色,走到艺品区,取下柜子内的猫杯,转身,回柜台前,猫杯递向他。
“这猫杯哪来的?”不顾旁边有客人,她冷着脸问。
不怕出丑,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不要自尊了,她受不了心结的折磨。不怕他笑她还介意过去的感情,早五年前,她不会做到这样难堪,那时她很会替别人想,受委屈也不敢大声嚷,但现在不同了,她很爱过被伤过就恨起来,恨着时,没理智。
棒着柜台,他与她对望。因为江小君不寻常的举措,旁人都静下来,打量着他们。
既然她敢问,他目光一凛,回答她:“我去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买的。”
小君美丽的眼睛,因生气而异常灿亮。“你故意去找的?这杯子要卖多少钱?两百?五百?一千?”
小君憎他听thepromise,憎他买猫杯,憎他店名取promise,憎他抛弃她却还戴着她送的表,憎他去老地方吃胡椒饼,憎他住2503,憎他和别人订婚了却做这些扰乱她心的事。
“这杯子是非卖品。”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一改往昔爱开玩笑戏谑的表情,她尖锐冰冷地提问,让黎祖驯也异常严肃地回答问题。说这些话的同时,他的心很痛,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犯,还遭刽子手凌迟。
她装不懂吗?她非要看他痛苦出丑吗?好啊!他干脆不再骄傲地遮遮掩掩,不再武装出不在意她的样子,她想听真心话,想嘲笑他的痴情,好,行,反正他看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于是他说:“我曾经想将来见面要送给你。”
她笑了,泪光闪烁。他真说得出口?在对她做了那些残酷的事后,他说得出口?她松手,一声脆响,猫杯四分五裂,破碎在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动作,大家都被这一幕惊骇到,都好奇地打量着对峙的他们。
黎祖驯盯着小君,同时跟张芳梅说:“今天提早打烊。”
“可是”张芳梅还想说什么。
祖驯喝叱:“现在!”
不消半刻,人走光,张芳梅嗅到不寻常讯息,也溜了,店里只剩祖驯跟江小君。
“为什么?”黎祖驯深邃的黑眼睛,伤心又愤怒。变心的是她,跟别人结婚的是她,现在为什么一副忿忿不平很受伤的样子,她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已经够难受了,她还要来踹一脚才甘心吗?
“你敢问为什么?你会不知道?提早打烊,把人都支开,怕我说了什么让你丢脸吗?你了不起,开店了,拿我妈的钱开店,你很聪明啊黎祖驯,你晚上睡得着吗?跟别人订婚不惭愧吗?我不提你还真的装没事?还有脸说猫杯要送我,怎么?感谢我让你赚大钱吗?你让我很恶心!”
静静听完她的指控,黎祖驯胸口剧烈起伏,火大,咆回去:“这跟我开店有什么关系?我信里写得很清楚,我说把钱捐给育幼院,我也说你们不想的话可以止付,但你们没有。现在舍不得那笔钱了?想讨回去吗?可以,要不要马上开支票给你?当作是你的结婚礼金!”
什么信?小君震住,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她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他受伤的表情,他痛苦的口吻。在那野兽般愤怒的咆哮声中,她震惊困惑,吓出泪了。
“你哭?哭什么?不准哭!”他冲过来,双手猛地揪住她肩膀,气得用力摇晃她,咒骂她!
“我最讨厌你这种表情,少给我装无辜,有什么资格哭?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表情看我?怎么?江小姐,我说我跟别人订婚,你受不了吗?你搞清楚,你要去跟别人结婚,有什么资格怪我?去年在2503等你,你知道我多失望?把我从国外找来的猫杯砸碎,干什么?你有毛病啊?你不要我,也不想我跟别人交往吗?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他剧烈的摇晃她令她头昏,她面色苍白,颤着声问:“什么信?你为什么在2503等我?”
他骇住,这剧烈的争吵变成莫名其妙的问答,这中间有一大段落差。她表情困惑,黎祖驯很震惊,难道他松手了。
“你没收到信?我拜托美美交给你。”他问。
“没有”她摇头,哽咽了。“没有,我不知道什么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把钱捐给育幼院”
“但是美美说,她亲手把信交给你。”
他们怔望彼此,都心跳剧烈,都血液沸腾,都头昏目眩,一起恍惚了。在这沈默子中,小君的手机响了,她没接,让铃声去响,她知道是周德生打来的,她不想接。
颤抖着,她问:“所以你等我?”
“一直等你完成学业。”
“可是你订婚了”
“骗你的。”
“为什么?”她泪凶猛,不断涌,湿透脸庞。
他亦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因为你要结婚,我生气。”
太荒谬了!她笑了,笑得凄楚。
他忽然醒悟,怀抱希望,问:“你结婚也是骗我的?”为了赌气,因为误会,所以做戏气他吗?
“是真的。”她说,斩断他的希望。
“真可笑真可笑”他的眼色瞬间暗下,苦笑,抬头望天花板,忍住快要涌出的男儿泪。
电话铃声刺耳,持续响着,心弦紧绷,她泪如雨下。
“如果知道你等我,我不会我不会跟别人交往”
他转身,不看她,他颓丧,手撑在柜台上,他没话说了,还能说什么?他不知道。
“祖驯”见到他因伤心绷紧的身子,她走上前,想拥抱他。
他回头,斜觑着她,低声制止,用一种压抑冷漠的口吻,恨恨地说:“不要过来,去找你的男人。”
他看见她面色刷白,震住靠近的脚步,他看见,她眼眶盈满泪水,知道她也伤心。他知道不能怪她,知道这是无奈,但,还是忍不住冲口说出伤她的话。
他爱有多深,失望就多重。他憎这种错过,知道她没错仍然恨,如果她相信他,如果她多些理性,她该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她竟然一直认定他会拿那笔钱?她这样看他的吗?她爱别人,并决心结婚。
是,他活该,他当初不该顾虑太多,是他愚蠢,也不该认为杨美美是她好友就把信拜托她,他气自己笨,又恨她傻。他心情太乱,他全身发热,他不知道这凶猛的恨要拿什么发泄
小君伤心地望着他,接电话,来自一把她此刻最不想听的声音。
“你在哪?怎么响那么久?”
她盯着黎祖驯,回答周德生:“我在师大附近。”
“快七点了,我约了三家店挑喜饼,我现在过去接你,在师大门口?”
“嗯。”关手机,转身,她离开。
她走了,真去找她的男人了!
黎祖驯重击柜台,踹翻书柜,成迭旧书摔落,通通砸在地上,埋没猫杯的碎片。
他瞪着一地混乱,蹲下,扫开书堆,瞪着碎片,想到当初,那个怕她生气,急着外出买三秒胶,熬夜拼回碎片的自己。
这次碎得太厉害,这次拼不回来怎么会这样?只一个关键出错,两人不再同路。
小君大步赶往师大,边拿出手机,打给杨美美。
“黎祖驯写的信呢?”
“小君!”
“信呢?写什么?写了什么!”她失控怒吼,不顾旁人侧目,在大街咆哮。“念给我听,现在!”
杨美美吓到了。“我去拿信、我马上念”
美美逐字逐句念给小君听。随着信件内容,小君的脚程越来越慢,最后绕进街旁小巷,窝在水泥墙痛哭失声,趴在墙前,站不稳,几近崩溃。
原来把钱捐出去了,原来暂时从他们的爱情离场,他是为了让她可以专心自己的前途,可以冷静地好好求学,也能够不跟妈妈撕破脸,就怕她将来会后悔,后悔一身琴技半途而废。黎祖驯自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抉择,同时为他们的爱留下伏笔,只要江小君学成归国还愿意跟他相聚,他会在四年后中秋节老地方等待。
她缺席,去年中秋她在做什么?
她努力地回想,对了,那天她和母亲还有周德生在唐人街吃饭,庆祝中秋。祖驯呢?他刚刚怎么说?他说他一直在等,从满怀希望等到失望。泪水失控,她蹲下,抱住自己,青天白日,痛哭失声。
她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对爱缺乏信心,捕风捉影,误信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却没用心细想。当初她年轻,思虑不周,真的是被爱冲昏头,不管家人、不顾学业,只想和他天天恋爱。可是其实她心中有惶恐、有疑虑,怕不及时抓紧他,他就会跑掉。
黎祖驯一定是看见了她内心的那种焦虑,所以强帮她拉出迷惘的不真实的梦幻世界,推她去面对真实人生,属于她的人生。
他为她着想,她却一直在否定他。
他一直在等她,她却因为对爱失望,就投入另一个不费力的、方便的怀抱找温暖,还误以为这样的爱情才是真爱。热泪不断流淌,心却越来越清澈。
那不是爱情,贪图轻松,选择容易的,能保全住完整的自己,占尽便宜,不会受影响,不会失控,不怕被摆布,那不是爱情。
像此刻这样,心中剧烈拉扯,又痛又哭的才是爱情。高兴时可以像在飞,伤心时像有刀在剜,这才是爱情,能痛哭,心悸,这才是爱情,全身发热,激动战栗,这才是爱情。
不爱周德生,她爱黎祖驯。
她骤然起身,往爱的方向跑。
她忘了要去挑选喜饼,忘了她有未婚夫,忘了时机不正确,忘记理智在警告了,她冲动,失控,热烈地往爱的方向奔。她不能作主,不能控制双脚,很可怕,像着魔,但也很快乐
她要见他。
穿过人群,穿过十字路口,闯了一个红灯,停在promise店前,瞪着招牌,冲下楼。
黎祖驯颓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盯着破碎的猫杯。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回过头,一个热呼呼的身子扑进怀里。
“我爱你!”她嚷,又哭了。
黎祖驯马上搂住她,埋在她的肩颈处,激动得不能言语。大大的右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将她紧按在怀。心对心,感应彼此心跳和热的皮肤,都心悸,热泪盈眶,心跳剧烈,都为这失而复得的爱情战栗,激动着,都哭。
幽暗地下室,堆着旧书cd杂志木柜、陈旧物品,它们呼吸着,散发带木头又混着泥味的气息。旧情,也在这些被主人遗弃的旧物堆里还魂。黎祖驯紧抱小君,她被那炙热的体温烘暖着,这几日的不安,剧烈起伏的情绪,都在被他抱住的剎那,变得软绵绵,很安心。
这温情的怀抱,给予她强烈的归属感,这瞬间外面现实世界都变得遥远了,尽管手机,正在外套口袋里,闪烁,呼叫。她不理会,只管着赖在这温情的怀抱里陶醉。
时光倒流,温情的回忆,一幕幕送至眼前。
金色流光中,她领第一份薪水,骑着机车,是怎样急切又兴奋地带礼物给他。
蓝天白云,夏日海边,浪花前,他掌控滑板,一声喝令,她踏上滑板,兴奋尖叫,乘风破浪,多澎湃的心情!
而他看她赌气地为他离家出走,是怎么感动了?同时又觉得责任重大了起来?他曾经好几个暗夜抱着这可人儿,教她初尝情欲的甜蜜,让她体会高潮,而自己抱着压抑的欲望,享受这甜蜜的折磨?
相爱画面,同看过的风景,一幕幕全回来。他们一拥抱,就热得融化。不管谁的手机一直呼喊,一直催促,他们紧抱,不肯放开彼此。一直到那干扰他们的铃声渐渐虚弱,直到没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