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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三分时刻,一美妇人摇曳风姿地随着石彪缓缓进入衙门,绕过抚衙大堂,穿自回廊直入花厅。
因苏媚娘并非是相关人犯,用不着升堂发落,故张绍廷特意在花厅中点名,仅须确认其身份及问明当日的案情即可。
一入厅,他便以礼相待,差人奉茶寒暄,一点官架子也不摆,可那天生浑然的威势却是表露无遗,尤是一身的朝服顶戴,自然令人望之生怯。
苏媚娘哪种场面没见过,几十年来在风尘打滚的历练要做到神色自若并不困难,可内心仍不免产生些许的畏惧。
“大人,不知您唤民妇来有何要事?”啜了口茶,媚眼一瞟,她笑得极为风骚。
既是自称民妇,显是结过婚的妇人,可不冠夫姓,怎么称呼似乎都有些不妥当。张绍廷琢磨了会儿,决意唤道:“苏嬷嬷”见她不驳言,他也就顺着说:“今日要你来,无非就是想清楚当日所发生之事。”
“当日大人不也在场,何必来问民妇?”她款款地反问,一脸漠然。
“本官想知道,当日除了我和那图海大人外,花荫阁里是否还有其它的大人?”
“不知大老爷指的是哪位?”
“两江总督,葛?l,葛大人。”
“原来是葛大老爷呀”提袖掩嘴,她冷笑了声“这位葛大老爷可是咱们花荫阁里的常客,民妇记得,当日葛大爷是和朋友一块儿来,说是远方来的故友,要长谈叙旧,民妇就另辟了间东厢房,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民妇就不得而知了。”
“葛大人带来的朋友,你可识得?”
“不识得,民妇从未见过。”她沉吟了会,轻声说:“不过听那位大爷操着北方口音,好似是从京城来的。”
摩挲着姆指上的玉扳指,张绍廷一听是京城来的人,脑海中立刻浮现个人影,若猜想的不错,除了“他”之外,应是再无其它人了,若然紧紧地握好这条线,要让案情大白亦非难事。
“那么,你可记清楚他的模样?”
“脸儿精瘦,眼如利刃,身形修长,看上去约莫三十左右。”瞟了他一眼“除了这些,就没了。”
天下男人一般,她从不记得清楚。
“好,我明白了。”他想,他知道她嘴中的故友是谁了。张绍廷连连点头,唇上带着一丝未解的笑。
这副模样反是激起了苏媚娘的好奇,在这地方,发生朝廷命官惨遭歹人杀害一案是头等大事,依常理,定是立马升堂审问,可眼前的这位大老爷却一反常态,事情已过三日,仍是按兵不动,没料到只差人将她给请来衙门花厅一叙,难道他就这么有把握,不怕犯人趁隙潜逃?
毕竟是位年轻的官,少年得志,纵使高坐巡抚官位,历练惟恐不足,遇上这样的事未免慌了,可那双清明的眸子有如刀刃,整身散发的气势教人难以忽视。
想到了紧要处,她偷偷地觑了他一眼,口中不说,心底对着这位新上任的抚台大人是有些疑惑。
到底是他高深莫测?抑或是他就如她所想的那般?常言道,外地来的和尚会念经,就不知他能将手里的这本经书念得如何?
凤目微?,细细打量,苏媚娘一手拿起茶碗,以口就杯,一面频送秋波,将目光流连在俊俏的脸庞,朱红的唇泛出一抹妩媚绝美的笑容。
“张大人,民妇有个件事想请教大人。”
“请说。”
“想必张大人知道,民妇是生意人,平日就靠着花荫阁来糊口渡日,如今这楼阁教官府给封了,还望大人金口一开,给咱们一条活路。”
瞧他面有难色,苏媚娘幽然一笑,续道:“大人,咱花荫阁是规矩正当的酒楼,绝非花楼窑子,里头的姑娘最多就是陪陪客倌吃酒闲谈,卖笑不卖身,至于其它,就是姑娘自个儿和客倌之间的事了,一切都是你情我愿,全由姑娘们自个儿拿捏作主。”
的确,大清律法只明载不可开设妓院,更不得官员狭妓,为的就是肃清民风,如此听来,花荫阁不是寻常的勾栏窑子,又非逼良为娼,自是没律法好循,且这酒楼和娼楼,差在不过一字,若她真要以酒楼为名,眼前没真凭实据,他也是不好多干涉什么。
可这档事难办就在堂堂的苏州县太爷竟死在里头!
论情论理,死者为大,他还是得为同僚、朝廷留点官威颜面。
看样子,她真是位精明的妇人,纵是徐娘半老,可风韵犹存,最难得的是,既是打滚风尘俗世十多年,身上竟找不着一丝风尘气息,倒有几分贵家夫人风范,想来应本是好人家出身张绍廷暗自思忖着,片刻间收回打量的目光,也不多探究其中的原由,重新把心思放回正题上头。
“这事本官尚不能答应你,还需等结案再说。”见她沉下脸,他仅略略一笑“本官也是依规矩办事,望苏嬷嬷多包涵。”
“唉,这也是没法的事,多谢张大人的提点。”苏媚娘装似遗憾地眨眨眼儿,拿手抚着瘦伶伶的脸蛋,一会儿瞟向东,一会儿瞟向西,像是在寻找什么,最终将目光定在跟前的俊颜上头,淡笑道:“不过,民妇尚有一事还望大人多多帮忙。”
“不知大人见过咱们蓉蓉没有?”
话一脱口,不仅问得张绍廷为难,频皱眉头,不知该不该说,藏于珠帘后方的苏蓉蓉更是听得胆颤心惊,这李代桃僵的戏码玩多了,这下好了,肯定是露出破绽。
“苏嬷嬷怎会有此一问?”
“这儿也没旁人,民妇就不说那些场面话了。”她朝四周瞧了瞧,刻意压低声音,实则大到整个花厅都听得见“老实同张大人说了吧!咱家那丫头打小就和泼猴子似的,爬上爬下,没个女孩儿样也就罢,就老爱往外头跑,直到大了,终至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要说女红刺绣她却是样样不精。平日呢!什么也不做,就爱使弄锅碗瓢盆,镇日只会窝在灶前煮那些劳什子豆腐脑儿,要说有什么本事,就属她的豆腐脑儿堪称一绝。吃过的人从没说过一句难听话唉呀,瞧瞧民妇这张嘴净说些胡话,大人听听便罢,可别见怪。”
她说的这些,他几乎都领教过了。张绍廷淡然一笑,并不表示任何意见。
“唉!”苏媚娘突地长叹一声,摇摇头,颇似无奈地道:“也不知是哪世造的孽,这丫头打小落地就一刻没得停歇,今早又不见人影了,问了人,都说没瞧见,也不知跑哪儿去瞎混?因那日见蓉蓉与大人相谈甚欢,民妇这才大胆地猜想她没准是跑到府衙来了,顺道就和大人探问,不知”说着说着,目光游移至右前方飘动的珠帘,一抹黑影匆匆闪过,瞳眸里显出疑惑,她倾身向前,似乎想要看透。
“没有!”张绍廷不自觉地提高声嗓,成功地转开她的视线,可是又有些困窘,连忙沉住气,收回略微慌乱的神情,一脸平静地道:“自那日后,本官就再没见过苏姑娘了,本官和苏姑娘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上几句话,再者,这里是衙门重地,苏姑娘应当是不会来这儿。”这番话,说的连他自个儿都觉得牵强。
那厢的苏蓉蓉听闻,不由得呼了好大一口气,小手拍着胸前,吓出一身冷汗。她太了解自个儿的娘亲,准是发现她躲在这里,不然也不会说上一堆浑话,只是若娘发现她偷溜出来,那在花荫阁假扮的喜喜不就教娘给视破了?
思及此,挨不住心慌,苏蓉蓉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透过珠帘的缝隙偷觑帘外的情景。
长长地“喔”了声,苏媚娘了然地笑了笑,喝完最后一口茶,拿起绢帕抹抹嘴,随即起身,仪态万千地走到张绍廷跟前。
“若张大人有见着蓉蓉,还烦请告知民妇一声,民妇这就先告辞了。”微微福身,抬首之际,再度朝珠帘看了一眼,款款地走了。
香味越发淡去,苏蓉蓉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撩开珠帘,无声地走出来,小嘴喃喃:“真是好险,没被娘瞧见。”
真没被瞧见吗?张绍廷好笑地瞅向她粉扑扑的脸蛋儿,笑道:“我想,她肯定瞧见你了。”
“我知道,可至少娘没当场把我揪出来呀!”这就表示娘不计较她偷溜出来的事了。
不过,娘怎么会疑心她在张大哥这儿?就连贴身丫头紫鹃她都没说,肯定是苏喜喜那张大嘴为将功赎过将全盘的事儿给托出来!
而且还在张大哥面前抖露出她的“丰功伟业”这下子,她有什么脸面对他啊!?
“那、那个”她扭扭捏捏地绞弄袖摆,低垂首,双颊漾出好害羞好害羞的梨涡,声如蚊蚋。
“嗯?”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张绍廷带笑凑近,想听得清楚。她的一言一句,他都不想错过。
“方才娘说的那些话,张大哥能不能当作没听见?”怕他不懂,她往后退开,站定姿势立刻比手划脚起来。小手挥向空中,画了一个大圈,接着猛一拍掌,小嘴跟着做小响音“就像放屁一样,噗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
听见如此好笑的比喻,再看她精采的表演,张绍廷忍俊不住,竟毫无顾忌地朗声大笑。
天哪!他的蓉儿实在太可爱了,不由得感谢上苍让他遇着了这么一位天真良善的好姑娘。
苏蓉蓉瞧他笑得如此开怀,小脸更是窘得发烫,心里懊恼极了。她的比喻方式简单明了,可他却一点都不明白女儿家的矜持,早知就不说出口了。
一会儿笑,一会儿气鼓鼓地膨起双颊,她又皱眉又搔头的,小手直扭着衣角,桃花瓣似的脸蛋有着千百种表情,那毫不矫作的小女儿娇态表露无遗,更添其动人风采。
再怎么着,毕竟还是位不满十五的小姑娘,稚气一些必然有着,可最教人移不开目光的是,她的纯真。
张绍廷静静地凝视着,目光也不由得紧紧跟随,眸底流动着越发深切的情意。
“张大哥,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苏蓉蓉红着脸,连忙转个话头。
“差人通知苏嬷嬷,说你在我这儿?”他好笑地反问。
讨厌!“我我才不是问这个呢!”苏蓉蓉娇斥了声,反摆上一脸严肃道:“关于你说的那件事,这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闻言,张绍廷仅是淡笑不语,微?起眼,目光忽地变得深沉,直透过虚掩的门扉,落在庭前忽过的黑影。
要怎么做,他心中早已有定夺。
* * * * * * * *
接下来几天,苏蓉蓉不时上府衙报到,除了带她拿手的豆腐脑儿为大伙儿解馋外,更重要的是探听一下案情发展。
当然,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她想见他。
所谓相思成狂亦成灾,一日不见,便觉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二日没听到他那低沉温润的嗓音,不仅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坐在妆奁前,镜子中全是他的身影,起初以为是她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他明明不可能会在那儿,可过一会儿,她竟又看见了。
想了许久,脑子千回百转的,她总不明白,只觉胸口沉沉甸甸的,好像堵了块千斤重的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心病得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而那心药,替他系上名为“相思”的人,便是张大哥。
可,这一层心思怎能如此明白大刺刺地大声说出,碍于自个儿脸皮薄,她仅有默默地放在心底,化成最拿手的豆腐脑儿,一口一口地被他吃进肚里。
尤其,每当见他漾出满足的笑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提着食篮,苏蓉蓉一个人走在回廊不断吃吃傻笑,双腮微红,高兴地哼起小曲儿。
“什么事心情这么好?”一道温和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也没什么,因为可以看见”羞红着脸,她不好意思地扭扭衣摆,唇漾笑花咦?怎么这声音好熟悉,不就是那令她食不下咽、夜不安寝的扭头一瞧,她抚着心口,失声大叫:“张大哥!”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她蹬蹬地往后倒退好几步,正巧让张绍廷抱个满怀。
不就是他吗?做啥一副见鬼的表情。张绍廷失笑地搂住她馨香的身子,瞅向发红的脸蛋,忍住满腔笑意,好奇地问:“看见什么?”
“呃这里的花,对对,我老觉得张大哥这儿后院的桃花好美喔!”其实她压根不晓得后院种了什么花,只有随意胡诌,睁眼说瞎话。
花?他记得那里只种了柳树和梧桐,可没有什么花,更甭提桃花了。
他嗯了一声,并不点破,依旧托住她的腰身,不着痕迹地将她纳入怀中,低头贴上那娇嫩柔软的面颊。
她眨眨眼,觉得心口跳得越来越快,身子好热好热,思念已久的怀念熏香充塞鼻间,她伸出小手直接拉住前襟,努力的嗅嗅闻闻,清香淡雅,掺杂了浓厚的书卷味,果然比想象中的更加好闻。
大力吸了一口,小脸溢出满足,可她怎么觉得双颊温温热热的,一股热气往耳边喷吐,弄得她搔搔痒痒的。
苏蓉蓉把头一转,猛地对上一双深邃柔情的眸子。
四目交接,情焰骤燃。张绍廷抿唇一笑,蜻蜓点水似地,轻啄了微开的红润小嘴,伸出双手捧着粉扑扑却呈现呆滞的脸庞,柔声问:“怎么了?”
“张、张大哥,我带豆腐脑儿来了”你吃它好不好?脸儿爆红,她提起还挂在手臂上的竹篮。
张绍廷闻言,轻笑出声,探出手,绕过她接过手里的竹篮,松开腰间的紧缩直接包住她软软的小手儿,拉着她往后院水池上的凉亭走去。
穿过用青石迭砌而成的小桥,两人一同坐下,苏蓉蓉眨着大眼环顾四周,流水潺潺,令人感到分外清凉。
难掩兴奋之情,她望向凉亭外高大浓密的梧桐,杨柳青青,同样绿油油的一片,连用来点缀的花儿也没有。
她突然忆起自个儿适才的胡言乱语,面色一红,旋即若无其事地走回石椅坐下。
“张大哥,快吃吧!今儿有甜味也有咸味,选哪一种都好。”她捧出两碗香喷喷尚在冒烟的豆腐脑儿,笑靥如花。
脸色倏地一僵,说实话,连续几日都吃同样的东西,再好吃,也是会腻的。
瞅着她的笑容,张绍廷依然拿起瓷匙,一口一口地放入嘴里,俊秀清朗的脸庞始终带着微笑。
瞧他吃得如此欢喜,苏蓉蓉?起笑眼,也跟着傻笑。
端正坐在石倚上,单手托腮,只觉张大哥的笑容真是好看得紧,就是瞧上一辈子,她也不腻。
一辈子啊面颊微热,她有些尴尬的眨眨眼,暗嗤自个儿怎会有这样不知羞的想法。
长长羽睫一忽扇,不意瞥见他唇边沾上些许豆腐渣子,不多想,她立刻自袖里掏出向来惯用绣有绿芙蓉的丝绢,轻轻地往他脸上擦拭。
“慢点儿,瞧你,吃得跟个孩子一样。”呵呵轻笑,她左擦擦右抹抹,心儿怦怦,脸儿红红,缓缓吸气,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目光随着手里的帕子移动,就是不敢直视。
浅声一笑,张绍廷轻轻握住她的柔荑,双眸紧瞅着那略显慌忙的稚气脸蛋儿,情思一动,轻唤:“蓉儿”
咦?这情景这对话好熟悉呀!以前似乎有过,那时也儿张大哥和她是如此靠近,慢慢的、慢慢的
“大人!”
远边传来一声极煞风景的呼唤,旋即,风尘飞扬,只见石彪急冲冲地自回廊弯处猛然停住脚步,身一转,朝石亭直奔而来。
“大人,京城发来八百里加急廷寄。”他大气也不喘一下,恭恭敬敬的把一封密封的书信递了过去。
张绍廷挥挥手,将石彪给遣了下去后,迅速拆阅。
这一瞧,面色越显越白,他紧皱着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接而,默默地阖上,竟兀自独思起来。
见状,苏蓉蓉万分不解,朝放在案上拆封开来的信函瞥了眼,出声轻唤:“张大哥?”
猛然回神,他回过首,对上她疑惑迷茫的眸子,半晌,抬手笑笑地抚着她的发,只道了句:“没事。”垂下眼,他拿起瓷匙,舀着还剩半碗的豆腐脑儿,脸上仍是一贯的淡笑。
有事没事,她岂会看不出来?苏蓉蓉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帕子,见他彷若没事的笑,心底便一阵酸意。
难道,她真就这么不可信任
* * * * * * * *
夜凉如水,街衢静悄。
天色异常漆黑,就和墨染一般,连丁点的月光都叫乌云遮去。苏蓉蓉以手托着腮面,倚在窗棂前发愣,柳眉似蹙非蹙,目不斜视的望着被黑暗隐没的前方。
“阿姊,你一个人在那儿做啥?该不会是在想你的张大哥吧?”一张稚气的脸蛋突然出现在眼前,直冲着她笑。
苏喜喜不动声色的闯进房,真唬了她一大跳。苏蓉蓉不由在心底暗骂,伸指弹向他的前额,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啊,痛死了!“还能怎么进来,当然是用脚走进来呀!”难不成用飞的?苏喜喜立刻往后跳离三步,双手你着发疼的额头,扁嘴嘟哝:“我又没说错,你本来就是在想张大人嘛!”还不承认,那一脸思春模样除非是瞎子,明眼人是一见即知。
“你还说!”苏蓉蓉闻言羞赧,一时脸面过不去,握着粉拳抬手就要打,幸苏喜喜机灵,赶忙涎笑讨饶,这才罢下手,只拧了道脸皮,气呼呼地道:“下回可不许你再这样了。”
双眉打成八字结,苏喜喜揉了揉自个儿的面颊,瞥了眼她手中的手绢,忍不住又起淘气,一把抢过凑到鼻间闻上一回,刻意大声叫嚷:
“真香啊,不过这味儿怎么这么奇怪,之前熏得可不是这样的香味呀?”
“之前熏了什么香你又知道啦?快还来,别用你那手给碰脏了!”
真是见色忘弟。嘴里咕哝,苏喜喜索性一屁股霸住其中一张木椅,大刺刺地翘起腿,看见八仙桌上的糕点就胡乱往口中塞。
“对了,我和张大哥的事肯定是你同娘说的,是不?”
听得这话,嘴里的糕点差些噎住,他连忙倒水猛灌。
“才没有”他只是和娘说了张“大人”的事,至于张“大哥”他可是一字半句也没提。苏喜喜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左顾言他地推托道:“阿姊,你别忘了咱们的娘是精明得跟什么似的,你和我有什么差错,不必明眼瞧,光闻就明白了,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况且他不先行自首认罪,就真别想全身而退了。
这倒也是,从小她和喜喜一有什么小动作,连想干些坏事,不出一会儿定被娘给逮个正着,连唯一以为瞒过娘出外卖豆腐脑儿的事,原来也是娘睁只眼闭只眼,这才暂且让她逍遥快活一个月。
直至今日,她才是真正地体会到娘的厉害。
“这、这我当然知道,我是怕你又多说了些不该说的。”
“什么不该说的?反正该知道的娘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娘也清楚得很。”突地一脸正经,他难得严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张大人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不仅称得上是好官,也挺真心诚意的。阿姊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段良缘,过了这个庄,下间店还不知在哪儿呢!”
“你快别胡乱瞎说了,我和张大哥根本还没到这份上去。”
“我哪里是说着玩?阿姊,我是和你道正经的。”
“我也没和你说笑”只是这种事也不光她一人在这里说说就好,也不知张大哥的意思如何,兴许人家没这个意思,她一个女孩家又怎好厚着脸皮开口。想到此间,苏蓉蓉不由羞红了脸,咬唇娇嗔:“算了,不同你说了。”
“害臊什么,郎行倩,妹有意,张大哥未娶,你未嫁,天理伦常正道得很,有什么怕人知道的,这种事就你们俩儿彼此最清楚,难不成还得让旁人拿主意?”不知在扭捏什么?颇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苏喜喜径自抓起一把椒盐花生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吃得啧啧有声。
这好管闲事的模样不像是弟弟,倒像成了她的兄长。苏蓉蓉挑了挑眉,收纳好丝绢“喜喜,你不说我还不晓得,最近是念了哪些书,越发长进你 ?br />
“就读了些诗,子集也读过一些,还念过些许的史书阿姊,你别把我的话弄浑,现在说的是你和张大人的事耶!”好险,差点就被她拐走了。
奇怪了,皇帝不急,倒急死了一堆太监。她好笑地替他倒了杯水,笑问:“你急什么?”
“瞧你俩推推拉拉、磨磨蹭蹭的,兴许连个手也碰不着,旁人见了都忍不住替你俩发急。”
哪有磨蹭,不仅碰了手,还搂了腰,连小嘴也亲了呢苏蓉蓉只敢想,没敢说出口,回忆起那日他俩在后院的情景,就已决定非卿不缘。
苏蓉蓉忽觉疑惑了,他这小弟从没这么殷勤地找她说长道短、闲话家常,若非有事,怎么会扒住她说上好半天还不走。
“喜喜,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也没别的,只我觉得从头自尾,是你多想了,张大人可是坦荡果决得很。”
闻言,卷长的羽睫不禁垂了下来,微微一忽扇,苏蓉蓉仅是凝视着手里的茶水,思绪千回百转,一句话也不吭。
唉,怎么能说是她多想呢,她年纪轻,并不代表不会思想,对些人情事故她亦是清楚明白得很,风尘打滚,她见的人多,并非是一般官宦千金养在深闺不知处,更不是懵懂无知的娃娃。
诚如张大哥说的,行些事只得埋在心头,是喜是悲,百般滋味也得一个人尝,说出去,未必就有好处。
似是默够了,她忽地抬起眼来,明艳的面容覆上愁然。
“我烦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她转了转手里的茶盏,唇角扬起一抹牵强的笑“明知他有难,我却只能静静地听,有了主意便轻轻地说给他听,其余的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得让他分神忧心,就因明白他心底的苦衷,我更是无法袖手旁观,可我除了睁大眼睛看,什么事都没法做。”今日晌午的事,她耿耿于怀。
“或许对张大人而言,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根本用不着你多做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碍手碍脚了?”
岂敢?苏喜喜吐了吐小舌,单手托腮,忍不住皱眉道:“阿姊你别老是把我的意思弄拧了。你多想想,人家张大人办的差事岂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能做的来,十年寒窗苦读,那些书可不是读假的,沉稳谨慎是行事最主要严守的准则,张大人不说透,没准有另一番主意,什么事都说个彻底,是咱们这些粗人的做法,你就放宽心,别让张大人再为你的事添一桩烦恼,就谢天谢地了。”
“喜喜!”没大没小,说话越发无礼,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苏蓉蓉气得猛绞袖摆,大声吼道。
他又没说错,做啥这么吼他。“唔”的一声,苏喜喜抬手掏了掏被震碎的耳屑,眨眨眼儿,一脸无辜。
没来由地发火泼撒,苏蓉蓉也觉自己太过份了些,登时讪讪地转过脸去,把玩胸前的垂穗,待烦躁的心渐渐冷却下来,便顺手捻了一小块桂花糕送进嘴里,沉声不语。
苏喜喜偏着头,偷偷地觑了身旁的人儿一眼,见她只默默地捻着桂花糕吃,面容无愠无火、无喜无悲,平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由使他有些不好意思,兴许是自个儿说话不经润饰,直言之处正巧碰在要紧地方,是谁都会生气。
“阿姊,你可别生我的气,方才的话哪里有得罪,我向你赔不是就是了。”
“我知你是为我好”其实泰半也是自个儿不对。苏蓉蓉转脸看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实是可爱复可笑,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姊!”见她心情转好,苏喜喜装样的怪叫了声,也跟着笑开。
于是姊弟俩围着中央的八仙桌,一块儿吃起青盘里的糕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仿是回到小时候在四川老家后院玩耍的情景。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盘迭的高尖的糕点便被他俩给吃个干干净净,苏蓉蓉顿觉口干,就要抬手斟茶,可倒了半刻,一滴水也没有,翻开茶盖一瞧,一大壶水竟早被苏喜喜喝个精光。
“瞧,这壶水都是让你给喝完的,到底把这些水装哪儿去了。”瞧他小模小样,可真会吃。她嗔了他一眼,拧了把比女人还细嫩的脸皮,拎着茶盏旋身走到门前。
门扉一开,黑暗中一双大掌忽地扯住她,手上茶盏碎裂一地,发出极大的声响。
屋内的苏喜喜起初以为是她不小心弄砸了,只伸长脖子望了下,又觉不对,连忙冲出房,便见一黑衣蒙面人挟住苏蓉蓉,那黑衣人一瞧见他,利刃便狠狠地朝他刺来。
“喜喜快走!”苏蓉蓉大喊,顾不得自己,曲肘奋力往后一顶,企图挣脱。
身形一闪,幸得苏喜喜手脚尚称利落,只在袖子划破一道。
可光这么一刺就已吓得他冷汗直冒,从小到大也不过十来年,何曾遇上此等凶险的事,他简直是惊呆了,只抖着唇,双脚也不听使唤地杵在原地,就连呼救叫人都给忘了。
黑衣人见状,也不浪费功夫在不要紧的人身上,直接把目标转同挣扎的苏蓉蓉,举刀抵向纤白的颈子,握紧刀柄,作势就要刺入。
看着银白交错的刀锋,知道自个儿恐怕逃不过这道生死关,苏蓉蓉咬着下唇,几乎是认命地闭上眼。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咻”的一声,一记银镳正巧刺入握刀的手,痛得黑衣人不由松手。
机不可失,苏蓉蓉挣脱开来,拔腿要跑,可黑衣人动作更快,早一步挡在她的身前,旋即回身反手掐住她的脖子,眸里闪着精亮,恶狠狠地大喊:“死吧!”
“放开我姊姊!”一旁的苏喜喜不知哪生来的勇气,竟抓起地上的刀子一劲地扑上去,猛力往黑衣人的双腿狂刺。
看着弟弟不顾死活地与黑衣人拚命,苏蓉蓉又心慌又惊骇,就怕不长眼的刀伤着他。硬咬着牙,她艰难地抽出发髻上的钗子,往黑衣人的肩头狠狠一刺。
黑衣人大骂了声该死,目光森冷,抬脚一踢,苏喜喜就像颗皮球似地滚了好大圈,撞得他头昏脑胀,胳膊和膝盖都微微渗出血丝。
?x那间,一道人影自旁闪过,不知从哪儿出现的石彪提剑上前,毫不犹豫地直往黑衣人的腰侧刺去,剑刃上挥的同时立刻把苏蓉蓉格开,随即纵身一跃,两人便就此打了起来。
刀光剑影,杀气逼人,暂且安然的苏蓉蓉扶起瘫在地面的苏喜喜,目光迟迟不能转移。
眼前的一番争斗,石彪显是居于上风,反手一刺,俨如破风之势一剑打落了黑衣人的刀子,跃起来到身后,在腰际划上一刀,不深口,便使出擒拿一把将黑衣人给逮住了。
眼瞧自己落在石彪手上,黑衣人知晓是逃不了,也不多做困兽之斗,便趁石彪不察之际,抿唇一咬,想咬破事先含在嘴里的药丸,亏得石彪反应极快,往黑衣人颈上狠狠一敲,立刻将嘴里的毒药吐了出来。
“好小子,一人做事一人担,竟想以死来解脱,我倒要瞧瞧你是谁?”唰地一声,石彪大力扯下黑布,现出的是一张尖瘦的面孔。认出歹人,他不禁大喝道:“好哇!竟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见歹人被缚,苏蓉蓉一颗吊的半天高的心才能放下,总算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随即瘫坐在地。
回头望去,她仔细地瞧了这张称不上熟悉的脸孔,也不禁愣了愣,万万想不到突然冲进来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竟是大伙儿都识得的人。
“对不住,让苏姑娘受惊了。”石彪走至她的跟前抱拳致意,一肩扛起昏厥过去的歹人,大步离去。
苏蓉蓉和苏喜喜彼此对看一眼,方才的打斗声响吵起了花荫阁所有的姑娘,纷纷跑下楼询问关切,闻声而来的苏媚娘更是匆匆将他俩给审视一遭,仔细瞧着无大恙,便急忙打发丫头端盆打水,洗去满地残留的血迹。
“怎么了,刚才发生啥事啦?”上身只着一件紫金肚兜的姑娘环顾四周,不住捂唇惊呼,转头问向姊弟二人。
大惊过去,回神的苏喜喜连忙爬起身,比手划脚地陈述方才的景况,真是生死交错,荡气回肠,比起茶楼下的说书人讲得还要精采万分,听得众姑娘是一愣又一愣的,全都围在身旁聆听喝采。
相较于那头的热闹,这厢的苏蓉蓉却任何话都说不上,仅是睁大了眼,愣愣地望着黑漆的街道,心底除了惊骇,更多的是疑惑。
老天爷,这到底是怎生一回事,谁能来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