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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大亮,苏蓉蓉如同以往地努力摇着大杓子,忙得不亦乐乎。
待得了空档,苏蓉蓉挥去满头的汗珠子,放下木杓,顺势拿手往腰间系着的兜巾擦去,摸摸两旁垂落的发辫,宛如偷儿似地频频探头张望。
水眸细?,只见她向着周边东瞧西看的,见四下无人,只有街边的几只小猫小狗四处游荡,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为细嫩秀致的杏桃脸蛋儿添些贼兮兮的灵巧劲儿。
心底暗自嘻笑几声,她大步一跨,站到锅炉前来,先是扭扭脖梗,粗鲁地出拳踢腿,接而轻移莲步,摇身一变成了娉婷窈窕姿,学起几日前尽低不下身的贵妃卧鱼。
一下再低一点就好。屏着气息,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憋得面红紫胀,终于做成了卧鱼。
可、可是好像有些不对劲耶,试着移动几下,突地发现一件惨绝人寰的大事,随意拉扯前襟臂骨竟疼得她龇牙咧嘴,险些落下泪来。
呜不会吧,她的手、脚、身子全都动弹不得了?正一筹莫展、欲哭无泪之际,耳旁却听得一个清雅宛如天籁的男声传来。“蓉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叫叫我蓉、儿”姑娘姑娘叫的听在耳里着实有些刺耳,纵使骨肉酸疼,有苦难言,苏蓉蓉仍是固执艰难地挑高秀眉,瞥了眼前的伟岸男子一眼,咬牙切齿再次出声提醒。
“蓉儿,你这是想挖泥地么?”莫非青石板下藏着珍宝。张绍廷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乌黑含笑的瞳眸有着不掩的兴味。
“不”她只是只是不能动了仍维持原姿态,苏蓉蓉辛苦地吐了口气,连话都说不出口,仅能用一双翦水秋眸,可怜兮兮地发出无声的求救讯息。
一见她额上落下滴滴汗珠,满脸痛苦,张绍廷愣了一下,倏地笑容微敛,探出手臂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轻放于木凳上。
好不容易解脱了,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训,苏蓉蓉瘫了似的攀住他精壮的手臂,将整个身子倚靠在他的身躯,大力喘气,一点也未察觉她所靠的人已成了僵硬的木头。“张大爷,真谢谢您了,要不是您出手相助,我肯定就那样待一整天。”俏皮地吐吐丁香小舌,苏蓉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可说归说,依旧是赖在人家身上。
“蓉姑娘”他突地出声,低沉的嗓音似乎有着一丝强捱的压抑。
“蓉儿!”没好气地嘟唇矫嗔,苏蓉蓉转眼一笑“张大爷您有什么事?”
“蓉儿,可否先将身子移开点儿?”男女授受不亲呀!她不会不好意思,可他却是在意得紧,突来的软玉温香在怀,任是哪个男人都会起一番遐思淫想。
“啊,抱歉抱歉,我太逾矩了。”
满面歉意地赔着笑脸,苏蓉蓉不由伸手敲了敲脑袋瓜子,还以为自个儿靠的是根柱子呢!难怪她总觉奇怪,木柱竟浑身通热,还用布包着,原来是他的身子啊身子!她竟靠在一个男人的身子上!?
思及此“轰”地一声,小脸爆红,她急急地松开手,像被火烧屁股似地往后坐退一大格。“大、大爷不好意思我,我真不是有意吃您豆腐的,合该是您来吃我的豆腐啊──不是不是,是来吃我做的豆腐脑儿”她紧张的语无伦次,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俏脸由红骤白,小手冲动地揪住他的袖摆,咽了口唾液,勉强地笑问道:“呃,张大爷,您是来吃豆腐脑儿的罢?”
“是呀,怎么了?”见她脸色越显越白,张绍廷顿时有些不明就里,倒是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啊!”不待答复,她大叫一声,随即如箭矢般拔褪冲到锅炉前,看着锅里滚烫的浓稠水液渐渐浮上一层细白柔软的水露,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拿起杓子使力搅了起来。
幸好幸好,这一锅浆水没给滚混,要不然真功亏一篑,今儿也别想摆摊了。
没豆腐脑儿可卖事小,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清早一大群的老顾客们饿肚皮,想当初刚来这儿摆摊子时,都是一群刚要上工的大汉们捧场光临,日日吃她做的豆腐脑儿当早膳,久而久之大伙而都有了情义。那些大汉们常说,若一天没豆腐脑儿,就等于一天少了几顿饭,食之无味、夜不安寝,就连上工都没了气力。
当日她听了好笑,虽是戏语,却也感怀在心,生怕哪天真出了差错,不就辜负大伙儿对她的一番情义。
想着想着,锅里的水露渐渐成型,抓准时机,苏蓉蓉拿起杓子一把将豆汁洒入锅中,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没一盏茶的功夫,香味四溢热腾腾的豆腐脑儿即刻成了型。
“张大爷,今儿仍是照旧么?”
“是的。”张绍廷浅笑回应,径自选了张靠内侧最不显眼的位置落座。
微微一笑,她使力往下舀上一杓,放入碗里,不多不少正好满满一碗,再淋上几许糖水,洒上花生粒,清香扑鼻,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蓉儿,你的手艺真是日日精进,要说没秘方调制可是假,有想过自个儿开间店铺么?”说着,他不禁再舀了口白嫩嫩的豆腐脑儿送入嘴里,闭眼品味,这味儿真是不输任何的山珍海味,只有这么一小摊子着实屈就了她这一身的好手艺。若她有意张铺开店,惟赖着她的好手艺,嫩滑如丝的豆腐脑儿,他愿当这合伙人,鼎力相助。
“呵,张大爷说笑了,不过是小本经营,哪用得着店铺,只要有个小位置让我卖卖豆腐脑儿就心满意足了。”她不是不想,而是没能,只是这明白原因不好同他说实。苏蓉蓉将话哽在心底,难掩落寞地拿起他吃尽的碗,转身回到锅炉前斟上了碗咸汤豆腐脑儿,掩好锅盖,这才又转了回来。
接过碗,张绍廷轻声地道了声谢,没略过方才她眸中一闪即逝的惆怅,知有难言之隐,也不便过问太多,只好埋首细嚼,不一会儿即盘食皆尽。
忽地,他抬起眼来,特意绕过话题笑道:“唉,别大爷大爷的叫,都显得老多了,既然你老是不让人喊你姑娘,你也别喊我大爷,就叫我绍廷就行了。”
“唔,这,这不好罢张大爷您”眼瞧他脸色不甚好,苏蓉蓉倏地住了口,不由得脸上一热,?妊约妇淙允俏薹ㄋ党雒牛?挥忻闱康匦n?嵛剩骸覆蝗唬?吧?糯蟾缈珊茫俊?br />
听她一声大哥,忽地像是多了位妹子,不知怎地,心头顿有些烦闷,抬眼瞧着跟前脏兮兮的脸蛋儿,看久了亦觉得娇俏可爱。张绍廷转念一想,便马上释然,她的年龄应不过十五才是,和自家妹子倒也相去无几,就是她喊声大哥也不为过。
“就张大哥罢!日后喊你声蓉儿也较贴切些。”
嘻,果真是一板一眼的读书人,连这点称呼都要计较是否合乎礼训,这样的人她倒真没见过几个。“张大哥”她甜甜一笑,刻意极为娇声嫩气。
闻言,张绍廷不觉呆愣当场,两眼发直“锵”地一声,连拿在手里的汤匙都掉了下来,一个不稳,身子登时往后直直倒去。
好在他眼捷手快,倏地回神,只手一顶,旋身反转硬是稳住了身子。
瞧他这身狼狈模样,苏蓉蓉不禁嗤笑在心,却又惊又愧,惊的是不见他一身斯文竟是个练家子,而又愧于自个儿的玩笑开得过大,要是他真因此摔伤了可怎么是好。
“张大哥,你没事吧?”转回平日的音嗓,苏蓉蓉焦急地跑到他面前,眸中难掩关切。
呃,怎么不是那甜腻的娇音,莫非真是他一时听浑了?瞧了眼因火热汗湿的脸蛋儿,眉唇含笑地垂首把玩着黑辫子,一派纯然天真,张绍廷见了不觉好笑,只当是自个儿是一时鬼迷心窍,怕是这几日来的劳累所致,这才胡乱听之。
“没事、没事”张绍廷尴尬地倚着一张笑脸,装作若无其事地递出吃尽的碗,笑道:“蓉儿,再来碗吧。”
“张大哥今儿好胃口,可这豆腐脑儿是要甜的?还是咸味?”
细索了回,张绍廷淡笑道:“甜咸都好味,若选其一,不免有所遗憾,不如就这么着,甜咸各半,可就全包了。”
“?恚?挠姓饷醋龅模你鸩惶穑你滩幌蹋?铱凑糯蟾缁故嵌喑孕┫痰陌眨?阏庹抛炀凸惶鸬牧恕!顾杖厝亟苦烈簧你降没毓?啡ィ?渥焐险饷此担?允窃谙烫廊馑恐卸嗉恿颂鹈鄱梗?嫠?较潭?恢兀?鸲?荒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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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喘气如牛,两人纷纷相视而笑,几日相处来,苏蓉蓉只知晓来人为石彪,自谈话中仅约略猜得是张大哥的侍仆,却不知是哪里人士,又是来苏州做什么的,纵有满腹疑问,可她也无权过问就是了。
“喳呼什么,有话就等歇了口气再说罢。”张绍廷摇头叹气,转向苏蓉蓉又是一张盈盈笑脸。“蓉儿,也给他来一碗。”
“石大哥可是要甜味还是咸味?”可别又像他那样又甜又咸呀!
石彪未答腔,却被张绍廷给迅速地抢白了过去:“就给他来碗甜的罢,润润他那张苦嘴。”
撇了那张紧皱的面容一眼,又瞧满面揶揄的神情,苏蓉蓉浅浅一笑,转过身去,马上动手舀勺起来。
什么甜的咸的?看着自家主子如此闲情逸致的吃着豆腐脑儿,石彪不免又是急上心,凑到张绍廷的耳旁细声道:“大人,那苏州县令那图海大人一早就来府里等候了。”
“急什么,不请自来,就让他等去。”张绍廷只管喝着豆腐脑儿,眼里只有摊贩前忙的如陀螺打转的可人儿,压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大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张绍廷的眼色压下,硬生生将到口的话搁在喉底。
话正说着,只见苏蓉蓉捧了碗热呼呼的豆腐脑儿,旋身来到了他俩身旁,随上了碟椒盐花生,顺道斟上两杯茶水,瞅着憋得脸红紫涨的石彪,不由笑道:“石大哥,若清早吃不惯甜,就掺些花生吃吃,这茶是给两位去油解腻用的。”
“民以食为天,再大的事都不如饿肚子强。快喝罢,你滦┦裁矗?训萌绱饲逑惺笨蹋?头趴硇睦春煤贸砸欢佟!?br />
“大人,瞧您就天天喝这东西,不腻呀?”看着眼前白花花有些碎嫩的豆腐脑儿,石彪仍迟迟未动手,虽清香扑鼻,可不过就是由大豆磨成的豆腐加上糖水罢了,实在不明白究竟哪里使得主子如此爱不释口,每日清早定要走一遭、来一碗才肯罢休。
随着主子的目光瞧去,正巧落在旁前一抹纤细窈窕身影,嘴边渐渐浮上一层笑意,看来问题不在于豆腐脑儿好味,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呵。
“你喝喝就知道了。”收回迷茫的眼神,张绍廷转过头来,见到石彪直对着自个儿憨笑,俊容忽地浮上一层淡淡红晕,粗声粗气地喝道:“看什么,还不快喝!”
“是是”主子有令,身为下属的他怎敢马虎。石彪咕噜咕噜地倾头喝下,不待咀嚼,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随即喝干见底。
“狠吞虎咽,东西都被你给糟蹋了,再好的山珍海馐你也食之无味。”冷笑一声,张绍廷自袖里掏出一锭银来,起身走向正忙得一刻丝毫不得停歇的身影。
一手舀着大木杓,一面忙着招呼络绎不绝的老主顾们,苏蓉蓉忙得分身乏术,却一点也不喊累,杏桃儿脸蛋总是带着笑容,纵使香汗淋漓,也是乐在其中,就连他来到她的身旁,她还当真没发现。
不发一语,张绍廷索性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忙进忙出,一双小手不停挥着沉重大把的木杓子,显得有些吃力,过于纤细的身子来来回回如翩翩彩蝶穿梭于各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中,一双剑眉不由更是拧得死紧,心中忽地有股拉回她的冲动。
眸光一闪,张绍廷使力压下心头的不舒坦,搓揉掌中冰冷的银锭,双眼瞅着她汗湿脏黑的小脸蛋,嘴边噙着一丝笑意。“蓉儿”
抹抹裙兜,苏蓉蓉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来,抹抹脸上的汗水,笑嘻嘻轻问:“啊,张大哥可是还要再一碗”不知唤她为何事,她好奇地朝他四周看了看,见着碗底都空了,秀眉微蹙,嘟起粉唇,像母亲训孩子般地个叨念道:“喝,这不好吧,都吃了三碗了,整整比平日多出一碗来,再吃下去,太过胃涨,身子可是容易坏的呢!”
“傻姑娘,谁和你讨吃来着,我是来付帐的,总不能白吃白喝罢。”说着,他立即拉住她的小手,摊开掌心,一锭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光芒耀眼。
若他真的没钱付,她倒也不介意。满颊通红,苏蓉蓉赶紧抽回手,倾身凑看他掌心上的白银,立刻摇头,甩动两条乌黑的辫子。“不行,这太多了,一碗豆腐脑儿不过半文钱,今儿你吃了三碗,加上石大哥的一碗,算来算去也才两文钱,这回你就给我十两,教我上哪儿找碎银给你呀?”她认真地伸出四根手指抵到他的面前,气嘟嘟的鼓着双颊,好像多给是他的不对似的。
“唉,人家是巴不得客人多给嫌少,你却赚银子多,可我身上就这十两银,你索性当成两文钱不就得了。”付多银子还被责怪,对于这样手巧、心善、不贪不求的小姑娘他着实感到有趣且欣慰,贪欲之念人本有之,如此世道竟还有这般傻气憨厚的人真是不多见了。不掩赞赏,深邃的双眸直勾勾地瞅着她乌漆抹黑的小脸蛋,一脸兴味。
“不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可白白收人家的银子?何况我又不缺银两花用,这十两还请张大哥拿回去,那四钱就先欠着,有铜板儿再给也不迟。”浑不知自个儿说漏了嘴,眼下她只急着推辞。
听她的这番话,张绍廷略感疑惑,既是不缺银两花用,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又因何故出来抛头露面?“蓉儿,既然如此,容我问上一句话可好?”
“张大哥有话但说便是。”不假思索,她偏头笑道。
“既然生活尚可,不缺衣食,为何要这么辛苦的上街卖豆腐脑儿?”
沉吟了一会儿,苏蓉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绞着手指头,咬唇道:“这虽平日家居尚可,不愁些什么,省吃俭用倒还过得去,只因前些日子我娘病重,小弟又摔断了腿,没能出外挣活。”呜呜,娘呀对不起,女儿不是故意要咒你的。苏蓉蓉将头垂得更低,装出一脸忧伤,偷偷地在底下沾着口水抹在眉梢两旁,怕不够真切,更加使劲地往自个儿的大腿掐去,痛得她眼眶儿泛红,顿时冒出一泡泪,一时找不着手绢,只有掏出腰间的抹布,如泣如诉地哽咽道:“一时间要请大夫、抓药,家里头仅剩下半杯米,熬成粥也只够三人喝上两日,没奈何这才得自个儿磨磨豆汁、豆腐,上街来卖豆腐脑儿照规矩,这市集上的摊子都是有主有物,不可随随便便就搭上一摊,幸亏这儿的街坊们个个都是大好人,没赶我走,还腾了块地方让我卖豆腐脑儿,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所幸老天垂怜,现我娘身子已渐渐康复,小弟也好了大半,能跑能跳了,可做惯的事一下子不做了,倒真挺不自在的,想想不如就继续下去,一来是大伙儿也吃惯了,一时间改不得,二来多帮家里挣些银子也好。”末了,她不忘吸一吸鼻子,挤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后洒了两滴泪珠。
呼,要胡诌这一串还真不简单,幸好她机灵,三两下就胡口唬得楚楚可怜、凄楚沧桑,连她自个儿听了也是乱感动一把,差点真挤出几滴泪来。
原来如此,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就要负起家里生计,着实是苦了她了。
张绍廷闻言,望着她哀凄含泪却又强作欢笑的容颜就不禁一阵揪心,大手一伸,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埋首于她的发丝间,沙哑地安慰道:“别哭,事情都过去了。”
浑身一震,苏蓉蓉简直是惊呆了,小脸愣愣地熨贴在他宽阔暖和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特属的男人气息和麝香,淡淡地缭绕鼻端,心头渐渐不受制地怦跳震荡,原是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小脸竟莫名地红了起来。“张、张大哥”
“对不住,我”这才发觉唐突了佳人,张绍廷立刻把手一放,紧拧眉头,下意识往后退却几步,孰不知此举看在苏蓉蓉的眼底却是不住心酸难耐,一张小脸垂得极低,始终不敢直视。
“蓉儿,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实在是他情难自禁呀!
“我明白,张大哥是看蓉儿可怜,同情蓉儿的罢。”抿抿唇,语气里透着一丝虚弱,她故作坚强地道:“可蓉儿不须别人的施舍,这银子你还是收回去,亲兄弟都明算帐了,何况是咱们规规矩矩做生意,更是不得诓了客人的银子。”
瞧她如此执拗,又怪着自个儿太过冲动,莫怪会惹得她这般想,张绍廷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不然这样好了,这银子你仍收下,当作是先预付一个月份的豆腐脑儿钱,不足的话,你再同我说。”
“那张大哥明日还来不来?”敛下眼睫,她细声问。
明日啊怕是今后都没法了。他略一沉思,淡笑道:“就这么着吧!这些剩银就暂且放在你这儿,得空了,我再来,好不?”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忽觉自个儿说上了什么话,她急忙补充道:“我、我的意思是说,平白无故的就丢了把银子,我也不会心安,若张大哥真没能来我想我想”
瞅见那桃花似的嫣红脸蛋,他了然会意,眉唇皆是透着不掩的笑意。挨身凑近,他朝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微微一笑:“由于家居尚且未整顿妥当,目前暂且住在城东的那间客来客栈里,不然就劳烦蓉儿将豆腐脑儿替我送来可好?”
好!当然好!水灵灵的大眼迸出亮光,她重重地点头,碍于姑娘家的矜持,这才没将心底话脱口而出。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你 ?br />
紧咬粉唇,绞得衣角都皱了,苏蓉蓉抬起眼来,再次微微地点了头,闷声不语,直接朝他伸出手。“喏”只一句,她羞得再也说不出话。
“拿好,可别掉了。”大掌包住小手,悄悄地将握得发热的银子递给她,他朝着露出惊慌的俏颜歉然一笑,随即转过身去,大力拉起还在装作闷头苦吃的随从,使着眼色问道:“阿彪,吃饱了没?咱们该回去了。”
“饱了饱了。”只要主子的事办完,他自然就吃完了。抹抹嘴,石彪很配合地拍拍鼓胀的肚皮,结结实实打了个饱嗝。
幸好幸好,要是再迟一会儿,他肯定会撑死胀死,虽是如此,他倒是看了场千载难逢的绝顶好戏。“蓉姑娘,真谢谢你的豆腐脑儿了。”石彪憨憨地笑着,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待转身,却见张绍廷已越走越远,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离开了。急得他忙跟了上去,沿路不断叫嚷:“少爷,您等等我呀!”
默默地呆愣原地,直至那一抹伟岸的身影隐没,苏蓉蓉捧着发烫的脸蛋儿,复心酸又心醉地将那温热的银锭塞入腰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逐渐在心底发酵,磨呀磨的,竟连她自个儿亦是搞不清了。
真好,明日,又再可以见着他了
* * * * * * * *
翌日清晨,苏蓉蓉天未亮时就溜了小来,等打迭整顿好带上的东西,天已透白。
她昂头瞧瞧天际,再低头看看底下的水洼,映出的是张一双杏眼儿的粉嫩娇俏脸蛋。
虽是身穿满是补丁的粗陋麻衣,有点脏、有些破,可眨眨眼儿、嘟嘟小嘴,整体瞧来倒还过得去。
拍拍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提着竹蓝布包,踏着轻快的步伐直接钻入游客如织的大街小巷中。
踩着麻鞋儿的莲足停在眼前的苏州第一大客栈前,苏蓉蓉挥去一头的汗,?起眼瞪着顶上的区额瞧。客来、客来真是个好名儿。莫怪是苏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客栈,瞧人来人往的态势,想那门坎肯定是石造的,或是玉嵌的,否则早让这样的人潮给踩破了。
身子微微一倾,她伸长脖子往内探了探,瞧上许久,等得两腿都发酸了,就是没见着那抹熟悉颀长的身影。
噘起红滟滟的小嘴,没见着人,她也不好就这么闯进去,依现在的打扮,可能踏不进门坎就被人当作小乞儿给轰出来吧!
可再等下去,竹篮里的豆腐脑就凉了,这东西还是得热腾腾的才好吃啊!没法子,不得已,苏蓉蓉只好低垂着头,将竹篮子给捧在胸前紧紧搂住,硬着头皮一径往里头冲。
“呼”她吐出一口长气,闭眼直冲,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踏上阶梯、绕过回廊来到一间间的客房前。
只是,到底哪一间才是张大哥的居处?
突地,喀啦一声,在她站定思索时,一旁的门扉被人推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同样略显错愕的俊秀脸庞。
“张大哥?”真是巧呀,她刚没个主意,竟就见着人了。
“蓉儿!”微惊,他仍是款款一笑。“怎么净站在这儿呢?天凉,你会受寒的,进来吧!”
她嗯的一声,没多想,便垂头随他入内。一进门后,苏蓉蓉立刻把竹篮子提到八仙桌上,打开篮盖,掀起白布,将一碗仍冒着白烟热气的豆腐脑儿给端了出来,伸手再捞,其余的盘盘小菜也都一一端上桌。
仔细摆正后,她转头笑道:“张大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快来吃吧!凉了可就少了那么一丁点味儿了。”
没料到,她当真把他的话给记在心底。对于她的这份心,张绍廷不禁绽出一抹浅淡却极为心醉的笑容,双眸紧紧地瞅住那张始终带笑的小脸。
一瞬间,他动心了。淡淡的,如一股暖流缓缓地流入心田,她的笑,教他移不开目光。
“不晚不晚,蓉儿你来得正好,瞧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等着吃上一碗豆腐脑儿呢。”他刻意夸张地捂着平坦的腹部,眉头揪结,唇角却是微微扬起。
一怔,她瞬间红了脸,装作没听到似地自管把竹篮阖上,转身就要走。
“蓉儿,怎不多待一会儿?”身形一闪,他急急地挡在门前,一把揪住她的小手。
“我我摊里还有客人等着,所、所以我得赶回去才行,总不好让客倌等太久。”脸儿贯红,一双大眼猛盯着他拉扯的大掌,心头怦怦乱跳。“张大哥,你别拉着我我得走了。”声如蚊蚋,她不着痕迹地抽出小手,没去瞧他十足认真柔情的眸子,下意识摸着发烫的双颊,全身热呼呼的,抬眼小觑,喝──天哪,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顿失温暖,没来由地,他的心底竟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可是,这些碗碟你总要带回去不是?”拐个弯,张绍廷想尽了千百个借口,挑出了最为适当的问道,为的就是不愿让她就此离去。
哪怕是半刻,他想多瞧她几眼。
“不打紧,那我明儿来再拿就行了。”苏蓉蓉绞呀绞的,如玉葱似的手指顿时扭成十个白玉小结。
“蓉儿,现天色尚早,我原是想劳你辛苦走来这一趟,就暂且在此歇歇,不也好?”
闻言,满腔的希冀落空,她有些气闷地道:“不好,我没那时间。”猛然惊觉自个儿说得太过份,她缓了缓脸色,放柔语气续道:“张大哥若没其它要事的话,我先走了,赶明儿再来。”故意不去瞧他,她瞥了眼满满的碗盘,唇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看她似乎闷闷不乐,张绍廷是心慌又心乱,真是手足无措了,浑不知是自个儿说错了话,抑或是方才的唐突之举惹恼了眼前的小姑娘。思及此,他不由叹了口长气“蓉儿,我真是这样一个受人厌恶的人吗?就是一点时间,你也不愿施舍于我”
“张大哥,你别误会,蓉儿绝没有这意思!”她只是唉,罢了。拗不过他,苏蓉蓉只好随意拣了一处位置坐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噘嘴道:“我不走就是了,张大哥你快些吃吧!瞧,都凉了,你再不吃,我可真要走了。”
满心欢喜,张绍廷依言落坐,捧起微凉的豆腐脑儿,一匙匙地舀入嘴里,细嚼慢咽,滑嫩如丝的豆腐滑入喉咙,也甜入心底。
瞧他吃得这般认真,额头都渗出一颗颗的汗珠,藓蓉蓉抿唇一笑,自怀中掏出她最为珍视的手绢,轻柔地替他擦拭。
“慢点儿吃,小心给噎了。”见他唇角沾得一只豆沫,她不禁噗哧一笑“你看,都吃上嘴边来了,仔细些,别吃得像个孩子似的。”她一面说,一面帮着他把那豆沫拭去。
“就只我吃,你也一块吃些。”说着,他便舀了一大匙递到她的面前。
这举动是太过暧昧太教人发羞,苏蓉蓉受宠若惊,想出声拒绝,可当她抬眼之际,望进那双深邃柔情的眸子,不自觉地,檀口微张,轻轻含住凑近嘴边的匙子,一咕噜地,将滑嫩嫩的豆腐脑儿吞入。
面红紫涨,连耳根子都红不隆冬,她羞涩一笑,更加不敢瞧他了。
你一口我一口的,一碗八分满的豆腐脑儿三两下便干干净净,其余的盘盘小菜,不消半刻亦是扫荡一空。
“好吃吗?”他问,笑得很是温柔,顺势拿袖替她拭去嘴边的水渍。
怎能说不好吃,这可是她亲手做的,他这话是问错人了吧!?纵使如此,她抚着吃胀的腹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很是汗颜。
真糟啊!这一桌子的菜分明是她特地为他准备的,到后来,一大半竟进了她的肚子去。为掩饰窘样,她把同样的问题给丢了回去,反问他道:“那张大哥觉得好吃吗?”
“当然!”有她陪在身旁,是倍加好味儿了。
她眨眨眼,狐疑地问:“真的?”
“何止是一句好吃了得,只你不愿,我还想替你广设店铺,肯定是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噗,你当真以为自个儿是商贾吕不韦?”
“而你就是那奇货可居的秦异人”见她投来一记眼色,他把话转得漂亮“的宠妾──美艳无双的秦国之后赵姬。”
闻言,苏蓉蓉不悦地鼓起双颊,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当真不理不睬了。
意觉失言,张绍廷暗骂自个儿一时错口,竟错把那红颜误国的赵姬往她身上比去,若非是“情不自禁”怎会如此失当?轻咳一声,他清清喉咙,觑眼瞧向犹似气愤的侧脸,试探性地唤了声:“蓉儿?”
不理!不管他怎么喊她就是不理。打定主意,她索性遮起双耳来,这下可什么都听不见了。
张绍廷失笑,啪啪几声,举起手来自掌嘴“对不住,是我失言了。什么吕不韦、趟姬皆为前人,绝非咱们。”他挨身凑近,温柔笑道:“而我是你的张大哥,你是我的蓉妹子啊!”一席话听的苏蓉蓉脸儿发烫、心儿慌慌,虽是释然了,可他后头的那句话,真教人发窘。
小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咚咚咚──她彷佛能听见自个儿猛烈的心跳声。
“什么你的我的?”回身娇嗔,她装似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伸出小手朝那皆尽的盘飧笑说:“好啦!天已大亮,豆腐脑儿也没了,我可得走了。”话音方落,不容他开口,她赶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空盘,用竹篮一一装迭好,掩上盖子,一回身,但见一双清亮的黑眸直直瞅着她不放。
可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却双眉紧蹙,总是挂在唇上温柔和煦的微笑,已淡不见影。
“张大哥,你是怎么了?”察觉他的不对劲,苏蓉蓉伸出小手频频在他眼前挥舞。
忽地,张绍廷猛然揪住她,仅说上一句:“蓉儿,你明日暂且别来这儿了。”
咦?苏蓉蓉闻言大惊,还不及将满心的疑窦问出口,便听得他道:“明儿我得去处理些事,就怕劳你白跑一趟。”
“没关系,那我晚点儿再来”她一句话未完,又被张绍廷给抢接了去。
“不,我想这事也非一时半刻能处理得来,兴许整整一天都脱身不得”见着那张小脸闪过一丝失落,他心口微微一窒,很是不忍,遂说道:“不如,待我得了空,便去那儿寻你讨碗豆腐脑儿吃吃,可好?”
“嗯,咱们一言为定,可久了我也是不等人的,客倌改日请早。”苏蓉蓉不疑有他,弯身摆出个俏模样,逗得张绍廷揪结的眉头是松了开来,彼此互视,两人不约而同地朗声大笑。
一时间,笑声、和乐充满弥漫整室,张绍廷依旧微笑,看着她甜美的小脸,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踌躇着,不知一些搁在心头的话,是否该启口言明?
现会儿,或许还言之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