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漱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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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蒙蒙、飘飘渺渺,心头只记着五月十五

    现在是几时?今儿个是几日了?月将圆否?

    凤鸣的昙花姑娘,你究竞在何方?你是否真加昙花一现,天明破晓就失了踪迹?我不知你名姓,只记得你的模样,却承蒙你救了命,我欠你一份情,一生一世都还不清!这些年,我穷尽心力,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意识昏乱,时空跳跃,恍格问,又见出事那年的五月十五。

    为了官家指定的酿酒,江天衡离家寻找原料。谁知,竟中了叶敏秀的算计。

    她买通侍卫,日日在他的饮食之中微量下药,算准春药将在他抵家时发作,届时来个瓮中捉鳖、生米煮成熟饭,好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如意算盘抵不过老天的安排。

    侍卫药量抓得不准,而他又在凤鸣多耽搁了几天

    那日清晨,天半昏暗,他走过一片盛开的昙花园,成片繁茂的洁白昙花盛开,犹如洒落地面的温柔月光,香味清谈幽远,勾得他心思浮动。不知为何,随着天光破晓,身体的温度竟和那初升的朝日一般愈形燥热,他提气运功,拼命压制,却是适得其反。

    回头,乍见侍卫心虚慌乱的神情,心头顿悟,身上燃烧的无名火骤成心火,忿怒蒙蔽了理智,长剑疾挥,鲜血四溅,望向一双即将告别死亡的眼、他瞧见了歉意但迟来的歉意,又有何益?

    不择手段!可笑啊为了得到他,那个可恨的女人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春药吞噬他的功力,无法自行运功驱出体外,喘气渐形急促,斗大的汗珠不断地自额角、脸颊沁出。愈想心愈恨,情绪的激动加速血液的流动,体内的燥热如星火燎原,激烈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春药在体内恣意作祟,再不求解,他将在这僻静的山村受欲火焚身而死。

    不,不行,他不能死!二娘的野心昭然若现,他娘亲多年来所受的委屈还未求个公道,他绝不能死!

    意识在清醒迷离之间跳跃交战,他撑起剑,咬牙前行,一步步、一步步,行进的脚步愈来愈慢,汗水湿透衣裳,强撑的意识即将崩溃

    出了林口,晨曦自云隙间展露笑颜,已近破晓,昙花将谢,但那股温润的清香依旧幽远浓郁,薄薄的水雾拂过昙花,湿凉的空气里凝着昙香,身心顿觉清新舒缓不少。双目游移,痴迷地测览着眼前的昙花,倏地耳畔听见一道轻柔哀伤的歌声。淡淡的,时起时落,不甚清晰。

    他凝住心神,仔细寻找歌声的来源

    再往稍远处望去,眼神瞬间为之湛亮!一道纤细的身影隐于花间,专心收采昙花,乌亮的青丝扎成发辫柔顺地落在肩侧,玲戏有致的身段是初绽瑰丽的豆装芳华,一名女子,年轻的女子——

    解药!她是他的救星!

    眼神像是定住了般移不开,才稍稍平复的身子无端又燥热起来,他无法控制自己,脚像是生了意识似的,一步步不停向年轻女子所在处走去,昙花的清香和女子的柔美成了他心头此刻唯一的存在。

    情欲逐渐抬头,和仅存的理智不断交战,他不动声响走到年轻女子身后。未久,女子感觉身后有异,起身回头察看,乍见跟前出现一道高大的陌生黑影,晨曦在他的身后绽放,柔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好一瞬间,他处于天人交战,她似是受了惊吓,错愕僵立。

    她遇上了什么伤心事?脸上为何挂着两行清泪?他忍不住伸出手,想为她拭去泪痕,她惊慌退了几步,他一个扑空,狠狠摔跤,欲火更炽,只恨此时无力自尽,落得这般狼狈难堪的境地。

    “你你怎么了?”一道娇脆的嗓音颤声问着。

    “快走!趁我还有意识时快走,我被人下了药”

    他急喘,再也说不上话。四周一片死寂,一阵沉沉的叹息,似是抉择、又似无奈,一双冰凉柔软的小手抚上他的胸膛,他听见了救赎的声音。

    “我不走,我要救你。”她深深吸一口气,坚定宣示。

    他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

    两双眼眸对望,女子细致秀丽的容颜和柔白清雅的昙花交映,彻底眩惑他的心。柔软馨香的身子偎近,颤抖着,他低吟一声,将她搂人怀中,再翻身,将她置于身下,解开她的扣结,唇印上细白的颈项,辗转流连

    不知她的名姓,两颗陌生的心灵相遇,他和她的人生,自此纠缠。

    ***

    直至日上三竿,他自然苏醒,情药解,又得多刻好眠,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精神一来,理智跟着清醒,随着记忆回溯,他的脸色益发惨白

    他真该死!该死地该受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

    他竟为一己之私,让情欲蒙蔽了理智,强迫了一名无辜的女子。

    心慌、道德良心的谴责登时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眼前清晰浮现那双细致婉约的容颜。他要找到她,娶她为妻,用他的一生来补偿她,可是他连她的名姓身家都不知道

    身子提气轻跃,他发狂似的在方圆数里内奔驰寻找,然那位姑娘就如清晨凋谢的昙花,清香渐远,自此绝芳踪。

    他不死心地寻找了数个时辰,直至黄昏夕落,依旧无所获,最后满怀沮丧失望的心情离去。自责如烧红的烙铁不断鞭答他的良心,在暮云晚风里,愧疚成悬念,相思,从此生根。

    ***

    翌日,杜昙英开始动脑筋,想办法要用昙花来引起江天衡更多的注意。知道庄主背负着碧心山庄所有人的期待,既然也能救他,她就要竭尽所能,让他在最短期间内康复,绝不能称了那个恶人的心。

    来到山庄不过短短几日,杜昙英对江天衡的感觉是复杂而多变的。初时,她错当他是奶娃娃,爽快允诺方采衣,她信心满满可以胜任这个任务;后来,得知真相,奶娃娃原是碧心山庄的当家庄主,教她羞怯又惶恐,平凡卑微如她,怎有能力担此重任?

    经过沟通和了解,明白江天衡此刻全然无助的苦境,若无她的子夜昙,他断无生机,只有含恨归天,恻隐之心一动,她答应全力以赴。

    几日下来,江天衡强韧的生命力彻底撼动了她,也感动了她。她对他的感觉也由尊敬转为疼惜,心态一转,许多顾忌霎时烟消云散,杜昙英顿觉轻松,开始随心所驱,放心着手心中所欲之事。

    她像个好奇心浓重的孩子,四处探险寻宝,将衡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看个透彻。

    看着找着,她发现从衡院主屋旁的小径走过去不远,有一处荒废的花园,此处地形呈扇状,巧妙地将江天衡的房间和书屋包围在其中。显而易见,如此设计是为了让居住者可以随意从房间及书屋的任一角深得园景。

    此番设计极为用心巧思,可是园地是荒废的呀!杜昙英心头纳闷着,正巧远远瞧见福总管走来,遂微笑迎上,拉着福总管到花园口,她指指花园,凝着一双大眼看着福总管。

    “杜姑娘,你是问这花园是谁建的?又为啥荒废,是吗?”福总管看着杜昙英的眼神,猜测道。

    唇畔扬起欣喜的微笑,杜昙英赶紧点头。

    “这是少爷设计建造的,已经盖了五年多了,里头啊,从来只种昙花。这些年,少爷不知买过多少花种,种过多少次了,可不知怎么着就是种不活。这块花园是少爷最珍视的地方,也是山庄唯一的禁地,连我跟我老伴,少爷都不许我们插手呢。”

    昙花落地生根,易种易长,怎会种不活?杜昙英听了,忍不住笑了。

    这姑娘的眼神真活啊!福总管心中不禁赞道。杜昙英虽然口不能言,可从她的眼神表情,很容易就能猜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杜姑娘,你在取笑少爷哩?要是此刻他站在这里,看见你取笑他,少爷一定气得跳脚的。”

    杜昙英一听,唇畔的弧度更为上扬,对福总管做了简单的手势,指指花园,做出种花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

    “你要在这块地上种昙花?”

    杜昙英又点点头,福总管也高兴得猛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杜姑娘,我作主,这块花园就交给你,你尽管在这里种昙花,你是种昙花的高手,一定能让昙花在衡院生根。我想等少爷康复,看到满园茂盛生长的昙花,不知会有多开心啊!”得了福总管的应允,事情就好办了!没想到江天衡也是爱昙花的知音人,身染毒患,昏迷不醒的他只认得昙花香,既然如此,她就让他如愿以偿,夜夜皆闻得昙香,加上子夜昙特续的疗效,定能早日康复。

    往后几天,江天衡的恢复神速更教众人惊讶,尤其是贴近照顾他的杜昙英,每每不意发现江天衡又有进步,总教她欣喜又雀跃,像个孩子似的开心许久。

    多日照顾相处下来,不知不觉,杜昙英对江天彻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似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又像是血缘相同的亲子。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在带青青的时候好像,她无法制止自己不去关心他,他的安好与否成了她每日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看着他一点一滴恢复健康,她就有说不出的高兴。

    其实方大夫说得没错,现在的庄主不但像个奶娃儿,还是个乖巧好带的奶娃儿。不哭、不吵、不闹,又“成长”得快,能得此机缘,照顾到像这么特殊的病人,杜昙英心中其实是有点骄傲又窃喜的。

    平凡如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她最熟悉的子夜昙挽救一条垂危的生命!在她的用心努力下,这条生命正一日日在康复之中,真好!

    ***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所见俱是间黑一片,脚步如千斤铁般沉重,他用尽全身气力,死命往前走,寻找出口,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出这片迷境。

    不知究竟在这里绕了多久,四肢酸麻,气空力尽,心灰意冷,他直觉是天要亡他,领他往黄泉路上走。悲哀、可叹、伤怀,他心头那个未圆的愿,今生真要注定成个遗憾?

    意识缓缓抽离,神思渐趋恍格,倏忽间一道清淡的香气传来,由远而近,逐渐清晰,香味钻入他的呼息间,整个心神为之一振!这香味似曾相识

    不可思议地,僵硬如石的四肢有了些微暖热,手指一软,可以动了!他拼命扯动手指头,想去抓住这道熟悉的香味,可却怎么也抓不住!

    那香气仿佛有生命似的,溜过他的指尖,透过呼息直达心底,舒暖了他的四肢百骸,勾起他深切浓烈的眷恋

    香味持续不绝,力量汇聚如洪水猛烈,冲破他封锁的记忆之门,猛然醒觉!

    是她!是梦中时常相遇的身影!是他苦苦寻觅,心心念念的人!

    天可怜见,上苍终于听见他的祈愿,要赐给他赎罪的机会了吗?

    瞬间,那道香味远离,体内涌现的力量也跟着消失,四肢恢复僵硬,意识再度沉睡

    别走!别走啊!再次失去意识前,他在心里无声大喊

    ***

    子时刚过,子夜昙花初绽放,在露降临,花朵洁白清新。小惠片刻的杜昙英让首郁的花香给唤醒,赶忙起身更衣,人了庭院揭下十来朵子夜昙,莲步轻移,一如前两夜,走往衡院去。

    缓缓推开门,床榻病着的人呼吸轻浅均匀,杜昙英闻声,唇畔扬起柔笑,放轻脚步一提,往房内走去。轻轻将手上刚采下的子夜昙分署在屋里各处的水瓶里,床榻边的小几上也不忘摆上两朵。

    最后两朵子夜昙花插人床榻边水瓶内时,杜昙英习惯性看了江天衡一眼,霎时又是惊喜!不是她眼花,她瞧见了他头微侧,肩头微抖,双臂已能做较大幅度的移动,她想的方法果然奏效了!

    垂首,赫然他的额头发际沁着薄汗,杜昙英自腰间取出软手绢,轻轻为他拭去汗水,望着他刚毅有型的脸庞,挺鼻薄唇,虽然自受伤至今,眼睛都让白布给覆着,她尚未瞧过他真正的模样,可她能猜想他一定是个英挺神气、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是碧心山庄所有人倚靠的天啊!

    看着依旧昏迷的江天衡,杜昙英在心里无声地为他鼓励着!撑下去,你这么努力,离完全康复之期不远了呵!

    杜昙英整个心房涨得暖暖的,一心一意只为他的病况好转而欣喜,眉眼间悄悄染上一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似水温柔。

    ***

    他觉得他愈来愈有冲破这层迷境的力量!

    漫长的黯黑尽头不断传来这股令他熟悉又着迷的香气,是他最喜爱的昙花香,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昙花香淡雅温润,持续飘人呼息之间,温暖了他的身心。

    意识浮沉之间,还有一双柔软的手,不时轻抚着他,为他抚去优伤痛楚,为他带来了勇气和力量。

    是谁?这抹令他眷恋又感谢的温柔是来自谁?

    他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他明确知道,他即将摆脱黑暗的束缚,重回光明,寻找那抹他渴切了解的温柔

    ***

    山庄后院。

    方采衣正在配药,萧敬天拎了个昏迷不醒的大汉进来,她抬头,纳闷的眼神透着疑问。

    “大哥,这陌生人哪儿来的?”

    “别人派来探路的老鼠。”萧敬天打趣道。刚刚发现这个鬼鬼祟祟的大汉隐身在椅角探头探脑,他趋近,大汉二话不说便开打,奈何技不如人,十招不到就让他给打昏,也就顺便拎到这儿来了。

    “老鼠?难道是那个凶手派来探天衡生死的?”

    “我猜应该是。这人是谁,因天衡尚未清醒,不得而知。不过,我想老鼠该不会只有这一只”

    “所以你想来个将计就计?”

    “还是娘子灵心剔透,一眼就看穿我的主意。”

    “少贫嘴了。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习有制心术吗?这法子听来颇神奇,不知效果如何?”

    “幄,就知道你不让我闲着,走吧!把老鼠拎进去整治。”

    “一切有劳娘子了。”

    ***

    今天已是用子夜昙开始治疗江天衡的第十日,正是五月十五。

    杜昙英逼自己刻意去忽略这个日于,一早起来便忙进忙出,以忙碌来分散自个儿的心思。住进山庄这些天,干娘跟青青适应得比她还快,尤其是青青,几乎让山庄理所有的叔伯姨婶们给宠上了天。

    碧心山庄有个特色,住在这里的人,整个山庄上上下下十来口人,清一色都是年岁至少三四十已近中年之辈,年轻一辈,只有庄主江天衡一人。因此她们一家三口住进山庄后,她竟成了里头最年轻的姑娘,而青青则是最小的小姑娘,众人的疼爱怜惜让青青变得活泼爱笑起来。

    眼前的一切圆满得像梦一样,教杜昙英有些不敢置信,可这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她十分珍惜跟前的所有,以虔诚谨慎的心态,用心去做每件事、用心去过每一天。

    算算时候,福总管夫妇正在喂庄主吃早膳,晚一点就是他喝昙花水的时刻了。杜昙英端起细心熬煮好的昙花水,她特意提前煮好放凉,再端去衡院,喂江天衡服用。她问过方采衣,放凉的昙花水疗效不变,可容易入口许多。

    这点细心体贴让方采衣悄悄察觉,心头很是感动。老天疼惜天衡,派了这么一位善心的可人儿来救他脱离此劫难呵!

    ***

    衡院主屋外。

    双颊呈现淡淡的红晕,江天衡的气色好转许多,虽然还是昏迷不醒,可整个人看来一天比一天有精神,看着他总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突然醒来似。

    屋外回廊,根总管夫妻两人谈着主子的病况,交谈声清晰传人屋内,床榻上的人似有知觉,身子有了徐缓的移动。

    “老伴,看少爷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我相信他一定很快就会康复的。”福大婶边说,双手合十,心中出祷,感谢上苍。

    “唉,少爷能早一日康复,当然是好,可等他醒来,知道自己错过了五月十五,不知道又会有多难过、多自责了”福总管担优道。

    “五月十五?哎呀,今天就是五月十五啊!”福大婶恍觉,大喊出声。

    “不就是今天吗?可是少爷还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唉。”

    福总管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啦,老伴,别叹气了,发生这种事,也是情非得已。等少爷康复,咱们俩多劝劝他,想办法要他宽心就是了。”

    “也只能这么着了,不然怎么办?”徐徐长叹后,福总管夫妻相偕离去。

    一句“五月十五”犹如暮鼓晨钟,戳醒一颗沉睡已久的心灵

    五月十五,今天是五月十五

    这句话像是源头活水,缓缓往人他的意识内,体内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今天是五月十五,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他一定要起来!

    ***

    和福总管询问过江天衡进食的时间,半个时辰后该喝药,萧敬天夫妇正在讨论好友的病况,杜昙英端着已放凉的药先到衡院。

    推开主屋大门,莲步轻移进人房内,转身间,眼角余光扫过稍远处的床铺——

    咦?不太对庄主呢?

    顾不得汤药酒溅,杜昙英快步走至床前查探,赫然发现棉被已掀起,床榻空空如也,不省人事的江天衡竟像气泡一般消失无踪,杜昙英当场吓得面无血色,手一松,汤碗落地,跌个粉碎。

    瓷碗破裂的清脆声一惊醒一时给吓住的杜昙英,她赶忙屋里屋外、屋前屋后快速找一回,可是依旧不见江天衡的人影。

    心急如焚,担忧似潮水急涌而上,杜昙英快步奔出衡院,直往山庄大厅找人求援。她边跑,焦急的泪水跟着掉,整颗心乱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庄主昏迷不醒,整个人动弹不得,能跑哪里去?他还病着的啊!求求上苍保佑,庄主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庄主一定要平安!

    奔跑间,杜昙英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无声拼命祈求江天衡定要平安无事!

    ***

    奔至大厅,找到福总管,杜昙英仿佛见了救星一般,赶忙收住泪水,对福总管比手划脚。可心乱如麻的她,愈比愈糟糕,教福总管看得一头露水。

    末了,杜昙英索性以指沾水,在桌面写下五字:庄主不见了!

    “什么?少爷不见了!”福总管惊呼,脸色丕变,立刻传令整个山庄动员。

    霎时人仰马翻,四处只见神色焦急找人的人影,一刻过去,得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结果。

    “什么?找不到少爷?怎么可能?”福总管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

    “整个山庄内外,全有我的人严密守卫,我很肯定绝无外人潜人掳走天衡。福叔,你仔细想想,还有哪里是天衡常去的地方?”萧敬天沉着询问。说完,和方采衣交换一个眼神,他俩猜想着,天衡莫非是自个儿不见的?

    “老伴儿,还有个地方没找。”福大婶走过来提醒。

    “难道是”福总管好像想到了什么。

    “整个山庄就剩下那里没找。今天是五月十五。”福大婶肯定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五月十五是一年当中少爷最惦记、最重要的日子!福总管立刻提步向外走去,杜昙英和萧敬天夫妇也尾随其后而去。

    ...

    五月十五,那年曾经造成悲剧,如今可会产生奇迹?

    福总管领路,带众人往衡院主屋北方走,踩过碎石小径,穿越一片翠竹林,翠荫尽头是一座清幽庄重的佛堂。

    一道歪斜细小的血迹断断续续延伸至佛堂前,原本关闭的大门微启,里头人影隐约可见。走至此,已证实了福大婶的臆测。

    大门前,所有人不约而同屏息止步,不可思议地,江天衡挺直了背,整个人跪在佛前,端正如雕像,威凛不可亲。

    再仔细一瞧,他其实是强撑着的,挺直的身影微微颤抖个不停,气息极为紊乱!

    他,不知何时会倒下?

    “少爷”福总管唤着,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舍与心疼。

    “天衡你唉。”明白好友过往的萧敬天夫妇亦是无奈低叹。

    尽管心疼、尽管不舍,却无人上前一步,阻止江天衡这种近似自杀的行为。杜昙英睁大了眼,瞪着眼前所有人,满心不解。

    大伙儿怎么能眼睁睁放任不管庄主这种不顾自己死活的愚笨行为?

    心念意动,杜昙英快步向前,欲拉江天衡起身,此举令在场众人讶异,福总管赶忙奔向前阻挡。

    为什么?杜昙英毫不客气,怒视回望,疑问和不解明明白白写在眼底。

    “唉,杜姑娘,这是少爷心里最内疚的一件事啊!六年前,少爷因遭人陷害,在身不由已的情况之下伤害了一名姑娘。那事之后,他自责过深,日日活在悔恨之中,时时恨不得时光能够重头来过,让他自己能提得起勇气自我了断,那就不会伤了那位姑娘了。出事的那天正是五月十五,同样在那天,老夫人过世,少爷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所以六年来,每到这一日,少爷不管身在何处,一定会赶回山庄,将自己关在佛堂,跪于佛前一日夜,不吃不喝,虔心赎罪,谁也不许打扰,违者处以庄规,赶出山庄。”

    短短一天,一件错事、一桩憾事,皆是椎心磨人的苦痛。六年前,庄主也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啊!他心底究竟藏了多深的愧疚懊悔,竟让他六年来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责罚自己?

    跪上一天一夜?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哪禁得起这番折腾?一天一夜不吃药、不泡药浴,万一未散的剧毒又犯,这十日来所做的一切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心头盈满酸涩、不舍,还有不解与忿怒!就算愧疚再深、懊悔再重,时光辗转,岁月流逝.也该有所减轻才是!命都在旦夕了,何苦还要如此逼自己?

    愈想愈是生气,杜昙英挣开福总管的手,脚步重重往屋内走去,边走,心底拼命怒喊,突然间,喉头一松,满腹的斥责竟然化作干哑的嗓音脱口而出——

    “想赎罪,也要有命在!你现在连命都快没了,还赎什么罪?”

    杜昙英对着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江天衡怒吼,吼完,喉咙又干又痛,随即她被自己给吓傻了!

    她没听错,她她居然开口说话了!

    在场众人也被吓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我我能说话了?”杜昙英声音微颤,几乎不敢相信。虽然嗓音嘶哑,鸭叫似的不太好听,可是她真的可以说话了!

    好半晌,杜昙英回过神,不管江天衡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她使尽全身气力,拉起江天衡的衣袖,死命一扯,便将虚弱不堪的他一把揪至跟前。

    此时,体力业已耗尽,即使意识欲要强撑,也抵不住房弱如薄纸的病体,眼前一黑,江天衡身子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往杜昙英的怀里方向倒去。

    娇小的她无法负荷江天衡高大的身躯,见他迎面倒来,她娇呼一声,慌了手脚,匆忙之下,只来得及伸手环住他的腰,接着“碰”地一声,两人身子交叠,双双倒地,杜昙英被昏迷不醒的江天衡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庄主,你你醒醒啊!”杜昙英心慌大喊艄脸红霞成片翻飞。

    她是出于一片好心想教人,怎料好心没好报,变成这种暧昧至极的粮样?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快得让人眨个眼就错过了。屋里有那么些会儿的沉默错愕,接着爆出一阵阵响亮的笑声。

    “昙英,天衡都让你给骂昏了,你还要他怎么醒来啊?”方采衣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

    “方大夫,帮帮我啊!”杜昙英又羞又急,眼眶都红了,赶忙讨救兵。

    “好,别急,这不就来了嘛!”方采衣眼神示意萧敬天过来帮忙,夫妻俩一人一边,总算解了杜昙英的窘境。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骂真像是及时雨,巧得很呵!以后等天衡醒来,会说话了,想怪谁都没办法,今日阻止他的可是他的救命大恩人。要是连恩人都敢责怪,天衡可要背上个‘忘恩负义’的大罪了!”

    方采衣边说,定定看着杜昙英,脸上漾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从祥德镇相逢,住进山庄照顾天衡以来,天衡病情数度有出人意表的进展,在在让众人惊喜。杜昙英,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毅的小女子呵,不知潜藏着多少令人惊奇的力量?

    心头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姑娘何止是天衡命中的福星贵人!她和他的缘分,奇妙难言啊!

    “是呵,等日后少爷康复,问起这件事,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没用,曾经被一个娇弱的女子给骂昏,还倒在姑娘家身上,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福总管,拜托您行行好,这件事就当作从来没发生,不能告诉庄主啊!”杜昙英吓得花容失色。

    “哎呀,昙英,急什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天衡的伤势要紧。”

    方采衣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和夫婿交换一个眼神,萧敬天抱起昏迷的江天衡,众人极有默契跟随,一同离开回衡院去。

    只剩下红着双颊,又羞又急的杜昙英一人站在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面前,不知如何自处才好?

    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