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丹长老

Neith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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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叶清桓刚收到雁行的传讯——他先将自己灵元恢复的事情告知了对方,便立刻就得到了回音,却不是祝贺或者嘱咐,反而听起来有些不安似的。

    雁行又提起了当初护送百姓时路遇的神秘修者,忧心忡忡道:“近来停云城还算平静,但怀臻、元嘉他们出去了几趟,几次听说有人目睹大群妖兽结队出没,甚至还见过驭兽人,似乎正是当日我所见的那位异人。他至今还不曾伤人,但却现身愈发频繁,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打算”

    最初听说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叶清桓并未太往心里去,世界之大,总有人掌握些不为人知的法门,但此时再听到他的消息,却让人忍不住多想了一层。

    叶清桓迟疑了下,按了按太阳穴,问姜云舒:“若我没记错,师兄曾说那人赠给他的便是枚木莲子?”

    许久之前曾流行过将一些消耗性的法器炼制成莲子模样,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再一联想到那些堕入邪道的抱朴弟子身上的“法纹”他就忍不住一阵反胃,连忙让雁行小心,千万不要随意触发法器。

    随后便去请了怀渊长老一同商议。

    诸人齐聚,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有人叩门。

    抱朴道宗如今十分兵荒马乱,需要审查的,惩处的,抚慰的,又或是祭奠的,诸般事情乱糟糟的缠成了一团,而执律堂长老的位置也空了出来,一切都让新任的掌门人和一众真传们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夜深了,山间才略略安静下来了些,姜云舒实在想不出会有谁甘愿放弃难得的短暂休息,在这个时候漏夜来访。

    她一开门,便愣住了。

    沈竹尘苍白的面容在门外的夜色中显露出来,他不怕热地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面色看起来非常疲惫,但目光依旧清澈坚定。

    姜云舒退后一步,让开门口:“沈道友请进。”

    沈竹尘牵强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满是苦涩,再找不到当初山路上那个无忧无虑的青年的影子了。他先没有进门,而是侧开身,露出身后的人,轻声道:“这位是丹长老。”

    “丹长老?”

    这个称呼非常不伦不类,既不是现在仅设的执律与执剑两个长老,甚至也不是古早鼎盛之时的六位长老之一,倒像是出于尊重而敬称的名号,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可当看清了他的面貌时,却又只能说,那是个老人。

    说是老人,实在是因为除了这个称呼以外,姜云舒一时间再也没法想到别的词。他与沈竹尘一样,一身黑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张脸布满了皱纹与褐色的斑点,沟壑分明得像是刚被仔细犁过的土地,而脸侧细软枯槁的白发稀稀拉拉地露出来了几丝,活像招魂的白幡。

    他比姜云舒还要矮一点,腰弯得堪比煮熟的虾子,手里拄着一根木杖,大约被摩挲的时日久了,木头已经光可鉴人,拐杖笃笃地点着地面,撑着他晃晃悠悠地迈进了门。

    姜云舒一直提着一口气,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要去扶他一把。

    可他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道慢慢走到了屋里。

    沈竹尘这个时候才解释道:“掌门吩咐我去请丹长老,说是你们有要事相询。”

    “要事?”姜云舒最初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好一会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他们来抱朴道宗的本意给扒拉了出来,不禁讶然道“这位丹长老知道那件事情?”

    云麓山水志的事情和真正的来意,他们还是在掌门继任典礼之后偶然提起了一两句,本来以为值此多事之秋,并不会有人多费心,却没想到不过一天的工夫,知情人就上了门。

    那位“丹长老”倒是直接,并未等着谁来道谢或者寒暄,进了门之后,先挑起耷拉的眼皮,打量了几人一圈,然后看向怀渊:“我听说赤霄那个小丫头就是死在你手里的?”

    听口气,这位老人辈分极高,可修为偏偏又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让人觉得万分怪异。怀渊镇定地回视过去,颔首道:“是我。”

    丹长老便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的药帮上忙了没有?”

    “药?”

    怀渊心念电转,面上却还是一派清冷:“她在斗法之时突然出现灵元凝滞难以调动之态,莫非是前辈的丹药使然?”

    丹长老大笑:“从赤霄莫名其妙地接任掌门开始,我就觉得这事情有古怪,可惜这小东西藏得太好,让人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她狡猾,嘿嘿,老道比她还狡猾,神不知鬼不觉在她每月的灵丹里加了料,要是她老老实实也就罢了,一旦斗战时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运转灵力,哼!”姜云舒轻轻“咦”了声,与叶清桓对视一眼,果然在他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就见他少见地恭敬施礼,也不知是在诧异还是在确认地低声问道:“晚辈冒昧,敢问丹长老是如何知道邪门歪道运转灵力之法的?”

    姜云舒心思一动——叶清桓身世使然,除了对授业师长以外,大多是一副倨傲而又自矜的态度,从来没表露过如此异乎寻常的敬意,她便忍不住加倍地留了心。

    果然,丹长老嘿嘿笑道:“两千多年前,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偷袭老道,差点要了老道的命,这梁子我可还没忘呢!”

    本来想要来查一查典籍,在故纸堆里找出点旧事痕迹来,却没料到这“旧事痕迹”居然就喘着气跑到了眼前来。姜云舒难以置信地悚然道:“前辈难道就是”

    叶清桓截口:“如此说来,您便是虞姨提到过的那位抱朴长老了?”

    “‘虞姨’?”丹长老微微一怔,正打算吓唬人看好戏的表情收敛了起来,眯起眼重新打量对面看起来仍十分年轻的男人“你居然认识虞停云?”

    叶清桓恭声道:“虞姨与先母情同姐妹。”

    丹长老更不解了:“虞停云一辈子只和两三个人交好过,据老道所知,那几人都早已作古,你是”

    叶清桓的身世虽说不宜大肆宣扬,但无论是按照道理又或者是按他自己的性情,也不屑于毫无必要地遮掩,便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

    刚听了个开头,沈竹尘便面色微变,想要回避出去,却被姜云舒拦住,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掌门既让你来了,就没打算防着你。”

    略去枝节之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把大致说清了。

    丹长老沉吟片刻,慢慢地叹了口气,怅然道:“想不到当初姜氏闭关、众人遭受反噬以致陨落,其间居然有如此内情”

    他顿了顿,忽然疑惑道:“那风氏一族失踪莫非也是如此?”

    迷津的小公主蓝宛曾提到过,当年与女娲神体所化的十位神将共同征讨伪神的,还有三位人神,正是在上古传说中耳熟能详的伏羲、神农与燧人氏。丹长老口中的“风氏”便是伏羲留存于世间的血脉后人,虽然神性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稀薄到无迹可寻,但这一家族却仍备受世人景仰。

    ——直到两千多年前。

    仿佛是一夜之间,偌大的家族便不见了踪影,既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叶清桓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前辈的疑问我无从回答。”

    死人自然是没办法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的。

    丹长老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干咳一声,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拐杖上突起的木节:“对了,你们是打算问我收徒那一回的事?”

    时隔多年,他依旧对此事念念不忘,先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时间与地点,将云麓山水志中没能详细记下的内情补全了,而后惋惜道:“事情本身倒也和虞停云记下来的没多大岔子,那年我们这好些长老都下山去广选弟子,我本来没打算收徒弟,就心血来潮想去西南山间挖些当地药草炼丹,没想到偶然间见着了个小姑娘,唉呀,那可真是个千年难遇的好苗子啊!”丹长老十分怀念似的咂咂嘴,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灵性,那骨相经脉,啧啧,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怀念到了一半,突然想起来现实的乏味,老脸顿时一垮,哀叹道:“我听见和她一起的女伴叫她叫她钟兰还是什么的,我特意记住了,可惜正打算找去她家,问问她父母愿不愿意让她跟我修行,没想到,路上突然就被一伙邪道给偷袭了唉!我半辈子只钻研炼丹,打斗实在不行,只好偷偷服了颗保命的灵丹装死,要不是虞停云后来路过,只怕老道装死就变成真死啦!”

    叶清桓便问:“那您伤愈后没再去找人?”

    丹长老又叹了口气:“还找什么啊,我连修为都被打散了,若不是早修成了散仙法身,这会儿你还能看见我?哼哼!恐怕我坟头都平啦!何况,等我终于能动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算来那孩子怕是早就嫁人生子了,修仙是好,可举案齐眉、含饴弄孙难道就不好了么?老道又何苦去拆散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呢!”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父母终将老去,只盼着子女能够逍遥无忧,可夫妻却比翼并蒂,本该相携一生,也正因此,修行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是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来拆散夫妻的。

    可惜丹长老却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个女孩子正是钟浣的母亲,而她最终也没能夫妻美满,安稳一生,而是早早就死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至此,许多隐没在阴影之中的线头,终于勾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结成了严丝合缝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