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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迷蒙,朝霞初射,林荫小路,时闻鸟语。一骑白马奔驰而来,马上乘者是个青衣书生,修眉朗目,仪表不俗。书生忽然间急收马缰,那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他面上已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正前方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丐,身旁倒着一个装酒的大红葫芦。老丐听到马嘶声,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摇了摇葫芦,发现里面酒水涓滴尽无,不由得呼天抢地,捶胸顿足,看得书生好生惊诧。
书生翻身下马,近前施礼,说道:“老丈且住!老丈且住!小生赴京赶考,路过此地,有所惊扰,还望恕罪。老丈若为这一葫芦酒水而生烦恼,岂不更令小生汗颜?事由小生而起,自当承担,这一坛佳酿,以为补过,敬请笑纳。”说着从包裹中翻出一坛美酒,双手奉上。
那老丐也不客气,伸手抓过,拍开封口,张嘴就喝,只一会功夫,那一坛美酒,又已涓滴不剩。老丐神色自若,连道:“酸啊!酸啊!酸得牙都掉了。”也不知是酒酸还是人更酸。
书生醒悟道:“老丈话语字字珠玑,微言大义,令小生好生钦佩。前辈金石,自当铭记。”老丐嘿嘿笑道:“进京赶考?状元爷要都像你这样,连皇帝都得气死!在你面前,我无话可说。不过看你人还可以,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不干人事的伪君子;那些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真小人不知强胜多少倍。我有一句话奉告,听否在你,如今世道不太平,前方时有盗贼出没,你最好还是绕路而行。”
书生面有愠色道:“大丈夫岂畏贼乎?吾辈读圣贤之书,所谓何事?遇有奸恶之辈,自当善言劝诫,令其改过,岂可任其堕落,荼炭生灵,此国家所以能日益昌明者也。”
老丐仔细打量了一下书生,说道:“读书人说话可真有学问啊,老叫花子算是长了见识了,算你有理,这个拿去。”说着将一个制作得颇为精良考究的铁碗递给书生,续道:“路上若是真遇到吃横梁的,就取这铁碗出来,报上穷神的名号,说是他的朋友,谅也无人敢动了分毫。”书生还待再说,穷神挥掌拍出,书生只觉一股大力突然涌到,就被身不由主的带上了马背,那马长声嘶鸣,四蹄生风,绝尘而去。
那马奔驰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书生见所处之地颇为荒凉,到处可见怪石嶙峋,一阵山风刮来,四下里呼啸作响,想起穷神之言,不由得心下打怵。忽听一阵呼哨,从窄路两旁的怪石丛里跃出一群强盗,各个青巾包头,手持利刃,齐声发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书生见群匪个个横眉立目,貌相凶恶,生平哪经历过这等场面,不由得全身发颤,差点栽下马来,只道:“大谬不然,错之极矣。岂不闻古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虽大,乃尽归于当今圣上,尔等何人,窃为己有,岂独不怕王法乎?”
群匪闻言,爆出一阵大笑,继尔齐声叫嚷,纷纷喝骂,扰闹之中忽听得一声清晰的咳嗽,群匪立时禁声,神情肃然,咳嗽声中,一人跃众而出,但见他脸上刀疤深印入骨,背上驼峰耸立若龟,目光阴冷,射人如刀。这人嘿嘿干笑了两声,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道:“放你妈了个臭狗屁,敢在俺驼神面前耍花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书生道:“佛祖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看尔等不如去官府投案吧,小生会向知县大人代为陈请,以求从轻发落,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群匪正待要笑,驼神的咳嗽声已先一步响起,众人只得把到口的笑声咽回肚里,中有几人实在忍耐不住,嗓子里还是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驼神重重哼了一声,道:“格老子的,你个穷酸,敢戏弄老子,老子剁了你的小鸡鸡。”说着一挥手中鬼头刀,作势欲劈。书生大惊失色,触动灵机,道:“且慢,容一言而死。吾乃穷神之友,此是信物。”说着将铁碗翻了出来。驼神呆视半响,突然一声大喝:“什么穷神,富神,老子是天底下最大的神。你既不愿舍财,下地府见了阎王,就说是驼神爷爷超度你下去的。”说着一刀将铁碗劈成两半,刀锋一转,待将书生劈成八段时,书生见情势不妙,满口子曰诗云,一肚子圣贤说教,全都抛诸脑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人谁无父母妻儿?小生上不能对老母尽效,复背弃了与贤妻的百首之约,下无法照看爱儿长大。人生百年,转眼即过,功名未就,报国无门,虽死亦难暝目于九泉!”声泪俱下,不能自已。
驼神握刀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下,想是触动伤怀,众匪也为之动容。过了好一会儿,驼神才道:“东西留下,人滚!俺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睁眼再看到你,杀无赦!”说着闭目计数,当数到五时,只听得在众匪的哄笑声中,地下散落了不少物事,睁眼看时,书生已舍去外衣马匹、金银物件,一溜烟似的往回路逃窜,速度之快,迥非言语所能形容,阴冷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
书生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费了不少功夫,才跑回方才遇到穷神的那个所在,已是汗下如雨,全身脱力。穷神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连问何故。书生带着哭音说道:“衣冠不整,有辱斯文,真是羞煞我也,老丈你怎还取笑?”穷神的目光突然转向书生手中只余半块的铁碗,眼中射出一种逼人的寒光,书生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说道:“那伙强盗简直灭绝人性,小生按老丈的话说了,非但无用,反至触怒,其中那个叫驼神的强盗头子,还云什么穷神富神,都下地府见阎王。小生若非机灵,有生之年再也难闻前辈教诲矣!”穷神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微笑,说道:“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饭,第一次被人砸了饭碗。这帮大胆狂妄的蟊贼,冒犯您状元爷的威严,就是跟我穷神过不去,若不惩治,那还得了。我去将他们捉过来一一治罪,若敢不从,哼哼”眼中流露出一股慑人的杀意,使人不寒而栗。书生惊道:“老丈万万不可,那伙亡命之徒,全无信义可言”话还未完,眼前一花,已不见了穷神的身影。
穷神到了地头,那伙强盗又现身出来,见是个老叫花子,无不气闷,都道:“今天真他妈不顺,不是撞到穷酸,就是遇着老叫花子,再这样下去,兄弟们可没法混了。”穷神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抹古怪的笑容,说道:“众位好汉爷,施舍我老叫花子一碗饭吧,我饿得皮都痒痒了。”众强盗闻言,嘻嘻哈哈,此起彼落,笑声不绝。穷神突然放声大哭,其声如黄钟大吕,巨鼓撞钟,悠然不绝。忽然间又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之声“咳咳咳”哭、笑、咳嗽,三种声音纠结缠扰,互相争持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嘎然而止。众强盗看着穷神,满脸尽是惊疑之色,咳嗽声中,驼神近前说道:“你是哪条道上的,因何与俺们过不去,看你中气充沛,想必功力不弱,不过俺也不含糊你,同是江湖人,各走天涯路,奉劝一句别自找麻烦”话未说完“吧”的一声,脸上已重重的吃了一记巴掌,口鼻歪斜,鲜血直流。穷神更不怠慢,众强盗只觉眼前人影乱闪,不是头昏眼花,就是皮开肉绽,有的被打个半死,几乎闭过气去。穷神来去如电,隐现无常,群盗稍一疏忽,立为所乘,而且无打不中,只听得哭爹叫娘之声响成一片。穷神还待再打,群盗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驼神连连咳嗽,并无用处。穷神冷不防欺身直进,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一连串爆响过处,驼神已是魂消骨立,不成人样。穷神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毫光。他他妈不是会咳嗽吗,‘咳咳咳’的,怎么不来了?敢打破我吃饭的家伙,还叫我下去见阎王,看见你这老小子,我就一肚子火。还有你们这群不开眼的狗贼,都给我听清楚,我就是穷神,你们连我的招牌都敢砸,朋友都敢动,是不是嫌命长,活够了?”
群盗叩头不止,连道:“小人等有眼无珠,冒犯了穷神爷爷和贵友,自知罪孽深重,只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小人等甘愿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穷神道:“这也不难,将抢去的金银马匹、衣衫物事,都还给那个书呆子,并一路护送他去京城,要是中途有什么差池”说着从地下抓起几块泥土,搓成丸状,伸手连弹,群盗只觉喉间一动,就此吞咽下去。穷神续道:“你们已吃了我的神泥化骨丹,一月之内若是不服我独门解药的话,就会全身化为脓血,骨骼寸寸碎裂而死。照我的话护送书呆子到京,他平安无事的话,你们自也平安无事;他若然有什么好歹,你们自也在劫难逃。”群盗吓得三魂飘荡,七魄欲飞,皆道:“您老人家金口一开,小人等无不从命,何况那位相公爷爷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小人等日受教诲,学问上可是大有长进。”穷神哈哈一笑,道:“知道就好,其实老叫花子也是一番美意,想用读书人的嘴,将你们引上正道。如此互有助益,有何不好?”说着引领群盗去见书生。驼神气息奄奄,盗党恨其平日荼毒太甚,无人相帮,任其与大地同化。
书生见状,惶恐不已,穷神对他道明情由,说之再三,这才惊魂稍定。书生劝诫群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乃古之圣贤明训,尔等不可不察也。小生日后当督率尔等,一概凛遵,朝诵三遍,暮念九回”穷神突然一声怪叫,飞身纵起,不见踪影。群盗发一声喊,亦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