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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缨花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屋内。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将一室照得敞亮。
屋子里的家具纤尘不染,床边的缎帘用垂着穗子的金丝结挽起,黄缎铺成的柔软床面深深下陷,床上一个英俊的男人正闭眼熟睡着。
男人身躯与脸孔已经洗净,颔上的胡渣也一并清理干净,现在他身上覆着一件洁净的缎被,腿上的伤口也已经被悉心照料过。
“织云姐,等人醒来,就可以叫这奴隶离开了吧?”盯住床上的男人,小雀皱眉头。
“他的烧是退了,可如果回到破庙,伤口没有照料,还会再感染,这样反复受到折磨,他的身体会禁受不住,恐怕还是会丢命。”
“可也不能把这奴隶留在咱们这儿呀!城主要是回来了,您该怎么交代呢?”
“等爹爹回来再说吧!”织云吩咐小雀:“去取药箱进来,他该换药了。”
小雀不以为然地吁口气,杵在原地不动。
“快去呀!”她微笑着耐心催促。
小雀轻轻跺了下脚,才皱着眉转身走出房外。
织云走到床边坐下。
她轻巧地掀开男人身上覆着的缎被。
犹记第一回为他换药,她就被他身上那多道虽已愈合,却既深且长的伤疤给吓住了。
她不敢相信,一个正常人的身上,怎能有那么多的伤疤?
之后,当她不再被他惊吓,她开始默默数起那些疤痕的数目
总共有三十九道伤疤,在触目可及的范围。这三日来,她已将男人身上的伤疤数遍。
从破庙将男人带回至今,他已经昏迷三日。
三日来,像这样为这陌生男人换药、上药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十数回。虽然城内疫情蔓延时,她也为城民做换药的工作,可大部分是为女病者换药,男病者另有其它男众城民看护。
因此,这是头一回,她如此仔细地,看清一名男子的体魄。
一开始,看见一具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躯体,她承认,她是羞赧的,可当专心照料起病人时,她就已完全将羞涩这回事抛诸脑后。
他是病人。
织云在心中第无数次告诫自己。
每回换药时,小雀可以躲到一旁,可她却不能。
小心翼翼地,她将被子揭到男人的腿弯上,直至袒露出结实健壮的大腿,之后,她以更加轻柔的动作,将上回包扎好的药贴取下,预备一会儿能方便上药。
他大腿上的新肉才刚长起,她怕男人的手太重,不敢请城内的侍卫代劳,只好自己来做。
为此事,小雀叨念了好几回,可织云没听进去。
虽然她不是女大夫,可为了救人一命,这些世俗的顾忌,又岂能萦绕于心?
“织云姐,药箱取来了。”小雀回来,见织云已坐在床边,她连忙撇头。
“放在桌上就好。你去准备干净的缎被过来,取下药布的时候药渍会沾上被子,换好药后,就该换床新被了。”织云吩咐她。
“是,小雀这就去取一床新被。”小雀跑得很快。
她得跑快些,才不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她可没小姐那么勇敢,有时连她都不禁要感叹,小姐的慈悲心,会不会太超过了一些?
织云走到一边,将药调好,置于贴布上,然后走回床边。
她坐下,屏息,慢慢将缎被撩到男人结实的小腹上
她白嫩的脸蛋还是羞红了。
虽然,她心中第无数次喃喃念着
他是病人。
即使心中仍存有一丝见过再多回,也掩不下的慌张,可她仍然专注且轻巧地,着手揭开男人下腹覆着的旧药布,快速清理伤口,最后再将药布贴上患处,才算完成她的工作。
工作完成,她将缎被盖上,抬眸凝视男人的脸孔。
男人的呼息很均匀,这三日来,他一直昏睡未醒。
织云取来一杯清水,然后坐在床沿,以手绢沾濡少许清滢的凉水,轻轻地按压在男人干燥的唇上,纤指温柔地滋润那两片已有些龟裂的薄唇。
她专注地在他唇上轻按润水,未察觉,男人的眼眸已徐徐掀开
直到那纤细的皓腕,瞬间被人攫住——
匡当。
织云手中的瓷杯摔落地上,摔得粉碎。
“呀!”低柔的娇吟,自她喉头逸出。
她的手腕被擒紧,有丝吃痛
男人拔身纵起,一掌托住她的后颈,将女子姝艳的娇颜压至面前——
“不!”她惊吓,轻喊。
然而眼对眼,唇对唇
二人已近至无间。
她呆愕。
因为男人喷拂在她脸上的热气。
男人的眼,圈锁住她柔润的水眸。
那沉邃又阴闇的眼色,唤醒织云昏沉的意识。
“不,你一定是误会了。”仰起螓首,她喃喃轻语,半带安抚,半带恳求。
然而,男人却未因她的话而撂手。
相反地,他捏紧掌心那女性的娇柔与软致,修长的指已扣住女人娇弱白嫩的颈子,转而握住她的颈窍。
那灼热又强悍的指,已紧紧扣住她雪颈窝上的脉搏。
男人倏地瞇眼。
女人,那白嫩柔腻的雪肌,在冬阳映照下,竟然像珠贝一样耀眼。
指间握住的凝白,已泛起鲜嫩的红痕
那片刻,男人更沉重、更灼热的气息,喷拂在她娇嫩的丽容上。
织云瞠大眸子,水润的眸,开始渗入一丝惊悸。
她凝住男人清酽的眼,令她担心的,是男人那沉重的喘息
下一刻,她回身,欲离开床畔。
“障月。”男人说。
她愣住,回眸,这时才发现,缎被已褪至他腰际,于是又慌忙别开眼,白嫩的小脸瞬间羞红
“我叫障月。”男人再说,低笑。
似发现她的秘密。
织云屏息。
拘谨地抬眸,见到他的笑容,她除了羞赧,还有错愕
严格说来,他脸上的笑容不算笑,因为深思,让他英俊的脸孔显得神秘。
“你呢?”他问,眸色转深。
织云彷佛在那瞬间,看到他眸中掠过一抹暗紫色芒光。“织云。”她喃喃说,以为是自己看错。
“织云。”他重复她的名。
那低沉的嗓音,令她的心有些悸颠。
“你真美。”他忽然柔嗄地这么对她低语。
瞬间,织云的小脸染上红枫,白嫩的娇颜更羞红。
小雀抱着一床缎被进屋时,见到她的小姐刚刚自床边站起来,脸上满是红霞。
“织云姐?你怎么——”小雀的声音哽在喉头。
因为她注意到男人已经醒了。
“你、你醒了?!”小雀尖声问男人。
障月屈起右臂,修长的腿托住他古铜色的手肘,他长指扶着额,沉眼凝视惊骇的丫头。
小雀忽然叫一声,慌慌张张别开眼。
她又差点看到不该看的!
只是这时她又发现不对劲。“织云姐,您的颈子怎么了?红彤彤一片,好吓人呀!”小雀惊问。
“没什么,你去吩咐厨房煮粥,病人醒了,需要吃粥食才能养足力气。”织云敛下眼,神色镇定,掩饰过去。
障月闇沉的眼,牢牢定在那张娇艳小脸上。
小雀答:“那我顺道叫人进来,为这奴隶——”顿了顿,她不情不愿地改口:“为他换衣。”
“他名唤障月,你该唤他障月大哥。”织云柔声嘱咐小雀。
“什么?织云姐,您要我叫他大哥?”小雀皱眉,不以为然,正想开口再说什么,见织云脸色严肃,只好闭嘴,把到口的话再咽回去,摸摸鼻子走出房外。
屋内又只剩织云与他两人。
“我想下床。”他伸手:“给我衣衫。”
她回眸凝望他一眼,匆匆瞥过他腰下的身躯。
非礼勿视。
她垂下水眸,盯着床前的踏阶。“你的伤还没养好,况且才刚换好药,须躺下休息,等伤口上的新肉长妥了,才能下床。”她柔声说。
“为什么?”他问。
“什么?”她不明所以,忍不住抬眸看他,又匆匆将羞涩的眸子移开。
“为什么,要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么好?”他问。
她屏息,然后淡淡回答:“这跟是否素昧平生没有关系,我见到有人生病,只是尽心救一个病人而已。”
“换了其它人,你一样会救人?”
她点头。“对。”
他眸色略沉,半晌,徐声问:“我得一直跟你的额头说话?”
“什么?”她怔了怔,眸子微抬起,双颊倏地嫣红。“我、把衣衫递给你,可你不能下床。”
他不置可否。
织云只得先将衣衫递给他。
估量着,待他穿妥衣裤,她才敢再抬眸看他。
过去,她曾在他眸里看见的兽性光芒,现下那光芒已经隐敛,虽未完全消失,可已几乎看不见。
“抱歉,刚才我不该出手伤你。”他忽然这么对她说。
她微愣,白嫩的脸儿泛起一抹娇红。“没关系,我想、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误会?”
“误以为,我有不良居心。”她轻声说。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答:“对。浪人居无定所,看来达观,其实防卫心极重。这点,你倒很清楚。”他承认,他确实是浪人。
“你没有家吗?”虽然已确认他的身分,她还是这么问。
“家?”他咧嘴,眼神没有温暖。“如果街头叫做家,那么浪人有家,在街头。”
“我的问题也许可笑,但是我必须问。”她庄重地说:“你的伤很重,一个月内绝对不可能痊愈,但是,我爹爹再过数日就要回城了。”
“所以这两日我就必须离开,是吗?”
她不语,眉心轻轻折起,似在耽忧什么。“你熟悉马性吗?”她忽然开口问他。
“你问一名浪人,熟不熟马?”他笑,眼色却略沉。
“我问错了?”她有些怔忡。
“不是错,”他道:“是问对了。”
“你懂马?”她神色略松,眼底又有了笑容。
“浪人漂流在边地,经常驯服荒地的野马,驯养之后权充为坐骑,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我听说过这样的事,只是,我必须确认清楚,”她迟疑地说:“因为爹爹回来后,我必须跟他交代。”
“既然我留在这里让你为难,我现在就可以走,这点伤不算什么。”他说。
“不,你现在不仅不能下床,何况是离开?”她恳切地说:“我看过你身上的旧伤,我知道,这点伤对你来说,也许真的不算什么,可它曾经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也不能忽略它。”
他沉眼不语,因为她的话。
“为你换药时,我已经看见你身上的旧伤疤。”咬着唇,她吶吶答。
关于他身上的旧伤疤,她曾细数过好几回。
“见到我身上有那么多疤,你不怕?”他沉眼问。
“你是浪人。”她轻声答。
“所以?”
“也许,就会有这么多疤。”
他撇嘴,笑出来。“你认为,浪人身上就该有这么多疤?”
他的笑让她尴尬,她垂下眼,觉得脸孔发热。
他告诉她:“我不走,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
他忽然说明日就要走,让她有些吃惊。“你担心的人是我爹爹吗?”
“城主不会允许一名浪人留下。”
她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像是鼓起勇气,轻声对他说:“也许,我的理由能说服爹爹,让你留下。”
他抬眼直视她,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我知道宫城里正缺一名看马人,你既然懂马,我可以就这个理由,说服爹爹让你留下,这样,你就能顺利住下,安心养伤了。”她补充。
他沉默。
他忽然沉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他不愿意留下吗?
男人一径沉默地盯着她,那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有些不安,双颊又不自在地躁热起来。
“你完全不清楚我的来历,就将人留下。对陌生人太好,将来,不怕这个人恩将仇报?”半晌,他徐淡地对她说。
她抬眸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问他:“不会吧?”
他忽然发笑。
“如果我会,也会告诉你不会。”他慢声道,直白的目光,仍赤裸裸勾住那双水汪汪的眸子。
“那么,你会吗?”她有些固执。
因为她向来相信,人性本善。
他平视她水润的眸,许久不答。
织云忽然紧张起来,水润的眸子睁得很大,静静地凝望他,还在等待他的答案
“不会。”他抿唇,无声地笑。
听见这答案,她的心松开。
“你相信?”他忽然又问。
她柔润的眸子又瞠大。
“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承诺?”他敛眼问。
“不,我不相信你。”她却说。
他沉默。
“我相信菩萨的话。”她这么对他说。
“你说什么?”他低笑。“菩萨?”
“对,”她柔声说:“菩萨说,好心有好报,我相信菩萨说的话。”她对他微笑。
他敛眼,沉眸研究她唇边那朵笑花。
她美得就像织云城山崖边的锦缨花。
锦缨花,剧毒之物。
最毒的花,讽刺地,却有最美的姿态。
“那就好好信你的菩萨吧!”他凝视美人清艳的笑,一字一句,低嗄地这么告诉她。“愿你的菩萨保佑你,好心有好报。”
织云凝视他英俊却沉肃的脸孔,慢慢收起笑。
障月。
那么,你的姓呢?
她想开口问他,但终究,直至离开房间,这话她一直没有问出口。
如果他不说自己姓什么,那么织云知道,她就不该多问。
因为她有种感觉,他对浪人的身分是敏感的,好像她多问什么话,都会得罪他。
在城主慕义回城之前,障月已经能够下床。
他身上的伤口虽然还未完全愈合,但已能活动自如,如今只要定期换药,应当能渐渐康复。
直到慕义回城那日,听说织云在他离城期间收留一名浪人,他叫女儿到堂前来问话。
“你知道爹为何一回宫城,就找你来问话?”慕义先问女儿,态度和煦。
他为人老成,城府甚深,经常笑脸迎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一向如此。
“女儿明白,爹爹是想问女儿,收留浪人入宫城一事。”织云回答。
慕义看了女儿半晌,然后吩咐:“你先坐下。”
织云在堂前左侧坐下。
“你向来懂事,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令我操心。故此,你做的决定,为父从来不会有疑问,”慕义温厚地对女儿道:“不过,此番收留浪人进宫城之事,为父倒想听你说明。”
“爹爹想必已经从禹叔那里听说,当时此名浪人身受重伤,女儿为救人一命,没有其它选择,只能将人接进宫城。”
“然,此人现已清醒,听说伤势也有起色,为何还留他在宫城?”
“女儿回禀爹爹,爹爹的话虽不错,可此人是一名浪人,他伤势还未完全痊愈,如果此时离开宫城,必定四处漂流,环境恶劣可以想知,届时倘若伤势复发,必定危及性命,一旦如此,那么女儿一番好意,就将付之东流。”
慕义略一沉吟。“你心里想着救人,为父明白,可此人若留在宫城,实有不妥”
“女儿听说爹爹离城之前,曾经交代禹叔寻找一名看马人进宫城,未知是否有此事?”织云柔声问父亲。
慕义愣了一愣。“是有此事。”
“爹爹应当听说过,浪人皆娴熟于驯马,他们是最好的驯马人。女儿已经问过此名浪人,确认他精通马性,熟悉养马与看马之事,爹爹何不将他留下,延聘为宫城内的养马人,一来解决宫城的需要,二来可令其暂有居所,安心养病。”
慕义看了女儿片刻。“这,”他迟疑。“我本意欲寻找城民充任此事,现今却让一名浪人留下任此职事,这——”
“爹爹经常教导女儿,人无贵冑贫贱之分,应当以平常心布施。如今爹爹要找看马人,应当问此人是否有能力充任看马一职,而不会论其种族贵贱,爹爹您说是吗?”
慕义怔住,接着抚须笑道:“云儿所言不错,是为父多虑了!”
织云温柔地笑了。“爹爹所虑也没错,女儿自知轻浮冒进,一心只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爹爹平日亦礼佛拜佛,最是明白女儿的心思,也才能容忍女儿如此任性妄为。”
“不,你这不叫任性妄为,是好心。”慕义笑着站起,拢衣时吩咐道:“待为父换过行装,就把人叫来,让爹见他一面,喔?”他慈声嘱咐女儿。
“是。”织云也站起来,面露微笑,柔声回答她爹爹的话。
慕义笑了笑,正欲离开大堂,忽又回身对女儿道:“为父此番离城,为你解决了一件大事,待为父见过那名新任的看马人,就该对你说明此事了。”话毕,慕义这才离开大堂。
织云目送爹爹离开,笑容在她如花的脸庞上渐渐收淡
大事?
什么样的事,让爹爹要为此,离城十数日?
她心里隐约有感觉。
但她也不愿去猜想,至少现在,无论猜想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
慕义并未亲自见障月。
他交代向禹问话,知道障月确实懂马,便同意让他留下,暂住马厩边一幢矮屋,专责为宫城城主看马。
织云知道人已安定下来,便请向禹将药物送到矮屋。
至此,她想,她已尽了自己的力量,这件事与这个人,她将不会再挂在心上。
夜里,织云在房中弹奏瑶琴。
琴音古朴幽深,于夜间弹奏,悲凉不能自抑。
一曲梧桐夜雨弹罢,小雀走进屋内。
“织云姐,小雀听您经常弹奏这首曲子,这曲子听着叫人伤心,可您好似独钟情于此曲,又是为何?”小雀问,她进屋来收桌上已凉冷的茶。
“我的日子过得太好,必须经常听悲凉的音乐。”织云回答。
小雀愣住。“织云姐,您说什么?”她瞠大眼。
“小雀,”织云回眸对她微笑。“你能凭想象,臆测边城浪人们过的日子吗?”
“当然不能。”小雀摇头。“那不是平常人过的日子,我何以能想?再说,我又不是浪人,又何必去想?”
织云自琴座站起来。“你说的不算错。”
“不算错?”那还是有些错。
“不想也对。想多了,旁边的人只会说,你是自寻烦恼。”织云走到屏风后。“小雀,给我送衣裳进来,我该更衣歇息了。”
“是,织云姐。”小雀摇摇头。
她没再多问,小姐问她这些话有何用意。
反正,就算小姐解释,一时之间她也不会懂。不懂就算了,况且,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于浪人的事,她也没兴趣去懂。
小雀自木柜内取出一件白色绸衣,送到屏风后面,交给她的小姐。
“天晚了,你累了一日,也该回房歇息了。”织云对她说。
“好,那小雀这就回屋。”
织云点头,小雀退出屏风外,离开房间时,随手关上小姐的房门。
织云走出屏风,身上已换好绸衣。
她刚准备上床,鼻端却嗅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味。
锦缨花。
这是锦缨花的气味。
可她明明记得,近日那朵她摘自危崖上的锦缨花,当时放在“他”的房间,两日前已经枯萎凋零
织云闻到那气味,是从她窗边传进来的。
她走到窗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窗门。
窗外,那男人手里拿着一朵珍贵的锦缨,就站在她的窗前。
她瞠大水润的眸,凝望男人。“你。”
吸口气,她屏息。
鼻端充斥着更浓郁的锦缨香气。
隔着窗台,障月伸手握住她葱白的柔荑,拨开她小小的掌,粗糙的拇指滑过她柔腻的掌心
织云的心抽颤了一下。
“送你的花。”他低柔地道,将纯美的锦缨花,轻轻放在她的掌心上。
她垂眸,怔怔地凝视掌心那朵美丽至极的白花
他已放手,准备离开。
“等一下!”织云唤住他。
他停步,眸光回到她清艳的脸庞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一处?”她问,有些气息不畅。
是因为这锦缨花的香味太浓郁,干扰了她的呼息?
“你屋里有香气,跟这花的香味一模一样。”他说,声调很淡。
“花?”她不明白。“你怎知,我喜欢这花?你又怎知,传出这花香味的,就是我的屋?”
“这不是寻常花种,无法轻易取得,我是卑贱的浪人,没有人会在我的病房内,为我放一朵这样的花,除了你。”他的声调忽然低沉了些:“你又为何放锦缨花?这花不易取得,你偏偏放它,除非喜爱它。”
“对,我喜欢锦缨花。”她喃喃说。
夜浓,她看不清他眸底的眼色。
“这花生在危崖边,”他低缓地道:“只要略一失神,摘花人就会丢掉性命。”
“你明知道,为何还去摘?”她问,胸口有异样的沉闷感,压迫着她。
“你救了我的命,为你摘这花,不算什么。”
为她?
“你,特地送花给我?”她轻声问,水润的眸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
“你是尊贵的小姐,我只是低贱的马夫,”他低嗄地道:“不特地把花送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到你?”
她屏息,因为他话里的暗示而屏息。
“夜凉,关上窗,早点歇息。”他低柔地嘱咐,不待她说话,已转身走开。
织云没有立刻将窗关上。
她怔立在窗前,然而黑夜里,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唯有馥郁的花香提醒她,他确实来过她的窗前。
一连三夜,织云皆在窗台上发现锦缨花。
“织云姐,小雀憋了三天,实在疑惑,不知您屋里的花,是怎么来的?”第四日白天,小雀忍不住问织云。
锦缨是什么样的花,小雀很清楚。
锦缨花生在危崖,不仅不容易采摘,果实还含有剧毒,别说是她小雀,想必在这世上少有人能见到,一只玉瓶内,能同时养上三朵锦缨花。
织云穿上袍子,回眸看小雀一眼,待眸子淡敛下,却未回答。
“织云姐?”小雀以为她没听见,放下手上的鸡毛撢,再问一遍。“织云姐。我问您呢,玉瓶里的锦缨花,是怎么来的?”
“有人摘来送我的。”织云走到床边坐下,淡淡回答。
她伸出纤白的手,自枕下取出一片珍藏在白绢里的冰玉。
“谁?禹叔吗?”小雀问:“可上回禹叔送那朵锦缨花时说了,那是侍卫为您采锦缨果时,好不容易才摘回的,这样难得的机会,岂还有第二回呢?”何况连续三日,摘了三朵锦缨花。
织云笑了笑,她没回话,将冰玉依旧包妥,自床畔后取了一件大氅,才往房外走。
“织云姐,”小雀唤住她。“您上哪儿去?”
“就在宫城走走。”她答,已走出房外。
小雀瞪着织云的背影,嘟着嘴,喃喃说:“织云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秘了,问着话呢,怎么都不回答呀?”叨念两声,她这才拿起鸡毛撢,继续手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