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蕾维尔·史宾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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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克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没在进门时立即盘问南茜。他的情绪错综复杂,心头异常迷惑,而且她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她旁边计算着日期,纳闷母亲说的是否正确。

    第二天早上,他借口填写帐单的表格走进南茜的书房。他站在敞开的铁柜前,她正好由走廊经过。“嘿,南茜。”他唤道,并且装出随意的表情。“奥玛哈的医院不是该寄帐单来了吗?”

    她身着潇洒的灰长裤、厚毛衣,出现在门口。

    “我已经付过了。”她答道,然后转身走开。

    “喂,等一下!”

    她不耐地返身。“什么事?我10点要上美容院。”

    “你付了?难道保险公司不付吗?”娇兰公司提供她极佳的保险。

    “当然有。我是说,只等我填好表格去申请。”

    “你还没有申请?”南茜行事向来极有效率。拖延三个月还没填申请表,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喂,干什么?身家调查啊?”她愠怒地问道。

    “只是好奇罢了。你开支票付医葯费吗?”

    “我们同意过,各人的帐单各自负责的。”她匆匆走开。

    她离开后,他开始更加彻底地搜索档案夹。由于她经常出差,因此他们同意各自开立支票帐户,家中开销由他负责,但是保险费用则归在同一档案里。

    他翻阅档案夹里面每一份文件,只有日常的帐单。他继续搜寻档案柜的四个抽屉,依然一无所获。最后他坐在她私人的办公桌前,拉开第一个抽屉时自觉像个贼,因为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未翻过她私人的物品或文件。

    他轻而易举地依她的分类方式找着作废的支票和10月份的帐单。然后他回溯到8月份打开总表,依然没有开给圣乔瑟医院的支票,或是任何陌生的医生或诊所。他再一次细细浏览,以防万一。

    还是没有。

    他查了9月份的,没有。

    10月份,仍然没有医葯费开支。

    他摘下眼镜,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捂住嘴巴。

    他那么好骗吗?难道正如母亲所暗示的,她说谎迫使他离开梅琪?疑虑渐升,他继续详加搜寻。

    娇兰的支票存根、精品店收据、通信录及商业信函、信用卡收据、汽车维修费,一个标示销售档案的档案夹里面还有个塑胶封套,外面印着史瓦不动产公司的名称图案。

    他拉开封套拉链,里面有一张医院的电脑报表。他瞥一眼检查代号:血压、口服葯,没有什么可疑。他翻开四张相连的纸张,上面有医院名称。他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等一下。

    它不是奥玛哈的圣乔瑟医院,而是明尼亚玻市汉明郡医疗中心。出入院日期不是1989年8月,而是1986年5月。

    三年前?

    般什么鬼?

    他眉峰深锁地看着检查代码和处方,但那些字眼对他而言不具意义。

    他看了前面三行,一头雾水,似乎是葯名,然后皱眉继续下去。

    culture(细菌培养)

    deliveryroomnormal(产房常规检查)

    d&cpostdelivery(子宫颈扩张及刮除手术)

    d&c?他不知道这是代表什么,但是明白它的含义。她在1986年5月做过d&c?

    他继续读完剩余的表格,心里充满恐惧。等他读完时,五脏六腑全都在翻搅,恐惧随着血液流向四肢末梢。他紧抿着唇,喉咙刺痛,那种感觉一径泛开来,直到他觉得窒息。整整过了一分钟他才跳起身,不意踢倒椅子,但是他已经无暇他顾,只是抓着帐单冲出房间。他跳上卡车,飞也似地驶下山坡,仿佛二次大战的轰炸机似的,轰隆隆地开上高速公路。

    15分钟后,他旋风似地冲进蓝医生的办公室。

    “我要见蓝医生。”他对柜台小姐说。

    翠亚抬起头微笑着。她肥胖可爱,九年级时还帮他复习代数。

    “嗨,瑞克,你好像没预约挂号,对吗?”

    “没有,但我只需要60秒。”

    她翻阅时间表。“他今天很忙,恐怕下午四点才有空。”

    他爆发地大吼道:“别尽说些狗屎,翠亚!我说只要60秒,而且午餐前这里只有一个病人在等候,所以别告诉我不能见他!”

    翠亚张大嘴巴,脸色潮红,她瞥见等候室有一位老妇人正抬头注视瑞克大发脾气。

    “我去看看。”她起身离去。

    瑞克自觉像个大混蛋,望着翠亚的背影,他想起中学时代她对他的爱慕。

    不到60秒左右,翠亚回到柜台,后面跟着穿着白袍的大个子。他一手指着瑞克。“席瑞克,进来!”他脸色愠怒地推开门,然后砰砰地走向甬道底。“里面。”

    瑞克冲进办公室,并听见门在身后砰然关上。

    “你什么意思?竟然跑来对翠亚大吼大叫?我真想把你丢出去!”

    瑞克转身发现尼尔正双手叉腰,嘴唇紧抿,玳瑁框镜片后面的眼睛冒着火光。他是瑞克一家人的家庭医生。

    瑞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对不起,尼尔,我离去前一定向她道歉。但是现在我需要你为我解释一些事。”

    “什么事?”

    “告诉我这是什么帐单。”瑞克将电脑表单递给他。

    蓝尼尔开始从头到尾看一遍,其间曾抬头瞥瑞克一眼,然后继续看下去。

    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你为什么想知道?”

    “这是我太太的帐单。”

    “是的,我看到了。”

    “而且是来自于明尼亚玻市某个该死的医院。”

    “我知道。”

    两个男人沉默地面对面。“你知道我的问题,尼尔,d&c是不是我猜的那种含义?”

    “它表示dilation(扩张)和curettage(刮除)的意思。”

    “堕胎,对吗?”

    尼尔停顿一秒钟才加以证实。“是的,似乎如此。”

    瑞克倒退一步,斜靠着尼尔的桌沿,下巴颓丧地垮在胸前。尼尔折好帐单,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声音软化下来。

    “你一直不知道?”

    瑞克徐徐摇头,消沉地瞪着脚下的棕色地毯。

    “我很遗憾,瑞克。”尼尔一手安慰地放在他肩上。

    瑞克抬起头。“这种手术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恐怕没有。从帐单上的项目看来的确是堕胎,而且这也不是那种不做这种手术的私立或教会医院。”

    瑞克整整花了一分钟接受痛苦,然后深吸一口气挺直身体。“好,我知道了。”他疲惫地接过帐单。“尼尔,谢谢你。”

    “听着,瑞克,”尼尔说道。“小镇的流言向来传得比什么都快,而且如果我没听错,你的生活极需要重整。我很乐意和你谈一谈,你可以随时打电话来,好吗?”

    瑞克抬起头,以几近绝望的神情望着蓝医生,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并在柜台前方停下来向翠亚道歉,提议送一条熏鲑鱼给她当致歉礼物。

    他慢慢地开车回家,情绪落寞消沉。身后的汽车大排长龙,因为弯道无法超车,而他却一无所觉。结束了,真悲哀啊,尤其是这一击来结束18年的婚姻更令人伤感。他的骨肉老天,她像丢掉了件过时的洋装一样地拿掉了孩子。

    他瞪着高速公路,不知那孩子究竟是男是女,黝黑还是白晳,有没有他家族的特征。如果孩子还在,现在早该会骑脚踏车了,更可以骑在父亲肩头,学习辨认海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孩子,未来可能是渔夫或总统,也有当爸妈的一天。南茜是他的结发妻子,却毫不在乎他的骨肉。他盼了18年,其中九年近乎苦苦哀求,而当他终于怀孕时,她却无情地杀了那个小生命。

    他先到家,又将她的书房收拾整齐。当哀伤逐渐消逝的时候,他的怒火暴升。他独自收拾行李放上卡车,然后坐在厨房等待。

    午后一点左右她回到家,手里抱着大包小包。

    “你看我买了什么!”她把东西放下来。“那家小店就在”

    “把门关上。”他冷冷地命令道。

    她慢慢扭过头来。“怎么了?”

    “把门关上,坐下来。”

    她关上大门,警觉地走近桌子,一面脱下手套。

    “哇,你真是怒火冲天哪,我是不是该拿灭火器来呀?”她娇声哄着。

    “我今天发现一样东西。”他眼神冰冷地把帐单丢过去。“你要解释一下吗?”

    她垂眼一看,双手倏然停住,唯一惊讶的反应只是眉毛一紧,但迅即被傲慢的神情掩饰。

    “你翻我的抽屉?”她似乎深感受到侵犯。

    “对,我翻了你的抽屉!”他提高声调,近乎龇牙咧嘴。

    “你太过分了!”她掼下手套。“那是我的私人档案,当我离家时,我希望”

    “别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你这说谎的贱人!”他跳起身来。“你的罪行证据全在上面!”他指着帐单。

    “罪行?”她一副无辜受辱的表情。“我去剪个头发,你却擅自翻阅我的私人档案,现在又指控我是罪犯!”她的鼻子向前探。“亲爱的老公,我才应该发火!”

    “亲爱的老婆,你杀了我的骨肉,我不在乎法律怎么订,但在我的字典里这是犯罪行为!”

    “杀了你的骨肉!爱说笑!”

    “1986年d&c,帐单在这里。”

    “你为婴儿着魔了,瑞克,你知道吗?它使你夸大而且妄想。”

    “那就好好解释一番!”

    她耸耸肩,淡淡开口。“我经期不顺,所以动月经规则的手术。”

    “需要在明尼亚玻市的某医院秘密进行?”

    “我只是不希望令你担心,而且那时一天就出院了。”

    “别骗我,南茜,这令你显得更卑鄙!”

    “我没有骗你!”

    “我把帐单给蓝尼尔看过,他说是堕胎。”

    她扬着头,嘴巴紧绷,一言不发。

    “你怎能这样做?”

    “我不必站在这里听你训话。”她转身欲走。

    他扣住她手臂。“这一次你逃不了了,南茜。”他怒吼。“你怀了身孕,却懒得告诉我,径自决定结束孩子的生命,罔顾我恳求这么多年!只是扑!”他挥挥手。“刮除,仿佛刮除某些垃圾一样!丝毫不顾我的感觉,现在还说你不想听这些?”他攫住她的前襟。“你究竟是哪种女人?”

    “放开我!”

    他揪高她的身子。“你能想象我作何感想吗?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

    “你!你!”她大吼着挣脱,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

    “你向来只在乎自己!你的需要,你的时间,你的住处!甚至连上床都得看你需要!呃,那我的需要又如何呢?”

    他逼近一步。“你知道吗,南茜?我再也不在乎你需要什么了!”

    “你不了解,你从不了解!”

    “不了解。”他气红了脸,真想一拳挥上她美丽的脸庞。“不了解你径自堕胎?天哪,这么多年的婚姻,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性伴侣?唯一重要的是你得到高潮,不是吗?”

    “我爱你。”

    他嫌恶地推开她。

    “狗屎,你知道你爱谁吗?你只爱你自己,不爱别人。”

    她冷冷地质问:“那你爱的又是谁呢,瑞克?”

    他们沉默地相对。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不是吗?”她坚持着。

    “直到你变得不能爱之后,但甚至那时我仍然回到你身边,试着再试一次!”

    “噢,多谢你了。”她语带嘲讽。

    “但当时你也是说谎,根本没怀孕,而我却傻得相信你!”

    “我说谎是为了留住你!”

    “不,你是为了自己扭曲的需要!”

    “哼,你活该!全镇的人都知道你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的语气有些愧疚。“我很抱歉,南茜,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但是你现在要去找她,对吗?”

    他望着她变得感伤的脸庞,没有说话。

    “我依然爱你。”

    “不要,南茜。”他转开身子。

    “我们都犯了错。”她说。“但是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太迟了。”他视而不见地瞪着窗外。站在他所爱但她憎恶的房子里,他对这段失败的婚姻深感悲哀。

    她轻触他的背。“瑞克”她哀求着。

    他忽地走开,拿起椅背的外套穿上。

    “我会在母亲家。”

    他把拉链断然地拉上,似乎暗示无可挽回。

    “别走!”她开始哀哀哭泣。

    “不要这样。”他低语。

    她抓住他外套的前襟。“瑞克,这次我会不一样的。”

    “别”他扯开她的手。“你在使我们俩尴尬。”他将帐单塞进口装里。“明天我就找律师,要他即刻办理离婚手续,否则我就另请高明。”

    “瑞克”她伸出一只手。

    他握住门把回头看她。“今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不应该养小孩,而我更不该求你。你不适合当母亲,而我也不适合没有一个家庭。我们都变了,对生活有不同的需求,多年前我们早该看清楚的。”他推开大门。“很抱歉我伤害了你,”他严肃地说道。“这不是我的本意。”

    他走出去,轻轻拉上身后的门。

    小城没有秘迷粕言。不到几天,梅琪已经听说瑞克离开南茜,从此她就活在期盼中。当门外有车声时,她总是伫足聆听;电话一响,她就心跳加速地匆匆去接听;如果有人叩门,她会手心冒汗,急急去开门。

    但是瑞克送的玫瑰都枯干了,她依然没有他的音讯。

    她对苏珊呢喃:“你想他会来找我们吗?”但苏珊只是眨眼睛。

    靶恩节过了,12月8日开始下雪,她发现自己踱到窗前,凝视银白的世界,纳闷瑞克身在何处,她是否会再有他的音讯。

    圣诞节即将来临,梅琪写信询问凯蒂是否要回家,得到的却是冷淡而否定的回答。那个圣诞节她过得五味杂陈有了新生儿,却失去其余的家人,而且瑞克依然没有音讯。新年时她许下心愿,下决心将席瑞克撇在脑后,接受显而易见的事实:既然到现在他还没露脸,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

    一月份,她带苏珊做例行检查。在史特湾前等候红灯时,她无意间瞥向左侧,发现瑞克正自一辆崭新的卡车上直视着她。他们俩都未曾移动,仿佛被钉住了一般。

    她的胁骨发痛,令她呼吸困难。

    灯号一变,她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但是她没有移动。

    瑞克的目光移向一双兴奋舞动的小手,却看不见苏珊的脸。

    喇叭再次响起,梅琪换档开动,然后由后照镜看见他左转,接着失去了踪影。

    稍后她落寞地告诉露露:“他甚至没有挥手,也没尝试拦下我。”

    露露第一次不知如何安慰她。

    那之后冬季日渐严寒,哈町之家显得巨大而空旷。梅琪以刺绣打发时间,但是她经常停下手,头靠着椅背,想道:既然离开她了,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3月份,信件如雪片般飞来,要求预订夏季住宿。梅琪明白自己必须有所决定,是否保留哈町之家。如果她想出售,时机最好在旺季开始以前。

    4月份她请爱莎来估价。前院竖起待售招牌的那一天,梅琪带苏珊开车去绿湾,因为她不忍看见那块招牌,并在家中等候陌生人侵入她投注那么多心血的地方。

    5月份码头被推下水,第二天苏珊午睡时,梅琪决心乘机把码头漆上白漆。

    她背对宅邸,跪在地上,头发上绑着红色手帕,正探到椅子底下时,听见朝她走来的脚步声。她退后转头一看,只觉得所有的感情都爆开来。

    身着白色牛仔裤、蓝衬衫的席瑞克,正由码头向她走来。

    看着他,她只觉得肾上腺素射向全身四处。喔,怎么可能一个人的出现就足以改变一天、一年、一生的颜色!她忘了手中的刷子,忘了自己赤着脚、一身旧衣服,忘了一切,只除了漫长等待的面孔终于出现。

    “哈罗。”他说道,仿佛天堂没在她眼前突然敞开大门似的。

    “哈罗。”她低语道,心跳如雷。

    “我带了件东西来送你。”他递给她一个白色信封。

    她过了半晌才强迫手臂移动,无言地接过信封,仰望他衬着背后的蓝天他的眼睛也是一样的蓝。

    “请你打开。”

    她把刷子放下来,擦拭双手,颤抖地拆开封口,他静静站着注视她。她抽出里面的文件展读,颤抖的手扭曲了文件的一角。

    事实根据、适用法条、判决请求、判决生效。

    她抬起目光,眼神有些迟疑。

    “这是什么?”

    “我的离婚证书。”

    惊愕挤出了眼泪。她垂着头,两颗硕大的泪珠滚落纸上,她羞愧地用纸遮脸。

    “喔,梅琪”他单膝落下,轻触她头顶。“梅琪,别哭,哭泣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她感觉他的手臂收紧,明白他就跪在前方。他终于来了。煎熬已然结束,她敞开双臂抱住他的颈项啜泣,心碎地承认道:“我还以为你不不来了。”

    他用力抱住她的头。“母亲逼我承诺,离婚证书没到手之前,不得来找你。”

    “我以为我以为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结结巴巴又幼稚,但是她毫无心理准备,而喜悦是如此强烈。

    “你以为我不再爱你了?”

    “我以为这一生我都会孤零零的苏珊也无缘认认识你,而我我不知道没有你怎么过活。”

    “喔,梅琪,”他闭上眼睛。“我来了,而且不会再离开。”

    她靠着他哭泣,他的手抚摩她的头发。

    最后他低语道:“我好想你。”

    她也想他,但是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复杂的感受,失而复得的感觉仿佛苦涩化为甘甜,原来失落的心又返回原处。

    她退后仰头凝视他的脸。“你真的离婚了吗?”

    他用拇指擦干她的眼睛,静静地回答:“真的。”

    她颤巍巍地一笑,他的拇指不再移动,眸中的痛苦消逝了。他徐徐低下头来,那一吻极其温柔,混合着5月的气息和泪水。他双唇分开,试探性地品尝一下,仿佛对眼前扭转乾坤式的幸运难以置信。他们舌尖相抵,他移动头部,嘴巴游移。他依然保持跪姿,双手拉近她的臀贴着他。此刻只要亲吻便已足够,跪在5月的艳阳下,两舌尖交缠,感觉离别的痛苦渐渐淡去,而今以后,人世间再无法律或任何人可以挡在他们之间。

    他及时仰起头,以眼神诉说情衷,然后轻轻揽住她。好半晌他们静静相拥,原本的空虚变得充实无比。

    “在史特湾见到你后,我就如同置身炼狱。”他说。

    “当时我好盼望你阻止我,逼我停到路边,就此带我远走天涯。”

    “我只想丢下车子坐进你里,就此开往德州、加州或非洲,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她颤抖地微笑。“傻瓜,开车到不了非洲。”

    “我倒觉得凡事都有可能。”他的手摩挲她的背脊。“拥有你,我感觉像个超人。”

    “我三番两次想打电话给你。”

    “我夜复一夜开车经过你家外面,看着厨房的灯光,好想进门陪你坐在灯下共度长夜,不必亲吻或做ài只要与你同在,我愿已足。”

    “我曾经给你写信。”

    “寄了吗?”

    “没有。”

    “信里说什么?”

    她仰望蓝天白云,回答:“谢谢你送的玫瑰花。”

    “你知道了。”

    “当然,那是粉红色的玫瑰。”

    “我想亲手送给你,倾诉千言万语。”

    “玫瑰已经表达了你的心愿。”

    他伤感地摇摇头,回忆当时。“我希望当时就在那里陪你,宣布我是她父亲,任全世界去风言风语。”

    “我把玫瑰风干起来想留给苏珊,以防有一天有一天”

    “她在哪里?”

    “在屋里睡觉。”

    “我可以看她吗?”

    梅琪欣然一笑。“当然可以,我一直期待这一刻到来。”

    他们携手走向大宅,越过起伏的草地和怒放的鸢尾花,走上前阳台到屋里,拾阶上二楼。

    走到半途,他低语道:“我正发着抖。”

    “这也难怪,并不是天天都有父亲和六个月大的女儿首次相见。”

    她领他走进面南的房间,窗边有一个大型的木制摇篮,墙边有张床,床的对面是罩着白色蕾丝的枫木婴儿床。苏珊就在那里。

    她侧躺着,双臂前伸,双脚蜷在毛毯里。她有蜂蜜色的头发,淡蜜色的睫毛,双颊宛如小蜜桃。瑞克静静凝视她,不禁有些哽咽。

    “喔,梅琪,她好美。”

    “是的。”

    “她已经长得好大了。”望着沉睡的稚女,他忍不住靶伤自己错过的岁月。

    “她长了颗牙,你等着瞧瞧它。”梅琪倾身轻拂孩子的脸颊。“苏珊,”她轻声诱哄。“嘿,小睡虫,醒来看看谁来啦!”

    苏珊缩了一下,拇指塞进嘴里吮吸,依然沉睡着。

    “不必吵醒她,梅琪。”瑞克低语,单是看着她他已心满意足。

    “没关系,她已经睡了两小时了。”她抚摩婴儿的头发。“珊,珊。”

    苏珊的眼睛睁了又闭,伸手揉揉她的小鼻子。

    梅琪和瑞克并肩望着她苏醒过来,扮着鬼脸像只小犰狳似地翻过来趴着,瞅着床边的陌生男人。

    “嗨,蜜糖。”梅琪探手抱起小婴儿,她一身粉红配绿,脚上一只袜子滑了下来,露出小脚跟。

    “看看谁来了,苏珊,是爹地。”

    孩子看看梅琪,然后又转向陌生人。

    “嗨,苏珊。”瑞克静静地说道。

    她仿佛被什么迷住了的小猫咪,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梅琪摇摇她的小手臂,脸颊贴在婴儿头顶。“爹地来跟你说哈罗。”

    瑞克仿佛被催眠了似的伸手接过婴儿,举到与他的眼睛平齐,婴儿悬在半空中瞪着他黑色的遮阳帽。

    “我的天,你还只是个小东西,还比不上我钓的鲑鱼重呢!”

    梅琪轻声笑了,快乐似乎接二连三地出现。

    “而且你也没有长多少。”他抱起孩子,脸颊贴上她柔细的小脸蛋,闻着婴儿的清香。他让婴儿坐在手臂上,一手护着她的背,双唇贴着她柔细的头发。他闭上眼睛,喉咙似乎也跟着紧缩起来。

    “我还以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瑞克充满感情地低语道。

    “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

    “谢谢你。”

    梅琪抱住他们父女,前额贴着苏珊的背脊和瑞克的手背,三个人分享这神圣的一刻。

    “她真完美。”

    苏珊似乎有反证似地选择此刻抗议,她推开瑞克探向她母亲。他放开她,让梅琪为婴孩换尿布穿鞋。那之后,他们躺在床上,孩子在中间。他们看着宝宝扯鞋带、吹口水泡泡并且着迷地玩弄父亲的衬衫纽扣。有时候他们注视孩子,有时候凝视彼此,抚摩对方的脸颊、头发、手臂,然后又心满意足地躺着,没有半点移动的欲望。

    最后瑞克握住梅琪的手。

    “你愿意为我做件事吗?”他柔声问道。

    “席瑞克,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和苏珊愿意和我一起去兜风吗?”

    “再乐意不过了。”

    他们一起走向屋外,瑞克抱苏珊,梅琪带了一罐苹果汁和苏珊最喜欢的小毛毯。她对眼前单纯的快乐和幸福感深觉惊奇。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三个人终于在一起,这就是幸福的真谛。

    他们不疾不徐地缓步而行,而今时间是他们的朋友。

    “你买了新卡车。”梅琪道。

    “对,那老家伙终于寿终正寝。”他替她开门。

    她一脚踩上踏板,仰头一看,满车怒放的花朵。

    “喔,瑞克。”

    “我可以在屋里问你,但是正逢樱桃花开的季节,我觉得应该做好一点。上车吧,梅琪,好去那最好的地方。”

    她几乎喜极而泣地坐进闪亮的新卡车,环顾车内四周插着的樱桃花。

    瑞克坐在她身边。“你觉得怎样?”他微笑地问道,启动引擎。

    “我崇拜你。”

    “我也崇拜你,所以才想出这种表达方式。”

    他们驶过春天的杜尔郡,穿梭在花香袭人的黄昏,经过起伏的果园、草地,最后来到往日的果园里,他将卡车停在树下。

    引擎熄火之后,他转身握住她的手。

    “毕梅琪,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在她回答之前,往日甜蜜的回忆回到眼前,充满她的感官。

    “席瑞克,如果可能,我愿意现在就嫁给你。”她倾身吻他一下,苏珊就坐在她腿上,伸手去抓插在烟灰缸的鲜花。他抬起头,两人相视微笑,瑞克这才从左侧的口袋掏出东西。

    “本来想买钻石,但这似乎更合适。”他掏出毕业戒指套进她的左手松松地戴上。她抬起手细细打量,它闪闪发光,一如24年前一样。

    “看起来好熟悉。”她微笑。

    “除了蓝色的穗不见了以外。”

    她轻触他的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低语道。

    “说我爱你,瑞克,我原谅你所带给我的痛苦。”

    “我爱你,瑞克,但是没有需要原谅的事。”

    他们尝试再度亲吻,但苏珊打断他们,蠕动地溜下母亲的大腿想站起来。她一手抓住鲜花在空中挥动,树枝尖端差点扫中瑞克的眼睛。

    他猛地倒退。“哇,小姐!”他抱起她放在梅琪腿上。“你没看见爹地在追求妈咪吗?”

    他们哈哈大笑,瑞克启动引擎开回溪鱼镇,一路上一直握着梅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