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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她及时躲进瓜棚架下。幸亏岛上四季种着蔬果,就算她篮里的番麦吃完了,也可以随时摘下水果保命。
现在她有点气,也有点不知所措。她那个亲亲侄子,这半个月来就住在岛上,天天面对她让她很心虚。
他好像真的想娶她耶。有没有搞错?明明是姑侄,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二岁,那时他十岁而已,不也是个小孩吗?
看看他现在的相貌,她深深体会岁月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从小她就很喜欢漂亮的东西,小时候的公孙显,眉清目秀,但就是个孩子嘛;现在的公孙显,升等成俊俏郎君,虽然是个少年,但已经比她还高了。
她抚着双颊,有点懊恼自己不够坚持的小芳心。
“你躲雨不躲小心点?”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她吓一跳,连忙回身,正好瞧见他的外衣罩在她的头顶,扑鼻都是他的气息。
心口竟然在狂跳!
她跳什么跳什么?是侄子是侄子耶!不跳不跳!
“你、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儿?”
他低头数数她篮里的番麦,确定她够吃还有剩,才捡了条番麦,剥下外皮,简洁答她:“我功夫好。”
“才不呢,你功夫哪儿好?”他习的是正派内功,光是根基就打好几年了,他才十七岁能学到多少?
她见他咬了一口,开心笑道:
“好吃吧,这是傅哥哥寄来的,说是从西番带来的,没想到会试种成功呢。”
他沉默一阵,才道:“傅临春寄来的?”
“是啊,”她啾他一眼。“你不知道吗?”想来,他也不是非常关心她嘛。
俊美的脸庞完全没有任何波动。半晌,他语气阴冷道:“傅临春不适合你。”
她一头雾水,一时答不上话来。过了会儿,她小心地问:
“你跟傅哥哥间有事?”
“没有。”
才怪,原来他会突然出现在岛上,是云家庄二位主子不合啊,他身为武先生,照说是庄里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哪来的空闲出中原,一待还是半个月以上的?
雨势斜打进棚里,她直觉退后,却撞上一堵温热的身躯,她脸微热,要离开点保持距离,却有人扣住她的肩,让她不得动弹。
她瞄着搁在她肩上男人的手他一直没有抽手,就这样明目张胆压着她的肩,好歹她也是个姑娘家,他是把她当成姑姑还是不把她当女人看待,才这样随便?
虽然有点气闷,但她现在也不会多做什么奢想。如果有人走过这里,看见他俩在瓜棚下紧靠着躲雨,只怕也没有人会误会他们有什么暧昧吧。
一个玉树临风,前程似锦;一个却是差太多了
她默默吃着她的番麦,却是食不知味。傅家哥哥是有心人,怕她吃到乏味,专找些岛上难得一见的食物,可是他不知道她不怕食无味,也不怕一清醒就得吃,她只怕这样的日子没有期限,万一她七老八十了,没有牙齿了还得用这种方式活着,该怎么办?她一想到就害怕。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傅哥哥。”她直觉应道。
身后的男人又沉默了。
她只当他向来惜字如金,随口问着:“傅哥哥有意中人了吗?”
“不知道。”
在同间庄子里还能不知道,那这两人真的有问题了。等大哥回岛后,跟他提提好了,公孙与傅姓两家是世交,好像还没有过不合的情况发生呢。
“那像什么?”他突然问道。
她循着他的指点,看向天上的白云。她松口气:“雨要停了呢。”
“那像什么?”他重复一次。
“云啊,那不是白云吗?”她疑声道。还是他看见云上有仙子了?她等了等,见他没给真正答案,便道:“雨停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要一块回屋里去吗?”
“嗯。”唉,她宁愿自己回去。“那就一块回去。”
“好。”
他主动拿过她的食篮,只留下她正在吃的番麦。她有点愣住,接着她脚下虚空,眼前一花,她吓得惊叫出声,再一定神,发现自己被他打横抱起。
“你你你做什么你?”
他垂下漂亮的黑眼,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有水漥。我抱你回去。”
她瞪着他看。
他神色平静,目光须臾不离她,再道:
“现在,我比你高、比你壮,三叔抱得动你,我也能。”
她还是傻傻地看着他。
他深沉的黑眸带着天生的冷漠,跟那个十岁的显儿有点像,但他眼里多了那种让她不敢直视的奇异情感又跟十岁的显儿不像了。
她转移视线不看他,当作不知自己满面通红,轻声说道:
“我不喜欢有人这样抱我。”
时间就好像僵在那里,他连动也不动,她又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睛,只能内心咕哝:给你重给你重下去,看你能撑多久!
别再看她了!现在的她,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看什么看!重死你不,是重垮你!
“你不喜欢这种抱法?”
“嗯。”她用力应声。
忽地,她天眩地转,原以为他放她落地了,哪知她的脚还是虚空着,定睛一看,她只能瞪着他的背,头重脚轻。
“你干嘛你?你放我下来,我头晕!”她轻捶他的背。哪有人这样的!
“我扛你回去。”
有没有搞错?没人这样对一个姑娘的!粗鲁!粗鲁!
“公孙显,你放我下来啦!”
他大步流星,无视她的抗议,就当扛米袋回屋去。
轻轻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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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见他进房,她呛了一声,立即把葯丸吐出来。
差点,只差一点点就吞进去,然后一觉到天明了。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道。
“我来看你。”
白天看,晚上还看?她开始怀疑他准备当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了。她有点委屈:“你看完了吧?可以出去了,我想睡了。”
他默不作声,坐在床缘。
“显儿,男女授受不亲。”她非常和气地说。天地简直变色了,现在的公孙显,把她吃得死死的,她也不过小时候小小的欺压他而已,有必要这样钉死她吗?
他闻言,忽然嗤笑一声。“要白,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他难得嘴角噙笑,让她再度看傻眼。真的是赏心悦目到极点了。
“葯吃多,对身子总是不好。”
“是,我知道。”但她不得不吃。
“每天晚上都服葯,一觉到天亮吗?”
“嗯。”敢情他是来挑灯夜谈的?
“你服葯入睡,外头就算天翻地覆,你也无法醒来,是吧?”
“是。”
“有人进房,你也醒不过来,我可有说错?”
“是。”
“为什么不锁门?”
她低头啃着她记不住名的食物,好半天才闷声回答:
“岛上不会有外人。”这座岛是兄嫂的归隐之处,所雇的仆佣都经过筛选的,都不是外人。
他没有说话。
她盯着床缘一点,声量更轻了:
“不管有没有锁门,有心想进来的就算是破门而入,我也听不见的。”
他沉默一阵,再说话时,语气带点异样的柔和:
“你不必再害怕,我在岛上这些时日,就陪着你入睡好了。”
她抬头瞪着他。“你陪我?”
“嗯。”他盯着她看。
她立即撇开视线,不敢再对上他的眼。他的意思是,她睡得像猪一样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坐在床缘给她安全感?
“也可以这么说。”他非常清楚地回答。
她这才发现她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她满面羞红,摇头,道:
“我不习惯有人盯着我睡觉。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开玩笑,让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他盯着看整晚,她才不要!
他手一挥,烛火顶时灭尽,房内迅速沉入黑暗里。
她哑口无言。
“你安心了么?”
今晚无月,房内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她根本看不见他了。迟疑一会儿,她朝他的方向摆摆手,试探问道:“我在做什么?”
“说话。”
她扮个可怕的鬼脸。“现在呢?”
“在脱衣服睡觉吧。”他道。
她忍笑。“我都和衣而眠,不脱衣服的你真的要守夜?”
“嗯。”她笑瞇瞇地盖好被子,乖乖躺好,又往他那方向看一眼。
有他在,她可以安心睡觉,不用恐惧一醒来是不是还在原处,是不是已经发生什么事而自己完全睡过去。岛上的人,都是好人,但她心里总是会害怕
棉被里的手指悄悄移到床边,轻触他的手。
有碰到就表示人在,人在她就安心。
“那我睡了喔。”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占他便宜。
“嗯。”她干吞葯丸,意识立灭的剎那,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显儿显儿喊着他的名,心里好像有点甜滋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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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清醒时,下意识摸索,碰到食盘,她胡乱拿了食物闭眼就吃。眼睛没张开,还真不知道在吃什么,只是这次食盘的位子不太一样,像放在床上似的。
她半掀了眼,瞧见她的亲亲侄儿双臂环胸,就半倚在床头上睡了。
她心一跳,不试曝制地在他睡颜上留恋着,他还真的守在床边一夜呢。面颊热热的,她腼腆地撇开眼,又忍不住转回来时,瞧见他张眼对上她的目光。
“轰”的一声,她面红如血。她吶吶道:“你醒啦。”
“嗯。”回应有些倦意。
“你一定没睡好吧?”看他一脸疲倦也知道。
“嗯。”她倒觉得她睡了好觉。有点内疚了。“那你补眠好了。”
他盯着她半天,点头。“也好。”
她才要答话,忽见他朝她倒来,幸亏她眼明手快,及时捧起食盘,任他倒向她的大腿。
“”她瞪着安枕在她腿上的男人。
还用问吗?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竟然用这招一报还一报,昨晚他守夜,现在轮到她报恩。她的显儿明明是一板一眼的小孩,何时学会这种招数的?
她吃着食物,见他还真这么理所当然枕在她腿上睡大觉,她只好拉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反正她成天无事,就只会吃,陪着他也没有差。
她怔忡地望着他,非常小心地把玩他略淡的长发。如果、只是如果,没有十二岁那件事,现在她可能早夭了,也有可能还活着,有着能配得他的美貌。
他来,真正想求的是什么呢?
是十二岁的公孙要白,还是现在的公孙要白?
“英雄当与美人配”她轻声对着沉睡的他喃道:“所以,我不配你,我当你姑姑,偶尔写信给你就好。”语毕,深吸口气,振作地面带笑容。眼睛有点雾雾的,没关系,用力眨一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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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她看见了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有点圆的年轻姑娘,依稀可以窥见她眉目清美,她的眼儿弯弯,笑得十分开心,面露慧黠带点娇气,还有几分顽皮。
画的右上方,提了一段字,墨迹未干,显然作画的人还没有走远。
她轻声缓念着:“蕞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她慢慢地蹲下,圆脸埋进画里。
所谓伊人,是指她吗?
十九岁的相貌,神色却是她十二岁的样子。现在的她,曾有的热情早就消失殆尽,再也回不去了。
肮部有些疼痛,她直觉要拿篮里的烧饼吃,临时又看见那被她弄皱的画像。
突然间,她丢了烧饼,踢开她食物的篮子,踩烂落在地上的烧饼,才踩两下,腹部开始遽痛,痛到她无力跌坐在地。
“要白要白!你干什么你?”
有人硬是从她背后抱起她,她挣扎叫道:“你放开我!鲍孙显你放开我!”
“张开嘴!我叫你张开嘴!”
她撇开脸,痹篇嘴边的烧饼,紧紧合着嘴,就是不张开!死也不张开了!她感觉到自己被丢上床,正要踢他,他却压了上来,硬是撬开她的嘴!
“我叫你吃下去!”他怒声叫道。
她不吞不吞
“吞下去!”
下颚被扣住得死紧,腹若火烧,烧得她好痛好痛,不吞不吞她死也不吞眼泪滑落,她开始狼吞虎咽。
他见状,连忙递过小烧饼。
她抹去满脸的眼泪,低声说道:
“你别再压着我,我很难受。”
他死死地盯着她,没有起身的打算。
她终于耐不住,瞪向他,随即微怔。他苍白的脸庞全是汗水她涩声道:
“你回去好不好?”
“你真这么讨厌我?”他的声音比平日还要沙哑。
“你在岛上待了半年多了,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你真这么讨厌我?”
她有点气了,恼声喊道:
“我讨厌你喜欢我,我讨厌你每天帮我守夜,我讨厌你出现在这里,我讨厌你不去娶老婆在这里缠着我做什么?你回去你回去!”
“你不喜欢我么?”
她闻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道:
“显儿,你遮住我的眼睛好不好?”她要忙着吃东西,哪有空手呢。
他的掌心轻轻压住她的双眼。终于不用看他的眼了,他什么都好,就是老爱故意让他那双充满奇异感情的眼在她面前流动着。
他长得像嫂嫂,可是嫂嫂的眼睛没有他这么赤裸裸。
现在,就算她张着眼,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她轻笑出声,摊软在床上道:
“显儿,我们是姑侄耶,你这样可不太好。”
“你并非真姓公孙,我俩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说得真狠心。”停了下,她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累了?你来到岛上,就是怕我寻短见,是不?你瞧,刚才我想寻死也还不是耐不住疼痛,我最怕痛,你可以放心了。你回去吧,我每天每天都给你写信,写到你烦了厌了,好不好?”
上头完全没有回应,甚至她也听不出他的呼吸声,过了良久,才听见他道:
“原本,我是打算等你康复后再说娶你的,那时要比现在容易太多了,但看见你的信,我知道我要再不来,就算找到解葯也没有意义了。”
“解葯?”泪水又从掌心下滚了出来。“有可能吗?大家都找了这么久这几年大哥设了好几次陷阱,都无法引出血鹰来,我还能等多久?
显儿,算了,你们也会累的,都算了好不好?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胆小又怕死,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当你的武先生吧。”
掌心慢慢离开她的眼,她对上他的视线。
他就在她的上方,长发垂在她的身侧。她想要不去看他的眼,但他的眼神迫得她不得不对上他。
“你给我时间。”他哑声道:“再给我六年,我一定把他们揪出来,找出你的解葯。”
“六年?”
“六年后,你要干什么都行。但在这六年里,你得为我保住鲍孙要日。”
他给了她一个期限啊,不像大哥他们,没有把握,不敢给她一个最低期限,让她每每错觉她的未来就得这样过下去,永无止境的。
即使,他给的是一个很容易醒来的美梦,她也满足了,至少她熬不下去时,还能想着,只要六年,只要六年就脑凄尽笆来了。
“你到底喜欢我哪儿?”
“不知道。”他答得很快。
她面色一怔,张嘴想要说什么,他却俯下头,轻轻吻上她的眼。
“我想抱你,却不能抱。”她轻声说着。
“这简单。”他拿过她手里的烧饼喂她。“现在你可以抱了。”
她瞪着他,低声嘀咕:“你当你在喂雏鸟啊?”说归说,双臂还是抱住他的细腰。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道样抱住一个男人
他的重心微微压向她,造成身体碰触,她面容有些泛红。
“如果你再大一点,抱起来就过瘾了。要白,这是你说过的话,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瞠目结舌。
“你到底还有什么话你不记得的?”那有人记得这么清楚的?
他嘴角微地上扬,让她一时又入了魔道,只能任着他喂食,任着他趁虚吻着她的眼角、脸颊
六年后,他也才二十三岁,就算她独占他这六年,之后她不在了,他还是有美好的未来吧?
那,她偷着他六年,不算是罪大恶极吧?只要六年,六年就好了。
以前她会觉得这日子真长,现在觉得才六年,心情竟然完全不同了。
看见他嘴角沾着墨汁,她一愣,惊慌地乱抹着脸。“我脸上都是墨水吗?”
“嗯。”“那一定很丑,你还亲!”
他没有答话,起身下床拾起食物篮子递给她。
“显儿你别告诉大哥他们好不好?”她觉得保密比较好。
他看她一眼。“爹他们都知道。”
她差点没捧稳篮子。
“公孙家都不讲究日子的,年前成亲好么?”
篮子真的滚下床了。
鲍孙显面无表情地再度拾篮交给她。
“显儿”她发现喉口有点涩。“不是说好六年后吗?”
鲍孙显蹙起眉头。“你误会了吗?”
“我误会什么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虚心求教过。
“六年是找解葯用的。”黑眼轻瞇。“现在不成亲,你想不明不白的跟我在一块?不明不白的共睡一床?不明不白的抱我一个大男人?”
是他每天守夜,早上她醒来轮到他睡她床上,这也叫共睡一床?要她抱,她才抱的,又不是赤身裸体。她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嘴,最后忍不住笑了。
他盯着她。
她垂着脸,轻声道:“成亲那事,大哥大嫂那儿你说妥,我不理的。”
“好。”黑眸微软。
“还有,你成亲的事,只准岛上知道,不准传出去的。”
他闭上眼,沙哑道:“我本就有这打算。”公孙要白的闺名,绝不外露。
她闻言,点点头,细声道:
“那就都拜托你了。”
“嗯。”然后,过年前,她跟他,就在岛上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