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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一点半,梅蒂离开广告部,打算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这一整天不管她走到哪里都引起旁人注目,而她非常明白原因。她用力按了电梯钮,心里想着孟倩玲那篇可恶的专栏:
“柏梅蒂的朋友两个星期以前惊见她使芝加哥最受欢迎的单身汉费迈特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又发现一件更惊异的事:他们两人竟然在兰迪餐厅亲亲热热地共进午餐!我们这位单身新贵可是个大忙人——就在同一天晚上他又陪着可爱的伍莉西去欣赏驯悍记的首演。”
梅蒂回到办公室,恨恨地打开抽屉,心里越想越气。孟清玲说到“亲亲热热地共进午餐”实际上是有意羞辱派克。
“梅蒂,”海梨对她说道。“柏先生的秘书刚才打电话来说,他要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
她父亲这样突然召见是少有的事情。一定是跟董事会讨论代理人选有关,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怦然跳起来。他们一定是选择了她,她就要有机会展现自己的长才了。
她敲敲门,然后走进相菲力的办公室。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向来都是柏家的人,她父亲怎么可能不顾这么一个重要的传统呢?
她父亲正站在窗口,手握在背后。他示意梅蒂在他办公桌前坐下。“我喜欢你穿的这件洋装。”他说道。
“谢谢你。”梅蒂有些惊讶。
“我很不喜欢你穿那种上班族穿的套装,女人应该穿洋装才对。”梅蒂紧张地等他继续。
“我已经下令把所有的干部都找来了,因为我有事情要宣布。可是我要先跟你谈一下。董事会已经决定了代理董事长的人选。”他停下来。梅蒂紧张地倾身向前。“他们决定选谭亚伦。”
“什么?”她震惊不已,感到又愤怒又难以置信。
“我说了,他们选了谭亚伦。我不想对你说谎——这是出于我的推荐。”
梅蒂站起身,愤怒地说:“谭亚伦从他太太死后就一直濒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而且,他对行销并没有经验-——”
“他做柏氏百货公司的监察人已经二十年了。”她父亲驳回她的话。但是梅蒂还没有说完。她不只是气自己没有得到机会,更气他们选择谭亚伦,这是~个愚蠢的选择。
“你这个选择实在是最最差劲的,你也知道!换谁都比他好”她突然悟到一个原因,而这个念头令她双腿发软。“所以你才推荐亚伦是不是?因为他不可能表现得像你一样好,你为了满足自大的心理而故意使公司面临危机——”
“我不能容忍你这种说话态度!”他警告着。
“别对我摆父亲的架子!”梅蒂反击着。“你告诉过我不下一千次,在公司里没有父女关系可言。我不是小孩,也不是以女儿的身分对你说话。我是公司的副总,也拥有大部分股权。”
“如果其它副总敢对我这么说话,我当场就把他们开除了。”
“那你就把我开除吧!”她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才不要让你那么得意呢!我要辞职,而且立刻生效。十五分钟以后你就会在你桌上看到我的正式辞呈。”
她正要离开,她父亲却先发制人。“坐下!既然你这么说,我们现在就把所有牌都摊开来讲吧。”
“乐意之至。”梅蒂顶嘴道。
“现在,”他讽刺地说。“你并不是气我选择谭亚伦,而是气我没选你。不管怎么说,我不选你的理由充分。你的年龄与经验都不够。”
“真的吗?”梅蒂辩着。“你是怎么获得这个结论的?当初爷爷选你的时候,你的年纪比我现在还小一岁。”
“那情况不同。”
“当然不同,”她气得声音发抖。“因为你当年的经历绝对不如我!事实上,你唯一的成就只是每天准时来上班而已!”她看见他手抚胸口,不禁更生气了。“你别假装心痛,因为我还是要把早该说的话说出来。”他的手放了下来,脸色气得发白。“你是个老顽固,你不肯给我机会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因为我是女人。”
“你错得并不算太离谱,”他强忍住怒气。“外头有五个男人都已经为公司服务了几十年。不是几年,是几十年!”
“真的吗?”她反讥着。“他们有多少人投资了两百万元给公司呢?而且你不只是在唬人,更是在说谎。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是跟我同一年进公司的——而且起薪都比我高。”
他的手握成了拳头。“现在说这种话没有意义。”
“不错,”她恨恨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我还是要辞职。”
“你打算到哪里去呢?”他的口气似乎在暗示她没有办法找到别的工作。
“随便哪一家公司!”她已经顾不得结果了。柏氏百货公司原是她的生命、她的历史。“田氏公司、五月公司,他们五分钟之内就会要我——”
“你在吹牛!”他斥道。
“你等着瞧吧!”她警告着,但心里想到要为柏氏百货公司的竞争对手工作就难过。她疲倦地说道:“你能不能就对我诚实那么一次?”
见到他面无表情地等着她的下文,她就说道:“你从来就没打算把公司交给我,是不是?不管我多努力工作,不管是现在或未来都不可能?”
“不错。”
其实她心底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听到他亲口承认,她还是震惊不已。“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她说道。
“那是原因之一,外头那些男人不会愿意在一个女人底下工作。”
“一派胡言。”梅蒂木然地答道。“而且这么做是不合法的,你是知道的。这都是你自己的顽固自大心理认为我不应该接掌公司。”
“或许那是部分原因,”他站起身。“也或许因为我拒绝帮助你盲目地把生命的重心放在这个公司上!事实上,我要尽我所有力量阻止你在任何公司创立任何事业!这才是我阻止你继承这个职位的真正动机,梅蒂。不管你喜不喜欢,起码我知道自己,而你却根本不明白你自己要做柏氏百货公司董事长的动机。”
“什么!”她气愤地说。“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为的?”
“十一年前,你嫁给一个害你怀孕又只想要你钱的混蛋,你失去了孩子,然后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生小孩了。然后,突然之间,”他得意地说道。“你对柏氏百货公司起了爱心。你坚持要去念大学,坚持要念行销,然后又想在公司里工作。”
梅蒂听着他这矛盾百出的一番话,只觉得喉头哽咽。“我从小就爱这个公司,在认识费迈特之前我就爱它了。我可以告诉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决心要在这里工作,”她心痛地说着。“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你带我来公司。我坐在你的椅子上等你,然后请你的秘书帮我写了一封信。那封信是给你的。”见到他的脸色突然变白了,她知道他也想起了那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心神稳定下来。她不要让他看见她哭。“那封信上说:亲爱的爸爸,我会用功念书,让你以我为荣,将来也让我跟你和爷爷一样在这里工作。如果我真的做到了,你会不会让我坐到你的这张椅子上呢?”
“你看完信以后跟我说,当然。”梅蒂傲然看着他。“我实现了我的诺言,你却根本无意守信。其它的小女孩都玩家家酒,我可不是,”她冷笑着。“我玩的是百货公司!”
她昂起头说:“我原以为你爱我。我知道你希望我是个男孩,可是没想到你竟会因为我是女孩而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一直让我责怪妈妈离开我,可是现在我怀疑是不是你把她逼走的,正如现在你把我逼走一样。”她转身要离开。
“如果我对干部宣布的时候你不在,”他警告着。“他们会以为你是哭着离开这里的。”
梅蒂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别骗你自己了,爸爸。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你对我这么无情。他们会以为你在做决定的好几天以前就告诉自己的女儿了。”
“等你辞职的时候他们就不会那么想了。”他说道。
“他们会忙着帮助可怜的谭亚伦而没有时间想这件事情。”
“我会指点谭亚伦的。”
她回头看他。“我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敢让某一个人管理公司?”她退自走了出去。
梅蒂现在是痛心大于失望,痛心的是她发现自己在父亲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他爱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来,但如今她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反了过来。
她走进电梯,看着那一排按钮,茫然地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在梅蒂的客厅里,派克看看正在铃声大作的电话,再看看梅蒂。她站在窗前,看起来苍白而心神失属。“大概又是你父亲打来的。”
“有录音机。”梅蒂耸耸肩,答道。她五点钟离开公司以后,到现在已经拒听了两通她父亲的电话,以及好几通记者的询问电话。
她父亲的声音在录音机上响起,听起来生气得很。“梅蒂,我知道你在那里,他妈的!快点接电话!我有话要跟你说。”
派克自她身后握住她的腰。“我知道你不想和他说话,”他同情地说。“可是他这一个小时内已经是第四次打来了。你何不跟他讲清楚?”
派克坚持今天晚上来陪她,可是她只想独处。“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讲话,尤其是他。请你谅解,我真的想独处。”
“我知道,”他叹一口气,可是依然留在原处。一会儿之后他问道:“我明天就得到日内瓦去开会,可是我实在不愿意让你这样留在这里。”
他突然做了决定。“我就取消行程吧,别人不会在乎的--”
“不行!”梅蒂说道“我不会跳楼的,”她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跟他轻轻吻别。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已经有了新的事业计划,生活又已经恢复了正常了。我会把结婚前的一些必要事情安排好的。”
“对那姓费的你要怎么办?”
梅蒂闭上眼睛,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够应付这么多困扰、挫折与失望。经过今天的事情,她已经都忘了她还跟那个可恶的家伙有婚姻关系。“我父亲必须答应不再阻挠迈特的土地重划申请,他欠我的。等他照办之后,我就会找律师跟迈特接触,拿这个当作谈和条件。”
“以你现在的心情,你想你能安排婚事吗?”他温柔地问。
“我能的。”她向他保证“我们要按计划在二月结婚。”
“还有一件事情——”他说着,一面捧起她的睑。“答应我,在我回来以前你不要去找新的工作。”
“为什么?”
派克深吸一口气,谨慎地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在柏氏百货公司工作,可是现在既然你不能了,我就希望你至少考虑一下专心当我的太太。你会有很多事情要做的,除了管家之外,还有很多慈善活动——”
在极度失望之余,梅蒂一度想抗辩,但随后又放弃了。“祝你旅途平安。”她低声说道。
他们走到门口时,正好门铃大作。“是莉莎!”梅蒂想起来她们原先约好要共进晚餐的。
莉莎一会儿之后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外卖的食物,脸上是坚决的笑容。她跟梅蒂拥抱一下,然后说:“我听说今天的事了,知道你一定会忘了我们有约,而且一定肚子饿。”
她把食物放在桌上。“不过我还是带了一些中国菜来。”她回头瞄一眼派克,说:“对不起,派克,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想这些吃的可能不太够。”
“派克要走了,”梅蒂说道。“他明天晚上就要到日内瓦参加世界银行会议”
“真有意思,”莉莎夸张地说道,并对派克一笑。“你可以跟来自全世界各地的银行家商量怎么样排挤那些孤儿寡妇于银行大门之外。”
梅蒂看见派克现出怒容。“拜托,你们两个。”她警告着。
“别闹了,今天晚上不行。莉莎,我一口东西也吃不下——”
“你要吃东西才有力气振作。”
“而且,”梅蒂坚决地说。“我宁愿独处,真的。”
“门都没有。我来的时候,你父亲正在停车。”仿佛正应了她的话,门铃响了起来。
“让他在外面待一个晚上吧。”梅蒂说道,一面要开门让派克离开。
派克说:“老天,我不能这样子离开。他会要我让他上来的。”
“你何不就像你对那些孤儿寡妇一样,”莉莎又说道。“就跟他说‘不行’?”
“莉莎,”他恨恨地说。“有一天我会真正学会恨你的。”然后他对梅蒂说:“理性一点,他不只是你父亲,和我也有关系。”
莉莎双手插腰,说:“派克,你的骨气呢?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你少管闲事。要是你有格调,就应该知道这是私人事情,自己跑到一边凉快去。”
派克这番话对莉莎产生少见的效果。通常她都会照章顶回去,但这时却脸红了。“可恶!”低声咒着,然后转身朝厨房走去,把那里的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
门铃声和收音机的声音杂在一起,派克真想到厨房去掐莉莎的脖子。看看对这些浑然不觉的梅蒂,他不由得心软了。“梅蒂,你真的要我拒绝让他进来吗?”
她朝他望一眼,点点头。
“那我就照做。”
梅蒂感激地看着他。“谢谢。”她低声说。
但是她父亲却在这时吼着走进来,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他妈的!我得跟另外两个房客混在一起才能瞒过管理员!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开舞会吗?”他大声地喊着以压过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歌剧。“我给你的秘书留了话,也在你的录音机上留了四次话,梅蒂。”
他这样闯入使她的怒火又升起来了。“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讲的。”
菲力退自在沙发上坐下,取出一根雪茄。“正好相反,”他衔着雪茄看她。“谭亚伦拒绝任命,他说他无法胜任。”
梅蒂已经心痛到对这个消息毫无感觉了,平淡地说:“所以你打算丢给我?”
“没有!我又跟董事会提出我的第二人选——米戈登。”
这个痛苦的消息此刻也伤不了她。她耸耸肩。“那么你为什么来呢?”
“戈登也拒绝了。”
派克跟梅蒂同样惊讶。“米戈登向来很有野心,我以为他是志在必得。”
“我也以为如此。然而,他认为他如果留在采购部对公司的贡献会更大。对他而言,公司的利益显然比个人荣耀更重要。”他故意这么说道。“你是第三人选,所以我才来这里。”
“你以为我会高兴得跳起来?”她顶撞着他。
“我要你表现出像你自以为是的主管,也就是说,暂时把个人感情放在一边,好好利用你所得到的这个机会。”她父亲气得脸红了。
“别的地方也一样有机会。”
“别傻了!这就是你证明自己能力的最好机会。”
“你给我的是这个吗——证明我自己能力的机会?”
“不错!”
“如果我证明了,又怎样呢?”
“谁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感兴趣。你另请高明吧。”
“他妈的!没有人比你有资格,你是知道的!”
这句话是他在无奈之余说出口的。但对梅蒂而言,这比一般的称赞还中听。虽然不太甘愿,但她已经打心底高兴起来。然而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如此,我就接受了。”
“很好。明天就到我的办公室报到,我去休假以前,我们有五天的时间交接。”他拿起帽子打算离开。
“等等,”她的脑筋突然清楚了一点。“首先,虽然不是顶重要的,就是加薪的事。”
“年薪十五万,一个月以后生效。”
“十七万五千,立刻生效。”她辩着。
“可以,”他生气地同意了。“可是等我休假回来,薪水就恢复原来的数目。”
“我同意。”
“还有,”他又说道。“未征询我的意见,不可以在政策上做重大改变。”
“我同意。”她又说道。
“那就讲定了。”
“还没有。我还要你答应一件事情。我会专心工作的,可是有两件个人事情我也得处理。”
“什么?”
“离婚与结婚。”菲力沉默着,她就继续说下去。“要是我提出讲和的条件,我相信迈特会答应离婚的。我们要赞成他的土地重划申请,并保证不再为个人目的而干涉他的私生活。事实上我确信他会同意的。”
她父亲冷笑着打量她。“你真以为如此?”
“不错,不过你显然不这么想,为什么?”
“我告诉你为什么,”他的口气似乎觉得很好笑。“你说我觉得他像我,那么我告诉你,如果是我就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不管怎么样,我要你保证他的土地重划申请会通过,我才同意接管。”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会打点。”
“你也要保证,要是他同意离婚,你就不再干涉他任何事情。”
“我保证。”然后他对派克说:“派克,祝你顺风。”说完,他就拿着帽子走了。
他走了以后,梅蒂看着派克,派克也笑着看她。她柔声说道:“我父亲就是不能道歉或者认错,然而却又不得不对我提的要求让步。你说对不对?”
“大概吧!”派克并不完全相信。
梅蒂没有在意。她突然兴奋地抱住他。“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代理董事长、离婚,还有我们的结婚计划。你等着瞧吧!”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里,梅蒂把整个人投入代理董事长的职务中。她对所有的事情都胜任愉快,只有一件事情例外,就是迈特。
她始终无法与迈特搭上线。每次她打电话过去,他的秘书总是说他不在。后来终于有了一个交代,他的秘书说:“费先生要我告诉你,你有任何事都请跟他的律师皮先生和李先生联络,他本人不会接你的电话的。如果你再打电话来,他就要采取法律行动,控告你骚扰。”然后她就挂上了电话。
梅蒂把电话拿得远远的,眼睛瞪着它,仿佛它突然长了牙齿要咬人一般。她本来想自己找上他的办公室去,但以他目前的心情来判断,他很有可能叫人把她架出去。
无奈之余,她也只好求助律师。派克曾经推荐一些人选傍她,但是她决定找她比较能信任的人,也就是当年曾在韩小姐的舞会上主动邀她跳舞的魏士华。他现在已经是非常有成就的律师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朋友。他曾经向她求婚被拒,但仍与她保持良好的关系。梅蒂知道她可以信任他。于是她拿起电话打给他。“士华,我有一个法律上的小问题,”她解释着。“事实上也不是小问题,是个大问题。”她犹豫着。
“我在听呢。”他说道。
“你要我在电话上告诉你吗?”
“不必,可是你可以给我一点提示,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她叹一口气。“简单地说,我需要你给我一些建议——是关于我离婚的事情。”
“在这种情形之下,”士华立即答道。”我的建议是你先嫁给士华,然后才能谈。”
“我不是在开玩笑,士华,”她警告着,但是他的轻松口气给了她一点信心。“这情形很乱,很复杂,我需要马上处理。”
“我通常都喜欢拖延——那样可以多收一点费用,”他答道。“不过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想我可以牺牲一点,就这么一次。”
于是他们共进晚餐,梅蒂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第二天下午,士华打了电话给她。“我刚跟他的律师谈过了。”
“怎么样?”
“他们说,你跟费迈特的事情绝对是私人的事情,等他的客户愿意考虑,而且准备好之后,他会把离婚的条件开给你。”
“老天,那是什么意思?”她问道。“我不懂。”
“抛开礼节不谈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滚你的蛋!”
这么一句话出自士华之口,梅蒂可以想见其严重性。“我还是不懂!迈特那天本来很合作的,直到后来他知道了南村土地重划受阻的事情。而现在我是要补偿他,他竟然不愿意听。”
“梅蒂,”士华正色问道。“你跟费迈特的关系是否还有瞒着我的地方?”
“没有。你为什么问?”
“因为据我所知,费迈特是个讲理而冷静的人,不会为了小事而斤斤计较。这样子对他是浪费时间,也是浪费金钱。如今他似乎是被逼得超过了他所容忍的限度,而决心不惜拚命到底!这使我觉得很不安。”
梅蒂更是不安。“他为什么要拚命?”
“我想他是要报复。”
“报复什么?”梅蒂惊问。
“这是他的律师暗示的。”
梅蒂百思不得其解。迈特生气固然情有可原,但应该不致为此而但她入骨。
士华答应再考虑看看怎么处理之后挂上了电话。梅蒂好不容易才把费迈特这档事赶出脑海,开始专心工作。两个小时以后,负责交涉休斯敦购地事宜的山姆十万火急地跑来求见。
梅蒂笑着问他:“你准备好动身到休土顿去了吗?”
“曹氏公司那边刚才打电话来取消了我们的约会,”他说道,然后跌坐在椅子上,又气又恼地看着她。“好象他们上星期以两千万元跟另外一个客户成交了。对方要求保密,所以他们到现在才通知我。”
梅蒂在失望之余仍不承认挫败。“跟新买主联络,看他们愿不愿意卖。”
“我已经试过了。他们要三千万,而且不能讲价。”
“三千万!简直岂有此理!”梅蒂喊道。她不能放弃,休斯敦那个地点实在太理想了。“他们是不是打算自己开发?”
“不是。”
“他们到底是谁?”
山姆知道她对费迈特的名字有多敏感,于是他迟疑了足有五秒钟才答道:“商际公司。”
梅蒂怒得猛然站起身。“你在说笑!”
他反讥道:“我像在说笑吗?”
“我要杀掉费迈特!”她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你真的做了,放心,我不会向法庭做证的。”
她想起士华的话,明白商际公司这项行动并非巧合。
“你下一步要怎么办?”
她瞪着山姆。“我杀了他以后的下一步?我就拿他去喂鱼!那个阴险狡诈的”她住口不言,设法使自己平静下来。“我要想一想,山姆。下个星期一再说吧!”
山姆走后,她开始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终于,她决心要亲自跟迈特把话说清楚。她拿起电话,知道迈特不会接,于是她冒了一个别的名字。他的秘书说他已经回家了,她才发觉原来已经五点钟了。
他的秘书不肯把他家的电话告诉她,于是她只好另想办法。她不能等到星期一。她的脑筋急速转着。她虽然不知道他家的电话,却知道他住在哪里,因为每个春芝加哥论坛报的人都知道,这个芝加哥新贵刚刚迁入湖畔大道的柏克莱塔大厦。
梅蒂在芝加哥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下赶到了柏克莱塔。大厦管理员的态度死硬,但在她百般央求下,他终于答应打电话上去问问。“有一位柏梅蒂小姐想见你,柏氏百货公司的梅梅蒂。”
她等着迈特毫不留情地要管理员把她赶出去。
“好的,”管理员答道,然后转头对她说:“柏小姐,费先生请你上去。”
开门的是迈特的司机兼保嫖乔伊。梅蒂跟着他走进豪华宽敞的大厅,心里充满紧张与期待。她不停地想着跟迈特的种种说词。
她不安地看着沙发上坐的一位白发老人,再看看乔伊,他们也无言地看着她。“我——我是来见费先生的。”
“擦亮你的眼睛吧,女孩!”那个老人说道。“你面前的就是了。”
梅蒂困惑地看着这个年约六十岁的老人。“大概有什么误会吧,我是来见费先生的——”
“你对姓名似乎搞不清楚,女孩,”迈特的父亲轻蔑地说道。“我姓费,而且你也不姓柏。据我所知,你还是姓费。”
梅蒂突然明白他是谁了。她的心跳加快起来。“我我没有认出你,费先生。我是来见迈特的。”
“为什么?”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见迈特。”她还是说着这句话。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气愤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农庄上可怜的酗酒父亲。
“迈特不在。”
她已经打定主意非见到他不可了。“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你可得等很久了,”费比棋讥道。“迈特在印地安纳的农庄上。”
她知道他在说谎。“他的秘书说他在家。”
“那就是他的家!”比棋说着,一面朝她走近。“你不记得吧?你应该记得的,你曾经那么不屑地打量过它。”
他的怒意突然使她害怕了,她开始往后退。“我改变生意了。我——我改天再找迈特吧。”她转身要走,却突然惊呼出来,因为比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身子转过来。他那满面怒容距离她只有几寸。
“你给我离迈特远一点,听见没有?你从前差一点害死了他,现在我决不让你再有机会把他毁掉!”
梅蒂奋力想挣脱他的手,但是她力气不够,结果愤怒克服了恐惧。“我才不要你的儿子,”她不屑地说。“我要离婚,可是他不答应。”
“我就不知道当初他何以要跟你结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还要跟你维持婚姻关系?”比棋恨恨地把她的手甩开。“你有六个月的身孕,却还宁愿谋杀掉他的孩子,也不愿让卑微的费家人留在你的子宫里。”
悲愤像一千把刀子束痛着她的心。“你怎么敢跟我说那种话!我流产了!”
“你是堕胎的!”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打掉孩子,然后拍了一封电报给迈特。一封他妈的鬼电报,先斩后奏!”
隐藏多年的痛苦终于迸发了出来。“我是给了他一封电报,告诉他我流产了。可是你那宝贝儿子却连通电话也没打给我!”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
“我警告你,别跟我要花样了,”比棋的声音听起来骇人之至。“我知道迈特立刻就搭了飞机回来看你,我也知道电报上说什么,因为我看到他,也看到电报了!”
梅蒂起先还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封电报。“他——他回来看我了?”有一股甜蜜的感觉流入她心底,但随即就消失了。“你在说谎,”她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不过总之不是为了看我,因为他没有去看我。”
“他是不会去看你,”他辩解着。“你也知道为什么!你住在医院的特别病房,你始终不让他进去。”他的怒气仿佛发散尽了。他颓然看着她,眼光满含失望与无奈。“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你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他已经悲伤到了极点,结果你又不肯见他的时候,那几乎害死了他。他说他不要回南美洲去了,然后好几个星期都每天买醉。我看见他那种样子,也正是我那么些年来的样子,于是我戒酒了,也让他戒了酒。然后我劝他回南美洲去好把你忘记。”
梅蒂几乎没听见他的后半段话,她的脑中响起警讯。当初那医院有一部分病房是她父亲捐献的,所以名之为柏氏病房。而她住院的时候护士是她父亲找的,医生是她父亲指定的,每一个跟她接触的人都听她父亲的话,而她父亲看不起迈特。所以,迈特可能一定会一种快乐的感觉袭遍她全身,粉碎了这十一年来封住她心口的冰壁。她不敢相信迈特的父亲,却又很想相信他。她抬起泪眼看着他铁青的脸。“费先生,”她用发颤的声音轻轻问道。“迈特真的回来看我了吗?”
“你当然知道他回来了!”比棋说道。可是当他看着她那张震惊的脸,他见到的是困惑而非欺骗。他心痛地明白自己有多冤枉她了,她根本不知道一切事情。
“你也看见那封——应该是我拍的电报,上面说我堕胎了?电报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上面说——”比棋迟疑着。他望着她的眼睛,心中既是怀疑又是愧疚。“上面说你拿了孩子,还说你在办离婚。”
梅蒂脸上的血色尽失,只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她伸手抓住沙发背,稳住身子。她心中充满了对她父亲的恨,也悔恨自己错怪了迈特这么多年,悔恨她流产后那些痛苦与寂寞的岁月。但是此刻她感觉最深切的是一股悲哀,一种让她的心绞痛的悲哀,为她所失去的孩子,以及成为她父亲诡计之下牺牲品的她与迈特。热泪流下她的面颊。“我没有堕胎,我也没有发那封电报”她泣不成声地隔着泪眼望着比棋。“我发誓我没有!”
“那是谁拍的电报?”
“我父亲。一定是他!”她垂下头,双肩剧烈地抽搐着。“只有我父亲才会那么做。”
比棋望着这个他儿子爱过的女孩,只见她全身每一部分都刻划着痛苦的痕迹。他犹豫着,他所见使他的心软化了。终于,他咒了一声,伸手把他的儿媳妇楼到怀里。“傻瓜才会相信你的话,”他说道。“可是我相信你。”
他原以为她可能傲然拒绝他碰她,然而她却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胸前悲痛地抽泣。“对不起!”她呜咽地说。“对不起——”
“好了,好了,”比棋安慰着她。他紧紧搂着她,用手轻轻拍她的背。“尽量哭吧。”他低声说道,心里强按捺着对她父亲的痛恨。他努力想着,等她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明白自己要怎么办了,虽然还不太确定应该怎么做。“觉得好一点了吗?”她怯怯地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手帕。“好,擦掉眼泪。我去帮你弄一点喝的,然后我们来看看下一步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梅蒂恨恨地说道,一面用手帕擦着眼睛和鼻子。“我要杀掉我父亲。”
“那你得排在我后面。”比棋说道。他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走进厨房。几分钟以后,他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出来。
梅蒂感到他这种态度亲切无比。她微笑着接过杯子,然后他在她身边坐下等她喝完。
“好吧,”他说道。“现在我们来看看你要怎么告诉迈特。”
“我要告诉他真相。”
他掩不住兴奋地点着头。“那正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毕竟,你是他的妻子,他有权知道一切经过。也因为他是你的丈夫,他也有义务相信你。你们两个人都有义务,要彼此原谅,彼此宽恕,彼此安慰。要遵守你们的结婚誓言——”
她忽然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费比棋是爱尔兰裔,而且老人家对婚姻的看法当然是老式的。“费先生,我——”
“叫我爸爸。”见到梅蒂迟疑着,他眼中的温煦褪去了。“算了,我不该期待像你这种人会——”
“不是那样的!”梅蒂的脸羞红了。“只是你不应该对我和迈特还心存希望。”她得让他明白他们的婚姻已经无法挽回。“费先生爸爸,”见他皱起眉头,她连忙更正对他的称呼。“我知道你想促成什么,可是没有用的。不可能的,我跟迈特只认识几天就分开了,那么短的时间不够”
“不够让你知道你爱不爱一个人?”比棋扬起白眉毛。“我第一眼看到我太太的时候就知道她是唯一适合我的女人。”
“噢,我没有那么冲动。”梅蒂随即羞得想钻到地下去,因为费比棋带笑看着她。
“你十一年前一定冲动得不得了,”他故意提醒她。“迈特在芝加哥只不过待了一个晚上,你就怀孕了。他告诉我那是你的第一次,所以依我看,你一定是相当快就认定迈特是你要的人了。”
“请你不要把话扯到那边去,”梅蒂举起手想阻止他。“你不知道我的感觉——我这些年来对迈特的感觉。最近又有一些事情,实在太复杂了——”
比棋不耐烦地瞧她一眼。“一点也不复杂,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你爱我儿子,他也爱你。你们有了孩子,然后结了婚。现在你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找回从前的感情。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这么大而化之的说法几乎让梅蒂笑出来。
“你最好快点行动,”比棋被迫得暗示她迈特已在考虑再婚。“因为有一个女孩很爱他,而他很可能会娶她。”
她以为他是指迈特桌上那张照片里的女孩。她的心竟悸动了一下。“在印地安纳的那个女孩?”
见他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她放意不在乎地朝他微笑一下,然后拿起皮包打算离开。“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他,可是他拒绝接我的电话。我需要和他谈谈。”她向他求助。
“那么到农庄那里去谈最理想了,”他笑着说道。“你在路上有充分时间想想该怎么告诉他,只要两个小时就可以到那里了。”
“什么?”她眨眨眼睛。“不行!一个人到农庄上找迈特并不是个好主意。”
“你认为要有人陪着去?”
“不是的,”她说道。“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裁判,我希望如果你愿意,等他回来以后,我们三个人可以在这里见面。”
比棋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怂恿着说:“梅蒂,到农庄上去吧。你可以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在那里说清楚。你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见她还在犹豫,他又哄着。“农庄已经卖掉了,所以迈特才会回那里处理一些东西。电话已经切断了,所以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他的车子坏了,所以他无法开车跑走,乔伊要等到星期一上午才去接他。你们之间有十一年的怨恨与痛苦需要化解,而你们今天晚上就可以作个了结。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等今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所有的不快乐都烟消云散了,然后你们可以仍然做朋友。”见她仍有豫色,他又加上一句:“谈完之后,你可以到汽车旅馆去住。”
梅蒂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没有电话,迈特就不可能叫警察把她架走,他势必得听她解释。她想到迈特当初接到电报后的感觉,突然迫切渴望去跟他说清楚。“我得回我住的地方收拾一点过夜用的东西。”
他对她温和地一笑,她感到一种温暖的感情梗在喉间。“我很以为你傲,梅蒂。”他说道。然后他紧紧拥抱着她与她告别。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跟自己的父亲有过这样热情的拥抱。
梅蒂走了以后,比棋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回头看看乔伊。“怎么样?”他笑着问。“你觉得我这个儿媳妇怎么样?”
“我觉得还是我开车送她去比较好,那样她也不能自己离开那里了。”
比棋咯咯笑着。“她大概也知道这一点。”
“迈特不会高兴见到她的,”乔伊警告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气一个人。”
“我知道,”比棋笑得更开怀了。“也只有她能够那样。”
乔伊看着比棋得意的表情。“你希望等她把事情说清楚,迈特也冷静下来之后,他就不会让她离开了,是不是?”
“我相信。”
“五块钱赌你错了。”
比棋的脸色沉下来。“你认为不可能?”
“噢,通常我会赌十块钱,当他看到她那张可爱的脸之后,就会把她带上床补偿她。”
“为什么现在不会呢?”
“因为他生病了。”
比棋狂笑着。“他的病没有那么严重。”
“他感冒已经一个星期了。昨天我接他回来的时候,他在车子里咳嗽个不停。”
“你要把赌注加到十块钱吗?”
“当然可以。”
“迈特今天已经去看医生,今天早上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已经好多了。”比棋得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