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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一阵阵痉挛,无法遏制的疼痛在贲张的经脉间游走,呼呼的风声至阴至冷,像魑魅魍魉的呼吸,不断吹向她每个毛细孔,然下一刻她又彷佛置身太上老君的炼丹金炉,被烤得酥黄焦透。
疼痛将她催醒。
睁开眼、闭上眼数次之后,郁泱终于慢慢适应光线,视线对焦,她看见檠丰的背影,他衣袖变成碎布条,内裤外裤都磨破了,隐约透出一片雪白**,要不是疼得太厉害,她肯定会笑出来。
郁泱微微一动,檠丰迅速转身,然后她看见他的焦郁。
他很狼狈,双眼布满红丝,眼下两团晕黑,帅气俊朗的脸庞有数道粗粗细细的刮伤,可是在看见她那刻,他迅速露出微笑。
这人,还真有偶像包袱郁泱轻喟。
垂眉看一眼自己,发现她的状况好太多,至少衣裳完整,**应该还是完美包裹吧。
是,她记得坠下山崖那刻他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所以有他的自由落体,半点不可怕,她所有的知觉里充塞的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笑了,因为他下意识的举动让她明白,他有多么珍惜自己。
“还笑,你烧昏了吗?”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手里拿着一块沾水湿布,很明显那块布曾经是他的衣服下摆,现在,它被轻轻贴在她额头。
“我发烧?”
“你后肩被射中一箭,我把箭拔下来了,痛不痛?”想到血水往外喷那刻,他心有余悸,是他的错没将她护紧,再度回想,罪恶感又爬上脸庞。
她不喜欢他的罪恶感,于是试着耍幽默将其冲淡。“很痛、非常痛,不只后背,全身都痛得厉害,你确定我只中一箭?”
檠丰失笑,她在学牡丹、芍药吗?每回郁泱不高兴,两人就开始说相声,唠唠叨叨地分散主子注意力。“对不住,不应该把你卷进来的。”
“你没听清楚?顾敬丰买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与其分别遇险,我宁愿和你一起,至少黄泉路上多个伴。”
“你痛傻了,我们还在人间道,不在黄泉路。”
“是啊,要是走过奈何桥还痛得这么厉害那也太不划算。”叹口长气,郁泱问:“我脑子痛坏了,你帮我分析分析,顾敬丰为什么那么恨我,竟然舍得花钱宰我?”
因为上不成干脆直接毁掉?因为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尝?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顾敬丰还真不是普通变态。
光是几句话就说得她气喘吁吁,同意了,相声是种技术活儿,不是尔等凡人可以轻易练就。
“这件事我应该早点跟你提的,邹涴茹被逐出顾府后并没有回娘家,而是跟了顾敬丰,而她恨你。”
可不是吗?肯定恨她夺夫,恨她霸占嫡妻位置,恨她抢走男人注意力,恨到想把她给杀死!这就是女人最可悲的地方,失去爱情,不去另一半身上寻找原因,只埋怨更强大的对手出现。
“这件事你很早就知道?”
“对,但我没把它放在眼里,以为是无足轻重的两个人干扰不到我们,没什么好在乎的。”没想到是他太自信自傲,是他的错。
“这下子阴沟里翻船了吧,这世间不可以轻视任何人,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小人物发起威会有多大的杀伤力。”郁泱苦笑。
“你伤着呢,别说话,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他伸手捣住她的眼睛。
“不要。”她推开他的手。
“为什么不要?”
“因为害怕。”
“怕什么?”
“怕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怕没有人发现我们”顿了顿,她终于将心头疑问说出口,口气有些郑重。“如果我快死了,可不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轻轻将她的头发顺到耳后,柔声道:“你放心,血已经止住,伤口也敷上伤药,好好静养,过几天就会痊愈,我手下有几个人擅长追踪,他们发现我今天没抵达庄子,很快就会找来。至于问问题,不只一个,你可以问无数个。”
以为她会问困难的、复杂的、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因为她的态度太郑重。没想到她只问了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每个字都清楚,清晰得让他明白,她有多聪明。
郁泱问:“你、是、谁?”
很好,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张开嘴巴,回答“我是e!”
那是他鼓足勇气才出口的答案,可惜郁泱撑着最后一分力气问完问题,然后陷入昏迷。
但事实并非如她所想象,眼睛闭上再没有清醒。
她醒了,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洞里,在檠丰的怀里,山洞有点阴冷,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捣热,他累极,传出微微鼾声,髭须纷纷冒出来,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磨蹭她的额头,她有些痒。
她一动,他立刻惊醒,确定她目光澄澈不再寻不着焦距,心终于放下。
已经三天了,过去三天她睡睡醒醒,每回张开眼睛看着他却像不认识似的,讲几句含糊的话、扯扯嘴角,继续昏睡。
他吓到了,原本从没紧张过,可以掌控所有事的自信被抽走,他不害怕坠崖、不害怕没人找到自己,可是他害怕她不再清醒,他一次次唤她,不断给她输内力,他每隔半个时辰就为她把脉一次,他勤奋地为她换药,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她仍然不醒。
她不想折磨他,但这三天他为她受尽折磨。
“好香我饿了。”
过低的血醣让郁泱无法表现出精力充沛的模样,她只能用微笑抚平他的忧郁,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顾玥更像忧郁王子。
“肉马上来。”
他轻轻把她放回地上,飞快把架在火上烧烤的鱼肉取下,为了让她一醒就有新鲜东西吃,他不知道已经浪费多少食物,切肉、上架、炙烤、烧焦、扔弃他不断重复同样的过程。
很幸运,眼下她醒来时,鱼肉已熟透。
檠丰用一片宽宽的叶片盛鱼,两根削开的树枝当筷子,他回到她身边扶起她,一点一点将鱼肉剔下来喂她。
他喂得既专注又仔细,好像在精雕艺术品,看得她眼眶微热、鼻微酸。
她以为幸福是男人拿着两张前往法国的机票,说:“亲爱的,我们去度蜜月。”以为幸福是男人带来五克拉钻戒向她求婚,以为幸福是九千九百九十朵玫瑰,以为幸福是他愿意一辈子为你臣服
没想到都不是,只要男人愿意为你专注,那就是千金难换的幸福。
恍惚间,那个看着她、怨恨自己不能给她体温的男人回来了,那个几次想握住她的手为她打气,却总是沮丧地穿过她手心的男人回来了,她又将他与e重迭在一起,但这回她不想钻牛角尖,她只想好好爱他一回。
气氛静谧,一个喂、一个吃,吃饱了,他用木头雕成的杯子喂她喝水。
看着粗劣的水杯,她问:“这几天,你做了不少事?”
“对,我找到洞穴扑上干草,架上火堆,抓到兔子、找到河流我还看到远处有一丛很粗的竹子,想等你醒来,给我做石头鱼汤喝。”
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最美味的汤是以竹子为锅具,烧热的石头为热源,再从河里捞起最新鲜的鱼虾瞬间煮熟,那是旅游节目介绍的菜,还没有真正试过。
“等我有力气了,马上给你做。”她点点头,再强调一次。“很好喝的。”
“我相信。”小心翼翼地,他把她搂个满怀,脸颊碰触她的额头。
不多久,她感觉额间有股湿意,想抬头,他却固执地不肯移动,硬是把她的头卡在同一个角度上。
他的骄傲不允许她看见自己的脆弱,他是个霸道的男人。
许久,她听见他吞下喉间哽咽,忍不住轻叹问:“你在哭吗?”
他没回答,又经过好一阵子才听见他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往下传。“周郁泱,你是个骗子。”
“好大的指控,我不认罪。”
“你讲那么多话,我以为你会没事,结果你丢下一句你是谁就昏迷不醒,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很要不得。”
她咯咯笑着,笑他的孩子气,但他的孩子气却让她好窝心。
“那也是千百个不得已,我很想听你的答案啊!”侧了侧身子,她把自己埋进他怀里,那么多天没洗沐,他身上有异味,但她喜欢,因为是他,她甘愿当逐臭之夫。
“很想听吗?”他手臂紧了紧,好像非要够紧,她才不会从自己身边溜走。
“很想。”
“有想到不会再度昏迷吗?”
“人格保证,我会张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迎接你的答案。”她又笑了,在他怀里,因为笑引起的些微震颤让他心定。
“好,我说了,你不可以太害怕,不可以吓晕,要认真把我的话全部听进去。”历经上次的失败之后,他决定调换故事顺序从最不吓人的部分讲起。
“一定!”
然后他开始说了,用一个很长的故事做铺陈,从霍秋水起的头,故事比小册子里记录的详细得多。霍秋水的生平、性格、嗜好、兴趣,从对皇帝的抗拒到接受、认命,直到为他死心塌地
他说了檠丰的一生,说他对顾伯庭的复杂感情,说顾伯庭如何的和善亲切,如何让檠丰深感罪恶,以至于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殡命最后他说:“我是顾檠丰,重生在顾誉丰身上的顾檠丰。”
郁泱点头,回答道:“我猜到了。”因为她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谁这样憎恨顾伯庭。
听见她的回答,他像中了发票,笑弯了眼睛、眉毛、嘴角,整张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得了。接着,他串起长长的问号,一气呵成问:“你不害怕吗?你相信世间上有重生这回事?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是穿越女,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你和我有相似的经历是你吗?!韩晴爱?e深爱的l?”
她吃过东西、血糖并不算低,她的伤口被照顾得很好,没有感染之虞,最重要的是她承诺过不晕倒、不昏迷,但是,答案揭晓那一刻她——说话不算话!
“e!”郁泱轻唤,檠丰回眸一笑。
“有事吗?”他柔声问。
“没事,想喊你。”
一天之内这样的事会进行数十次,自从她二度晕倒再清醒,神经就有点不正常了。但对于这样的她,檠丰没有不耐烦,每次她喊,他便应声、微笑。
如果手边没事,他就会问:“需不需要我抱你一下?”
然后她会点头、会伸展双臂,即使这样会扯动伤口带出一点疼痛,但光是看着他,那个疼痛也会变得幸福,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抱进怀里。
这是他们曾经想做,却办不到的遗憾。
她窝在他怀里说:“我很后悔,要是知道那么快就会离开你,我一定会天天煮菜给你闻,我不应该那么懒惰的。”
他当人是吃货、当鬼只能当闻货,但不管是哪种货,在她做好菜肴时,他满足的表情都是掌厨人最大的成就。
“所以这辈子,你那么努力学做菜?”
“对,我想如果你再出现,我要每顿饭都满足你的味蕾。”
“想为我烧一辈子菜,那就是要嫁给我了?”
“我不是已经嫁给你吗?”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上天过,谢谢祂让韩晴爱在那个时代里死亡,谢谢祂让周郁泱在这个时代与e重逢,谢谢祂让孤单的l身边多了喜欢她、尊敬她、爱她的亲人
她从不认为命运是好东西,但此时、此刻她爱上老天爷大笔一挥,为自己改写的命运!
“不算,那是顾誉丰和周郁泱的婚礼,我们要办一场e和l的eternarove婚礼。”
于是他拥她入怀,手指在她掌心勾勾画画,两人在阴湿的洞穴里讨论未来的婚礼,环境不好、空气不好、光线不佳,这里甚至像那个逼仄的小套房,狭窄得让人感到压迫。
但他们幸福、快乐,并且希望时间、空间就定在这里。
如果问在交往当中,他们印象最深刻的约会地方是哪里?他们肯定会回答:小套房和洞穴。
他舍不得放开她,一分钟都舍不得。
她舍不得不看他,一秒钟都舍不得。
于是荒谬地一天喊他几十次,等着他的频频回顾。
她想,这辈子的历史写到这里应该不会再出现分离了吧,他认为,这次他没有被封锁在小小的空间里,她应该不会再弃自己而去了吧,他们都认为快乐结局应该写在这里,却没想过人生难免崎岖。
他们总是在说话,一有时间就说。
她问:“为什么挑这几天,带我们离开顺王府?”她本以为这是他把自己带上马背,想背着孩子告诉自己的事,没想到他是因为顾玥的一首“时光煮雨”确定她是l。
“顺王府这几天会出一点事,我不想你们被波及。”
“什么事?”
“先会有御史大夫告御状,之后皇上下圣旨命大理寺查案,他们将会在我的书房里查到贪渎证据。”
“贪渎?你的职位摸不到银子,怎么贪?”
“我不贪,但我为二皇子订了个卖官章程,过去半年,你猜猜二皇子卖官赚了多少?”
摇头,不知道行情价、不知道卖出数量,再厉害的精算师也估算不出来。
“十五万两,那是已经入袋的,尚未入袋的还有六十三万两。”
哇,她瞠大双眼,官位这么昂贵?
他朝她微笑点头,就是这么贵,天底下不学无术,没脑子却有银子的人多了去。
“二皇子这么缺银子?”
“没有银子怎么收拢人心?怎么召集暗卫?怎么呼风唤雨?”
“我以为有个富爸爸就能一辈子不担心吃穿,没想到”
郁泱耸耸肩,人哪,有了钱想要屋、要车、要女人,有了屋、车加女人又想要权势,欲望是个永远无法满足的黑洞,陷进去只能自求多福。
“如果二皇子只想要吃穿就不必想方设法,到处结党、结势力。”
“当皇帝有那么好?那是个劳心劳力,连觉都睡不安稳的行业啊!人的一生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面。”就像她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花一辈子去追求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值得吗?
“尔之砒霜、彼之蜜糖,你厌恶的恰恰是某些人耗尽心力,立誓此生必达的目标。”
“是我笨,还是他们太傻?舍弃手边的幸福去追求遥不可及的想象?殊不知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些全是假的。”
在被卡车撞上那一刻,她觉得好冤,她干么拚死拚活画稿子,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和e坐在电视前面,不对着他拚命讲话?傻透了!
“有的人认为这么做此生才有价值,不理解,是因为你与他们不是同路人。”
她叹息。“所以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无法理解男人远大的志向。”
“不是每个男人。”他强调。
“不是?”
“对。比如我,我同意一生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于你而言,什么是美好的事物?”
他毫不犹豫又把她抱个满怀,在她耳边说:“你!我亲爱的l!”
她也圈紧他,用行动告知他也是她人生中的美好。
郁泱问:“所以要开始收网了,对不对?”
“对,大理寺一路追查下去,当初我答应皇上的澧王、俞亲王、庄大人等等将会一一入网,当然,顺王府也会受到牵连,招至灭亡。”
“你确定?只听过父债子承,可没听过儿子犯罪会牵连到父亲头上。”
“我做此事不过是给皇帝一个往下追查的理由,你以为顾伯庭与二皇子没关系?与贤贵妃没有关系?”当然有,只不过顾伯庭谨慎,每次合作之后不会留下证据。
“我不明白。”
“我给你说说故事。皇上在潜邸时,正妃难产而亡只留下四皇子,四皇子是个宅心仁厚、好学知礼的,从小皇上就将他送出王府交由程尚书亲自教导,表面上是教导,不如说是避开后院的手段,为太子妃保留一株根苗。”
他与四皇子在同一年出生,四皇子没了娘,父皇便经常带他到秋水阁来,即使没有父皇的刻意安排,他们也很容易玩在一起,因为他霸气、四皇子仁和,并且都是极聪敏的孩子,情谊正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他曾想,父皇希望自己能够好好辅佐这位哥哥,换言之,他早有立四皇子为太子之意,只不过碍于杜家。
“然后呢?”
“皇帝登基之后迟迟不立国后,后宫由贤贵妃主事。二皇子是贤贵妃所出,而贤贵妃的父亲是镇国大将军杜纬德,他手握二十万大军,打过无数场战役,无败战纪录,而杜家子弟各个识文好武,在军营中掌握要务。然这些年来,镇国将军频频结交朝臣”
“因为杜家要拱二皇子上位?”郁泱接话。
这是理所当然的推论,功绩不能只荣耀这一代,必须世世代代传下去,最好的方法是自家的亲外孙当皇帝。
“对,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喜欢这种状况。”
“何况皇帝心里有个比二皇子更适合当皇帝的人选?”她猜,是那位宅心仁厚的四皇子。
“没错。程尚书是个能耐贤臣,几年前他受皇命所托,请辞朝堂、退隐故乡并将四皇子带在身边,他为皇子四处张罗贤人、教养成才,所费心力非一朝一夕。”
请辞朝堂之事发生在六年前,换言之,贤贵妃买通顾伯庭对自己痛下杀手时,父皇便有所察觉,速速将四皇子送走。这是他后来慢慢联想起来的。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弃了四皇子,殊不知皇上是为着让他避开祸事,安全长大,皇帝豪赌了一把?”郁泱问。
“对。皇上赌赢了,四皇子不但平安长大,他广纳贤良,四方游历,协助各处知府治理地方,开运河、筑堤防、辟良田、清吏治,在民间留下亲民爱名的好名声。”
“贤贵妃不急吗?”
“当然急,但四皇子行踪不定,因此二皇子在京城附近布下数千兵马,只要四皇子踏进京城就会被抓。”
“皇上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只不过投鼠忌器。杜老将军手中的二十万兵马不但可以阻绝北番对大周国的觊觎,更重要的是倘若诚亲王造反,那就是一支足以制衡的军队,因此明知道杜氏台面上、台面下的各种动作,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而今诚亲王已逝,北疆军权纳入皇帝囊袋里,怎还容得下杜氏一族的叫嚣?收拾杜家早在皇上的计划当中,只不过需要慢慢布棋,就算没有我从中横插一脚,皇上定也能在三、五年之内将贤贵妃、杜家人收拾干净。”
“所以呢,查到你之后,接下来?”
“当年顾伯庭与贤贵妃交换条件,他杀死我,贤贵妃承诺让誉丰成为顺王世子。此事皇上心知肚明却不愿意妄动,他在没对贤贵妃动手之前也不会对顾伯庭动手,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
意思是,顺王别想逃过这回,意思是,没有他插手,顺王府还有三、五年好光景,但他插手后,一翻两瞪眼。
“所以呢?”
“十天后咱们回王府,届时大理寺那边搜证应该差不多了,也许一进府我就会被捕入狱,我估计快则两个月,最慢三、四个月就会查到顺王府头上,在这之前,你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点点头,她明白。“要不要趁这次出游直接把玥儿、祺儿留在庄子上,别带他们回去?”孩子终究是孩子,王府里乱起来,难保不会有人趁火打劫。
“不,你别牵扯进来,我手下有人会在适当的时机将他们带走,顾伯庭只会以为带走他们的是皇上,不会猜疑到你,你离开之后先回庄子住上大半个月,再到渭水通谷镇与我集合,那里有个悦来客栈,你到达之后找大掌柜黑伍,他会照应你。”
“那间客栈是你的吗?”
“是,那是我外祖给我母亲的嫁妆,这些年都是黑大、黑贰等等十二个兄弟在替我打理,幸好有他们才没有落入顾伯庭手中。”
他说完未来计划,也把死前那段经历告诉她,他讲出心中的怨怼仇恨,说他气恨自己视人不明,高傲自信霸气的他,竟在死前被真相狠狠搧一巴掌。
郁泱习惯正面思考,她劝道:“许多恨到这里都可以丢弃了,顺王即将得到报应,害死你和你母亲的贤贵妃也不会有好下场。你可以全身而退,将玥儿、祺儿抚养长大,可以青山绿水相伴,从此人间白发,上帝给了你机会让你选择一份美好的生活,不是很美好吗?”
“我喜欢你的不争与乐观。”
“我还有许多优点,你还没找到,慢慢搜寻吧。”
“可惜这里没有google。”他叹息,有时真怀念那个便捷迅速的时代。
“所以你得在我身上耗不少时间才能慢慢找到。非常之好,不管第几个世纪的女人,都希望男人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放心,我接下来的每寸岁月都只会以你为重心!”
真真是甜度接近十分的甜言蜜语啊,那些年的偶像剧没有白看。
郁泱接着问檠丰,要不要与皇上相认?
他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道:“我想切断与过去有关的一切,重生,不就是要重新来过?”
好答案,她喜欢,对于京城里的一切,她不耐烦极了!
接下来他们说了又说,有意思、没意思的全都说,偶尔默契到了,两人相视而笑,偶尔两人意见不合、各自表述,偶尔说起共同的人物一阵挞伐,偶尔提到顾玥、顾祺,对他们的未来,檠丰和郁泱有着为人父母的骄傲。
两天后,黑大的猎鹰在附近遨翔。
檠丰一声哨音将牠召唤过来,在牠爪子绑上信物。当天中午,黑大领着黑贰、黑参、黑嗣将两人从谷底救上来。
他们回庄子休养,郁泱把孙叔、阿良和阿平、阿安叫进房里,细细地安排接下来的事。
按照计划,他们在第十天回到顺王府,果然,大门未迈,檠丰已被逮捕。
此事在顺王府掀起大风波,邹氏不断哭吵,但她没胆子责怪丈夫逼儿子入仕,只敢跑到秋水阁责怪郁泱。
这会儿她不再觉得郁泱是帮儿子当官的大福星,反认为她是给儿子招来祸事的灾星。
她爱闹就闹,郁泱不打算和邹氏计较,怎么说檠丰都占了她儿子的身体,光看在这点分上,她都愿意对邹氏多几分善良。
但二房、三房的婶娘竟然以为檠丰被关,世子爷的位置即将空出来,自家儿子的机会从天而降,因此对邹氏处处巴结、一个鼻孔出气。
邹氏走到哪里,两个婶娘跟到哪里,邹氏哭,她们叹气,邹氏骂,她们帮腔。郁泱猜测,她们一定不了解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终于,郁泱忍不住了,她满面郁色道:“王妃,你应该感激世子爷还有命活到现在。”
“是什么意思?”邹氏被她的口气吓到。
“我们在前往庄子的途中被十几名黑衣人截杀坠崖,世子爷全身伤痕累累,幸好是我的下人对附近地形熟悉,把我们给救回来,否则世子爷早就没命。”说完,郁泱冷冷望向二婶娘。
二婶被她的目光看得心惊胆颤,恼羞成怒道:“看我做什么?你可别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二婶不知道吗?是顾敬丰花钱买凶杀人。”
“胡说!你不要乱攀咬,没的事胡扯一通。”
“我肩背上的箭伤还没全好呢,二婶要不要看一看?世子爷功夫好,逮着刺客逼出幕后黑手,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才会被逼得跳崖。
“只是,媳妇和世子爷百思不得其解,二堂兄已经被赶出王府,照理说日子应该过得煎熬,怎还有银子买通刺客,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王妃,您要不要查查府里库房,查查有没有少了什么贵重珍宝?”
邹氏目光猛地一凝,恨恨瞪上二婶,半句话不说,但眼底的凌厉教人退缩。
心中有鬼,二婶不敢与邹氏对视,那胆怯畏懦的模样,尚未动手清查,邹氏已经相信郁泱所言不假。
“王妃,媳妇担心世子爷身上的伤,担心没人换药会不会溃烂,又担心牢狱里有没有人下黑手,想逼世子爷认下不该认的罪,因此这两天已经递帖子想请皇奶奶帮帮手,无论如何让媳妇能够进狱里见世子爷一面,媳妇忙得脚跟打上后脑杓,也不指望王妃帮忙,但能不能请王妃别耗媳妇的时间,让媳妇尽快办事?”
郁泱的话让邹氏把满肚子火气给浇熄了,她转而瞪二婶一眼,冷笑道:“最好别让我查出什么,否则”
撂下话,她领着丫头离开秋水阁,二婶背部兴起一阵寒颤,脑门一抽,猛地想起,是啊,此事得快回去通知二爷,这件事是二爷允的,倘若东窗事发总不能推她去顶吧!
几个女人相继离开秋水阁,郁泱便着手安排起来。
她先让牡丹将嫁妆里值钱的东西挑出来,分成几个小包,阿良、阿安每来一回就让他们带一点离开去变卖,她吩咐孙叔把庄子分成数份分给当地的佃户,再将锦绣召来,把带顾玥、顾祺离开的计划稍稍透露些许,让她替两人先做准备。
四个月她清楚皇帝的个性,他不是个急躁之人,任何事都要反复推敲琢磨才会进行。
所以他肯定会用最长的时间,把事情办到没有人可以找到发挥借口,没错,想要成功的人就必须要有这分耐心,只是这样辛苦的就是檠丰了。
牢狱里那么冷,他怎么在里头熬过寒冬?
这是在顺王府后宅里,外头也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刻意把事情闹大让百姓参与此事,不得不承认,皇帝虽然不是穿越人,却很明白百姓仇富的心态。
想想,天下仕子寒窗十年,苦熬多少春秋还不见得能考上进士、将一身才学卖与帝王家,可那些有钱人把银子随手一撒就有官位到手,看在辛苦的白丁眼里,情何以堪?
舆论越闹越大,臣官们在朝堂上请皇帝严惩贪贿之人。
于是除了檠丰锁定的那些人之外,王大人下马、钰王下马、程尚书下马、李侍郎
二皇子身边的权臣谋士一个个中箭,而二皇子的行为“深深刺痛帝心”皇帝尽管百般不舍,却也只能为了天下黎民将“心爱的皇子”圈禁起来。
树倒猢狲散,同一个时间,后宫嫔妃纷纷站出来指证,贤贵妃把持后宫、谋害皇嗣,做出无数丧尽天良的恶事,有些是真,有些叫做穿凿附会,但眼见二皇子倒台,皇上大动作令人严查,哪个没眼色的傻官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维护贤贵妃?于是一条条、一项项的罪证,都“查证属实”
然皇帝顾念“多年夫妻感情”以及“镇国将军功在社稷”决定从轻发落,将贤贵妃囚禁冷宫。
可宫里人谁不明白,待在冷宫,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是常有的事,何况过去被贤贵妃害惨的嫔妃还少得了,因此就算皇帝不动手,也难保不会有人想出口恶气。
皇上雷厉风行,圣旨下,消息传到西北镇国大将军耳里,杜玮德将军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吐不尽满心怨气,但征战沙场多年,老将军哪会把一口血看在眼里,因此连夜召开秘密会议,决定反攻大计。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人老体衰、廉颇老矣,不过熬个几夜就将小病拖成大病,倒床不起。皇帝派钦差、派御医到西北予以宽慰,本是好意,却没想到更加刺激老将军。御医用药用针、用尽办法,谁知短短两个月老将军依然驾鹤西归、重返瑶池。
老将军一死,皇上雷霆万钧,命令分散在全国各处军营的杜家子弟放下职务,返京为杜家长辈尽孝。
众人心知肚明,官职一放下就甭想再拿回来,但谁敢抗旨?就算皇帝不追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官位照常丢,更多丢了几分名声,因此心中再不甘也只能乖乖照办。
杜家的风光,到此终止。
这天皇帝施恩,郁泱终于得以在檠丰入狱三个月之后进牢里见檠丰一面,消息传来,满府上下全数聚在厅里。
不过说是满府上下,这话灌了水。
那日挑衅过后,邹氏查出库房里确实被偷走不少好东西,因此杖毙了两个奴才,从其它人嘴里刨出话查出二房买通看守下人,频频进出库房,在顾敬丰买凶前后,恰恰是顾二老爷进出库房最多次时。
查到丢失的古董,下游就不难查证,派管事把当铺老板找来,真相水落石出。
二房被赶出顾府,阿良和芍药进城当卖嫁妆时,看见二爷、二夫人、顾彩蝶、顾敬丰一家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他们要将邹涴茹卖入青楼。
令人不耻的是,二房上下竟把买凶刺杀檠丰和郁泱的罪算到邹涴茹身上。
芍药说:“邹姨娘脸上一块青一块红,头发稀稀落落的,早已经看不出风姿绰约、姣美婉丽的模样。”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坏事还是少做一点的好。”锦绣叹道。
话题扯远了,这天宫里太监出宫传皇帝口喻,允许郁泱进狱里见檠丰“最后一面”三日后,皇帝将会派人将郁泱接进宫里。
顾伯庭是个明白人,听到皇帝口喻立刻想到顾家就要败了,儿子再不会放出来,登时心头狂惊,手足无措。
可不是吗,诚亲王妃替皇帝解决了大麻烦,皇帝正想不出用什么法子补偿她,这会儿顾家落败,自然要把侄女给带出火坑。所以顾伯庭忽然恍惚了,恍惚间看到年轻的霍秋水对着自己盈盈浅笑。
她要收回去了吗?把给了他的所有好处,全数收回?
一个踉跄,他颓然坐倒在地板上,冬天到了,青石板上的寒气窜进他的骨子里,令他心底一阵寒凉,分明寒冷,他却逼出满身汗水。
二十几年的经营,到头来换得这样的下场?
郁泱自然知道顾伯庭心里想什么,对政局那样敏感的他,恐怕早已在皇上收拾贤贵妃之初就想到帐会算到自己头上。
邹氏见丈夫如此,吓得手足慌乱,她没那等智慧能联想到朝堂局势。她想到的是儿子的生死,所以王爷也没法子了吗?儿子必死无疑吗?
转身,她猛地拉住郁泱的手放声大哭。
“你不可以离开王府,好女不事二夫,你是誉儿的妻子,当初他为了你把涴茹赶走,他对你那么好,你不可以在这时候撂下他。”
郁泱推开她的手,心底寒凉,生死之事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她就这样恐惧,可当年她对霍秋水的儿子下手时,怎么没想过霍秋水的心情?
郁泱寒声道:“您放心,我不会撂下世子爷。他流放西域,我便前往西域,他走向黄泉路上,我也绝对不独活。只是不知道世子爷被捕入狱那日,他说的话,您可曾听闻?”
“誉儿说什么话?”
“世子爷说,这是报应,贪婪的下场是灭亡!媳妇不明白什么意思,您可否为媳妇解惑?”她这是在替檠丰出一口气,也是为那个被命运摆布的霍秋水讨一句公道。
此话一出,邹氏止不住全身颤栗,踉踉跄跄奔到大门边,双手朝天合掌,嘴里频频念起佛号,而顾伯庭脸色转为苍白,他一样控制不住惊惧,死死咬紧牙关,握紧椅把的手背,青筋毕露,转瞬两眼一吊,昏死过去。
顾家三房的叔婶吓呆了,急急唤人请大夫,郁泱却看也不看一眼,抛下一个冷笑,转身离开。
阴暗的牢狱里充斥着腐霉味道,馊掉的食物、排泄物的恶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呕吐物的酸腐混杂出令人作恶的味道。
踏进这里的第一步,郁泱的眉心再也舒展不开。
皇帝疯了吗?檠丰这是帮他做事,是为国为民为朝堂,难道不能把他关到好一点的地方?享受一下特殊待遇?
诅咒皇帝的念头,在她看见檠丰那刻爆发!
他全身是血,一件接近灰色的囚衣上头沾染了各种深浅不同的血渍,他们对他用刑了!
狂怒,她气到说不出话,泪水奔流,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如果当好人要受苦,人人都想为恶,如果做事等同于受罪,谁不选择安逸。
怒火中烧,她恨透皇帝、恨透朝堂、恨透权势、恨透跟这里有关的一切!
狱卒将牢门打开,郁泱飞快钻了进去,原本缩在角落的檠丰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她,笑了,干涸的嘴唇裂出一道口子,往外冒出血珠。
她跪到他身前,在心里痛骂几百声烂皇帝,有这种上司,谁愿意当员工。
郁泱把他纠结的头发顺到耳后,轻捧起他的脸,用帕子一下一下擦去上面的污血,话不经过脑子,焦躁的一句接过一句喷出。
“你受伤了?他们逼供了?他们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啊,为什么让自己吃苦?”
“二皇子待我极好,我不能出卖他。”他虚弱回答,手指却在她掌心微微一抠,眼珠子往旁边转去。
郁泱顺着他的视线转去,这才发现牢里还另外有人。
二皇子待他极好?郁泱多瞄一眼缩在角落的中年男子,瞬间明白皇帝哪里是让她来探监的,根本就是要她来帮着演戏。
真正好哪,不给福利不给银,只想把他们夫妻活活操到死,这是哪门子规矩?用力吸一口气,腐霉味儿袭心,脑子一阵昏,但很了不起,她还记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撇撇嘴,她满脸的不甘情愿。
往惨里说?她用口形问他,他微点头,在她掌心间写下林雄易三个字。
这人她知道,也是二皇子党里头的重点人物,为人极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能让杜氏拢络,几天前刑名大人企图从他嘴里逼供,但这人骨头硬竟然想咬舌自尽,幸好及时阻止,但也因此,皇帝想知道的事一件也没套出来。
过去一年,檠丰虽然深受二皇子看重,但他毕竟扎根不深,许多过往的陈年往事知道的不多,因此皇上把重心摆在林雄易身上。
没想到,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忠肝义胆的大忠臣了,搞上这一套,闹得皇上措手不及。
皇帝气急败坏,更糟的是他的媳妇竟敢和皇上对着干,拿把刀子跪在皇宫前喊冤,宫廷侍卫上前阻拦,她把刀子往自己胸口一刺,人是救下来了,但谁晓得会不会留下残疾。
自古以来,苦肉计的效果一向不坏,因此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还反口把“大奸臣林雄易”改成“百世冤林雄易”甚至有人主张还他一个清白。
猛吸一口气,霍地,她甩开檠丰的手,狂怒起身,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再好又如何?镇国将军气极攻心早就死掉了,皇上让杜家子弟全数卸职,回京为大将军守孝,贤贵妃自杀身亡,二皇子受到刺激太重变成傻子,二皇子党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想和谁讲义气?
“我不知道二皇子待你多好,我只晓得外面有无数百姓在挞伐他,二皇子做的坏事一件件被挖出来,皇上让御史大夫逼得无法,决心将二皇子党铲除殆尽。
“为了你的义气,顺王府已经受到连累,所以人都战战兢兢等着皇上下旨,谁晓得抄家灭族日是何时。临出门,王爷交代我转告世子爷大势已去,让你别再倔强,唯有保住一条命,日后方有机会东山再起。
“世子爷,求求你,都交代了吧,二皇子对你有义,难道王爷、王妃对你无情?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去受死的,父母恩大如天,你尚未来得及报恩,怎能连累父母为你丧命?
“何况你对二皇子尽忠便是对天底下百姓不义,你在意二皇子的前程,难道就不在乎大周的命运,醒醒吧!二皇子真的是值得你辅佐的人吗?他真的适合当皇帝,依我看来那个在民间处处替百姓解决难题的宽厚皇子,更适合那把龙椅。你怎能把私谊放在大义之前,怎能把大周的兴衰摆在对二皇子的周全前面?
“实话告诉你了吧,皇上早已下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过去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人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招出来,连张为功也不例外,难道他不比你对二皇子尽心?二皇子待他不比待你好?
“世子爷,你当真以为皇帝真要你嘴里的秘密?错了!皇帝要的是你的态度、你的认错,要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何况不管你说什么,皇帝都不会再对付二皇子,因为他已经傻了,并且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世子爷,郁泱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她声泪倶下,埋进檠丰怀里。
父亲?檠丰额头几道黑线交织,该做的事都还没做他就成了父亲,这也未免太太太
但他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郁泱的激情表演让林雄易动容,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凝睇着靠在墙边的小夫妻,长长的叹口气。
原来杜家真的已经倒台,不是刑官糊弄他,二皇子再没机会,连铁铮铮的张为功也已经把所有事全数招出,时局已颓、无法挽回那么,他还守什么秘密?恐怕那些早已经不是秘密。
郁泱不知道应该表演多久,但是看见檠丰身上的累累伤痕,她又气又伤心,一下一下抚着他手臂上的鞭痕,她不是作戏,是真的哭得柔肠寸断。
她的泪水软了林雄易的心,他想,自己的妻儿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哭得无法遏抑。
郁泱不知道林雄易的心境转变,也不晓得檠丰因为她的伤心而感动、而鼻酸。她忙着在他怀里下定决心,她发誓要让皇帝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她发誓要他痛彻心腑,知道自己的苛刻对待檠丰是种多么愚蠢的行为!一定!
她像只被惹火的母狮子,悄悄伸出利爪,非要皇帝也疼上一回。
不多久,来了个狱卒把林雄易给带出去。
牢房里没有其它人,郁泱这才可以畅所欲言,她压低声音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难道你做得不够好?”
“既然是演戏,当然要演得逼真一点。”
“逼真?别人的肉不会疼吗?”
“不怕,只要林雄易把皇帝要的秘密吐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
“镇国将军已死,杜家子弟返京尽孝,杜家已经彻底倾倒,这样还不够吗?”
“据闻杜大将军把这些年的战利品换成黄金,藏在一处极为隐密的地方,并将此处绘成一幅藏宝图,皇帝把所有能抓的人全抓了,该拷问的全上了刑架,但没有人知道藏宝图藏在何处。”
“林雄易就知道?”
“当然,藏宝图是林雄易亲手所绘。”
“那笔钱很多吗?”
“应该是,如果传言不假,至少有朝廷十五年岁贡之数。”
“大将军是这么好赚的行业?你要不要改行?算了,别落了个镇国将军的下场。”
檠丰失笑,握住她的手道:“这是我帮皇上的最后一件事,估计没错的话,皇上应该会在近日内对顾伯庭动手。”
“我想也是,皇上已经下旨让我三日后进宫。”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嗯,孙婶那里已经准备齐全,我会让孙叔他们先到渭水通谷镇等我,进宫那天,我带着锦绣和牡丹过去。至于玥儿和祺儿”她把话留给他接。
“今天或明天,黑大、黑贰就会去把两个孩子带走,一样,他们会把孩子带到悦来客栈,回去记得叮咛两个孩子,乖一点、合作一点,黑贰的脾气有点暴,我怕他吓到孩子。”
“知道了,我会叮嘱他们。既然是这两天的事,回去后就让牡丹雇车先回一趟庄子吧,让他们明天就出发,有熟人在,顾玥、顾祺会比较安心。”
“记得,把事情闹大一点。”
“闹到多大?”
“大让顾伯庭害怕。”
“害怕?”
“当然,被皇上带走的孩子会不会乱说话?说在世子妃出现之前,他们是如何吃不饱、穿不暖?光是想象,顾伯庭就会把自己给折腾个够。”
“皇上打算怎么对付他们?会取他们的性命吗?”
“皇上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我这个儿子将功赎罪了,将他们眨为庶民,权充皇恩。”
这是报恩,报誉丰的恩,留下他们两条命就当是誉丰为父母尽孝。
“好大的皇恩!”她冷嘲道。因为他的伤,她对皇帝不满到极点。
握紧她的手,檠丰苦笑道:“不要气他,他是我父亲、你的伯父。”
他这个提醒,郁泱才想起,认真算一算他们是堂兄妹,基于近亲不通婚原理,他们不能成为夫妻。
低低地,她垂下头嘟囔,谁让他打你。
他笑了,因为她的关心。轻轻吻上她的颊,檠丰在她耳边说道:“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了?放心,我很快就会让这句话实现。”
这天晚上,顾祺、顾玥被掳,锦绣伤心至极跳井自尽,救上来时已经没有气息。
顺王府已经闹成一锅粥,谁有心情理会一个下人之死,所以郁泱作主将她从秋水阁后门送到“乱葬岗”
不能怪她,是檠丰要她把事情闹大的。
顾伯庭不敢派人出去寻找,他果真认定此事的背后主使是皇帝,也果真想象两个没见过面的小孩会怎么对皇帝形容自己在顺王府里遭受的待遇,他活生生地把自己给吓病了,檠丰把他的性情算无遗漏。
风声传出去,皇帝知道自己的小孙子丢掉,顺王府居然连问都不问,派人暗查,查出前几年的苛待,暗气在心,对顾伯庭下手更加不留情。
再隔天,两辆马车悄悄地离开京郊庄子,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第三日,皇帝将郁泱接进宫里,之后便对顺王府一连串打压,顾伯庭被眨为庶民,一家人净身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