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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昀康打开书册,从里面拿出一幅画,画中有个女人的侧影,正是叶霜。
叶霜并不知道,她不是皇太后挑选的,而是他挑中的。
皇太后说:“从叶家女儿中选一个做世子妃吧,叶家女儿是出了名的家教好。”
他回答:“用点手段就可以把名声弄得好听,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本事,谁知道?”
当时,他不打算再让无辜女子卷入王府里的这摊烂事。
但皇太后语重心长的又道:“本宫允过你祖父,要好好照拂你,看着你成家立业,你别教我死后,无颜面对你祖父。”
这话,让他从叶府女儿中挑上叶霜。
叶府适婚的女儿有三个,叶夫人不愿意把亲生女儿嫁进王府,因此让画匠把叶云、叶霓给画丑了,而叶霜的画像却是精致绝美,像天上下凡的仙子,那张画比本人还美上几分。
都是明眼人,谁看不出叶夫人的心思。
皇太后道:“叶霜虽然挂在嫡母名下,却是个庶女,她的亲生娘很早就过世,不过她是叶府老夫人一手教导出来的,老夫人过世前,她颇有才名,但老夫人死后就”
皇太后未竟的话语,卫昀康就算不问,也明白。
于是他选择叶霜,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同样没有父母亲照拂,只有祖辈的疼惜教养,他可以理解她受的苦。
手上的图像,是他命人进叶府偷偷绘出来的,比较接近真实。
祖父、父亲、左氏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后偏疼他,过去左氏几次递牌子,想进宫探望皇太后,从未被允许过,过年贺岁,左氏领着他及三个亲生儿女进宫,皇太后只对他热络,却连看也不看另外三人一眼。
祖父过世后,皇太后曾经威胁左氏,要她善待他,否则他少一根手指,就会让昀贤、昀良少一只胳臂,他挨一巴掌,就会让那对兄弟缺一块肉。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左氏哭着要带儿女回娘家,是父王左劝右哄才把人给留下,从那之后,左氏更加恨他入骨。
这世间,唯有皇太后真心疼惜自己。
父亲看重前程甚于他这个嫡长子,父亲与左家一拍即合,权势当前,就算他受委屈,父王也不会替他伸张,小时候他经常自问,他与左氏在父王心里,谁重谁轻?
答案其实相当明显,只不过年稚的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事实。
至于他那两个兄弟卫昀贤和卫昀良,他只比他们大上一、两岁,小时候他在祖父院子里长大,没有人敢欺到他头上,兄弟见面,顶多讽刺几句。但祖父过世后,他们开始暗地里使坏,不过那时他已经十五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卫昀贤、卫昀良没有父亲的才能,却有父亲的野心,这些年,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欺良霸善的恶事,但他们有个善于沽名的母亲,因此往往能在惹事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把坏事消弭于无形。
他们以为自己做的恶事无人知晓,于是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
但他们不清楚的是,皇上手中有厚厚的一本录册,正耐心等待事发时,给予重重一击。
小时候祖父带他进宫,皇太后常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对他说:“是个好孩子,可惜生不逢时,否则定能发挥才干。”
那时他听不懂,渐渐长大,方才理解皇太后的话。
皇上痛恨外戚,皇后的娘家是外戚、皇太后的娘家也是外戚,倘若整个族里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了,偏偏一个个有才有能,野心还大到令人担忧。
皇上初登大宝时,需要利用卫家的力量,自然没话说,如今皇上已经坐稳龙椅,哪还乐意有人在旁指手划脚。
左氏、卫氏倘若懂得隐退还好,偏偏两家掌事者装傻,不但不退,还联手掌控朝政,皇上是个性子隐忍的,他也不声张,一步一步慢慢做,等到状况成熟,等着水到渠成,等到一出手就能教对方窒息的绝妙时机,他才会动手。
卫昀康胸怀大志,却是心头明白,倘若自己不是外戚、不是德王府的世子,定能得到皇上赏识重用,可他的身分恰恰是皇上最大的疑虑,有志不得伸、有才不能展,所以皇太后认为委屈了他。
他委屈吗?当然委屈!他身子里流有父王的血,他有才能、有本领、有脑袋,大好男儿谁不想留名青史?只是祖父殷殷嘱咐,让他退隐朝堂,若不是和三皇子的一番奇遇,若不是两人多年来的秘密交情,或许他真的会遵照祖父的遗愿,当个富贵闲人。
所以卫昀康现在做的,是努力把自己的身分从外戚变成兄弟,他看准朝堂局势,全力扶植三皇子,几年前,三皇子尚未浮出台面,他已经对他伸出友善的手。
人性都是这样的,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可人们往往记住的,是廉价的炭火,而不是昂贵的名花。
叶霜离开十六天了,宫里局势一天一变,风起云涌。
皇后娘娘宣杨太医进宫问清楚状况。
左相爷的孙子被不明人士挑断手筋,三名御史遭皇上斥喝,余尚书被查出贪墨罪证
迹象一一浮现。
卫昀康认为,不会拖太久了,该是时候动手了。
他小心的把画折好,收进怀里,虽然只是叶霜的画像,但甜蜜蜜的感觉立刻涌现。
他低喃道:“霜儿,再撑几天,爷立刻策马奔去”
卫昀康走进夏氏的屋里。
夏氏一看见世子爷,欣喜若狂,连忙上前迎接,殷勤探问:“爷用过饭了吗?要不要让下人准备”
她有满肚子话想说,不料他一开口,就点名夏氏身边的大丫鬟“你去请其他侍妾和通房过来。”
“是。”夏氏的大丫鬟不敢违逆,飞快转身跑出屋子。
夏氏摸不透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集众人,迟疑间,她替他沏了杯茶,放下茶盏,她鼓起勇气问道:“爷来婢妾这里,又召了姊姊妹妹们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自然有事,待会儿你就知道。”卫昀康的标准微笑牢牢挂着,声音是一贯的亲切温和,分明即将变天,他却看不出与平时有任何的不同。
夏氏见他没有丝毫不悦,松了一口气,这时,离她屋子最近的吕氏已经进了门。
吕氏一看到卫昀康,立刻上前,扑跪在他脚边,表情委屈到了极点,她双手攀着他的双膝,两行心酸泪水顺势落下。“求爷给婢妾作主,这几日婢妾想去看看玥儿,都让芷修院的粗使婆子给拦下,世子妃答应过婢妾的,每隔两日,婢妾可以去看玥儿一回,可是她们她们狗眼看人低”
被其他侍妾通房低看就算了,没想到连粗使婆子都敢这样对待她,好歹她是爷的枕边人、是玥儿的亲娘,今儿个,她非要让爷替自己出头。
夏氏见不得她那副装可怜德性,出声怒斥“玥儿是你叫的吗?”
被夏氏一嗓子教训,吕氏乖乖缩回去。“夏姊姊教训的是,妹妹说的是小少爷。”
这段日子,明处暗处的手段、綷子,她被整治得够多回,规矩不想学也学下了。
她真真懊悔,当初怎就鬼迷了心窍,想挤身进王府,还以为自己有个儿子,就能在后院呼风唤雨。
卫昀康像看戏似的冷眼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心里冷笑不止。
其他几人陆续进了夏氏的屋子,封氏看看左右,再看一眼卫昀康,款款向前,与其他侍妾一起福了身,说道:“不知爷召集婢妾,有何事交代?”
他依旧笑得满面春风,看不见风雨欲来的危机。“没事儿,只不过叶氏被送进家庙前,交给爷一份口供,上头有你们的落款捺印,前几日忙,也没来得及找你们问问清楚,今日恰巧有空,我便过来问问,那份口供是真是假?”
他讲叶氏,却不提世子妃,他说被送进家庙,而不说离府,他的口气听不出半点对叶霜的维护,重点是,他的口气云淡风轻,仿佛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相信口供是真的?
几名侍妾面面相觑,都在忖度他的心思,偏偏他一副雷打不动的镇定,教人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
卫昀康轮流扫了众人一眼,暗忖着她们会怎么说,出卖叶霜还是出卖左氏?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在等着她们的答案呢,好决定她们的去留。
众美心里都在打鼓,咚咚咚咚,一声响过一声。
那日她们聚在一起谈论世子妃与王妃对决,她们看不出叶氏有胜算,她唯一的优势是爷的宠爱,但听说是爷主动要求让叶氏进家庙的。
换言之,是爷对她腻味了吗?
入府最久的封氏很清楚,过去几年,王妃送多少女人进家庙,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连王爷最宠爱的李姨娘也逃不过,大家都以为有王爷在,王妃会对李姨娘手下留情,可最后,她吊死在家庙里,至于是自己吊死还是被人吊上的,只有天知道。
所以世子妃回得来吗?机会渺茫啊,如果她们当真听了叶氏的话和王妃闹起来,下一个要进家庙的,就是她们了。
外人都说王妃贞德贤淑,但同处一个屋檐下,暗话不对明人讲,她就是个恶毒肮脏的。
前几任世子妃的死,谁没有怀疑过王妃?假设叶氏死了,也就是世子爷又克死一个妻子,如此而已,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波。
最后她们的结论是,投靠叶氏是错的,为了保命,即便是与虎谋皮,她们也只能站在王妃那边。
大家心里都有了定论,却没人敢站出来,丢下第一颗石头。
吕氏见大家都没有动静,她主动站出来,因为她用相思豆毒害世子爷的证据确凿,如果爷信了供纸上面的话,她只有死路一条。
“是假的!世子妃用计诓骗我们,就像上次的滴血认亲一样,她骗了我们,还欺我不识字,迫我按下手印!”
有人开出第一炮,所有人全转头看向世子爷,只见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益发春风得意。
所以世子爷是站在王妃那边的?
没错,这些年王妃待世子爷好得紧,要钱给钱,爷在外头闯了祸,王妃总是替他瞒着,大家都在猜测世子妃之死,唯独爷没有怀疑过王妃,虽是继母,但爷挺孝顺王妃的。
夏氏第二个站出来。
“是假的,世子妃恐吓我们,如果不说出那篇谎话,就要把我们全送出府。”
听见夏氏的话,卫昀康笑得更灿烂了。
他果真没猜错,倒是叶霜傻得厉害,以为她那一手能够镇住所有人,他还记得那个晚上,她在他耳畔替这些女人求情——
都是可怜女人,经过这段之后,替她们找个好去处吧,倘若她们不愿意离开,王府多得是空屋子,养她们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她前头还替人家着想,转过身就被人坑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千古明言。
此刻,他下定决心,这群女人,一个都不能留!
卫昀康的笑带给众美错误讯息,紧接着,一个个跳出来挞伐叶霜。
连米氏那样清冷孤傲的,也淡淡的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世子妃想与王妃斗法,却累及我们几个没棹没势的女人,冤啊!”冤?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天道在哪里?真应该当着霜儿的面,让她们再讲一遍,让她看看所谓的正义公理在哪里?
顿时,卫昀康的笑凝结成冰,连一个有良心的女人都没有,叶霜把善良用在她们身上,太浪费了。
“你们都觉得冤?”
“是,冤呐,爷,奴婢们定是惹了世子妃不快,世子妃才会设计陷害我们。”海棠扭着腰肢走向他,眼看涂着鲜红色蔻丹的爪子就要落在他身上。
霍地,他一拳捶向桌面,怒咆道:“放肆!”
这声怒斥,让海棠的手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他几个女人则是被吓得满脸惊恐,眼珠子定在他身上,心里都感到困惑,爷不是腻了叶氏,不是站在王妃那边吗?怎么会说变脸就变脸?她们做错什么了?
封氏第一个跪下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没人敢抬头与卫昀康对上视线。
“你们的意思是,世子妃公然说谎,唐太医也说谎?他们联手诓骗爷,事实上,你们没有灌下绝育药,还能为爷诞下子嗣?”他咄咄逼人,满堂鸦雀无声。“好!爷再命人找其他太医进府,看看你们是否还能生育,如果世子妃说谎,我让她此生都进不了王府大门,但要是你们说谎五十大板、逐出家门!”
五十大板,那还有命在吗?爷这是在替叶氏出气呀!看来她们猜错了,也站错边了,爷欲与世子妃联手,对付王妃?那不是阎王打架,小表遭殃吗?她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呐!
“怎么不说话,只要你们敢点头应下,我立刻命人找太医进府。”
玫瑰腿软,身子一个不稳,瘫坐在地。
海棠嘤嘤哭泣,不断求饶。
吕氏惊呆了,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凌氏反应快,连忙求饶道:“爷,是婢妾做错了,要打要罚任凭爷作主,求爷千万别把婢妾赶出王府啊!”顿时,所有女人哭成一团。
卫昀康不答话,冷冷地看着这群女人演戏,直到有人憋不住了,频频偷眼瞧他,他才开口“现在,有谁可以从头到尾,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爷了吗?”
他这样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早就知道实情,张着网儿,等她们自投罗网呢。
可是明知道自投罗网,谁敢不说?于是一个一个,封氏说完、米氏说,米氏讲完、夏氏接她们把王妃曾经下过的暗手,讲得一清二楚。
等到她们全招过之后,卫昀康又道:“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们一起到王爷面前,把这些事情全捅出来,唯有王爷觉得你们受害,心存弥补,你们才有机会活命,我给你们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后,府里若是依旧风平浪静,你们可以试着猜猜,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撂下话,他不屑等她们反应,甩袖,大步离开。
有人敲响叶霜住的那间屋子的门。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墨竹胆子大,上前开门,来人是明清。
门一打开,明清二话不说,抢进屋里,吹熄桌上的蜡烛。
墨竹感到莫名其妙,扬声就要大喊,却被明清抢在前头,把她的嘴巴捂住,他恢复原本男儿的嗓音,低声道:“我是世子爷的人。”
墨竹这才发现他才不是尼姑,是个道地道地的男人,而自己正被一个男人紧抱在怀里,嘴巴还捏在人家的掌心中,她气得拚命挣扎。
可她越是这样,卫十一越不敢放开她。
“放开墨竹吧,她不会喊了。”叶霜低声道。
她没猜错,明清果然是个男的,初见时她就觉得他手的皮肤和脸上不一样,而且脚太大,手也不够秀气,虎口又有粗茧,分明是个练武之人。
卫十一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松开手,他松开一点,墨竹没喊,再松开一点,墨竹还是没喊,他这才敢把手全部放开。“事出紧急,还请姑娘见谅。”
就着月光,叶霜看见卫十一的细心,笑问:“怎么决定曝露身分了?先说说你是谁。”
“禀世子妃,属下是卫十一,明慧给王妃传了信,说世子妃虽然吞下毒饭菜,却没有毒发身亡,王妃便派了人要来刺杀世子妃,人现在已经在三十里之外,很快就会到达。”
“知道了,我们要逃到哪里?”
“明慧派人守住前后门,世子妃想无声无息逃走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世子妃先行藏匿,他们若是找不到人,自然会撤退,或是属下等三十余人与他们正面对决,护着世子妃到附近庄子里。”
他实在不晓得世子爷在想什么,这么危急的状况,当然是把世子妃等三人扛了,直接往外跑,剩下的人把刺客砍杀一通,直接放火烧掉家庙,多省事,为什么还要他来请示世子妃下一步怎么做?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好办法?
“你说藏匿?要藏在什么地方?”
“早在得知世子妃要进家庙当天,属下就领着人在这间屋子的床底下挖了一个大洞,世子妃可以藏在里面。”
墨竹一听,恍然大悟,难怪他非要她们住进这间屋子。
叶霜心想,卫昀康肯定把明慧的心态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她折腾人的方法就这么几项,先用鬼魂吓人,把人弄到神经兮兮的,再给一间鬼屋住,因此先让人在这屋子挖洞,所以才会在夜里同她讲了李姨娘的故事。
想到这儿,她不禁对他更加崇拜,他能够摸透所有人的心思,把所有状况都抓在掌心,既然如此,过去几年的轨裤乖张,是做给谁看的?单纯为了隐瞒实力,不让左氏知道他正在做生意,并且赚得钵满盆溢?不会这么简单,他肯定还为着些别的,只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算了,现在情况紧急,不是研究这种事的好时机。
“再问一句,左氏派来的杀手,务必要赶尽杀绝吗?”
“是,必须要赶尽杀绝。”
“是不是因为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存在?”
“禀世子妃,是的,至今,世人仍然不知道世子爷身边有属下等人。”
叶霜更加确定了,如果卫昀康的目的只是对付左氏,眼下已经要和她正面对决了,根本不必害怕隐卫现身江湖,所以他图谋的东西更大。
“说实话,对于赶尽杀绝这件事,你们有几分把握?不要夸口,有几分实力,讲几分话。”她把丑话说在前头。
“九成。”
“换言之,还有一成失败的可能。”
“世子妃别担心,剩下的那一成,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会想尽办法将他们歼灭,定不会误了世子爷的事儿。”
叶霜摇头道:“何必费那个功夫,省点力气不好吗?”
卫十一无法认同她的说法,杀人还能省力气,天底下哪有这回事?女人就是女人,见识少。
“记不记得我来的第一天,在前院说过的那些鬼话?”
“记得,与李姨娘有关。”
“我已经在明慧心里埋下鬼影,我们就躲进洞里,你们今晚藉鬼行事,不要明刀明剑,所有能想出来的阴招、暗招通通使出来,我要那些杀手死得莫名其妙,到了阎王殿,还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上黄泉路的,你们做得到吗?”
这是什么命令?他们一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真功夫的,让他们假鬼假怪使阴招,根本是委屈人嘛,偏偏世子爷早就吩咐了,不管世子妃说什么,都要照做,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应道:“属下遵命。”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叶霜神情严肃的道。
“请世子妃吩咐。”
“你们三十个人,连手指头都不可以被杀手碰到,每个都要给我毫发无伤、全须全尾地站在世子爷面前。”
这话好感人不,不是好感人,是好妇人之仁。卫十一抿紧双唇,阻止泪水滑下。
隐卫的命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给人宰的,用来替主子完成任务的,谁会管他们伤不伤?受伤是家常便饭,就算死了,轮回过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这妇人之仁的世子妃,竟下这么一道命令,不知怎地,卫十一突然觉得心好像喝了酸梅汤。
“有困难吗?为什么不回答?别跟我说什么英雄好汉不做暗事这种鬼话,杀人这件事,历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如果被人杀死,还有什么英雄可当?想当英雄、想成就事业前途,就把你们的命给好好守住!”
“是,属下遵命。”卫十一终于吞下哽咽,大声回答,这次他没有勉为其难,只是酸梅汤的味道还在心头发酵。
叶霜微笑,想通了就好,就怕他们一个个死脑袋,跑去学晋文公那个蠢材。
要不是这时代没有霰弹枪,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她才不会拿刀、拿剑去跟人家近身角力。
她最讨厌看欧美电影里的英雄,每次到最重要的关头,都会吃饱没事干,丢掉武器,来一场肉搏战,打得鲜血直流,还要搞特效化妆,没有别的理由,只有一个原因,对神秘的武术充满崇拜罢了。
“墨竹,把东西收一收,当地鼠去。”叶霜命令道。
“禀世子妃,恐怕没时间了。”卫十一老实回答,明枪实刀好处理,如果要装鬼怪,得花点时间布置。
“好,把我的企划书收了,其他的都别带。”
主子发话,墨竹、墨兰飞快奔到桌边,把主子这几天关在屋里装病写的东西收在怀里。
卫十一挪开床,打开隔板,让主仆三人藏进去,再把床给挪回原位。
这时候的叶霜不知道,她做出的这个决定让卫昀康有多满意,满意她把他的话摆在第一——非到万不得已,不让隐卫们曝光。
明慧把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将杀手放进来。
左氏派了将近五十个人过来,不过是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没道理派这么多人的,但她多存了个心眼,突然想到,卫昀康敢让叶氏到家庙,说不定事先在那里布置了什么,否则叶氏怎么可能吃那么多餐加料饭还没死透,那些药量毒死一百个人都够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氏是卫昀康的第五任世子妃,杀她,必须一击就中,否则留下一条尾巴,将后患无穷。
最近京城里谣言纷飞,把前几任世子妃之死传得沸沸扬扬,这时候她怎么也不敢冒险,就算此举是杀鸡买了把屠龙刀,也得去做。
于是浩浩荡荡五十人大军,把家庙围得水泄不通。
阴风阵阵,黑猫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让人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四十个人守在门外,每隔几步就有人守着,大伙儿战战兢兢,四下张望,仔细注意每个动静,头头说了,连一只苍蝇都不能让它飞出去。
突然有人发现一名白衣女子从远处走来,都这个时辰了,有哪户人家的女子会单独在外面行走?
倏地,那名女子飞快近前,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才转眼功夫,就从林子里飘到农田边,再下一刻,已经抵达家庙前方。
数名男子在彼此眼底看见惊异,状况确实不对劲,三五人一起上前盘问,然而他们尚未开口,只见那女子撩开头发顿时惊叫声四起!
那女子没、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脸上光滑得像颗鸡蛋!
伴随着她的出现,空气中出现一阵香气,瞬地,靠近她的几个人中招,昏倒在地。
他们的尖叫声引来同伴注意,大伙儿快步奔近,但什么古怪都没有,反倒是自家兄弟倒了一地,无论怎么推、怎么踢,都叫不醒他们。
“怎么回事?”一名男子压低嗓门问。
可话才问出口,就听见后方有人大喊——
“有鬼!”
一众人立刻飞奔到宅子后方,可是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恐惧在眼底成形,大家都在心里想着,不是人,一定不是人,如果是人就会有厮杀声,不可能转眼消失无踪。
霍地,有人动起来,所有人二话不说,追着那人一起跑,他们跑回刚刚有人昏倒的地方,诡异的是,他们全都不见了?!
所有人这下子楞了也慌了,难道真的有恶鬼能杀人于无形,瞬间让人化成烟尘?
心里才这么想着,一张大网突地兜头盖下,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们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是猫的凌厉惨叫。
自从第一句“有鬼”传出来后,明慧已经吓得两腿发软,黄水自两腿处缓缓流下来。
莫非是李姨娘来索命?还是张姨娘、陈姨娘?不关她的事,要她们死的是王妃,她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冤有头、债有主,她们有冤恨也别找她。
哆嗦着,她紧紧拉着身边的两个小尼姑,低声说:“我、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躲着,明儿个再回来。”
她拉着两人,正准备逃跑,却发现自己拽住的两个人,被自己的力量一牵引,没站起身,却扑身向前,面朝下趴在地上。
“你们怎么”
话未尽,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冷,紧接刺痛的感觉漫上,血腥味传进鼻间,明慧缓缓转过头,发现持剑刺穿自己身体的,竟是自己放进来的黑衣人。
她不懂,他们不是来杀叶氏的吗,刀口怎么会朝向她?是杀错人了吗?她是王妃的人啊,这些年,手中多条人命,都是替王妃掐的,为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见黑衣人手臂一缩,把长剑从她身上拔出来,然而下一瞬,另一把长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身子。
须臾,她闭上眼睛,嘴角隐隐透出微笑,这世间果真有因果报应啊!
黑衣人连回头看究竟是谁杀了自己的机会都没有,身子一软,缓缓倒在明慧身上。
两个高壮男人提刀走进叶霜房间,两个在门外守着。
拿刀进屋的男人就着月色,靠近床榻,床上有一坨隆起,他们互视一眼,举刀往棉被斩落,但是刀落,立刻发觉不对,其中一人猛地掀开被子。
“人呢?”当中一人问,另一人摇头。
没道理,一路行来,都没看见叶氏,她能躲到哪里去?何况那些老尼姑亲口证实她一直没出屋子。
“要不要”
话没说完,黑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脖子,满面惊恐,却是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了,只见鲜血从指缝间流下来,下一瞬,他的头像被什么利器削断了似的,头颅掉落地面,转了几圈。
这景象太诡异,没有刀、没有剑,没有看见任何武器,他的头怎么会
阴森的声音在另一人耳边出现——
“你——在——找——我——吗——”
鸡皮疙瘩浮起,心脏一阵紧缩,他猛然回头,看见一个七孔流血的女鬼在对着他笑,她的嘴巴裂到耳际,一笑,血几乎喷到他脸上,由于惊恐过度,他握在手中的刀子跌落至地面,随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卫十一从帐帘后面出现,看一眼手中沾满鲜血的细铁线,那是刚刚的割头利器,惊吓效果让人很满意。
卫八看一眼昏死在地上的男人,鄙视道:“昏了?这么没胆子,也敢出来跟人家混?”
说着,踹他一脚,那一脚直点向对方的死穴,只见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没了。
“还剩下几个?”卫十一问。
卫八比出两根手指头,问:“那要不要再玩一次?”
卫十一这下子彻底同意世子妃的话,这种杀人的方式他们可是第一次使,其他的不论,省时省力是确定的。
“好。”卫十一再度躲回帐帘后面。
卫八也跟着飞身上屋梁,两人一就位,卫八便大喊一声:“有鬼!”
屋外两人闻声,互看一眼,鼓起勇气踢开门,走了进去。
走在前头的那个,脚踩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差点儿摔跤。“什么鬼啊!”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踩的是同伴的首级,吓得魂飞魄散,想叫,张着嘴却再也喊不出声音。
这时走在后头的那个失声大叫,他眼睁睁地看着伙伴的头莫名其妙被割下,转眼,又是一颗头颅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这惊悚的一幕让他连喘口气都不能,捧住自己胸口,最后一个竟是活生生被吓死。
天未明,卫府家庙起了一场大火,将里头的人烧得一干二净
福来客栈里,冲进一个商人模样的青衫男子,一进屋,就扬起大嗓门,对着朋友们说道:“出事啦,卫府出大事了啦!”
“卫府?你说的是德王府吗?”
“当然,要不京城里还有哪家卫府?”
“卫府出什么事,爷倒是快说呀!”上茶的小二哥插了一嘴。
“事儿大了、多了,德王府恐怕要乱起来啦!”
“快点说,到底怎么回事?”青衫男子的朋友催促道。
“你们知道那个德王世子吧?”
“本是少年状元,聪明能耐还长得一副好皮囊,谁知竟是性情乖张、不思上进,自从老德王死后,成日成夜流连花街柳巷、酒馆赌坊,京城里谁不知道他?”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德王世子成亲多年,府中的侍妾通房一大堆,却生不出半个儿子,到最后竟是养在外头的女人生儿子?”
“不知道,难道那儿子是外室和姘夫生的?哈!德王世子头上,可是绿油油一片。”
他说完,满客栈的顾客哄堂大笑不已。
“胡说,一个卖唱女敢玩世子爷?何况要找一个比德王世子更俊俏有钱的,也不容易了,啃过鸡腿,谁还会去咬鸡肋?”
“这倒是,所以是德王府的风水不好?”
“不是,原因出在德王妃身上啊啧啧啧,天下最毒妇人心,比蝎尾针、毒蛇牙都要毒上几分。”
“德王妃?不会吧,那是个贤名在外的,谁不晓得她把儿子女儿都教养成人中龙凤,还把后院治理得井然有序,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才可怕啊,面上观音,心底罗刹,被害了,世子爷还拿她当恩人看待,这才是坏人的最高境界!”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清楚,别这样没头没脑的,教人怎么听?”
“不就是新嫁进门的世子妃嘛,在王府被刁难了,没银子可使,只好典当嫁妆,可这一典当就出了事,王爷认为世子妃这做法让王府丢了面子,就把她送进家庙,要她念经诵佛,好好反省。
“可世子妃要出门,谁来服侍爷?自然是姨娘通房喽,世子妃心宽,让太医进府替她们号脉,想开几帖补身子的好药,希望回府能听见好消息,没想到这一把,竟把出几个女人全被下了绝育药。这可是残害子嗣的大事儿,东查西查,最后竟查到王妃头上,世子爷知道后,一个恼火儿,离家出走。
“你们想想,王妃断他子嗣为啥,不就是想要那个爵位吗?所以他干脆啥都不要,扭头就走,很有骨气地对着王府大门道:“我要的,我靠自己双手去挣,无需祖荫庇护。”
“那几个被下药的女人不甘心,闹到王爷跟前,这下子可好,王爷本以为王妃是个贤慧的,没想到竟是背着他做出这种肮脏事,还人证物证倶全,心急,竟一口气提不上来,瘫了。”
“天呐,这么厉害?”
“怎不厉害,每天睡在枕边的人呐,心狠成这副德性,谁晓得哪天,那一口毒牙会不会往自己身上招呼。”
“王爷病了,世子爷总该回府吧。”
“说到这个,唉德王世子不容易呐,卫府家庙居然遭了大火,烧个精光,世子妃还在里头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说,王妃不乐意世子生下孩子,会不会根本不是世子爷克妻,之前那些世子妃的死”
“可不是吗,谁不这么猜着?何况那些侍妾通房的事刚闹出来不久,家庙就被烧得精光,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定是有人在后头使黑手。”
“就说这后母心啊”“如果克妻是假的,那世子爷真有这么坏吗?会不会是王妃故意散播谣言,坏他名声?”
“有可能,满京城什么不多,纨裤子弟最多,怎么人人都在论道德王世子,不就是逛逛窑子嘛,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也是,王爷都没发现吗?”
“就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本来是两个人的对谈,后来变成一屋子的论谈,小二看着大伙儿讨论得越来越热烈,悄悄走进后头帐房,对着里头的卫三点点头,卫三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后,立即前往下一个饭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