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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恬心口揪了揪,将最后一颗干果吃了,拍拍双手,扬起轻快的嗓音。“我去厨房做点好吃的吧!”
沁芳微讶。“夫人要下厨?”
“嗯,好一阵子没做了,这回要好好做几道拿手菜,晚上请他过来吃饭。”郑恬微笑,想象着他吃到自己做的菜时赞叹的神情,明眸顿时流光溢彩。
可这番好心情很快便被打散了,一个小丫鬟来通报,侯夫人正领着几个贴身丫鬟,盛气凌人地朝梧桐院过来。
郑恬笑容一凝,许久,幽幽叹息。
看样子是来找她算帐的,她早料到了,躲得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迟早得面对现实的,只是没想到郑瑜如此性急,连一天也等不得。
她盈盈迎出去,行了个最完美恭顺的礼,可郑瑜看到她甜美的笑颜,却是更加怒上心头,不由分说地便甩她一耳光。
啪地清脆声响,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吓到,个个屏气凝神,噤若寒蝉地站在原地。
“既然没病,为何早上胆敢不来向我请安?你真以为侯爷宠你几日,你就可以在这侯府里横着来了吗?!还有没有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夫人误会了。”郑恬忍着颊畔的疼痛,低眉敛眸,轻柔细语。“妾身早晨起床时,身子确实有些不爽快,原也想撑着去正院请安的,可实在起晚了,又听说您已经在偏厅理事了,这才不敢去打扰。”
“少跟我废话!”郑瑜冷笑。“昨夜让你送醒酒汤,结果你不但把汤打翻了,还连累侯爷跟你一起跌进池子里,要是侯爷的身子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你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这事我要是不罚你,这后院的规矩还能立得起来吗?”
说是立规矩,其实是责罚她坏了大事吧!
郑恬很明白,郑瑜真正不满的是她昨晚翻倒了醒酒汤,以致没能乘机进去清风阁偷密函。她自嘲地寻思,顺服地蹲下|身子。“妾身知错了,但凭夫人责罚。”
她愈是表现恭顺,郑瑜愈是压不住满腔怒火。这贱丫头不但没办成她交代的事,还勾引侯爷第一次在梧桐院留宿,早上连请安都免了,这满府上下的人看着,置她这个主母的颜面于何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知错,你就给我跪在廊下反省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觉得什么时候赎够罪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撂下话后,郑瑜又附在郑恬耳畔,如蛇蝎般凉腻地低喃。“莫忘了你娘和你弟弟还捏在我们郑家手里,要是你敢在侯爷面前透露半句口风,小心他们性命不保哼!”她重重哼一声,长长的衣袖一甩,端起主母的架子,趾高气扬地离去。
“禀侯爷,刚刚府里传来消息,恬夫人被罚了!”
“小园春酒楼”的厢房内,萧隽正无奈地应付着追问不休的赵祈,听闻亲卫来报,霎时变了脸色。
他顾不得再跟好友纠缠,急急告了辞,快马加鞭地赶回府里,郑瑜正好在前厅理事,听说他回来了,蹙了蹙眉,连忙迎了出来。
她摆出一副贤妻的姿态,笑得端庄优雅,萧隽却是懒得和她打机锋,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罚了恬儿?”
郑瑜笑容一凝,心下暗骂是谁做的耳报神?
“我是罚了她。”
萧隽目光一厉。“为何?”
郑瑜心中打鼓,偏是一股倔气发作,抬了抬下巴。“她昨夜冒犯了侯爷,害得侯爷跌进花园池子里,要是侯爷身子受凉了怎么办?何况她分明没生病,却懒怠着不来向我和母亲请安,这事闹得连母亲都不高兴,我这个做主母的要是不管一管,这后院里的规矩如何能立得起来?”
瞧她说得一派义正辞严!
萧隽冷笑,俊容罩着寒霜,锐气逼人。“莫以为你抬出母亲来,本侯爷就拿你没辙了。想在这后院里立规矩,就先管管你身边这丫头吧!你问问她昨天在园子里往爷怀里扑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郑瑜大惊,顺着萧隽手指的方向,狠狠瞪向夏竹。
夏竹双腿陡然一软,脸色苍白地跪下。
萧隽急着察看郑恬的情况,无暇理会她们主仆俩如何算帐,径自转身大踏步离去,待他匆匆来到梧桐院时,只见廊下跪着一个身姿窈窕的人儿。
初雪如洁白的花朵,在空中轻盈飞舞,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闻一声人响,雪地湿凉,郑恬跪了半个多时辰,双腿早已麻木,可她硬是强撑着一动也不动,身边的丫鬟见她面色凝重,都不敢劝她,只有香草立在一旁,替她打伞。
直到萧隽进了门,整座梧桐院彷佛才恢复了一丝生气,无数道视线又惊又畏地盯着他,他却是视若无睹,眼里只看见那道美丽柔弱的身影。
他走向她,在她身前蹲下,她双目无神,小脸冻得发白,却是冲着他锭出一朵微笑。
“你来了啊。”
他胸口一拧,说不出的疼痛。“我来晚了。”
他怜惜地抚摸她冰冷的脸颊,也顾不得多问什么,横臂便将她抱起,进了屋内里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
解开罗裙,里头是一条长棉裤,推高裤管,见那嫩白的膝头上浮着两块青紫的瘀痕,萧隽瞳孔骤缩,神色阴暗慑人。
沁芳早就命人备好了热水和药油送上来,他挥手屏退了下人,亲自拿软巾浸了水,在郑恬的膝盖上热敷,然后仔细地擦干,再打开药油的瓶盖倒了些在掌心匀开,揉上那瘀青处。
郑恬吃痛,嘶得抽气,萧隽陡然怒了,忍不住低斥。
“你是傻子吗?!她要你跪你就跪?若不是我的人机灵,把这事报给我知道,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我本来想再跪一会儿就好”郑恬龇牙忍痛,额头迸出细碎的汗珠,偏还是笑咪咪地。“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见她这副故作嘻笑的模样,萧隽既心疼又恼怒,惩罚似地加重了手劲,痛得郑恬发麻。
“这般不晓得爱惜自己,等过几年后万一落下老寒腿的毛病,看你受不受得了?”他恨恨地叨念,揉了一会儿,终是不舍,力道稍稍放轻下来。“痛吗?乖,忍着点,这瘀青得揉散了才好。”
郑恬闻言一愣,怔怔地望着眼前专注替自己揉散瘀青的男人。
他衣裳微湿,墨发星星点点地沾着雪珠,鬓边都汗湿了,略显狼狈的外表令他不仅少了几分平日的气度雍容,嘴上这般絮絮叨叨地也很不像他。
是为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赶回来的吧!他竟是这般在乎自己
想着,郑恬心神恍惚了,脑海悠悠地浮现久远以前的记忆,好似听见一道稚嫩的童嗓,正轻声啜泣着撒娇——
“爹爹,恬儿好痛。”
“恬儿乖,不痛不痛,爹爹给你揉揉。”
记忆里,那总是宠着她、疼着她的男人,固然生得有些文弱,可那修长的身子在小女孩眼里看来,仍是如同山峦一般伟岸,令人安心。
曾几何时,她再也不能那般放纵自己全心全意去依赖一个人了?
胸臆纠结着一股酸楚,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不知不觉在眸中氲开。
萧隽抬头,乍见她含泪的眼眸,胸口剧震,倏地翻腾起熊熊怒火,他霍地站起身,愤然掷话。
“是我不让下人吵醒你,是我免了你去请安,她凭什么责罚你!”
“就凭她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清清冷冷的一句,震慑了萧隽,他不敢相信地瞪向郑恬,只见她冷着一张脸,嘴角似笑非笑地,似是嘲讽。
他心下一凉。“你这是在怪我吗?”
“妾身哪敢责怪侯爷?”她嗓音清柔。“只是在侯爷以为自己是对人好时,也请为我想想,那些宠爱只是令妾身更难在这府里自处而已。”
“你”她果然是在怪他了,也不想想他是抱着何等心情赶回这府里护她?她真以为他很情愿这般对她“好”吗?到如今他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和郑家有了什么交易,来到他身边当内应
一念及此,萧隽蓦地狠狠咬牙,厉声质问。“你说!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
她震了震,听出他话里的怀疑与猜忌,芳心一沉。
“说啊!莫想着把爷当傻子耍,昨夜郑瑜为何会派你送醒酒汤来清风阁?她安排了什么计谋?”
郑恬悄悄掐握双手,扬起头来,却是一脸无辜浅笑。“侯爷说什么呢?夫人就是觉得晚膳时侯爷喝多了酒,离开的时候又似乎心情不悦,才想着让我去服侍您让您高兴啊。”
“你真以为这话哄得住我?”萧隽神情阴沉。
郑恬咬了咬唇,不再吭声。
萧隽深深地望她,良久,放缓语气。“听着,我这是在给你个机会,你若有什么为难处就坦白跟我说,爷能替你解决。”
郑活一凛,水眸低敛。她不笨,听得出他这是在诱她出卖郑瑜,给她一个选择投靠他的机会。
可她能信他吗?
就算她说了实话,他能藉此休了郑瑜这个妻子吗?能为了小小的她得罪皇帝,和整个郑氏家族作对吗?她在他眼里,能有那样的价值吗?
若是不能,若是他以为将她关在这梧桐院里就可以护住她,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整天镇在内宅吗?即便他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吗?
想着,郑恬心口越发麻木。
自从父亲去世,她纤细的肩膀就习惯了压上重担,安慰软弱哭泣的娘亲,保护年幼无知的弟弟,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是自己一步一脚印走过来的,她没有人能依赖,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己。
他如此轻巧的一句话就要她赤luoluo地交出自己的心?他凭什么让她信他?她不信!
郑恬扬起眸,微笑淡然。“爷说什么呢?恬儿听不懂。”
“你!”萧隽大怒,锐利如刀的眸光像恨不得砍了她,他气得双手微微发颤。
“好,算你狠!以后有什么事别来求爷!”
他忿忿转身,拂袖而去。
沁芳和香草守在外头,见萧隽气冲冲地走人了,两人一时都是手足无措,慌忙打帘进来。
“夫人”
郑恬微微一笑,那笑里含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惨淡凄楚。“天色晚了,把院门关上吧!”
两个丫头互看一眼,心下焦急,却不知说什么好,沁芳安抚地拍了拍香草的手,自去吩咐婆子关门。
萧隽其实并未走远,在院门外驻足等着,可不一会儿,他便听见院门落锁的声音,那声音犹如暮鼓晨钟在他心头敲响,令他觉得自己十足像个笨蛋。
“该死!”他恨得气血上涌,握拳猛槌树干,一下又一下,直到指节瘀血仍浑然不觉。
初雪静静地落着,暮色深沉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