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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楼,京都最好的酒楼之一。这一日晌午刚过就被包了两层楼,最好的酒菜上了满满一八仙桌,牟奕同七、八个往日交好的同僚团团围坐一处,觥筹交错,难得热闹又痛快。
皇家侍卫是个极体面又容易出头的职司,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才能挤进来混个一席之地,所以吃喝说笑起来,大家说的多半也是京都各家的琐事,还有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有一个性情豪爽的友人酒至半酣,想起先前传言就问道:“牟二哥,听说你回万石之后娶了个医女,此事当真?”
众人本也好奇,但又不好多问,这会儿有人提起了话头儿,于是借着酒劲儿纷纷玩笑道:“对啊,牟二哥,新嫂子可是美人儿?你怎么舍得扔下嫂子出院门呢?”
牟奕被灌了半坛烈酒,脸色已是潮红,衣领的盘扣也解开了,比之以往温文尔雅的模样多了三分狂放。
听得这话,难得应道:“再过两年过了孝期,你们自然就见到了。”
众人哪里肯罢休,哄笑着一定要他多说两句,他却是死活不肯开口,脸上一副欢喜想念的神色,惹得众人连连埋怨他不厚道。
待闹了半晌,酒坛子又空了五、六坛,其中一个友人醉得厉害,顺口就道:“新嫂子是个有福气的,谁不知道二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若不是那些该死的乱传谣言,二哥家里孩儿都满地跑了。”
牟奕想起家里娇妻隆起的肚腹,忍不住笑道:“如今也不晚,明年开春你们侄儿就出世了。”
“当真?”众人惊喜又羡慕,齐齐举杯“恭喜二哥、贺喜二哥!”
不必说,这个好借口又让牟奕灌了半坛酒下肚。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侍卫抚掌大笑,有些幸灾乐祸“若是那些害怕流言,推了同二哥姻缘的女子听说此事,怕是要悔断肠子了。”
“就是,别的不说,就说那秦家嫡女吧,当初老夫人让人上门提亲,她还装病推托,后来定了刑部尚书李家的三小子。如今好了,不等过门,家里就犯事了,直接进了教坊司,也没见李家三小子赎她回去。这些日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若说后悔,她恐怕是最该后悔的了。”
牟奕皱眉,即便当日他也曾为此沮丧,如今听得这样消息却没有半点快意,缘分天定,许是他遭受诸多流言磨难,为的就是等到他如今的妻。
酒席散去,众人互相行礼,纷纷抬腿上马回家去了,牟奕同邻近的一个好友一同慢慢拍着马往家晃悠。
待到了伯爵府门前,他到底还是叹了气,伸手解开荷包扔给好友,嘱咐道:“明日我就要赶回万石去了,兄弟,帮我把秦家小姐赎出来,剩下的银钱赠她安身,也算是全了两家相识多年的情义。”
那好友听得有些愣神,末了却是钦佩至极“二哥果真重情义,放心,这事儿兄弟必定帮你办妥当。”
情义吗?不过是对过去之事的一种了结,至此之后,他的真情真义都只属于一个女子。
牟奕淡淡一笑,拱手道了谢,转而下马进了府邸。
苏圆又把吴婆婆从三里村接了出来,安顿在回春堂后边的院子里,帮忙坐镇医馆。
她每隔一日就坐了马车去医馆看诊,医馆特意设了一个房间给她使用,而且病患尽是孩童或者妇人,男子根本不准许进入。
绿衣留下看管院子,红霞性子爽快就带了张嫂子等六个伺候在主子身侧,帮忙打下手,也是多学多看的好机会。
偶尔遇到免费看诊的日子,张嫂子等人也会亲自上阵看诊,吴婆婆坐在一旁把关,若有不妥随时纠正。
有句话说的好,实践出真知,如此不过一个多月,众人都是历练得沉稳许多。
不知是天气越见寒冷,还是活动多了消耗体力太大,苏圆的饭量益发大了,肚皮也像吹起的气球一般大了起来,不过五个月的光景,居然比普通妇人生产之时都要大了。
牟老夫人很是担心,这一日义务看诊的日子就不允许儿媳出门。
苏圆因为上次诊治过的几个病童都要来复诊,很是心急,但又不好忤逆关心她的婆母,无奈只好让人赶紧把吴婆婆接来,期望她老人家诊过脉,给老夫人吃上一颗定心丸,她就能出门了。
可惜,匆匆赶来的吴婆婆诊过脉,神色却是有些古怪,好似惊喜又掺了几分犹疑。
苏圆心急,又笃定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嗔怪道:“婆婆,您倒是说啊,我的身体可是康健,没有任何问题吧?”
牟老夫人瞪了儿媳一眼,也是问道:“老姊姊,你可得说真话,苏丫头到底如何,她这肚子,我瞧着实在有些大啊!”吴婆婆点头,转而又是摇头,看得众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时候,她才说道:“苏丫头肚子里好像是两个孩儿。”
“什么?!”这惊喜实在太大,牟老夫人激动的猛然站了起来,连手里整日不曾放下的佛珠砸在地上都顾不得了“你说我要添两个孙儿了?”
吴婆婆重重点头,眼里也是溢满了喜意“没错,确实是两个孩儿的脉象。”
流云机灵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当即跪倒磕头,狂喜的牟老夫人自然又狠狠赏了一笔,乐得众人都是喜笑颜开。
苏圆有些发懵,她本来还担心肚里孩儿太大,生产时候要遭罪,这几日犹豫着要减些饭量,无奈肚腹不肯听话,总是咕咕叫着催促她吃个不停。
这会儿好了,听得肚子里面装了两个孩儿,她算彻底放了心,于是也是欢喜起来,肚子疼一次能得两个宝贝,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家里可是出了什么喜事?”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说话,惊得众人都扭头去看,下一瞬却是立刻炸开了。
“哎呀,二爷回来了!”
苏圆眼见想念了两月多的夫君回来了,喜得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扑过去,吓得牟奕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难得恼怒呵斥道:“小心,摔了怎么办?”
苏圆有些懊恼的托了硕大的肚腹,委委屈屈应道:“什么时候才生啊,连走路都同鸭子一样摇摇摆摆,丑死了。”
同样吓得起身拦阻的吴婆婆和牟老夫人闻言,都是好气又好笑,一迭声嚷着要张嫂子几个帮忙扶了苏圆坐好,这才嗔怪道:“哪个妇人不是这般?别人盼个孩儿都眼红了,你一次怀了两个居然还敢不惜福。”
苏圆脸红,抱着肚子傻笑。
一身风尘仆仆的牟奕精准的抓到话里的关键词,惊喜至极问道:“难道是双胎?”
牟老夫人重重点头“正是呢,这可是人丁兴旺的喜兆啊,一会儿你陪我给祖宗上香禀告喜讯。”
牟奕赶紧应了,再望身旁的娇妻,眼里满是欢喜和怜惜。不必说,苏圆的脸也更红了。
孩子不曾落地,牟家上下有志一同的保守了秘密,谁也不曾把消息往外传,倒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耐烦家里人多吵闹,跑来牟家躲清净的时候听说了,真心欢喜了一把,后来又得吴婆婆亲自诊脉,告诉两人都是单胎。
两人失望至极,但转而想想家中那些求神拜佛就为了生个一男半女的姊妹和妯娌,她们又赶紧收起了贪心。
当秋风一日冷似一日,田里的庄稼也被勤劳的农人收了回去,只剩孤零零的枯草和枝头的黄叶在瑟瑟发抖,表明冬日已经要来临了。
城里人家备起了柴禾和木炭,农家人也砍了枯枝、剁好了秸秆,准备冬日取暖了,各家主妇也忙着采买新粮和棉花布料,预备着给奴仆们做换季的冬装。
苏圆因为怀了双胎的关系,被全家一致决定禁止再去医馆坐诊,甚至没人陪同都不能去花园散步,就生怕她有个闪失。
许是先前那任妻子难产死亡给牟奕留下了太多的阴影,他推掉了大半应酬,但凡有空闲就留在后宅里,小夫妻俩一个读书、一个核算账册,或者一个喝茶一个吃点心,闲话一下琐事,别提多惬意温馨了。
这一日早起很是寒冷,花园里的小池塘结了一层薄冰,牟奕前日接了请帖要去一个世交之家赴宴,走前叮嘱苏圆一定不能出门。
苏圆嘴上答应的很好,但在屋子里憋闷到晌午,到底还是觉得无趣,于是就带了绿衣去牟老夫人院子里用饭,留下红霞带着张嫂子几个赶制冬衣。不说她当日嫁来就没带冬装,即便有也穿不得,如今肚皮太大了,身材走形得厉害,原本就圆润,如今远远望去,几乎就是一颗长脚的肉球了。
苏圆很是嫌弃自己的身材,犯愁生产之后如何减肥,倒是牟奕很喜爱娇妻的温暖绵软,不顾牟老夫人多次嘱咐,每晚都要把她抱在怀里才肯睡去。
苏圆一边走一想着,甜蜜的有些脸红,刚刚进得主院,发现带给婆母的新点心没有带来,于是撵了红霞回去取。
红霞不放心,得了主子绝对不多走,就在原地等待的承诺后才匆匆往回跑。
苏圆等了半晌实在有些无趣,就站在回廊下逗弄那只在笼子里蹦跳的黄嘴鹊。
鸟儿没了自由,却不用再费心费力寻找吃食,实在不知这到底是福气还是楣气?
苏圆心宽又单纯,难得多愁善感一次,正是想得出神,腰后忽然不知被什么猛然撞了一下,整个人顺势往廊下跌去!
游廊下原本是片花木,如今只剩枯枝和冻土,若是跌实了,肚里的孩儿绝对不保,苏圆惊恐的下意识抱紧了肚子,竭尽全力把腰扭向了一侧
红霞拎了食盒赶回,刚刚进院门就见到这惊得她心跳骤停的一幕,扔了食盒就疯狂扑了过去。
“扑通!”苏圆侧身摔到枯黄的花枝上,一股酸溜溜的痛意瞬间从肚子传到全身。
“红霞去喊婆婆救命!”
红霞吓得懵了,眼见主子脸色苍白,额头瞬间蒙了一层汗,哪里还受得了,当即惊恐的高声尖叫“快来人啊,救命啊!”初冬时候,习惯了春夏秋温暖天气的人们乍然之间都有些不适应,原本主院门口同正房都有小丫鬟当值,许是见主子无事就跑去茶房偷懒,突然听得这声尖利惊叫,各个房间里的人都是惊了一跳,纷纷跑出屋子一看,更是三魂七魄吓丢了大半。
“哎呀,二奶奶!”
“二奶奶怎么摔倒了?快来人啊!”整个主院闹成一团,牟老夫人本来倚在温暖的大炕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得惊叫,还没等询问就见儿媳被丫鬟们搀着送了进来,当场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几乎是爬着奔去了儿媳身边。
她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快去医馆寻吴婆婆,快!”
这事不必她吩咐,几乎在众人跑出来接应的时候,红霞就疯跑去了外院,很快,牟青就骑马窜出了府门。
不过一刻钟,吴婆婆就被送了回来,一见苏圆腿间的血迹就软了腿,还是强自挺着诊了脉,脸色才好了几分,当即开了药方。
牟家自从苏圆有孕就备了所有药材,今日派上了用场,很快药材就扔进药罐子熬煮起来。
待牟奕铁青着脸从外面赶回来,苏圆已是喝了药汤,昏昏欲睡了。
不过两个时辰,先前还言笑晏晏闹着要吃糖炒栗子的娇妻就变成了这般苍白濒死的模样,牟奕只觉得脑里有什么轰然炸开了。
“苏苏,别怕,我回来了!”
苏圆昏昏沉沉中,只觉得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宽厚又熟悉的怀抱,心下的惊恐立刻好似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二爷,我没事就是有些疼。”
“好,我知道。你好好睡,别的交给我。”牟奕血红的眼睛一一扫过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吓得众人都觉得被钢刀刮过了一遍,惊恐透骨。
苏圆心软,隐隐又对推她摔倒之人有些猜测,犹豫着劝慰道:“二爷,遂事同下人们无关,是我没有多加注意脚下”
“不是,”红霞跪在门口,一想起方才主子摔下游廊的场景就忍不住怕得浑身哆嗦,这会儿听主子说自己跌下去,怎么也忍耐不住,开口就道:“主子是被推下去的,奴婢看见了!”
“红霞闭嘴,回院子去!”苏圆白着脸狠狠瞪了红霞。
无奈牟奕却挡了她的目光,冷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推了你们二奶奶?”
红霞瑟缩了一下,转而望向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小小身影。
“坤哥儿?”
众人若是再看不出红霞的暗示,那就实在是愚蠢了,但若是让他们相信一向黏在苏圆身前身后的孩子下了毒手,又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是耐不住众人对他百般惊疑探看,坤哥儿突然大哭起来,惹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赶紧抱了他哄劝“坤哥儿乖,祖母相信不是你做的。来,你跟叔叔婶婶说,叔叔婶婶那么疼你,你一定不会害婶婶的,是不是?”
坤哥儿听了脸色却是益发苍白,一双大眼望向床上虚弱的苏圆,眼泪劈里啪啦掉得厉害。“呜呜,是我推的”
“什么?!”
牟老夫人惊得双手抖个不停,恼得青了脸“坤哥儿,你婶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推她?她肚子里怀着未出世的小弟弟,摔重了就没命了!”
“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小弟弟!”坤哥儿听了却更委屈,直接躲去椅子后边,高声哭喊道:“你们都疼小弟弟,谁也不疼我了。我不要小弟弟,我不要!”
牟老夫人气得哆嗦个不停,牟奕也是沉着脸,屋里众人偷偷互相对视,都自觉退了出去。
苏圆想想自从怀了身孕,忙里忙外确实少有陪伴坤哥儿,冷落委屈这孩子了,于是心里对他的埋怨倒是轻了几分。
“来,坤哥儿到婶婶这里来,婶婶不怪你,你陪婶婶好好说几句话。”
坤哥儿毕竟年纪小,眼见平日待他亲近又温柔的婶婶召唤,脚下不自觉就凑了过去。
苏圆忍着身上不适,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怀里,当先道歉“坤哥儿,婶婶同你赔礼,这些时日婶婶忙别的事情,很少陪你玩,给你做好吃的,坤哥儿生婶婶的气也是应该的,婶婶以后改,你原谅婶婶好不好?”
坤哥儿本以为婶婶会呵斥自己几句,毕竟方才婶婶摔倒都流血了,但没想到婶婶却先同他赔礼,他小小的心思里隐藏的倔强就融化了,愧疚泛滥成河。
“呜呜,婶婶,我害怕我不知道推你会流血”坤哥儿的小手抓了婶婶的衣袖嚎啕大哭“是三婶说的,说婶婶只要没了小弟弟,就会只疼我一个,只跟我一个玩”
小孩子说话无心,但屋里听到这话的几人恨得立时瞪了眼睛,怪不得坤哥儿会如此,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啪!”牟奕直接捏碎手里的茶碗,他赶去京都之前,为了老娘和娇妻清净度日特意敲打过庶弟,没想到他们夫妻不但不悔改,居然还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原来他顾忌着兄弟之情,在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眼里就是软弱好欺,若非是坤哥儿选在湖边下手,或者游廊下没有那片枯木,是不是他今日又是失妻亡子,一尸三命?!
“好,真是好极了!”
冷冰冰的字眼好似从三九隆冬的河水里捞出一样,听得人从心底沁出寒意。
坤哥儿吓得不敢看叔叔的脸色,死死抱紧了婶婶的胳膊寻求庇护。
苏圆也没想到旁氏心思如此恶毒,差点要了她和孩儿的性命,若是旁氏这会儿在眼前,她会第一个跳下地去撕碎了她。
好在如今她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她孩儿的爹爹回到身边了,有他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白白受了这场委屈。
“你好好养着,这事我处置。”
果然,牟奕上前极力放柔了声音,生怕压抑的怒气吓到病弱的妻子。
“好,二爷处置完,早些来接我回院子。”
“好。”
夫妻俩对视一眼,眸色里隐隐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甜蜜的日子会让人留恋,但风雨来临时的同舟共济却更让人踏实。
牟家老宅后边的大祠堂,继当日苏圆传出怀胎喜讯后,再一次在非年节祭祀时大开了门户。
迎着大门的供桌上摆满了棕红色的牌位,皆是牟家历代列祖列宗,有杀伐果决的将军、有官拜二品的尚书,也有六部小吏和军中校尉。不论生前何等荣耀或者平凡,只要为家族贡献了心力和年华的人在这里皆有一块牌位,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也庇佑牟家兴旺不沾灾祸。
牟家的几家远亲老少十几人,连同几家世交的老爷子都被请来了,安坐在供桌前的两排椅子上,手边的茶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衬得祠堂里益发阴森。
牟家旁支里年纪最长的牟七太爷等了片刻,实在忍耐不住,好奇的问道:“不知今日是何事,老二亲自上门请了我这把老骨头,询问时又不肯明说。”
“是啊,”旁边楚家老太爷为人豪爽又耿直,闻言就瓮声瓮气应道:“这小子除了一身功夫能看得过去,做事就是不爽利,神神秘秘。”
众人都不好接话,干笑着低头继续喝茶。
好在没过片刻牟老夫人就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牟奕跟在身后,在他之后则是牟青几个押着五花大绑的牟安和旁氏,两人都被破布堵了嘴,头发散了,衣衫也凌乱不堪,很是狼狈。
众人看得都是心惊,隐隐猜到事情怕是不简单,不自觉都坐直了身子。
牟老夫人同众人见了礼,脸色有些沉郁的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偶尔望向牟安夫妻的目光很是复杂,有回忆,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憎恨。
牟奕也是当先同长辈和世交老爷子们见礼,末了直接命人扯开牟安夫妻嘴上的破布。
突然得了新鲜空气的牟安,大声呛咳了几下,挣扎着狠狠抬头望向牟奕,尖利叫嚷起来“牟老二,你即便继承了爵位,也不能不把我当人看。我是你弟弟,我是牟家的血脉,你凭什么把我当猪狗一样绑起来!”
旁氏也是疯子一般在地上滚上滚去,撒泼大骂“祖宗们开开眼啊,你们挑的好人选,得了爵位就不把兄弟当人看了!祖宗们,要给我们做主啊!”众人都是听得皱眉头,牟七太爷揪着花白的胡须就询问牟奕“老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三夫妻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牟奕眼里冷意闪烁,半点没有顾忌家丑的意思,开口就道:“诸位长辈,今日请各位来,又大开祠堂在列祖列宗之前吵闹实在是出于无奈。家中出了一件丑事,只能请各位做个见证,以免将来有人空口无凭诬蔑我牟家百年清名。”
牟七太爷听得点头,家族根深叶大,若想继续生存下去,清白的名声绝对少不了。
“老二,有话尽管说,只要占了一个理字,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撑腰。”
“谢太爷。”牟奕再次行礼,末了指了一脸不忿的牟安夫妻冷笑道:“当日父亲过世时曾嘱咐我要善待庶弟,这些年即便他贪了公中铺子的进项,在外惹了无数祸患,我都不曾多说一字,为的不过是血脉亲情,兄弟齐心。无奈他实在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他们夫妻看不得我妻苏氏孕育牟家嫡系血脉,背后撺掇年幼的坤哥儿,就在方才推得苏氏摔倒,差点一尸三命!”
“什么?!”众人惊得齐齐长大了嘴巴,牟家嫡系子嗣单薄,好几年只有坤哥儿一个,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实在令人堪忧。原本苏圆进门又很快怀了身孕,众人私下都跟着欢喜,毕竟嫡系越兴旺,他们这些旁支才有依靠的支柱。
这会儿乍然听说牟安夫妻如此恶毒,都是气得瞪了眼睛,牟七太爷用力敲着手里的拐杖,大骂道:“这两个畜生,怎么会生出这么恶毒的心思?打,请家法打死他们!”
旁人也是纷纷附和“多生子嗣是家族兴旺的兆头,如此好事,其余人家日日求神拜佛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狠心下毒手,实在可恶!”
脾气火爆的楚老太爷更是直接挥了手“哼,老二还是心软了,放在我们楚家,我早一刀劈了这样的蠢货!”
牟安被众人一句句砸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高声喊冤“你含血喷人,冤枉啊!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恶事,这府里即便不是我做主,爵位也没落到我头上,但我也姓牟,怎么可能害死自己侄儿,怎么可能看不得牟家兴旺?”
牟奕蹲身在牟安身旁,又伸手指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冷笑道:“你可敢对着列祖列祖的面发誓,你们夫妻从未觊觎过爵位,从未贪过公中钱财,你们夫妻从未盼着坤哥儿病死,盼着我绝后无子!若有瞒骗,就让家里三个儿子惨死街头,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牟家列祖列宗的阴魂当真聚在屋中不曾散去,牟奕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一股阴风无端在屋里刮起,但凡被吹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牟安惊得心颤,有心否认又怕自家孩儿遭了报应,可不否认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恶毒心思?
他这般犹豫着,旁氏却是又撒了泼“公爹啊,您们快睁眼看看吧,您刚过世没几日,我和老三就要被逼死了。二哥当日答应您好好的待咱们,回头就把兄弟当仇人拾掇了,公爹要给我们做主啊!”牟安也紧接着嚎开了“爹啊,您活着的时候最疼儿子,您过世了就把孩儿留下受苦,人家不把我当人看啊,累死累活为了府里办差,最后还被戴了个贪污的帽子,孩儿冤枉啊,孩儿不想活了!”
众人都不是傻子,尤其几位老爷子人老成精,明白他们夫妻这模样明显就是心虚啊。
牟七太爷皱了眉头,重重摆摆手,示意牟奕“老二,这事我们都明白原委了,你尽管处置就是,若是旁人有说闲话,你就让他来找我,我替你正名。”
“谢七太爷,”牟奕恭敬道谢,末了转向眼珠儿乱转的牟安夫妻,说道:“若是按照家法,谋害嫡系血脉,撵你们净身出府,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但兄弟一场,你不仁,我却不能无义,牟家公中产业和财物分你两成,限你两日内滚出牟府,从此分家另居,福祸自理。”
不等牟安说话,楚老太爷又嚷开了“牟小子就是心软好欺,这等庶子,扔上一百两银子撵出府另过的比比皆是,你居然还分他两成家业,实在是太过宽仁了。有银子给这狼心狗肺之徒,还不如多留着给自己儿女娶亲置办嫁妆了!”
牟七太爷也是有些不赞同,嫡系的产业虽然同他们旁支没有干系,但祭田却是一处,若是分给牟安两成,是不是祭田也要被分出去几十亩?
牟奕瞧着众人脸色,猜出其中缘由就道:“当日父亲有嘱托,即便为了他老人家安心长眠,这产业也要分出去。另外祭田等是供奉祖先的香火之用,不在分产之列。”
听得这话,牟七太爷等人自然一力支持,楚老爷子几个世交长辈也是夸赞牟奕重情重义,一般人家长辈去世就会把庶出子弟分出府去,念情分的给座破院子、几百两银子就算不错了,碰到那心黑又不在乎名声的,把庶子空手撵出去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牟安犯下如此恶事,依旧分得两成家产,不管到哪里牟家都占了理字。
所以不等牟安夫妻再抗议,他们又被堵了嘴巴拖回自家院子。
“砰!”院门一关,牟青带人直接守了院门,直等后日一早,主子把家产单子扔过来,这一家子坏了心肝的蛀虫就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