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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苏将军的宅邸传了出来,轻快的曲调诉说着弹奏者的心情。
守在苏红樱房外的梓儿轻咬下唇,咬住不敢出口的忧心忡忡,三小姐这次做得太过了。
杏儿提着食盒走来,看见梓儿,马上笑眯了双眼,迎上前道:“梓儿姊姊,这是福满楼的点心,二少爷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的。”
“二少爷一买回来,你就晓得先给三小姐送来,可真够乖觉的。”梓儿拉起笑脸,掐一把杏儿圆圆的小脸。
这丫头才进府不久,光靠一双好眼色就讨好不少人,只是这份聪明伶俐千万别在三小姐面前显露,她自己已深陷泥淖,逃无可逃,但愿这丫头的运气比自己好。
杏儿凑近梓儿,在她耳边神秘兮兮的道:“我听说将来三小姐是要当皇后娘娘的,不趁现在巴结,等什么时候?”
“难不成你想跟着三小姐嫁进宫里?”梓儿横睨了她一眼。
“我可没这福气,我只想啊,梓儿姊姊,如果你随三小姐进宫,往后回府,可不可以同我说说皇宫长什么样儿,窗户桌子是不是真的全用黄金做的。”
梓儿失笑,戳了她额头一记,眼见游管事走近,她从怀里掏一串铜钱递给杏儿,说:“你到二少爷跟前回话吧,就说三小姐很喜欢。”
“是。”杏儿喜孜孜地把铜钱收进怀里,一蹦一跳地往前院去了。
游管事走到苏红樱屋前,梓儿向左右看了一眼,把人给领进屋里。
待两人进屋后,杏儿脸色一凛,脚跟一旋,快步跑到苏红樱屋后,纵身一跃,跳上屋顶。
“禀三小姐,药已经送进唐漾屋里,今儿个晚上那丫头就会动手。”游管事低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三小姐有种说不出的畏惧。
“不会再失误吧?”苏红樱冷冷的问道。
“绝对不会,那丫头的弟弟还在我手上。”
苏红樱这才微微一笑。很好,新娘子死了,她倒想看看明天的喜事要怎么办得起来,接着她又想到一件事,再问道:“凌馥双那边呢?”
“一把火烧光了,县官领了衙役堪察,找到六具尸体,一男五女。”
那就对了,连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她满意的微扬起细眉。“没有人看到吧。”
“回三小姐,那个晚上药下得足,别说村子百姓,就是他们养的鸡鸭猪狗,也睡得不省人事。”
“做得好。梓儿。”
“是。”梓儿应了一声,马上从柜子里取出千两银票递给游管事。
游管事千恩万谢地把银票收下,可梓儿忍不住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小姐做事从不留下让人可以拿捏的把柄,很快的,他也会和赵三一样下场吧。
游管事离开后,梓儿关上房门,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幽幽叹息——
“梓儿心软了?这可不行,日后,那个至高至尊的位置还得沾不少血,你得帮我。”
闻言,梓儿一阵心惊,急急跪在她跟前。“梓儿不敢,小姐饶命。”她不断磕头,每一下都磕得又沉又重。
苏红樱嗤笑出声,柔声道:“甭磕了,万一传出我虐待下人的流言,会坏了我的名声呢。”
梓儿的动作一顿,心中一阵茫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响应。
苏红樱又轻笑两声。“傻丫头,怎地这么实诚,不过我就爱你这性子!”说着,她掐破一颗红樱桃,鲜红的果液流得满手。
怎么会死了?怎么可能?那么聪明的女子,怎么会被一场大火给灭了?
傅子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自霍平从庄子带回恶耗的那天开始,他就无法入睡,心像被人用利刃给剖了,再也无法完整,疼痛漫过全身,哀伤腐蚀了他的灵魂。
他不停自问,是他的错吗?
是的,是他的错,他应该带着凌馥双一起回京城,又或者他应该让她拿着卖身契远离,那么她会保住命,会得到她一心一意想要的自由。
是他的错,他不该口口声声会保护她却没做到。
是他的错,他不该差霍平去送信,应该让他立刻回到庄子上。
是他的错,他不该让五哥把凌馥双的事告诉父皇,不该急着让她在父皇跟前露脸,不应该为明年的选秀过早布局
她死了,他永远失去她了他好不容易有了想要疼惜的人,为什么会换来这样的结局?
虎目蕴泪,喉结微颤,绵密的酸楚从空气里集聚,丝丝缕缕,如梅子细雨浸染,悔恨愧疚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彻骨寒冷一寸寸自身上滑过,他的心、他的胃,却翻腾得像滚水里跳动的丸子。
他控住颤动双手,紧咬牙关,冷厉的目光里透出恨意,蓦地,拳头狠狠捶上桌面。
到底是谁杀了凌馥双?!是柳氏不甘心凌馥双入了皇帝的眼?还是苏红樱如果让他查出凶手,他发誓,定要亲手将对方碎尸万段!
“爷,杏儿来信。”霍平快步进屋,将信往前一递。
他的双眸下方也有两道浓浓的墨黑,他的脸色铁青、目露恨意,他和主子一样痛恨放火的恶人,不仅为他的干妹妹,也为娴静温雅的笔儿。
傅子杉打开信,迅速读过,瞬间,剧烈的恨意让他五官狂怒扭曲,额头青筋毕露,目光中透出肃杀之意。
看到主子的反应,霍平知道答案了。“爷,是苏红樱吗?”
傅子杉点点头,把信交给霍平。
霍平紧皱着浓眉,接下后速速阅过,接着用烛火将信烧成灰,表情变得益发阴沉。
“霍平,去告诉五爷,我等不了三年。”
“是,属下也等不了,送过信,属下先去灭了游管事。”
“你以为苏红樱会让他活着吗?放心,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会亲自动手,你甭去,别脏了手,更别露出形迹,我要苏红樱到死,都不知道原因。”傅子杉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间挤出来似的。
“是。”霍平转身离去,似一阵风刮过,转眼消失无踪。
屋里一片宁静,守在外头的阿乔却胆颤心惊。
这些天,主子很吓人,不吃不喝是小事,后院的竹子全遭了殃,折的折、断的断,主子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竹子上,看来主子对凌馥双这个丫头,可不仅仅是上心,而是爱极了。
他看一眼满院子的人,大伙儿都在等,每个人都对他使眼色,他也心急啊,不早了,主子再不出门,会耽误迎娶的吉辰,可这时候要他进去劝,不是推他去送死吗?
唐漾姑娘的娘是淑妃的妹子,姊妹俩感情好得不得了,唐姑娘的娘时不时会带着唐姑娘进宫向淑妃请安。
不过三、四岁大的唐姑娘,那副可爱的小模样就迷倒一票皇子,一张伶俐的小嘴更是哄得淑妃晕头转向,一句戏言,就说要把唐姑娘迎进门当媳妇,还叫几个爷排排站,让唐姑娘自己选丈夫。
唐姑娘从小和几个爷一起长大,称兄道弟的,感情甚笃,之前他还以为皇上会将唐姑娘赐给五爷呢,怎么说都是表兄妹,相较起别人也亲一点,可是皇上御笔一挥,唐姑娘还是嫁给他们家主子。
老实说,他挺替爷叫屈的,因为那位唐大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别人家的官位是一路往上爬,哪像他,自从唐夫人过世,他娶进一个恶媳妇后,官就越做越小了,一路往下滑,所以人人都说,贤内助重要啊。
偏偏唐老爷连个儿子也蹦不出来,否则唐家多少还有指点望,可现在能指望什么?日后爷哪有岳家可以倚仗,重返朝堂,声音能大得了吗?
他可怜的爷啊,如果馥双丫头还在,至少可以陪陪爷、逗爷笑笑,现在
“时辰真的不早了,乔管事你看”喜娘着实等不下去了。
阿乔认命,也只能把脖子磨硬一点,等着爷来砍。
他颤巍巍的推门进去,屋子没乱,桌子没变成两段儿,爷坐在桌后,脸色平静得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看起来还好,可是他却觉得被好几根冷箭给射到,整个人像被厚雪给埋了,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道:“爷,吉时快到了”
闻言,傅子杉扬眉,目光射去,阿乔用力一哆嗦,尿都差点给抖了出来。
凌馥双自怨、自恨、自责,如果不是她妄想改变命运,不是想要与前世不同,不是她非分地相信人定胜天,不是她过度膨胀的自信,大家就不会死了吧?至少,不是现在死。
是啊,为什么不回程家呢?如果她都能够说动三叔父脱离程家,当然能够说动祖父护着母亲啊,只要她不让纸儿、笔儿陪嫁,那么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对吧?她又折腾这一出,把自己弄成奴婢,拚死拚活想铺就康庄大道,谁知道铺出来的却是一条血路。
那天,她又躲回温泉去了。
她害怕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蜷缩着身子,试图睡着、试图遗忘,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恶梦,等她醒来后,她的家人都还好好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她用力闭眼,用力唱歌——“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表小表,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凌馥双唱过一遍又一遍,终于把自己催眠,只是这一睡,好难醒,她的意识在黑暗中彷徨,她试图看清楚四周,但无论怎么张大眼,始终看到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试着移动僵硬的手指,试着睁开沉甸甸的眼皮,但就是办不到,她的唇舌很苦、喉咙灼热,她的神经除了热和烫,感受不到其它,她的身子像飘絮似的飞啊飞,她的脑子混沌,世界变得模模糊糊,灵魂像是飞上九重天,又重重坠落人间,她在心悸与疼痛之间来回。
睡了多久?不知道,她只晓得醒来的时候,月亮高挂,万里无云。
凌馥双跌跌撞撞奔着下山,她必须证明那场大火只是场恶梦,她得赶快回家,娘他们肯定担心极了。
她一路跑,一路安慰自己,她不敢哀伤,拚命扯开微笑,她想象有美好的画面,甚至想着张婶给她炖的鸡汤正在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就算那场大火真的发生过,但她连穿越这种事都遇到了,说不定又遇到时间倒流,回到五天前或是一个月前,娘和所有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之后她会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带着他们避过这场灾祸。
是的,就是这样!
凌馥双越跑越快,终于,她跑出了山林,看见未收成的山药和那堆跟佃农要来的稻草了,她还看见她猛地停下脚步,彷佛瞬间被抽光全身力气似的,她瘫跪在泥地上,愣愣的望着前方。
不是恶梦啊没有重生、没有时间倒流、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她失去亲人了,失去在这个时空里的一切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痛苦的仰起头,望向星子灿亮的夜空,她好想问问老天爷是不是在开她玩笑,如果穿越的目的是失去,为什么要她来这一遭?
凌馥双在泥地上呆坐许久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到已经成了许多倾颓焦黑木块的家,她甚至连门在哪儿都分不清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她还能依恃什么?
凌馥双用两手用力敲着自己的头,她努力想好久好久,突地,一张笑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跟她说——
你乖乖的,以后爷会待你很好。
我会让你做喜欢的事,成就你的梦想。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还有爷啊!
终于升起一点希望了,现在的她已经无暇顾虑三妻四妾的问题,她只能想着爷,想着他的怀抱和他给予的安全,就算这样会变成坏女人,她也不管了,她要找到他,求她帮她揪出凶手!
她很饿很渴,也累得撑不起精神,但想到了傅子杉,她硬是榨出最后两分力气,她步履蹒跚的往前行,她要找到她的爷!
就这样,凌馥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浑然未觉自己有多狼狈,支撑着她的,始终只有傅子杉的那张笑脸。
天渐渐亮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终于进城了,她抬起茫然的目光四处张望,她确定好霍爷爷家的方向,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
突地,她被人推开,踉跄间差点儿摔倒,一个好心的大叔扶住她,她点头道谢。
她又听到有人高喊——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大家快看啊,新郎长得多俊俏!”
“今儿个谁家要嫁女儿啊?”
“唐大人家啊!”“是哪个闺女?”
“听说是前夫人的女儿,叫唐漾。”
唐漾这个名字,像是一根针,用力刺进凌馥双的神经,剧烈的心痛抓回她涣散的神智。
原来爷今儿个要迎亲啊,她都不晓得呢
热闹的迎亲队伍往前行,爆竹声、喜乐声不绝于耳。
凌馥双把头抬得高高的,努力想看清傅子杉的模样,终于,她看见了,他英姿焕发、卓尔不凡,天底下有几个人可以和她的爷相比。
她的爷啊,今儿个迎娶美娇娘,没想到她历劫归来,竟没错过爷的喜事,可是她的心好痛,她不想哭,想大笑,眼前却一片模糊,眼泪不受控制的一滴滴往下掉。
凌馥双,不许哭!她摇摇头,想要止住泪水,却又摇落一串清泪,然后再一串、再一串
她怔怔地看着他从眼前走过,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幸福愉悦,她又错了,一错再错。
爷给了她三分颜色,她便迫不及待开起染房,却忘记唐漾才是他珍视的终生伴侣,她怎能认定他的怀抱很温暖,他就该出借胸膛?没这个道理的,他没有义务承担她,穿越是她的事,与他无关,况且说穿了,他们只不过是这段时间的朋友。
一句句的界定,一寸寸的距离,她慢慢退出有他的世界
凌馥双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她转头,迎上一张笑脸——
“双儿!”
她再也抑不住心绪翻腾,盯着他的脸,吐出一口鲜红,像落在雪地里的点点红梅。
兜兜转转,凌馥双还是回到了程家,成为程馥双。
这一年,她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命运,是无法逆转的,于是她把凌馥双收拾干净,让自己成为完完全全的程馥双。
让母亲教养出来,那个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上乘的程馥双,在程家大放光彩,就像前辈子那样。
程家聘请从宫里退下来的姑姑,指导程家七个女儿礼仪。
她像前辈子那样,安静学习,差别在于,那些东西是她早已经学会的,不需要耗费心力,并且这一世的自己没有受柳氏哄骗,相信自己若为程家谋得一桩好联姻,母亲就会被接回程府。
前世的柳氏,在原主进府的第二个月,就派人活活逼死母亲,原主被蒙在鼓里,为母亲不断努力,直到出嫁那天还见不到母亲,方才知道真相。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改写结局,谁知命运的巨轮有特定的轨迹,只能遵守,不能改变,她太高看自己了,既然命运无法改变,她拚死拚活都会得到相同的下场,又何必浪费心思?
所以她事事无所谓,一日过着一日,等待入宫选秀,等着在第三轮中落选,被送回府里,自行婚配,最后与夏家联姻。
为什么落选?依照原主的记忆,那是程伯儒的意思。
程家被选入第二轮的姑娘,连同程馥双只有三人,前世的她虽然努力,虽然才艺样样出挑,但性子绵软,不是能够驾御后宫之人,因此程伯儒选中长房的程馥玫、程馥芯,让她们分别成为二皇子侧妃和四皇子正妃。
二皇子是程家想拱上位的,四皇子虽然昏庸愚昧,却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党。
既然名单已经内定好了,程家姑娘就不能许给别的皇子了,因为不管是正妃侧妃,万一许给二皇子的死对头,程家就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大猪头,因此她受父命落选,在比试才艺时放水。
既然事事注定,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接下来的几年,等待选秀、嫁进夏家、看着程氏一族覆灭、喝下最后一杯毒茶,把原主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然后落幕。
她没想过报仇,因为她很清楚程家最后的下场,她也没想过结怨,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偏偏柳氏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被接进程家没几天,柳氏就攻击她的奴婢身分,说她抛头露面在外做生意,把程家的面子全给丢光了,这样的女子还送进宫里选秀,万一被有心人查出来,程家要怎么在京城立足?
她说得振振有辞,只是真好笑,她之所以变成奴婢,还不就是她本人的杰作?更有意思的是,她就算把人给卖了,也没少探听自己的生活啊,怎么,就这么害怕她们母女回来程家吗?
柳氏不断攻击她的品性家教,攻击娘亲对她的教养。
她只想当程馥双,可骨子里还是凌双双,不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烂好人,于是她跪在祖父、祖母面前,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一对等待丈夫接回府中的可怜母女,母亲怕女儿回府后教人看轻,认真教导女儿读书认字、各项才艺。没想到父亲没来,却等来一个恶霸,拿着卖身契把她们给捆走,她们这才晓得自己被父亲的元配夫人发卖了。幸而她们运气好,被卖到好主子手里,允许他们管好庄子之余可以挣钱自赎
她本来就是个说故事好手,何况口才是生为二十一世纪人类必备的基本生存条件,两位长辈听完,果真不舍动容。
别忘记,还有三叔父那一荏呢,在柳氏大肆毁谤之前,她的聪明智慧已经在程家老太爷心底留下印象。
最后程伯儒发火,警告柳氏“选秀名单已经报上去,馥双被卖这件事,日后再与你算帐,你最好闭紧自己的嘴巴,要是她在庄子生活的事情传出去,你就等着领休书!”
这种话叫做雷声大、雨点小,警告意味居多,程伯儒还是需要柳家这门亲戚的,程馥双清楚,柳氏焉能不知,她只是气不过老太爷对馥双的另眼相待罢了。
于是柳氏便开始做起小动作,一次,程馥双的衣服被放了东西,一上身就隐隐约约感觉痒,幸好她知道何谓接触性过敏,也够敏感,一发觉不对劲,立刻隔绝过敏源,因此没造成太大的伤害。
接下来,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令人烦不胜烦。
比方送到她屋里的菜是隔夜菜,带着腐味儿;比方她的月银被扣,还有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到柳氏跟前明亏暗亏吃得太多,多到她不愿意费心思也无法。
她真是不懂,娘已经死去,就算活着,也争不赢柳氏,她何必处处针对自己?就因为她的亲生女儿远远比不上自己?
柳氏生了一对龙凤胎,只比她小三个月,女儿叫做程馥瑀,儿子叫程易华,二房没有妾室,程馥双这个庶女是平空冒出来的,柳氏以为这辈子都可以不必面对凌湘母女,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程馥瑀像她的母亲,有一张方脸,小眼睛、宽嘴巴,身材略胖,听说想尽办法节食,可是连喝水都会胖就真的要认命了,况且程馥瑀骄纵任性,是家教不好;脑袋迟钝、学习缓慢,是基因问题,没有任何一点能算到她头上,可柳氏像是与她杠上了似的,硬是不让她好过。
她真的不想与柳氏对峙,她真的不想讨回公道,她只想随波逐流就好。
她知道柳氏的下场,不需要太久的,顶多四年,四年之后,老公、儿子被斩头,娘家流放,程馥瑀的下场不会好过原主。
柳氏一再使出小动作,让程馥双在回程府的第二个月,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她开始讨好老太爷和老夫人。
除了上课的时候,她总是留在老太爷、老夫人屋里,无比耐心的陪两位长辈谈天,待脚步慢慢站稳,她就死磨活磨留在老夫人屋里吃饭。
一次、两次还好,几次下来,老人家哪会看不出问题,一查之下,发现程馥双被苛待,柳氏的刻薄印象更加鲜明。
之后,老夫人心疼程馥双,还把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送给了她。
而程馥双更大方,把自己的月银全使在这两个丫鬟身上,让她们一有机会就在老夫人面前替自己说好话。
知道程馥瑀骄生惯养,性子暴躁、挫折忍受度低,程馥双便时不时凑到程馥瑀跟前,刻意显摆自己的本事,气得她不管不顾,当着下人的面对姊姊动粗。
很快的,这事儿就传回长辈跟前,程馥瑀因此受到责罚,这让她更加怨恨程馥双,欺负程馥双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猛烈。
程馥双就担心程馥瑀不动作,她只要一动作,就会被夸张成十倍,而且“不小心”往外传。
她可是连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都能诈的人,诈一个蠢丫头?小菜一碟!
不久,满府上下都晓得,程馥瑀和她母亲柳氏一样,都是恶毒刻寡之人,事情越闹越人,不仅程仲儒痛斥柳氏一顿,柳氏娘家也派嬷嬷来指责柳氏不会教养儿女。
程馥双的反击,让柳氏的日子过得倍感艰辛,偏偏程易华这时候又捅了大楼子,他居然和四皇子抢青楼妓子,最后被打断双腿送回程府。
看到儿子被送回来时的惨状,柳氏当场哭晕过去,醒来后,她硬扯着丈夫的衣袖,要他替儿子讨公道。
讨公道?说笑!程伯儒正计划让程馥芯嫁给四皇子呢。
公道自然没讨着,柳氏又被老夫人给痛骂一顿,骂她无德、不会养孩子。
谁知这笔帐,柳氏也往程馥双头上算。
就这样,战火在柳氏和程馥双之间蔓延。
程馥双无所谓,一味的装小白花,还时不时在老太爷、老夫人跟前为柳氏分说,一句句全是体谅理解,她说得老太爷满肚子悔恨,凌湘这么好的女子,当年怎么就没有把人给接回程府。
程馥双冷眼看着老太爷与老夫人的愧疚,嘴上却软言相劝“祖父、祖母,您们别这样,娘一直为无法伺候公婆跟前深感罪恶,若您还为娘伤怀,娘在九泉之下会不安的。
“娘很清楚,伴君如伴虎,在朝堂上、步步艰难,得罪了谁,日后怕是要落个全族遭难,娘更明白,家族联姻的重要性,她只是自怨,若非娘家帮不了爹爹,怎会让我流落在外?”
话说得够明白,她家娘亲谁都不怨、谁都理解,她愿意当小,只是柳氏心量太小,容不下一个有功程家的小妾室,让她无法侍奉长辈跟前。
这番话,让程馥双替母亲争取到一个衣冠冢,葬入程家祖坟。
柳氏为此大发脾气,摔坏几个杯子、责打几个下人。
程馥双却一点也不觉得感激,母亲都死了,摆弄这些,有意思吗?但她在长辈面前还是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让程家长辈既高兴又羞愧,高兴程家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儿,却羞愧这般对待凌湘。
程馥双也没少在程仲儒面前演戏。
她经常为父亲抚琴,同他聊起当年他与母亲相识、相爱、相恋的事儿。
“母亲日夜等待您能回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她讲得程仲儒面有愧色,却假意不知,又道:“娘总爱说爹下江南治疫的陈年往事,娘说爹受百姓们景仰,是个天大地大的英雄,要双儿崇拜爹爹。只是双儿不懂事,怨爹不来瞧瞧女儿,娘就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爹有爹的难处,双儿得学着体谅。””
程仲儒问道:“你娘真不怨我?”
程馥双用现代经典作家书中的台词回道:“娘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她仍然感谢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娘又说,她与爹心心相印、生死与共,千金宝易得,难得有情人。娘还说,她与爹前世定是经过千万次回眸,才得来今生相拥的温度,抛却前世,望断来生,她唯愿执您之手,共此一帘幽梦”
一句接一句的缠绵情话,让程仲儒回想起凌湘的清丽、温柔、高雅,他心愧难当,夜夜辗转,他怨恨起自己的无情,数度当窗落泪。
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何况是一个刻薄自私、心慕权利的妻子,和一个深情款款、无怨无悔的情人。
她成功地让程仲儒与柳氏渐淡的感情雪上加霜,过年时,他甚至为了柳氏对待两个女儿的不公,狠狠握了柳氏一巴掌。
程馥双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无聊,但来而不往非君子也。
就这样,程馥双和柳氏的明争暗斗,持续了整整一年。
起初,两人分庭抗礼,但渐渐的,程馥双胜七败三,到了中期根本就是大获全胜了。
若柳氏看清楚程馥双不是好惹,愿意收手便罢,可她就是个脑残女,兼之,有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坚毅性格,让程馥双想放她一马都难。
无论如何,时间终究会慢慢往前推移。
这一天,程家五个姑娘排排站在祖父、祖母跟前听训。
她们就要进宫备选了,五个女孩从十四到十七岁,有的明眸含怯,有的端庄淑雅,有的神情天真,各有各的美,唯一相同的是,她们将用自己的一生换取程家的荣耀。
上一世备选的有七人,这一世由于程季儒早已带着妻儿离开程家,因此备选的只剩下五人。
程馥双想,身为古代女子,不管是穷的、富的,都不好过,想到这里,她向程伯儒投去鄙夷的目光。
他有一妻四妾,生下五男七女,是个多产的,但生得多又如何?那年刑台上排排跪,人头一颗颗落地,场面壮观,不知道如果他提早知道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下场,做人会不会厚道一点?
长辈训示完毕,大伯母将自己的嫡女、庶女带到一旁细细叮嘱。
柳氏也走到程馥双与程馥瑀面前,道:“进宫后,要走一步看三步,话别多说,万一惹了祸,娘可救不了你们。”
“是。”程馥双低眉应下。
她这乖顺的反应让柳氏气极了,她伸出带着细长指甲的纤指,怒指着她。“你!”
程馥双抬起眼,勾起冷笑,定定的瞅着柳氏。
柳氏突然觉得身子一阵发寒,她深吸口气后才有办法再说话“你别以为那点小聪明能在贵人面前搬弄,一个不好,小心连小命都不保。”
“这话,母亲还是多叮嘱叮嘱妹妹吧,妹妹这副天真烂漫、四处得罪人的性情,不晓得会闯出多大的事儿,总不能时时让我这个姊姊兜着吧。况且在这府里,您可以一手遮天,栽赃抹黑全由您,可在外头一个不好,小心连小命都不保。”程馥双温柔一笑,用她的话堵了回去。
“你安的是什么心,竟然诅咒自己的亲妹妹!”柳氏气得涨红了脸,若非公婆还在,她真想抓花程馥双那张脸。
“娘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哪来的亲妹妹?哦!是你吗,程馥瑀,拿我娘的嫁妆吃好穿好,还占据我嫡女的身分,啧啧,这种妹妹我可不敢认,坏事做绝是要遭天谴的,要是走得太近,雷公打错人,可怎么办才好?”程馥双说完,笑得更灿烂了。
破罐子摔破,从落选返家到出嫁,也就一个月时间,她还真的不怕柳氏使么蛾子,就算她敢,自己也没有太大损失,不过是死期往前提早三年,只不过要是她真被柳氏害死了,程伯儒会怎么处置柳氏呢?呵呵。
程馥瑀最讨厌这个平空冒出来的姊姊,自从她进程府之后,爹爹都不心疼自己了,这会儿还得寸进尺,胆敢诅咒她,她火气上窜,不管不顾的冲上前,伸手就要往她脸上挠。
就等着呢!程馥双一闪身,程馥瑀没有抓到她的脸,却一把将她的衣袖给扯落,她马上眼眶一红,无辜的道:“妹妹别恼,是姊姊的错,姊姊不该占了这件新衣裳,姊姊换下就是。”
见状,程仲儒上前怒骂道:“程馥瑀,都要出门了,你还在使什么乱!不就是件衣服,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说完,巴掌就要往女儿脸上掮去。
程馥双急急拉住他的手,劝道:“爹,息怒啊,我们就要进宫了,要是把妹妹打伤了,损及的可是程家的面子。”
程伯儒冷笑道:“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没脸货色,同她的娘一个款儿,真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伯母也附和道:“可不是吗,早该把凌氏给接回来的,她对程家有功,又生了个这么懂事多才的女儿,竟就遭了正室的妒,落了这么个下场,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程家忘恩负义。”
柳氏揽着亲生女儿的肩,怒瞪着说话的每一个人。
“够了!”程老太爷看不下去了,沉声一喝“双儿,快去换一件衣服,别耽误到时辰。”
“是。”程馥双恭敬行礼后,领着丫鬟回房更衣,走没几步,便听到老太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等选秀过后,二房好好准备,馥双的嫁妆,得比馥瑀多个一倍。”
那个贱丫头凭什么气血往脑门一冲,柳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