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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可以这般糟蹋的吗?嗯?再说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
当嬴政来到郑夫人的小殿时,瞧见的就是一票夫人宫女缩成一团,一个个钗倒发乱,衣衫破损,而最惨的恐怕是被压在地上吃食的郑夫人了,她脸上的妆容都抹上了菜肴的油腻,惨不忍睹。
反观荆轲,一身素衣,彷佛在夜里绽放的琼花,清丽绝艳,暗香流动,哪怕浑身散发着喧腾杀气,依旧美得令人屏息。
嬴政眼也不眨地注视着,直到身后的宫人赶到,高喊“大王驾到!”
瞬间——
“大王,救我”
“大王”
原本噤若寒蝉的夫人宫女们,立刻拉开喉咙哭喊着,现场表哭神号,哀鸿遍野。
“全都给寡人闭嘴!”嬴政斥了声,怒目扫过众人,现场如遭冰冻,一个个偎傍着打哆嗦,他再将视线扫向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仍不肯放手的荆轲。“荆轲,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王,在下只是略尽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荆轲有点遗憾地放开郑夫人,对于没让她把地上的佳肴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后宫何时轮得到你来管束?来人,将荆轲押进大牢!”哪怕他再怎么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宠而骄到这种地步,他必须知道自个儿的身分。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饶命,不是荆大人的错,全都是奴婢的错。”
荆轲啧了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阿蕊?关你什么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头说话。”
阿蕊抬起鼻青脸肿的脸,吓得嬴政立刻退了两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庆平阁服侍荆大人,可打从十几天前,御膳房的厨子便不给膳食,奴婢鼓起勇气追问,才知道是后宫的夫人们下令,奴婢要讨公道却被打发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种在宫墙角边的野菜和豆子,跟厨子借了灶,勉强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渐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发短缺,荆大人压根没嫌弃,反倒是察觉了奴婢身上的伤,才会要替奴婢讨公道是奴婢的错,请大王赦免荆大人的罪。”
嬴政听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嚼着冰雪般的口吻,问:“你为何会在宫墙角边栽种野菜、豆子?”
此话一出,荆轲微讶地扬起浓眉,这是重点吗?
“奴、奴婢”
“怎么,让人给欺了?!”嬴政重喝了声,吼道:“来人,将永巷令拖出宫外立斩!”
“大王,大王曾说过宫中诸事得审而查,不可独断。”福隆跋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气。“寡人是说过,但眼前已是罪证确凿,寡人当审立判,斩!”
“大王、大王”
“给寡人听着,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兴风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太错,寡人就当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带回宫的,归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却连顿膳食都吃不饱,还得自个儿栽野菜,这不是在欺负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脸,还不该死?!”
一票夫人和宫女闻言,吓得把脸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势,随手比一比,大伙就得手牵手一起下黄泉。
阿蕊是大王带进宫的,这些久居后宫的夫人宫女自然知道,可问题是大王并没有对阿蕊特别礼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给忘了,几个年头过去,阿蕊怯懦不成气候,自然是被众人给踩在地上了。
谁知道今儿个却突然天地变色。
“还有,谁允你们有这天大的本事让庆平阁断膳?”嬴政轻步走到他的宫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亲是成亲了,但别说同寝,就连和她们好好说几句都没有,他哪里分得清谁是他的夫人,虽说可以用衣着来分辨,但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里皆俗不可耐,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个个夫人宫女抖若秋风中的树叶,不断磕头求饶,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头都晕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夫人们押回寝居,没有寡人的命令,胆敢踏出一步,立斩!夫人身边的所有宫女发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厨子给寡人全都换了!庆平阁的膳食交给太官令,立刻传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个眼神,后头的福盛立刻着手处理。
嬴政雷厉风行地小做整顿,最终目光落到了荆轲身上。
荆轲尚未回魂,因为她有点懵了。一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暴君,能够记得自己带回宫的奴婢已经实属不易,甚至还察觉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论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肃后宫内务,但她必须说这个方法相当好,经常玩上一回,看谁还敢造次。
“荆轲,随寡人回宫。”
“是。”轮到她了是吧,那就来吧。“但能否让阿蕊先疗伤?”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随即明白,让人带阿蕊下去上药。
回到雍门宫,嬴政下令备膳,不消一刻钟,热腾腾的菜色已经备妥,宫人毕恭毕敬地退下。
两人对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荆轲。“后宫愚妇无知,海涵。”
荆轲举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并不计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为了阿蕊出头。”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愤怒少了一点“但一个男人对女子动粗,实是说不过去。”
她晃了下爵杯,溅出两滴酒,一时间难以解释内心复杂的怒与喜,却也忍不住替他感到庆幸他这话是两人私下说的,否则要是被人发现他眼残,她可真是对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讥“大王统领千军万马横扫中原,其中老弱妇孺更是难以估计。”
嬴政浓眉微扬,瞅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秦军不入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所经之处,农不离田,商不离铺,吏不离衙”
“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机。”她凉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没记错,七年前暮秋时,秦军两大将兵分两路攻打平阳、武城,杀了赵将扈辄,大败赵军,斩首十万,对不?”
几上灯火映衬着她肌肤生晕,哪怕添上几分嘲讽笑意,也只是让她的天生绮艳越发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着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谏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锅,一顶顶压在他头上的黑锅。
因为王翦回报军粮不足,不愿浪费粮食,所以就把十万赵军给斩首,一来省粮,二来杀鸡儆猴,以震天下回传的竹简上写得洋洋洒洒,而他收到竹简时,那十万赵军大概已经腐了,他能怎样?
只能内心暗骂蠢将一个,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买军心吗?想省粮不会在赵国就地取材吗?说穿了根本就是贪婪成性,进城后像盗贼一样地搜刮一空,一点一滴都不愿再吐出。
最终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这帐先记在墙上,待日后一统天下时再一起算。
对于荆轲的直言,他很想反驳,可这些内情能说吗?他只好弃食喝闷酒,恨恨的道:“寡人已严设军纪,往后没再发生这种事!”
“是吗?要是在下没记错,韩国不战而降,但秦军并未放过韩王安,虽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数里远。”
嬴政澈底无言以对。
他说过降城不屠,可那白痴赵腾受李斯影响,很爱揣测君心,认为他说的是客气话,以为大军都压进韩国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杀一场,他赵腾的大名难以扬名天下,无法强压王翦一头,更怕他的恶名还不够黑,所以烧杀数里远。
好半晌,他才能勉强自己挤出一点声音。“后来寡人写了一份文告,让镇守在南郡的赵腾发布文书,严吏治道,绝无惨事再现。”
“大王所说的可是为吏之道这份文书?”她难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没弄错,为吏之道这份文书该是南郡赵腾所写,怎会是大王?”
“是寡人写的!只不过是因为寡人要他发布文书,旁人才以为是他写的!”要不然就是那家伙窜名了。
荆轲哼笑了声。“大王总不能老想占尽天下贤名,而将污名都让给下属吧。”
嬴政目眦欲裂,内心竟兴起活活掐死人的冲动。他不在乎外头对他的评价如何,背黑锅就算了,吃闷亏也就罢了,可是他却受不住荆轲恶意的嘲讽,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给了谁污名,你何不说清楚!”
她压根没将他的怒火看在眼里。“大王一心统领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马岂能擅动,谁敢无符起兵?这十里枯骨十里血河,难道不是因为大王而起?这一切皆起于大王的贪权霸势,大王又岂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