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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刑部官员带着官兵如狼似虎的闯进孔家,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翻箱倒箧的乱搜一通,接着便直接将二叔与孔廷礼、孔廷宜父子三人,与孔廷瑾一共四个人一道押下带走了。
孔老太夫人颜氏得知此事之后,当场昏了过去。二房太太童氏在震惊过后,开始呼天抢地的喊着冤枉,喊着他们是被陷害的,最后见夫婿与儿子皆被押走后,她也不支的哭昏了过去。
小一辈的二房大奶奶李氏则是面无血色的护着孩子们,惊惧而惶恐,但仍勉强的做了全家的主心骨,安抚小的,照顾老的。至于二奶奶施氏,却是像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落井下石的大叫着活该,最后让大奶奶李氏命婆子将她押送回房。
相对于主家那边的一片慌乱与紊乱,侍郎府这边却异常的平和,前来搜证的官员与官兵完全不敢在冷峻严肃的孔廷瑾侍郎大人面前嚣张跋扈,即使他现在犯了事,恐将沦为罪臣,但他平日完全秉公处理、铁面无私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强大了,所以根本没人敢真正的放肆得罪他。
也因此,当官兵们得知坐在正房中呆若木鸡的侍郎夫人已成了下堂妻后,他们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孔侍郎宠妻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孔家犯了事,孔侍郎却休了妻,呆子也知道他这是在保全他的夫人,因为只要休离了就不再是孔家人,自然也与谋逆罪无关,更不必查封当初她嫁入孔家时所带来的嫁妆。孔侍郎果然不愧为宠妻孔侍郎。
不过即使大伙都知道这个原由,却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迅速而仔细的将侍郎府搜了一遍之后,按照上头下达的命令押走孔侍郎大人之后,便收队离开。
官兵走后,不管是孔家主家那边或是侍郎府这边,全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大奶奶李氏匆匆穿过两府间的月门前来找这位堂嫂商议,怎知得到的响应竟是——
“对不住了,主家大奶奶,我现在已不是孔家人,孔大人已经与我和离。”罗蕙心面无表情的对她说。
“你说什么?!”李氏惊吓的大叫出声。
“孔大人已与我和离。”罗蕙心再次说道。“所以,对不住,我正要准备离开这儿。大人在休书上写着,允诺会将嫁妆全数退还给我,所以还要麻烦大奶奶找个时间将我当初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整理一下,我再找时间叫人来将东西抬回去。麻烦你了。告辞。”说完,她站起身来,就这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李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叫道。
罗蕙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真要这样一走了之?”李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不相信她真会走、真敢走。“孔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一定比我还要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若离开,你应该知道以后大家会怎么说你。”
“我知道,会说我薄情寡义,说我冷血无情,说我铁石心肠,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罗蕙心平静地点头道。
“那你还要走?”李氏瞠眼看她,觉得不可思议。女子的名声与名节大过一切,她这样离开,以后要怎么面对众人的目光与指责,得面对多少风言风语她可知道?
“这是大人的希望。”罗蕙心平心静气的看着她说。
李氏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问:“这是大堂兄的希望吗?”
“是的。”
看着她,李氏的神情变得很复杂,先是不解疑惑,而后恍然大悟,之后羡慕嫉妒,最后却是感叹释怀与佩服。“你们夫妻俩果然是鹣鲽情深,宠妻孔侍郎果然是名不虚传。”
罗蕙心想对她微笑却笑不出来。“我要走了。”
“你们恨着二房吧?”李氏蓦然冲口道。
罗蕙心刚转过身,原本要抬起的脚瞬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般的动不了。她缓缓地回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看向李氏,没想过李氏会将这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戳破。
李氏朝她苦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惭愧的表情低下头,犹豫地开口道:“我知道公爹和婆母对大堂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廷礼与我,身为儿子与媳妇的我们却是无可奈何,因为有些事不是我们反对或说了,长辈们就会听的,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罗蕙心沉默了一下,才平静的开口对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却无法原谅你们,因为有权决定是否要原谅你们的只有大人而已。我该走了。”
“堂嫂!”李氏再度出声将她唤住。
罗蕙心开始有些不耐烦,她此刻的心情不会比孔家任何一个人好,只有更差而已。李氏的纠纠缠缠真的让她很想大发火。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我只问这个问题,之后就不会再烦嫂子了。”似乎看出她的不耐烦,李氏迅速的说道,满脸恳切与恳求的神情。
罗蕙心有些心软,按下火气点头道:“你说。”
“堂嫂,你大人有没有跟你提过廷礼他、他会怎么样?”一提到夫婿,李氏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夫君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都在家里的布庄丝绸生意上,我可以用这一条命——不,用我们这一房所有人的命保证,廷礼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要说无辜,我家大人比任何人都无辜!罗蕙心差点爆出口,还好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
而且平心而论,孔廷礼的确是孔家二房中唯一好的,就连厌恶二房的相公提到这位大堂弟,面色都会不由自主的变得缓和起来。
“大人说大堂弟应该会无罪释放,但孔家这个谋逆罪是躲不过的,可能会有抄家的命运。”她坦白的对李氏说。
李氏顿时喜极而泣的大哭出声,然后边哭边说:“只要人没事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呜”
罗蕙心叹息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以后孔家就靠你们夫妻俩了,自个儿保重。我走了。”说完,她转身走,就在她跨出厅门时,听见李氏的声音迫切的从后方响起。
李氏说:“我会立刻动手整理堂嫂你的嫁妆,三天——不,只要两天的时间,后天早上你便可以派人来将你的嫁妆抬回去。”
罗蕙心略微沉默了一下,才应声道:“我知道了,后天早上我会派人过来。”
她没有回头,但却好像能看见李氏猛然松了一口大气的感觉。
她知道后天早上,当她派人来将她的嫁妆抬回去时,她的嫁妆单子上一定会多出许多不属于她嫁妆的东西混杂在其中。但是这个忙她却不能不帮,不为别的,光为了太夫人她就得帮。她只希望李氏别做得太过分就好了,否则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不帮这个忙了。
相公,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别太晚回来了,我等你,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七皇子因谋逆而被囚禁,京城之中涉及此事者众,孔家也只是其中的小虾米之一罢了,若不是孔家之中有一位孔侍郎的话,孔家的涉案根本激不起任何一丝涟漪。
孔家被抄家了,关系者孔家二房老爷及其嫡次子被判了劳改,送到西山去挖煤矿去了,表现良好的话三、五年应该就可以放回来了,表现不好的话,那可就有得熬了。
孔家还有另一位关系者,也是谋逆案最受关注的相关人士之一的孔侍郎,因罪证不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削官充军。不过孔侍郎的博学多才是众所周知之事,故有人揣测此判决绝对是皇上惜才,想让他到边关军中去立功,等立了功名之后再召他回朝廷,继续为朝廷与国家尽力。
不管如何,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这是所有对孔侍郎有所期待与关心的人心中所想的。
但是有人希望他好,自然也会有人希望他死了,尤其是那些之前因他而被降职、削官,对他心怀怨恨之人,以及深怕他在军中立功归来,再次获得皇上信任与倚重,成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的贪官污吏们。
于是,在孔廷瑾被押送往边关的途中,他不断地遭受到袭击、暗杀、毒杀,几度险象环生,差点命丧黄泉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关心者无不怒不可抑,更加忧心不已。只是在押送途中就遇到了这么多事,到了军中之后呢?没了那些押解的官兵保护,孔廷瑾还能平安无事的待在军中直到立功归来吗?
这些人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毕竟朝中利益关系复杂,是敌是友很难界定,今日是朋友,明日变敌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孔廷瑾的生命安全真的很让人忧心啊。
果然,三个月后从边关传来恶耗,罪人孔廷瑾在一次敌军突袭军营时,不敌,被敌军斩杀,身亡。
消息传回孔家人现今居住的小院落,因遭逢孔家遽变便一直卧病在床的孔老太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天晚上就走了,其余的孔家人则是沉默以对,静静地替老太夫人办了丧事之后,静静地过着低调的生活,再没有人提起有关孔家大房孔廷瑾的事。
比起孔家人的反应,有心人士更在意与关注的是孔廷瑾的下堂妻罗氏的反应,因为就在孔廷瑾被判充军押解离京之后不久,人们便发现下堂妻罗氏的肚子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她竟然怀了孔廷瑾的孩子!
世人皆知孔侍郎宠妻,孔家遭变,孔侍郎休妻,这其间的原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会像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那般愚蠢无知,胡乱猜测,四处造谣。
所以罗氏的反应才是重点。
那些疑心重的人总怀疑这消息的真伪,心想着如果孔廷瑾没死,以他宠妻爱妻的程度,肯定会想办法传消息给有孕在身的下堂妻罗氏,让她小心保重身子。
罗氏听闻此恶耗时,没有意外的直接昏了过去,之后便有如心死般的缠绵病榻之上,连她的“巧手蕙心坊”都置之不理,若非有其徒弟小湘姑娘一肩扛起铺子里的所有事,那糕饼铺八成已经垮了。
不过为了腹中的胎儿,罗氏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只是整个人消瘦得惊人,若非她那个肚子也大得惊人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是位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的孕妇。
夫死的打击终究是太大了,孩子未足月便因母体状况不佳而早产,若非“施记”的施老太爷前些日子因病结识了宫里的太医,央请了太医与宫里助产经验丰富的嬷嬷前来救命,罗氏恐遭香消玉殒,留下一尸三命的惨剧。
罗氏为已故的孔侍郎生了一对双生子,母子三人在产后皆相当的虚弱,但至少平安的活了下来。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孔侍郎终于有了后嗣,也算是老天有眼,是老天对他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垂怜与补偿吧?
有了儿子的寄托之后,罗氏为母则强的终于振作了起来,除了将自个儿的身子养好,专心养育两个儿子之外,也恢复了对制作糕点的热忱,用心的经营她的糕饼铺,生活平静且忙碌。
岁月就这么匆匆的流逝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而有心人士的怀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比一天减少,一月比一月释疑,一年比一年淡忘,终至不再注意,完全遗忘。
其实更正确的说法是,那些人早已无多余的闲功夫去注意这孤儿寡母仨人,因为储位之争在去年年底太子薨逝之后,即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除了夭折的二皇子,还有被囚的七皇子外,余下的五位皇子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
大齐王朝承景三十一年十月,太子薨逝,举国哀悼,追封为端王。
承景三十二年四月,端王已逝半年,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有资格角逐储位的皇子们个个为此明争暗斗,其中呼声较高的当属三皇子与六皇子。
身为大皇子的端王已逝,二皇子小时便已夭折,如今的三皇子在保守派的支持下自是最有资格的,因为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因而有不少人支持三皇子上位。
有支持者,自然也有反对者。
反对派认为储君事仍关系到江山社稷,该以立贤为优先选择,因为贤君才能令国家富强,百姓安康,江山永固。谦恭仁孝的六皇子便是孝贤者的代表。余下有资格争储的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想办法拉拢朝中各派势力人马的支持,为其说话,因而朝堂上每每提到立太子之事便吵闹不休,搞得龙椅上的皇上怏怏不乐,最后不了了之。
储位之争与皇亲贵胄、世家名门有关,因为家族兴亡得看自己所站的队伍能否得胜,倘若不幸败北,未来就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但是这等国家大事却与平民百姓没啥关系,因为不管谁当上太子或是皇帝,他们这些小老百民一样得为了糊口饭吃,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不管那些皇子们如何明争暗斗,其下各自支持的势力又是如何互相陷害掐斗,早已变回小老百姓的罗蕙心的生活都没什么改变,每天守着她的小院落养育着两个儿子,同时经营着她的“巧手蕙心坊”为生活与梦想打拚,踏实的过着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平静小生活。
她的儿子已经两岁多了,乳名平平、安安。
“师傅,我回来了。小平平、小安安,有没有想师姊啊?”
傍晚时分,在作坊忙了一天归来的小湘照常先往师傅的院子钻了进去,向师傅问安的同时顺便逗逗师傅那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对这两个小兄弟,她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想师姊。”小平平奶声奶气的点头答道。
“安安也有想,安安也有想。”与哥哥一起坐在罗汉榻上玩,晚哥哥一步回答的小安安不甘寂寞的重复道。
小湘闻言开心不已的张开双手,瞬间将两兄弟全揽进怀中,低头一人给了他们一个香吻,说:“平平安安最乖了,好乖、好乖,师姊也想你们,每天都好想你们喔。”说着忍不住又亲了起来。
“奇怪,同样的戏码他们三个天天演怎么都不烦,我都看得好腻了说。”罗蕙心在一旁翻着白眼道,逗得屋里的其它人都笑了起来。
与孔廷瑾和离之后,罗蕙心只回娘家暂住了几天,便在京城里买了这个三进的合院居住,跟她同住的除了徒弟小湘外,还有云彩和云虹这两个陪嫁丫鬟,以及玉儿和雪儿这两位当初孔廷瑾为保护她,拜托葛都尉帮她找来的两名女护卫。至于院里的门房、粗使婆子和几个杂役都是安定下来之后才找来的,原本孔家的那些下人随着抄家早不属于他们。
开始时,爹娘并不同意她住在京城,希望她能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与是非之地愈远愈好,但她拿经营铺子为由与他们争辩,在二比一抗议无效的情况之下,她只好和盘托出她有孕在身,以及孔廷瑾与她和离完全是为了保护她之事,所以她必须要回到京城去等他回来,她对他承诺过。
爹娘听后顿时无言,一家三口只能相对泪流。
爹娘不放心她一个人,便与她一同搬到京城居住了快两年的时间,期间陪她历经了孔廷瑾被判充军后押解离京,从军中传来身死恶耗,以及她的早产等等磨难,直到年初因弟弟入学之事这才不得不搬回镇上去住。
爹说:“京城里的学堂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你弟弟。”
她明白爹的意思,像罗家这种子孙凋零、家道中落的小户,想让弟弟天养在京城这个充满贵族子弟的地方入学不是不能,只是进了学堂之后,没有任何身家背景可倚靠的天养多半会被人欺负与瞧不起,与其在这样受干扰的环境下读书,还不如让他回小镇的学堂去读,至少在小镇里的学堂还能心无旁骛些。
她同意爹的看法,只是末了忍不住叹了一句“如果他姊夫在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爹和娘闻言顿时都变了脸,因为他们最不爱的便是听女儿提起已逝女婿的事徒惹伤心。
但是她真的不伤心啊,只是这话说出来却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她不伤心是因为她相信相公并没有死,相信他仍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她和儿子们的身边,兑现他的承诺,所以她真的不伤心。
同样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相信。
那年突闻他的死讯,她伤心欲绝到几乎想跟着他去死,绝望到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顾不了。反正没了他的庇护,他们孤儿寡母活在这世上也只会被欺凌而已,更别提她还顶着一个无情无义的恶名,她又怎么忍心将孩子生下来,让他在这样一个环境与压力下长大呢?所以与其将孩子生下来陪她受苦受难,不如让他重新投胎,也许下一回能够投个富贵的好人家。
她绝望那时,不管是爹娘的哀求,徒儿小湘或丫鬟云彩、云虹的请求安抚对她都无用,她心如死灰,没半点求生意志,直到玉儿和雪儿第一次逾越了她们所扮演的丫鬟角色,对她冷嘲热讽了一顿,她这才猛然惊醒,惊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玉儿和雪儿是相公请来保护她的人,连她们的月俸都不与她支领,倘若相公真出了什么事,已不在这世上了,那么这两位大内高手又怎会继续待在她身边保护她呢?根本就没道理啊!除非、除非是她的相公没事!
“他还活着对不对?他没有死对不对?”那时虚弱得全身无力的她不知从哪里冒出巨大的力气,紧紧地抓着雪儿的手问道。
雪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却不疾不徐的开口对她说:“好好的、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才是你现今该做的事,其它的事根本不需要你担心。”
于是她哭了,那天狠狠地大哭了一场,从此之后她便没再为他掉过一滴泪水,因为她知道他还活着。
孩子的早产是老天对她不信任他的惩罚,因为就在他被押解到边关之前,她去牢里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曾经对她说过这么一席话。
他说:“你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一定要相信我,不管任何事,懂吗?”
她就是一个儍瓜,一个笨蛋,竟然连他如此明显的暗示都没听出来,白伤心一场就算了,竟然还差点害死了自个儿与孩子。
因为不甘心,所以她才拚命的将孩子生下来,拚了命的保住一口气,挣扎的活下来。因为她不想在死后还得遭他怨恨一生一世,说她欺骗了他,明明说好了会带着孩子一起等他回来,结果却没有做到。
幸好她活下来了,儿子们也都平安无事,否则她真的是死也不会瞑目。
现在,她正遵守对他的承诺,带着他们的儿子一起等他回来,不管要等几年,她都会继续等下去,一直到他回来为止。
“师傅,您是嫉妒我们三个人感情好吧?”小湘坐在罗汉榻上抱着平平安安,笑咪咪的对她说。
“嫉妒?”罗蕙心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然后故意对着儿子问道:“平平安安,告诉娘,你们比较喜欢娘呢,还是喜欢你们师姊?”
“平平(安安)喜欢娘。”
两个小家伙毫不犹豫异口同声的大声答道,差点没把还抱着他们的小湘给气得吐血,愤愤不平的瞪着这两个反水的小家伙抗议道:“你们俩也太不道义了吧?刚刚不是还说想师姊吗?”
“小湘姑娘,你跟两个才两岁多的小娃娃说什么道义啊,小少爷哪里听得懂?”同样坐在罗汉榻上的雪儿忍不住失笑道。
“听不懂道义是吗?那没关系,这个总听得懂、看得懂吧?”小湘说着突然就像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两支糖葫芦,在小平平与小安安面前晃了晃,引诱的说:“小平平、小安安喜欢师姊还是喜欢娘啊?喜欢师姊就有糖葫芦吃喔。”
“小湘姑娘,你这样太卑鄙了。”坐在主子身边帮主子做事的云虹忍不住为主子发出不平的抗议。
小湘微抬下巴,露出一副那又怎样的得意表情。
罗蕙心看了她一眼,缓慢地开口对儿子说:“平平安安,你们若喜欢师姊的话,晚上就跟师姊睡喔,不能跟娘睡,因为你们比较喜欢师姊。”
“不要,我要跟娘睡。”
“我也要跟娘睡。”
小平平和小安安立刻叫道,两兄弟还手脚并用的爬下罗汉榻,咚咚咚的跑向娘亲,一人扑抱住娘的一条腿,奶声奶气,一人一句的撒娇卖乖。
“平平最喜欢娘了。”
“安安也最喜欢娘了。”
“娘香香。”
“娘软软。”
“要跟娘睡。”
“跟娘睡,不跟师姊睡。”
小湘一整个目瞪口呆,指着那两个精明的小叛徒说不出话的模样把大伙都给逗得哈哈大笑,正房里一片欢乐的气氛。
看着小湘故作气嘟嘟的模样,却依然掩不住她那清丽秀美的容貌,罗蕙心忽然想起上回李大娘来探望女儿时,私底下对她的请托。
不知不觉的,小湘竟也跟了她六、七年的时间,转眼竟已到了该论及婚嫁的年纪了,想当初她刚来时痩痩小小的,虽已九岁,身高却不及她肩膀,而今却已高过了她,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啊。
“小湘,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吧?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什么想法?”她开口道。
“什么想法?”小湘被师傅突如其来又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眨了眨眼,疑惑的问:“师傅,什么意思啊?”
“嫁人的意思。”罗蕙心笑咪咪的看着她,原以为小湘听了之后会露出害羞的表情,怎知她却一脸平静的回视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师傅,我不嫁。”小湘坚定的说。
“什么?”她惊愕的瞠眼叫道。
“我不嫁。”小湘再度坚定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罗蕙心蹙眉斥。
“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啊,您瞧玉儿姊姊和雪儿姊姊不也至今都没成亲吗?我看她们这样也挺好的啊。”说完,小湘转头寻找证人道:“雪儿姊姊,你说对不对?”不料——
“我和玉儿的情况不同。”雪儿摇头说。身为皇室暗地里训练出来保护贵女的暗卫,她们又怎么有机会成亲呢?她们这种人的结局只有两种,一种尽忠而死;另一种便是老了退居后方训育新一批的女暗卫,直到老死。
“哪里不同了?还不都是女子?”小湘说。
雪儿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解释。她们这种人的身分是见光死,不能对外人道的。
“雪儿和玉儿的确和你不同,因为你有爹娘为你担忧操心。”罗蕙心说。
“没错。”雪儿点头附和。皇室的暗卫多半都是从无父无母的孤儿里选出来的,没有家人的牵绊,从小便由皇室将他们养育成人,他们自当也得为皇家奉献一生。
“师傅放心,我下回回家会与爹娘说清楚的,说了之后他们就不会担忧操心了。”小湘一脸认真的说。
“小湘!”罗蕙心真被这丫头给气到了。“你为什么不想嫁?说实话!”她生气的命令道。
“成亲之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出门做糕点、做生意吗?难道师傅希望我嫁人之后,就待在后院里相夫教子吗?这样的话,师傅还收我这个徒弟做什么?”小湘平静的回答。
罗蕙心倏然皱紧眉头。“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要让你为糕饼铺奉献一生的,你一样可以成亲生子,过一般——”
“过一般女人的生活?”小湘直接截断了师傅的话,摇了摇头说:“能包容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人不多,除非是为了家庭生计逼不得已。但这种人家又怎会不动小心思,要我背叛师傅自个儿开店赚钱呢?所以我不想嫁,像现在这样永远陪着师傅和平平安安一起生活到老多好。”
罗蕙心呆愣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
“你这个傻瓜,是不是因为想陪在我们母子仨人,才决定不嫁的?”她心头酸涩的问。
这个傻丫头!
“不是,其实我是因为太喜欢小平平、小安安了,舍不得与他们分开,所以才决定不嫁的。”小湘笑咪咪的说。
“你这个傻丫头,你听我说,我——”罗蕙心正打算想办法说服这个傻丫头不必担心他们母子仨人,怎知云彩却忽然从外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夫、夫人,夫人!”
“怎么回事?”罗蕙心皱起眉头,沉声道:“先冷静下来再慢慢说。”云彩向来不是这么大惊小敝的人,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慌乱了起来?
云彩用力的点头,又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迫不及待的冲口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罗蕙心一瞬间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差点没把还黏在她脚边玩耍的平平安安撞倒,还好雪儿眼捷手快,瞬间便将两兄弟给捞进了怀中。
“你说什么?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儿?”罗蕙心激动的冲到云彩面前,一把抓住她着急的追问道,话一说完,也不等云彩回答她,转身就想往正房外奔去。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夫人!”云彩赶紧抓住她,迅速说道:“老爷不是回咱们这儿,老爷是回京城来了。因为外头的人都在传、都在说孔侍郎大人没有死、孔侍郎大人回来了,是灶房的赵大婶回来告诉奴婢的,奴婢也还不确定是真是假。”
“不确定的事,你怎么跟夫人说呢?”与云彩情同姊妹的云虹斥责她的鲁莽,怕这未经证实的消息根本就是空穴来风会让夫人空欢喜一场,也怕云彩事后被责罚。老爷明明都已经死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还会回京城来呢?云彩这回说话真是太不经大脑了。
“我已让赵大哥去打听了。”云彩转头对云虹说。赵大哥是赵大婶的儿子,母子俩都在府里当差。“赵大哥其实也刚从外头回来,说这件事已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他赶回来就是要回来禀报夫人这件事的。我让他到外头去想办法确认这个传言的由来和真实性,这才来禀报夫人这件事。”说着她又转头对主子说:“夫人,您先坐下来别急,咱们再等等,等有更确切的消息之后再说。”
“不用确认了,我知道是他回来了,一定是他。”罗蕙心摇头道,坚决想往外走。
“夫人,即使大人真的回来了,刚回来的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暂时不会有空回家来的。你先冷静下来,瞧瞧,平平安安都让你吓到了。”雪儿开口道。
罗蕙心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了他们的儿子。他回来最想见的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两个儿子,而不是她吧?她怎么会把儿子,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真是个傻瓜。她失笑想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里流落了下来,登时把围绕在她周围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或安抚她,只能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夫人”
“我没事。”她摇头道,眼泪却止不了,不断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娘哭哭,安安也要哭。哇哇”
“哇哇”
两个小家伙突然凑起了热闹,竟然说哭就哭的放声大哭了起来,让罗蕙心整个无言以对加哭笑不得。
雪儿心疼地将放声大哭的平平抱进怀里,白了她一眼,怪罪道:“您瞧,都是夫人您害的,好端端的让小少爷哭成这样。”
安安则是让云虹给抱去安抚。
“这是怎么了?”刚从外头走进来的玉儿满脸疑惑的问道。两位小少爷平常很乖,很少哭闹,怎么这回两个都哭得惊天动地,这是怎么了?
“夫人把小少爷给弄哭了。”雪儿告状道。
玉儿闻言看向夫人,却见夫人竟然也泪流满面。她有些傻眼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怎么您也哭了?”
“外头有传言,孔大人回来了。”雪儿告诉她。
玉儿顿时恍然大悟,然后点头道:“我不久前也听说了这事,本想出府查探真伪就收到老大传来他们回来了的讯息。”一顿,她对泪流满面的夫人柔声说:“大人得先进宫面圣,没办法立刻回府,夫人,您再等等。”
“我等,我等。”罗蕙心泪流不止的点头道。三年多的时间她都等了,会在乎多等这一些时间吗?
她转头看向仍哭个不停的儿子,泪流不止却笑容满面,因为她兑现了对他的承诺,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等到他回来了,而他也没有食言,不久之后就会回到他们母子仨人的身边。
从今以后,他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离。
从今以后,他们会儿女成群,也会幸福到老。
从今以后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