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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是您要的点心。”
小湘带着满脸笑容,双手奉上打包好的点心给这位以前把她的心肝吓得直打颤的大人。
她作梦都没想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对眼前这位大人就连一点惧怕的感觉都不再有。这位大人其实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
自从这位大人那天第一次出现之后,接着每天都会准时到店里用早点,而且还是风雨无阻,每天大人都会先在店里食用每一种点心,之后再带走五份,捧场的举动让师傅都不得不更用心在研究新口味点心上,用以回报大人的捧场。
大人对她们点心的热爱常让在店里用早粥的客人们啧啧称奇,不自觉的就加重了点心的用量,也让她们店里的点心愈卖愈好,生意愈来愈好。
现在她们铺子在结束早粥的生意之后,甚至不需要关门休息,等待下午再开店经营糕点的生意,而是可以直接卖着那些早点点心,卖到其它糕饼糕点出笼,直到打烊。也因此,愈来愈多人知道“巧手蕙心坊”是间糕饼店,而不是早粥店。
这些都是这位大人所带来的影响,所以在小湘心中早已将这位不知名的大人当成了恩人看待,即使他有点冷漠,不爱说话,也不太理人。
“麻烦你了。”
平常总是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付了钱就带考点心离开的大人突然开口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小湘呆愣了一会,这才赶紧回过神来,赶紧应道:“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大人服务是小的的荣幸。”
说完这句话,看见大人似乎轻蹙了下眉头,有些不悦的模样。她赶紧又解释道:“这是师傅教我说的,我没有在拍大人的马屁,真的没有。”
生意做久,接待的客人多了,小湘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位大人明显不爱听奉承的话,甚至还有些厌恶,她可不能让大人误会她是那种人。
“你师傅教你拍马屁?”大人瞄了一眼罗蕙心所在的方向问她。
小湘惊吓的瞠大双眼,赶紧摇头,然后转头看向师傅。只见师傅正专注的做事,丝毫没注意这里,而且铺子里刚好有三位客官不知在争论什么,说话声音大了些,所以师傅应该没有听见大人刚才说的话。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人,师傅从未教过小的拍马屁,请您别这样说。”她一脸认真且严肃的对大人说。
“那她教了你什么?做点心吗?”
“嗯。不只教小的做点心,还教小的读书认字,很多很多,师傅是我见过最厉害最聪明的人。”小湘点头道,不由自主的露出得意的神色。她以有这样厉害的师傅为荣。不过大人却露出了不信的表情。
“你师傅也大不了你几岁吧?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已经很了不得了,我就不信她还有什么厉害之处。我想她认得的字可能也只有教你的那几个字。”
“才不是这样!”小湘遏制不住大声的为师傅抗辩,话一出口,便听见师傅警告的声音从厨房那方向响了起来。
“小湘,你在做什么?”
她顿时浑身一僵,看了一眼好似没有生气的大人之后,转头面向师傅说:“师傅,大人有事要我做,我正在听大人吩咐呢。”
师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道:“那你好好的听大人吩咐。”
“是,师傅。”小湘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回过头来赶紧小声的对大人说:“大人,您刚刚说要小的做的事是什么事啊?请大人快点告诉小的,免得待会儿我师傅问起,小的却答不出来,那就糟了。”
“你很怕你师傅?”大人好奇的问她,声音学她压得低低的。
“没有,师傅对我很好,我只是不想让师傅担心而已。”她答道。
“担心什么?”大人问。
“担心对大人不礼貌,得罪大人会被官兵捉去关,然后死于非命。”
大人张口结舌露出一脸呆滞傻眼的表情,让小湘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因为大人看起来有点呆。
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以无比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问她,道:“在你们师徒眼中,我是这么一个嚣张枉法,仗势欺人又得理不饶人的恶霸吗?”
这回呆住的人换成了小湘,她不是惊呆,而是被吓呆了。她打了一个寒颤,立即双膝跪地的趴伏到地上求饶。“大人饶命,小的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铺子里的所有人瞬间噤声,也让一直待在炉灶前做事的罗蕙心瞬间跑过来,然后跟着跪到地上,趴伏着开口道:“大人饶命。是民女没教好劣徒,冲撞了您,民女愿意受罚,求大人看在劣徒年纪尚小原谅她这一回。请大人开恩,大人饶命。”
铺子里一片静默,安静无声,就连铺子外的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气氛凝滞得让人感觉到窒息。
罗蕙心趴伏在地上连动都不敢乱动一下,背部冷汗直流。她不知道小湘做了什么事冲撞了这位大人,却知道她们师徒俩绝对得罪不起眼前这位大人。
前些日子她见过这位大人穿朝服的模样,那一身朝服是四品大员的朝服。她们师徒俩没有身分背景,也没有靠山,平常连个在衙门做事的小兵都得罪不起,若真得罪这位大人的话,即使有十条命恐怕也活不了。
老天爷,祢让我重生一回,不会只给我短短多活一年多的寿命吧?别这样对我,拜托。
“你们俩都起来,没有人冲撞我。”
紧绷的情绪在一瞬间松懈下来,罗蕙心整个人差点就要虚脱的瘫软到地上去。还好她没有,她没有这么软弱无用,也不允许自己这么软弱无用。
“谢谢大人。”她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转头对仍呆滞的跪在地上的小湘斥声道:“还不向大人道谢?”
小湘一个激灵,立刻有样学样的也朝大人磕了个头,说:“谢谢大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怯怯的站在一旁,不敢再乱开口说话。
“只是个误会。”
小湘没想到大人竟开口替她解释,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感动与感激的神情。
接着又听大人对师傅说:“本官的祖母听说姑娘做的点心很好吃,一直很想尝尝看,但碍于年纪大了不好出门,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移驾府上制作点心,以圆了老人家这个念想?事后本官定有重谢。”
罗蕙心愣了一下,微微地躬身,恭敬的答道:“承蒙大人赏识,民女何德何能,自当愿意。”即使不愿意也得愿意,民不与官斗啊。她默默地在心里想着。
“好。那么日子就订在两天之后,那日我正好休沐。可否?”
“可以。”罗蕙心点头道。
“后日辰时我会派人来此接姑娘师徒,至于制作点心所需的食材,你待会儿把它列出来,晚些我会派人过来取。”
“民女遵命。”
“还请姑娘多费心。”
“请大人放心,民女自当竭尽全力不让大人及府上老夫人失望。”
“麻烦了。”
大人说完留下早点的银钱,拿着外带的点心就离开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此平息,一切恢复正常,只除了差点又给师傅闯祸的小湘一直怯怯的,就怕师傅秋后算帐。
不过她担心的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她师傅现在满脑子都是点心食谱,正在努力思考着两天之后要做些什么样的糕饼点心才能得到赞赏与好评,还有需要哪些食材,正忙着呢。
因为罗蕙心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宣传“巧手蕙心坊”糕点的大好机会,毕竟她去的可不是普通百姓之家,而是”位四品大员的官邸啊。只要这回做得好,未来还怕“巧手蕙心坊”的糕点能不在官夫人之间打开知名度吗?
此时的她正充满了斗志与期待,还有一些感叹。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孔家?怎么会是这里?怎么可能?!
罗蕙心停在孔家大门前,震惊得呆若木鸡。她怎么想也没想到那位大人派去接她的人,会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孔家?怎么会是孔家呢?这不可能!
“罗姑娘,侧门在那边,咱们得从侧门进去。”带路的小厮对忽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的罗蕙心说。
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呆站在原地,因为她实在是太震惊了,震惊到无法动弹。真的是这里吗?怎么会是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事?
“师傅,你怎么了?”小湘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
罗蕙心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情绪,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朝那小厮问道:“这位小扮,这应该不是那位大人的府邸吧?我记得这里好像是专营布匹丝绸生意的孔家宅邸,难道是我弄错了吗?”
“这里的确是孔家,大人的府邸在隔壁。”
她闻言正准备松口气庆幸时,却听小厮继续往下说:“不过老夫人却是住在这里,不住在大人府邸,所以今儿个请罗姑娘来,自然要来孔家宅邸。”
罗蕙心只觉得脑袋轰隆隆的,耳朵也是。什么老夫人不住在大人府邸,要来孔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扮,你们家大人和孔家的关系到底是”她头有些晕的喃喃问道。
“罗姑娘难道不知道大人姓孔,名廷瑾,是孔家的大少爷吗?”小厮有些讶异的说。
孔家的大少爷?“但孔家的大少爷不是孔廷礼,二少爷孔廷宜吗?”她不由自主反问。
“廷礼、廷宜少爷是房的少爷,大人是大房嫡子,也是孔家大房唯一的主子。”一顿,小厮忍不住炫耀的说:“大人现今可是在吏部任职,是吏部侍郎,正四品的大官职,是当朝最年轻、最有前途、最被看好,而且最受皇上信任与器重的官员。孔家也因为大人而变得显贵,再也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待会儿进去之后,罗姑娘可要稍微注意你的态度,小心不要得罪了人,懂吗?”
罗蕙心的脑袋虽然还是很紊乱,搞不懂自己和孔家之间到底是什么孽缘,竟然连重生之后还能和这家人扯上关系,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但她可不会因此而退缩,因为她如今是罗蕙心,不是施玲兰。
“谢谢小扮的提醒,我知道了。”她开口道,然后领着小湘跟着小厮从孔家的侧门进入孔府。
孔家是商贾富户,府内处处雕梁画栋,廊环九转,奇石美园,凉亭翠桥的,整体来说就是奢靡。比之同样是商贾之家的施家,孔家明显就是高调在炫富,让罗蕙心见了既觉得不以为然,又觉得肤浅低俗。
不过这是对她而言,跟在她身旁的小湘就是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一路上都瞠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无声的哇个不停,让她感觉好笑到不行。
领路的人将她们师徒交给了厨房管事,那是一个四十几岁,身材浑圆,姓沈的婆子,光看她就知道孔家厨房的油水很足,都快养成猪了。
沈婆子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的看着她们并宣告的对她们说,在厨房里她就是老大,即使她们是被大少爷请进府中为老夫人做膳食的,来到这厨房就得听她的,不然现在就滚。
罗蕙心随意的应了一声,不想理这种只会欺负弱小、狐假虎威,到了主子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狗奴才。这种人她见多了,反正她在这儿也只待几个时辰而已,没必要去得罪这种小人,让自己这几个时辰难过。
她原是这么想的,但有些人偏偏就是给脸不要脸。
“你这是在做什么?糕点是这样做的吗?不要不懂装懂。”
“什么?这些食材都不要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别以为这些食材是孔家准备的,不需要你花一个铜钱,你就可以这么浪费!”
“都说我是这里的老大了,我叫你做就做,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臭丫头,你竟然还敢给我脸色。”
啪!一记巴掌声突然在厨房内响起,让原本装聋作哑不想惹事的罗蕙心,迅速抬起头来转头看去,只见小湘捂着脸呆立当场,而那个沈婆子打了人的手竟然还没放下,又想举起来朝小湘的脸上搧上第二个巴掌。
罗蕙心登时怒气冲天,想也不想的直接抓起台面上的面团就往那婆子的脸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啦!正中目标!
“天啊!”沈婆子大叫一声,看清楚自己被什么攻击之后,转头以要吃了她似的神情尖声大叫“反了反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怒极的罗蕙心没有响应,而是转身拿起台面上所有她伸手可及的东西,不管是食材、调味罐、锅碗瓢盆,凡是她拿得到手,扔得出去的,全部一股脑儿的砸向那个沈婆子。
她是真的被惹火了,不过是一个狗奴才也敢仗势欺人,也敢动手打人?小湘是她的人,她的徒弟,连她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曾动手打过小湘,凭什么一个狗奴才也胆敢搧小湘巴掌?
到底凭什么?!
“住手!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还不快点住手!”
沈婆子被她的疯狂举动吓到了,厨房是她管辖的地方,现在被弄得一团乱,她这个管事难辞其咎肯定会被责罚。这还是其次,听说今天老夫人心情格外的好,似乎相当期待今天从府外请来的糕点师傅所做的点心,这下若让老夫人知道期待的糕点被她搞砸了,她焉还有命在?
早知道这两个臭丫头这么桀骜不驯不受教,脾气又这么大的话,她就不会在这里摆谱装老大了。她真的是肠子悔得都青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冷峻严厉的声音蓦然从厨房门口响起。
罗蕙心转头看去,不是那位孔廷瑾大人还会是谁?很好,他来得正好,她正想找他呢!
“小湘,跟我来。”她冷着脸朝被刚才场面吓呆了的徒弟说,然后笔直的走到孔廷瑾面前,面无表情道:“大人,这份差事民女没办法做了,辜负大人的委托与期待,民女深感歉意,并且愿意接受大人的责罚。”说完,她深深一鞠躬“民女告退。”转身就走。
“等一下。”孔廷瑾将她唤住。
罗蕙心停下脚步。她不得不停,因为人家是大人,而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但是即使她停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因为此刻的她满肚子的怒火,就怕再次失去理智而失控。刚才失控面对的是一个狗奴才也就罢了,但是面对一位四品大官员失控的话,那后果可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能承受的。
“谁来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孔廷瑾冷声质问。
没有人开口说话。
“小湘,你来说。”孔廷瑾点名道。
“大人,这不是师傅的错,是那个人先动手打我,师傅才会拿面团丢她的。”小湘有些惶恐的回答。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沈婆子一眼,目光如刀。又问:“她为什要打你?”
“她说她是厨房里的老大,师傅和我都要听她的。可是她又不懂得怎么做糕点,在那边胡乱指挥,我不听她的话她就骂我,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她就伸手打我了。”小湘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仍疼痛不已的脸颊,感觉那里火辣辣的。
“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沈婆子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瞬间跪落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磕头求饶。
“瑾少爷饶命,奴才知错了。请瑾少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奴才再也不敢了。瑾少爷饶命,瑾少爷饶命,瑾少爷饶命”
孔廷瑾一直等到那沈婆子磕头磕到额头都泛出了血丝,这才缓慢地问小湘道:“你说呢?”
“啊?”小湘呆愣住,不知所措的看了眼那婆子,又看向大人,最后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转向师傅求救。“师傅?”她要说什么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罗蕙心开口道,直接替徒弟做出决定。
“怎么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孔廷瑾有些感兴趣的问。
“杖责三十。”罗蕙心毫不犹豫的答道。
以沈婆子那壮硕的身子与肥肉,三十棍绝对是死不了,但是也绝对能够去掉她半条命。
这种仗势欺人、狗仗人势的奴才就该让她狠狠地受一次教训才会学乖。
孔廷瑾轻挑了下眉毛,发现自己真的是愈来愈看不懂眼前这位罗姑娘了。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大街上,年纪不大,却让一个小她也不过几岁的小丫头开口唤她师傅。穿着略显寒酸的粗布衣裳,言行举止却像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闺秀,很怪。
他第二次遇见她是在她所开的粥店——不,或许该说糕点店比较正确。
他这个人没什么兴趣,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有喜欢吃糕饼点心的小嗜好,官场上的人几乎都知道。所以,有些人为了讨好他、贿赂他,总会到处搜罗好吃的糕饼点心送给他。他当然不会接受,结果那些人脑筋转得快,不再送他糕饼点心,改送他消息,总会在言谈之中有意无意的提起说哪里卖的糕饼点心很好吃之类的,让他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于是一次、两次、二次,在听见三个不同的人却同样都提起这间早粥店里的点心好吃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和肚子里的馋虫跑来一探究竟,然后一来就被店里的小丫头见到他的惊吓反应弄懵了,直到她走进他的视线,他这才认出这对奇怪的师徒。在食用过店里的点心之后,他总算明白了那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又弱不禁风的姑娘,是真有当师傅的本事。
因为是真的好吃,再加上总会不定期的换新样式与新口味的点心,他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最忠实的主顾,风雨无阻的天天报到。
因为每天都去的关系,他对这对师徒的了解也愈来愈多。知道师傅姓罗,徒弟姓李。知道她们不是京城人,而是京城外一个小镇上的镇民,父母都在家中。知道徒弟不仅敬重师傅还仰慕师傅,知道师傅拿徒弟当亲妹妹般的对待与疼爱。知道她们非常的吃苦耐劳,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为何如此拚命?家里需要银钱?
他从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奇心之类的,直到遇见这对奇怪的师徒之后,他的好奇心就这么蹭蹭蹭的长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他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答案肯定与她拥有一身做糕点的好手艺的关系。像她这种能长时间满足他口腹之欲的人才可不多见,他会对她产生好奇是在所难免的事,因而得好好的将她保护好才行。
所以他找人调查了一下她们。
巧手蕙心坊?原来这个店名是这么来的。她的确有一双巧手,而蕙心真的是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罗蕙心,芳龄约十六岁。父亲罗安同是名秀才,是镇上学堂里的先生,长年为哮喘症所苦。母亲鲁氏曾在京城百年糕饼店“施记”的施府中任奶娘一年多的时间,现已回家。还有一个妹妹罗蕙芸,现年两岁。
罗安同的哮喘症是个无底洞,连累妻女,拖垮了整个家计,罗蕙心因此还曾被父母亲卖到富户当了三年的丫鬟,两年前卖身契约期满被父母赎回,之后为了家计她才开始做糕点来卖,然后大受好评,转而来京城发展事业。
徒弟李小湘十岁左右,出生于农户,家贫困苦,父母因养不起孩子便在她的理解与同意下将她给卖了,却因受到老天爷的眷顾而遇见罗蕙心这个好主子,不仅直接撕毁了她的卖身契,还收她为徒,人生因此而改变。
两人的背景看起来相当的平凡,但却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尤其是这位罗姑娘相当的特别,特别得让人看不透。出身平凡,却有不平凡的手艺,不平凡的仪态举止,不平凡的心性与见识。
听他派去接她们师徒来此的小厮说她进入孔家后,一路走来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淡然反应,他便知这女子不简单。现下再看管事婆子犯事,她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的话出来更是让他惊讶。因为,只有做过主子的人才有这种气势与魄力,可她一个小姑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这股傲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管如何,她的决断很合理。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棍。”
“呦呦呦,瞧瞧这是谁呢?”一个尖锐的嗓音突兀的响起“不是咱们孔家的骄傲,光耀咱们孔家门楣的大功臣的大侄儿吗?大侄儿位居高位,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会有空过府来,还有此闲情逸致的管理起婶婶家后院里的闲事?”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孔廷宜的母亲——她上辈子因两人的婚约而见过几次面的孔夫人——在几名管事与丫鬟簇拥之下姗姗走来。只见她身着一件姜黄色绣遍葱绿折枝红牡丹的缎褙,里头衬着大红竖领中衣,头上、耳朵、脖子、手上,无不穿金戴银的挂满珠宝饰品,富贵得俗气,也富贵得让人无言以对。
罗蕙心即使再世为人,再次见到这位极品的无缘婆婆,她还是有种不忍卒睹的感觉。
不过她上辈子见到这位孔夫人时,这位极品夫人总是和和气气、笑容满面、慈爱而温柔的,哪里想得到她刻薄起来时的模样如此难看。
不过最令人无言的是,她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讽刺身为四品大官员的侄子,这也太没脑子了吧?也难怪其子孔廷宜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侄儿本不欲管,无奈关系到孔家在外的名声却是无法置之不理,还请婶婶见谅。”孔廷瑾面无表情的冷淡道。
“好大的罪名啊,不就是让管事管管两个野丫头而已,侄子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孔夫人童氏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也不知道那沈婆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听命行事或是自己犯愚蠢,不过童氏这么一出口用了个“让”字,便已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看样子孔家大房与二房之间很是水火不容啊。罗蕙心心想着,对于自个儿上辈子没有嫁进孔家,忍不住又一次的庆幸了起来。感谢老天爷。
“如果婶婶口中的管事是这个奴才,野丫头是拥有自主权力,能掌握自己生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的这两位姑娘的话,敢问婶婶你想选择当前者还是后者?”孔廷瑾面色淡淡的问。
“我——”童氏只说了一个字,便立刻住了嘴。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管选择前者后者都是错,若选前者,她不就是想当奴才?若是选后者就是自打嘴巴,想做个让奴才都能教训的人,这是要她怎么选择?
“婶婶怎么不回答呢?”
“太太就是太太,又何必要选择当别人呢?”童氏身边的嬷嬷倏然开口道,帮主子解决了这个难题。
“说的没错,我就是我,是孔家的当家主母,我为何要去当别人?”童氏高高的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答道。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那个嬷嬷一眼,吓得后者不由自主的浑身一僵,迅速地低下头去。
“这件事本来不是侄儿能多嘴的,但既然侄儿也姓孔,孔家的声誉若是败坏了也会受到影响,那么侄儿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婶婶毫无御人之术,下人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今日欺客,明日便会欺主。婶婶不仅不以为意还为个奴才是非不分,助长其张狂态度。再这样下去只会致使家宅不宁,祸起萧墙,进而祸延子孙。这事我将会如实禀报祖母,婶婶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将管家之权交出来。”
“你、你凭什么?!”童氏被气得发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死瞪着孔廷瑾迸声道。
“就凭侄儿现在所拥有的官位,凭侄儿让孔家从士农工商最末流的商贾之户翻身为官家这两个理由足矣。”
“你!”童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因愤恨而扭曲变形,相当吓人。
最后,败阵下来的她也只能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留下那个面无血色想开口求饶又不敢的沈婆子,颓然的被押下去受杖责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