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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很熟也很甜,躺在水蓝色的床单上醒来,真的以为自己来到地中海,脑中仍充满维纳斯诞生的图像。”
心情极好!
突然想到今天是除夕时,心情顿时陷入愁云惨雾之中,因为我答应麦田的母亲,早上陪她买菜,可是我却睡到下午。
我连忙跳起来想打电话给她,一走进客厅就听到父亲和麦田的谈笑声,他们正下着围棋。
他们同时看着我,我相信自己刚睡起来一定是蓬头垢面的,遂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又退回房里梳洗。
再走进客厅时,父亲先开口对我说:“身体好些了没?”
我不解望着麦田,麦田遂说:“睡这么久,身体应该好点了吧?”
我点点头。“我早上原本跟你妈约好”“什么你妈!”父亲打断我的话。
“我的意思是说母亲。”我改正过来。
麦田似乎对我的局促不安感到好笑。“我已经跟妈说,你身体不舒服。”
“这里有杯牛奶,先喝了吧!自己的身体也不知照顾!”父亲皱着眉头思索下一着棋,一边这么说。
糟糕!我心里这么想,最近我对很多食物都过敏,牛奶也是其中之一。
案亲看出我的犹疑。“怎么?我叫重濂特地为你泡的,还不快喝。”
在父亲注视之下,我只得乖乖拿起那杯牛奶,浅尝一口还是觉得恶心,父亲仍不放松他逼视的双眼,我只好硬着头皮,咕噜咕噜强灌下去。
案亲的注意力回到棋盘时,我趁机溜走,溜进浴室里面吐了起来。
从来没有觉得牛奶这么恶心过。吐完了以后,我用清水不断地漱口。猛然一回头,却发现麦田盯着我的异样神色,眉头蹙得好紧。“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说。
“什么?”我不明所以。
“你想隐瞒我多久?”他依然紧盯着我。
“隐瞒什么?我只不过对食物过敏而已。你干嘛这么凶地瞪着我?”我无辜地望着他。
“那你经期来了吗?”
我第一次发现麦田脸皮这么厚地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
我好笑地对他说:“你发神经啊!”“你尽管回答我。”他不改严肃的面容。
“还没有啊!你问这个干嘛?”他不会不好意思,我都要害羞起来了。
“你难道不会算一下日子?”他一手倚着门边,不耐烦地说。
我抬起眼来看他。“日子是有点晚,可是又怎样?”
他以他晶亮的黑色眸子瞅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内心盘算,经期已经晚了一个多礼拜,但也不代表会有意外。“不会吧?”
“看了医生就知道!”他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不会这么凑巧的!我心里想。
可是从没有对牛奶或其它食物过敏的经验,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
听说孕妇特别容易流泪,最近也是动不动就哭了起来,难道真是怀孕的微兆吗?
经期晚三、四天还说得过去,晚一个多礼拜似乎真的很奇怪了!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什么感觉都没有。
查看月历,发生那件事的日期和经期比对一下,正好是不安全期。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cen来了,因为是cen教我算这些日期的,而他之所以知道,却是从一个死掉的女摄影师那里听来的。
是遇到我之前的同居夥伴,后来得了癌症死了。
一直奇怪和cen在一起如此亲密的日子,却没有发生任何性行为。
有一回,我和cen都为此感到好奇,决定试试看。无论怎么试都不行耶!最后两个人笑倒在床上。
cen试着归纳出一个结论,问我:“你想要从我这边拿走的不是性吧?”
“不是吧!”我说。
“而我也不是!一定是这个原因。”
好久没有见到cen了,然而,如今就算真的相见,也不会再有像过去那样需要紧密相偎的感觉吧!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想,如今唯一需要的,只不过是从麦田那里取得一些温柔吧!
除夕夜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包括小弟都到麦田的父母家吃年夜饭。
麦田的两个妹妹都在国外念大学,所以今年他们家的人数反而和我们家一样。
早上因为没有帮他母亲买菜,所以去的时候,心里更觉得不好意思,自觉自己厨房手艺很差,但还是留在厨房帮她的忙!
往常的过年,家里也不过只有我一个女生,所以都直接买些现成的东西。亲眼看见麦田的母亲做出这么多道好菜,心里下免觉得佩服!
终于忙得差不多了,以为可以休息,他母亲精力充沛得又拜起祖先来了,我只得依样画葫芦学着她做,吃年夜饭的时间终于来临,看着菜一道一道地上,我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弟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现身,事实上,他才是我们家里唯一有厨房才能的家伙。
我不仅累坏了,而且对食物依然没什么胃口。可是,所有的长辈不知是看出我身体的不适,还是太过宠爱我,纷纷夹些大鱼大肉给我。
我只有趁他们不注意的刹那,偷偷夹给麦田,麦田似乎也格外体谅我,专夹些清淡的食物或青菜给我。
小弟似乎把一切看在眼里,拚命瞅着我笑,不时对我挤弄顽皮的鬼脸。
终于一顿饭在夹来夹去、挤眉弄眼之下吃完了。
临走之前,他母亲把我叫到房里,拿出一个翠玉做成的手环要我带上。
我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上回你给我那串珍珠项练,我还没有谢你,怎么好意思现在又收你东西?”
“上回那个是重濂说弄丢你的珍珠耳环要赔你的,叫我一起去选,这个是我要给你的,不一样,收起来啦!可以保平安!”她国台语夹杂着亲切地对我说。
她亲自帮我带在手上,我除了说谢谢,不好再说回绝她的话。
从我泼她咖啡起到现在,一直都觉得她是个极善良的妇人,内心觉得对她又是歉意又是感谢的,除了一再说谢谢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去的途中,我不断把玩着带在手上的玉环,想到那串珍珠项练是麦田送的,心里泛着幸福的涟漪!
“你盯着我笑什么?”麦田开着车子,一边问我。
我仍然不改脸上的笑意。“不告诉你!”麦田转过头也盯着我,却听到父亲在后头说:“小心开车!”
我“噗哧”一声,取笑麦田。
回到家以后,已经不早了,不过连早睡的父亲也有守夜的习惯,他和麦田下着围棋,我则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看他们下棋。
看着麦田不着痕迹放水给父亲的镇定模样,实在很好笑,我每次都在他刻意放水的时候,对他挤眉弄眼,而他丝毫不受我的影响。
凌晨十二时,屋外的鞭炮声不断,父亲这盘下完就决定收手了。反正父亲是那种拥有地震、打雷,任何噪音也不会惊醒的体质。这点鞭炮声也不会阻扰到他的睡眠。
“你要不要也睡了?”等一阵鞭炮声响过后,麦田对着正看向窗外的我说。
我摇摇头,心里虽然感到很平和,但是难保睡去了以后不会再作恶梦。
“你先睡吧!”我说。
他倒了一点波本独自喝了起来。“我如果先睡,又不知道你会搞到几点才睡了。”
喝完了酒以后,他坚持拉着我进房,鞭炮声又突然响起。“现在就算想睡也很难。”我说。“而且我一点也没有睡意!””躺着休息一下也好。”麦田换上睡衣,躺在床上说。
我摇摇头,躺着看天花板发呆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宁愿站着走动走动。
“你先睡吧!”我说。
“我想到了,我可以帮你按摩,帮助你入睡!”麦田坐起来说。
“不要!你先睡,不用理会我!”我摇摇头,想走出去。
“很舒服的。来嘛!试试看!”他一再央求我。
最后,我当然屈服了,因为心想如果可以入睡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被人按摩也顶舒服的。
果然一阵酥麻的感觉袭来,不仅肌肉放松,连精神也跟着放松。
全身上下好像坐拥在云端一样,不到片刻,我就缓缓地睡着了。
原以为如此安详地睡着了以后,就可以获得完全的宁静,但一到夜半,我又开始作着那重复的恶梦。
梦到躲在角落哭泣的时候,被麦田轻轻摇醒。感觉他紧紧拥着我,感觉他身上温暖的气息,感觉自己眼角的泪水,渗进他白色棉质的睡衣里,我心里平静不少。
“你作恶梦了。”他说,他轻拂我的长发。“梦到不好的事?”
“嗯!”我依赖在他怀里,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说出来会比较好受!”
“记得我和你说过有关我母亲的事吗?我说谎了。”我对着他的胸膛缓缓地说。
“然后?”他等着我的下文。
“我是第一个发现她死去的人,自杀死的,白色的棉被里藏了好多血。”我平静地道出往事。
“你内心的恐惧是什么?”他似乎十分了解我的不安。
“我爱她。而她却不爱我。”我诚实地对他说。
“也许她爱你的。”他安慰我。
“也许吧!”
“试着想她是爱你的,好吗?”他经抚我的背。
然而,试着这么想并没有帮助我入眠,反而是麦田温柔轻拂我的背与发,使我逐渐安稳地睡去。
年初四,父亲南下。
每次送走父亲的心情都一样难过,回来的途中,经过医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
回来以后,一整天都在责怪自己逃避现实。第二天,终于鼓起勇气到医院检查。
检查的结果必须到下午才知晓,于是,我在市区逛了一圈,选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就坐在窗前仍能享受冬阳照进来的桌边。
点了简餐,原本想点咖啡的,但在考量之下改成果汁。翻阅一本店里的音乐杂志,却意外看到cen的消息。
某摇宾乐团为女歌手玛丽安伴奏,此乐团团长创作的一首抒情歌曲,经由玛丽安如天使般清籁歌喉的诠译,如今已窜升至本周排行榜的冠军,期望在下周还能保有佳绩。
杂志上这么写者,旁边附一张乐团的照片,而cen只有一小片介面的画面。轻易认出的是他勾魂的笑容与阿波罗雕像般直的鼻梁。
他的眼睛没有直视镜头,我无法真切知道他的表情。
一边吃着简餐,一边随意翻着杂志,看到上面一则广告,有关收购beatles所有专辑的折价办法。仔细研究以后,办法不外是连续订阅此杂志六期,或是至相关连锁唱片行购买五块cd。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促销施出的惯常伎俩,然而,我仍对此心动不已。
和医生约定的时间到了,果汁和简餐都没有吃完就走出咖啡厅。
到达医院,又闻到惯常的葯水味,内心的忐忑不安有增无减。
我相信我是带着苍白的面容等候着医生,就像站在被告席等候着法官宣布是否有罪一样,但我还是尽量让容颜保持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位慈祥留有白胡子的医生走了进来。“很紧张的样子喔!”
我露出虚弱的笑容。
“恭喜你!你怀孕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内心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显得十分无措。
医生说着安慰我的话,不外是头一胎总是会格外紧张,好好保养身体,期待孩子出生是很美妙的事之类的话。
我走出医院,冬天的阳光十分耀眼的洒在我身上,无可否认,我内心是喜悦多于担忧,有一个孩子在我体内成长,听起来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虽然现在身体的变化是如此微细,从扁平的肚子里,根本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
走过自由路,我停在站牌下等候公车,心里想着不知道麦田的反应会是什么。
心里正在猜想的时候,却如此灵验地听到有人叫着麦田的名字。
起先以为是错觉,仔细寻找以后,瞥见麦田从对街横过马路,即使是他们距离我六十公尺,我仍可从背面知道挽着麦田手臂的女子是卓秋华,他们朝着背对我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也许是又搬回自己的房间,独自入眠,独自作恶梦醒来;也许是缺少咖啡和麦田的香烟的藉慰,这些日子,我变得比往常更加郁郁寡欢。
连续好几天避着麦田,一个人坐着公车到不知名的小镇闲逛。这样的生活过累了以后,反而麦田躲得不知踪影,我一个人留在公寓里,好几天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子,两个人极有默契玩着躲迷藏。
杜象的文章在郁闷的心情下完成,和杨教授约好午后三点见面。由于好几天没有出门,感觉好像第一次出门一样。
新的学期开始,三月的校园,阳光恣意洒下,经过湖边,湖水柔和荡漾,呈现一片表绿树林的倒影。
文学院从旧校址搬到新建筑里,建筑物就在湖对岸的马路边,很高、颜色很沉醉的一栋建筑物,只有在水里的倒影是美丽的。
见了杨教授,他说我瘦了。“打起精神来嘛!年轻人。”
不知不觉地也感染了他精力充沛的精神,和他热烈讨论起除了画家以外的其他超现实主义大师。
我想节录一段布续尔的自传,但是自传早有人翻译,他建议我选择布荷东的宣言。
和他谈完话,心情振奋不少。沿着湖边往回走,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告诉麦田自己的想法,不能永远这么躲避下去。
回到公寓大楼,坐上电梯接了七楼的按键,随着指数的爬升,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有幸福的感觉。
出了电梯,我低着头在皮包里找钥匙,根本没看到站在门前的人。
“井洁!”
是cen!我惊讶地大眼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我对着他微笑。
“猜的!想你不在原来的地方,大概就在这家伙这里吧!”他露出迷人的笑容。“你好吗?”
我点点头。“进来坐!”
“是来告别的。”他直视我的双眼。“下午要去巴黎,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他没有露出任何哀伤的表情。于是我也没有。
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吧!
“你知道吗?巴黎香榭大道上立了一座新的凯旋门,我想去看看。”
“过来。”我对他张开我的双臂,我只想再次拥抱着他,感觉彼此相偎的温热气息,即使是最后一次也罢!
“那么再见了。”cen最后对我说。
望着他的背影,我与我的过往道别。
我心里仍然盘据着cen的影子,掏了半天皮包,还找不出钥匙。糟糕!不会是忘了带吧!
我把皮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摊在地上,梳子、零钱袋、手表、笔、稿纸、面纸就是没有钥匙。
我—一把它们收回去,突然一条手臂横过我的头顶。
我抬起头来,发觉是麦田,不好意思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进去。
从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对我生着气,原本想对他说的话也无从说起。
这些天来,我们从来没有面对面相视过。“麦田!”我鼓起勇气叫他。
他只侧过头看我,没有停下脱鞋的动作。
“我有话对你说。”我直视他冷漠的双眼。
“现在才说,不会觉得太晚了吗?”他站直身,凝视着我。
“我”我低下头想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打断我的话。
“你知道了?”我没有想到他原来已知道我爱上他了,那他为什么没有任何表示?
“我应该也是父亲候选人之一吧!”他接着这么说。
“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不会忘了那一夜的事吧?”他轻蔑地看着我。
我从他只字片语中,了解他指的是我怀孕的事。然而不懂他这么说的用意何在。
“也许你早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是我、还是刚才那个男子,也许是林寅正也说不定。谁都有可能,你只是想愚弄我们,对吗?”
我无法置信他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瞪大着双眼无辜地看着他,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你没有资格露出无辜的表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他对我大吼。我因他的吼声战栗了一下,一句话也不想说,不想争辩也不想逃避。
他捉住我的手腕,完全丧失理智。"你说,是谁?”
我想挣脱他的箝制,他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话,要求离婚是不可能的,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吧!”他残酷地笑着对我说。
我感觉眼泪悄悄滑落下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以食指抬起我的脸,蹙着眉头瞅着我,冰凉的唇贴在我的唇上,我没有抵抗。
"下贱!"他猛然放开我,夺门而出。
他又误会我了,而我甚至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仔细想想他那么生气的样子,也许是非常在意孩子的表现呢!
这么自我安慰的时候,电话却响了。接起来一听声音,轻易认出对方是卓秋华。
“重濂在吗?"。
"刚出去了。"
"喔!那么"她停顿了一下。"听他说你怀孕了?”
我没有回答。
“他似乎非常苦恼呢!这点你应该也知道吧!重濂是涸葡负责的人,即使委屈自己受到束缚,即使孩子不是他的,他还是不会抛弃孩子的。"
"他的心情你似乎都很明了!"我有点想挖苦她。
她柔媚的声音依然不改。"我们只不过是互吐心声而已,我只想提醒你,没别的用意。"
我挂下电话,没有办法继续忍受彼此猜疑对方的日子,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麦田的心意!
害怕失去麦田的心,比失去麦田的日子更难熬,即使这么乐观的想法,我的心情也没有获得任何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