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颜(圆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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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时节细雨绵绵,山道因为少人行走而显得分外的幽静。

    “又过五天了。”木斯盈对怀里的女婴喃喃低语着。

    感觉到她的吐气如兰,小丫头的小脸儿一皱,咧开无牙的小嘴,傻笑着流出口水来。

    好可爱哦!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只有在面对这无邪的女婴时,木斯盈才会觉得全然的放松,也许这才是她舍不下这“小拖累”的真正原因吧。

    她有一瞬的失神。

    等恢复了惯有的警觉,才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住,正如以往一样,她的生命再度变得刀光剑影热闹非凡。

    包围她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既有妄想“成就正义大业”的狂人,也不乏一些嘴里叫嚣着“匡扶正义”淫亵的目光却等不及剥卞她蔽体衣物的觊觎之徒。

    多年来,追杀她的人一再更替,只有脸上这种近乎疯狂的表情与人性贪婪淫亵的欲望没有一丝改变。

    同样的场面一再上演,要说不厌烦就是谎话了。不过,既然这是老天给她的娱乐,她当然也不会蠢得辜负上天的厚望

    了。

    “各位大侠,久违了。”她的长眉斜斜的上挑,唇畔凝着一抹冷绝艳绝的淡笑。

    “吸血妖姬,赶紧受死吧。”人群终于忍不住嗜血的騒动。

    “既然各位如此有雅兴,小女子自然也不会扫各位大侠、侠女的兴了。”她唇畔的冷笑更深了。

    这么多年了,居然连台词都没有丝毫变化,真蠢!

    雨有些大了起来,盖在小丫头身上的披风不知怎么滑落一角,微凉的雨滴落在女婴身上。

    陌生的人群,敌意的眼神,出鞘的刀剑

    稚子虽然无知,却也感受到弥漫的杀气,于是,春日的雨幕里响起了女婴凄厉的号哭。

    “妖孽,都是妖孽呀!”

    “斩草除根”

    “一起杀了!”

    人群中爆起窃窃私语,就这么,无辜的婴儿也成了屠杀的对象。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名门风骨、正派典范!

    木斯盈轻笑出声。

    “乖”她嘴里柔声哄着,手已轻轻拂上小丫头的睡穴。

    “来吧。”

    她径自取下背后那柄二十四个骨的丝绸小伞,撑开。

    每根竹制的伞鼻下都吊着一个小小的玉制铃铛,一时间,二十四个铃铛此起彼落的响起,悦耳的脆响冲淡了弥漫在大雨中的杀意。

    “小心她的夺魄妖音。”人群中有人叫道。

    吸血妖姬的狠辣与手段,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

    听得“夺魄妖音”这几个字,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或扯下衣襟塞住耳朵,或忙凝神运功对抗这轻柔媚人的乐音。

    “原来我的小铃铛竟这么讨人嫌。”木斯盈淡笑。

    她的魅人微笑就是一种利器,虽然在场的每个人都曾听说过吸血妖姬魅惑人的故事,也都曾发誓不被吸血妖姬所迷惑,可当木斯盈刻意施展她的魅力时,几乎是无人可挡。

    “你也想杀我吗?”她欺近早巳为她神魂颠倒的年轻男子,轻声问。

    她的声音有如春风吹过,亦如那铃铛的亮音,令人为之神迷。

    “不”她这么美,他怎舍得杀她呢?

    就在年轻男子失神时,木斯盈袖中之剑已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倒地时,惊艳的表情还来不及变化。

    “啊”他身边的年轻女子凄厉的叫喊着,横刀扑了过来。

    这年轻男子该是她的情人吧?

    木斯盈淡笑依然,剑既巳见血,岂有回鞘之理!

    于是,她手中的短剑再度刺人另一个心脏,剑尖犹带未干的血渍。

    “杀了这吸血妖姬!”猎杀者终于清醒了,于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屠杀游戏就此展开。

    激战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她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深深浅浅的绯红染红了那件青色的披风。

    木斯盈的唇畔露出嗜血的微笑。吸血妖姬从不让鲜血白流,不久这些愚蠢的家伙就会知道了!

    她的笑容依然绝美,可看在猎杀者眼里,只觉得一股凉气沿着脊椎蜿蜒而上。

    可他们早巳没了退路,一把灵动如蛇的短剑,正伺机切断他们的生命之脉,畅饮他们的颈间之血。

    *****

    唐战安置好受伤的韩沐,再度踏上追踪吸血妖姬之旅已是三天后了。

    这天,他终于追上她。

    她美丽的身影着一袭淡青色的春衫,撑一柄绘有江南水墨山水的二十四骨青布小伞,与他遥遥相望。

    细雨未停,和风徐来,吹得二十四个小铃铛叮叮咚咚,奏响了魅人神志的乐声。

    不期然的,他的内心回荡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他情不自禁迈前一步错愕的低下头,这才发现他踢到的是一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

    死去的少年只有十五、六岁吧?那双瞪大的眼眸里,凝着惊愕与恐惧。

    唐战忽然意识到,眼前没有张若虚笔下的春江明月,有的只是一地的鲜血与尸体而已,甚至他的一只脚已踩在血泊里!

    “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呢?”他忍不住怒吼道。

    “谁又放过我了?”木斯盈一脸的漠然。

    对于江湖人而言,吸血妖姬人人得而诛之,谁又曾对她仁慈过了?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对那些要杀她的人仁慈?

    要她洗净脖子等着挨刀?门都没有!

    她的眼中闪现出叛逆之色。

    唐战忽然醒悟,她根本不在意倒下的是自己还是他人。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脏忽然有些不适。

    “莫非唐大侠还不习惯见到尸体?”木斯盈弯着嘴角冷笑。“那么,你的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处理的?”

    “我的那些尸体?”唐战瞠目以对。

    “就是那些挑战你的剑客呀,他们不都死在你的剑下了?”

    唐战虽不曾刻意去杀人,可盛名在外,总有许多人想向他挑战,剑一出鞘,死生往往就不是他所脑控制的了。

    她是人人唾弃的吸血妖姬,他则是鼎鼎大名的唐大侠,可此刻,他们竟然以一种奇异的标准立于对等的地位了。

    唐战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与她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女婴的啼哭惊醒了对视的两人。

    “要乖乖的哦”木斯盈拍着女婴柔嫩的小背,轻声哄着。

    “这孩子怎么了?”唐战跨越了血泊,来到她身边。

    “也许是饿了吧!”

    “那你先喂她吧!”

    唐战接过她手里的青布雨伞,侧身挡住斜入伞下的细雨,同时移开目光,以免觎见她衣衫下的景致。

    意识到她被当成小丫头的娘,木斯盈绯红了脸。

    “我不是她娘啦。”

    “呃”唐战不禁尴尬万分。

    纷乱脆响的玉铃铛吸引了小丫头的注意,下一刻,娇憨的小丫头竟破涕为笑,小嘴咿咿呀呀的,伸出嫩嫩的小手想抓住那些铃铛。

    “哈哈””她滑稽的动作逗笑了他们,也缓和了彼此间的无措。

    “抱抱她。”木斯盈冲动的道。

    女婴的身上有着甜甜的乳香,笑容憨憨的,可爱极了。

    他的心被触动了。

    大侠唐战的剑能刺穿昆虫疾飞的双翼,而不损及其他,可当他触及小丫头娇嫩得不可思议的小身子时,那只惯握剑柄的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

    木斯盈接过青布小伞,遮住斜风细雨。

    这一刻,伞里的世界因小丫头的脆笑平添一股温馨的氛围。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户农家。

    这家的农妇正值哺乳期;只见木斯盈与农妇嘀咕了几句,就抱着婴儿走进小屋,唐战则被留在外面。

    禁不住农夫的盛情邀请,他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坐下小憩,嚷饮农家的粗茶,听农夫谈着农事。

    在唐战亮丽的人生中,从未喝过如此粗涩的茶水,也没人告诉他,稻米怎样才能从田里长出来,他那洁白如云的衣袂更是从未沾上农家雨后的泥泞。

    奇怪的是,这一切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于是,当木斯盈抱着小丫头走出小屋时,竟看见他正在给一畦白菜松土。

    “好了吗?”唐战闻声回头。

    他的双手各抓着一棵白菜,脸上甚至还沾着泥土。

    “这、这”是大侠的最新造型吗?

    木斯盈还在那里张口结舌,身后的农妇已“嗅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家的留我们吃饭哪。”唐战跳上田埂,宣布道。

    “哦。”她不习惯这样的改变,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来来来,还是先过来洗把脸吧。”勤快的农妇手脚利落的端来一盆水,热情的招呼道。

    她怀里仍抱着婴儿,做起事采竟丝毫不受影响。

    “这是怎么做到的?”唐战虚心请教,要知道他只单单抱着,就已是手忙脚乱了哪!

    “少见多怪。”木斯盈笑出了声。

    女婴身上的乳香更浓郁了,以至连她身上也沾染了些。唐战这才意识到,刚才她是找人喂孩子去了。

    农家的饭桌上没有精致的食具、没有丰富的菜色、没有醇香的美酒,自然也不存在什么试毒的银针了。

    桌上只是些普通的白菜萝卜,唯一的荤菜是一只自家养的大肥鸡,可唐战却吃得津津有味的。

    虽是暮春,山里依然黑得很早。

    向晚淡淡的余晖中,木斯盈的容颜显得柔和而娇媚。

    望着她轻拍女婴的后背,哄着女婴入睡的恬静与安然样,唐战忍不住怀疑,这真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吸血妖姬吗?

    是她隐藏得太好,还是传言有误?

    *****

    夜里,他们就歇在这户农家。

    女人和孩子们睡在内屋的床上,男人们就在外屋铺了点陈年稻草,算是打了个地铺。

    唐战从未睡过如此简陋的床,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亮,可闻着稻草的香味,听着窗外浠沥的雨声,他居然睡着了。

    半夜时分,剑客的本能让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那吸血妖姬正蹲在自己身边不知窥伺了多久。

    “来。”发现他醒来,木斯盈示意他跟着自己。

    “嗯。”唐战起身,跟着她出门。

    两人离开农家小院,沿着山道,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

    此时,雨早巳停了,夜色仍深沉。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山坡上开满了红的、蓝的、黄的野花,在月夜里显得分外娇媚。

    一炷香后,木斯盈在一处山坡驻足。

    “将我引至此处,你的用意何在?”唐战沉声问。

    “不就是杀人灭口吗?”她淡笑。

    “你”他还没弄明白她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一封信已塞进他的手里。“这是”

    信封上写着“杭州方雪傲”五个字。

    唐战记得!这方家是杭州知名的经商世家,历代主事者皆以“方雪傲”为名,到了这代,方雪傲将方家的生意扩张到整个江南。

    什么时候连这叫做“方雪傲“的商人也掺和进来了?

    唐战十分不解。

    “别担心,这方雪傲只是不相干的商人而已。”她看出了他的疑虑,淡淡的解释道。

    “我不明白。”

    “他是小丫头的爹,我答应人家要把小丫头送到她爹的手里。”她解释道。“一会儿我若死在你剑下,你就将小丫头带到杭州,交到她爹手里吧!”

    木斯盈正值青春妙龄,可谈论起死亡却有如看破生死的老僧般淡漠。

    “你信任我?”唐战有几分错愕。

    “唐大侠不是一诺千金的吗?”她挑眉淡笑。

    “你真舍得这小丫头?”

    “她的未来自有方雪傲去操心,我这外人掺和些什么?”

    就算舍不得吧,可人家的女儿难道就真能霸着不放了?再说“血诺”的责任,仅止于将小丫头送到方雪傲手中。

    “动手吧!”

    木斯盈自袖中抽出青色小剑,反手将背着的青布小伞丢弃在一旁的野花丛中。二十四个玉铃铛齐声作响“叮叮咚咚”的搅乱了夜的静谧。

    “今夜我不想杀人。”唐战袖手道。

    十四的月亮已经是又圆又亮,如此的明月夜不该被鲜血染红呀。

    “你不知道吗?圆月是吸血妖姬挡不住的诱惑。”她忽然道。

    “什么意思?”她的话里透着十足的诡异,唐战隐隐有一丝警觉。

    “难道你在追杀我之前没听说过,吸血妖姬会在月圆之夜化身为吸食人类血液的恶魔吗?”她曾经绝美的笑容变得黯淡了。

    “我”杀她只是临时起意,他确实没能很仔细的了解她。

    可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唐战已经开始怀疑,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这吸血妖姬的?

    “明天就是圆月之夜了。”她冷冷的道:“如果你想为武林除害,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这女人疯了吗?

    竟一再邀请他杀了自己?!

    唐战错愕非常。

    “今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下山。”她绝然的道。

    月下的她就像月的精灵。恍悔中,唐战似乎又回到了凤潜的那夜,看到那个涉水的女子

    “你可别被我的外表迷惑哦!”木斯盈笑得有点讽刺。“记住,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吸血妖姬罢了。”

    可为什么他会在她眼里读出深深的悲哀?

    唐战无言。

    这夜月色略带些许殷红,正如她初识人血滋味的那夜。

    “拔你的剑。”

    月色下,她将剑横于眉睫。

    入夜的春风习来,拂动她的衣带裙袂。

    传说里,唐战的剑一出鞘就能立判生死。

    木斯盈忽然想到,能死在如此的明月清风之中,也该是一种幸福吧!

    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呀!

    他的手握住了剑柄。

    大侠唐战的盛名是由无数次决战累积而来的,他早巳习惯了决战,想必,这诛杀吸血妖姬的决战会使他的声望达到另一个高峰吧!

    可一想到她将死于自己剑下,他就觉得口唇干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