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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天次刚退到后院,忽听一声大喝:“在这!”一阵脚步杂踏,一队兵丁向他扑过来。
顾天次不愿多做纠缠,于是纵身一跃,跳下屋脊。兵丁呼喝着取箭搭弓,流矢如雨射向他。
顾天次健步如飞,在房脊上纵跃,借助墙头屋脊,身形毫不滞涩,并连连呼哨,给如双他们发出讯息,要他们前来会合。
不多会,东北和西北都传来应和声,三条黑影跃上屋顶,向他这边飞奔而来。
顾天次招手示意,转身往东南而去。跃过两层房顶,已出了太师府邸。那些兵丁出了院门,哪还有他的踪迹。
“老大,”如龙推门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道:“找到三当家的了吗?”
顾天次正站在窗边,从半开的窗户看向街市,如双和沈南坐在桌边吃着早饭。见他进来,如双问:“二弟,你怎么才回来?过来吃饭吧。”
如龙大剌剌地坐下来,端起水壶先喝下半壶凉茶,才懊恼地道:“被疯狗咬住了,好容易才身。”
“没带尾巴回来吧?”如双担心地问。
“我才没那么笨。”如龙不屑地道:“不过,今天一早,京城可就乱翻了天。官兵到处搜查刺客。”他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问:“到底找没找到三当家的?”
“不知道。”如双无可奈何地道。他和沈南刚进门不久,顾天次就叫他们准备早饭,对夜探太师府支字不提。
“不知道?”如龙险些被包子噎住,睁大眼瞪着兄长。
如双使眼色扫扫顾天次,摇摇头。如龙已然明白其中含义,他站起来走到顾天次身后,道:“老大,昨晚怎么回事?突然改变计划。人到底找到没有?”
顾天次头也没回,淡淡地道:“要找的人没找到,不想见到的人倒见到了。”
“什么不想见的人?”如龙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双和沈南二人一听此话,也起身走过来。
顾天次回头扫了三人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我在太师府见到了胡仁沭。”
“他怎么会在那儿?”三人匀不解。
顾天次未回答,仍扭头看向窗外。三人明白他是让他们自己去揣测其中深奥,于是都皱眉苦思。
“莫非”如双率先想通其中关窍:“三当家的是被他出卖的?”
经他一点,沈南也醒悟过来:“难怪卢老贼事先就知道是八方寨所为?原来是姓胡的通风报信。”之前诸多疑点迎刃而解。
“不单单是八方寨,就连龙门镖局,也是他勾结官府所灭。”顾天次冷冷地道。
“这个王八蛋,连自己的老丈人和老婆孩子都害!老大你怎么不杀了这个无耻小人?”如龙气愤填膺地叫嚣。
“二弟,你想叫全京城的人都听到吗?”如双低斥。为他这暴躁脾气,他不知说过多少遍,可他就是死性不改,况且老大厌恶鲁莽冲动,他才更急着阻止二弟。
顾天次倒是并无不悦,看了兄弟二人一眼,冷冷地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了他?”
如龙一谔,呆呆地问:“你杀了胡仁沭?”他还从未见过老大杀过人——只因八方寨人才济济,无论何事从不须顾天次亲自动手,他只要一句话,总会有人去办得妥妥当当。多年来习以为常,乍听到老大杀了胡仁沭,他反而感到惊奇。
如双瞪了傻头傻脑的兄弟一眼,又问:“老大要我们改变计划也是为此吗?”
“不是。”顾天次终于转回身来,面对三人:“临时改变计划是因为我发现情况有变。”
“什么情况有变?”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顾天次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口茶,才道:“太师的后花园有重兵把守。”
“一个后花园也要重兵把守,这卢老贼也未免太胆小了吧!”如龙嗤之以鼻。
顾天次看看如双:“你看呢?”
“这里面有文章。”如双思忖道:“卢老贼的后院只有二、三十人守护,反倒把个后花园守得密密实实,太不寻常。”
“除非后花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南也道:“莫非,三当家的就被关在后花院?”
“我也只是猜测。”顾天次道。
“一定是没错!”如龙倒是十分笃定。
“老大,你没有趁机探探虚实?”如双也有几分肯定。
“我怕弄巧成拙、打草惊蛇,所以才通知你们改变计划。”顾天次郑重地道。
“那我们今晚就去把三当家的救出来。”如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双白了他一眼,道:“昨晚这一闹,卢老贼一准加派人手,等咱们去呢!”
“那怎么办?”如龙急道:“三当家就不救了么?”
“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如双望着顾天次。
“这边先暂搁一搁,你们先把棺材铺那边的事办妥。”顾天次胸有成竹:“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要做好准备,货一到手就能出城。”
“属下明白。”如双正色道,扭头对沈南道:“你现在就过去,照先前商议的办。”沈南应了,又向顾天次一揖首,转身出去。
“老大,你有何打算?”如龙忍不住问。
顾天次又转身望向窗外,语气轻幽地道:“明日就是大考之期,我要去见识见识老贼的庐山真面目。”
如龙听得稀里糊涂,如双倒有几分明白了,惊奇地问:“老大,你不会是要去参加大比吧?”
“有何不可?”顾天次不以为然地反问,倒叫如氏兄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街上传来叫嚣声,几名官差拉扯着一位书生喝骂。
顾天次一直都在注视着街上,见此双眉微蹙,轻唤如双。
如双走上前,探头往下张望,道:“老大,那不是你的那个书生弟弟吗?”
“在哪儿?”如龙也挤过来。
“如双,”顾天次不动声色地道:“下去把他叫上来。”
如双从命,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他就来到街上。
顾天次见他同那几个官差说了几句,又悄悄塞上几锭银子,那几个官差才放开书生。
如双拉着书生回到店里,稍后楼梯传来脚步声,以及许言儒的声音:“这位兄台,你拉我来见何人?”
“你见了就知道了。”如双说着已推开了房门。
许言儒还欲追问,可当瞟见顾天次的身影时,便急忙奔上前来:“大哥,你在这里,让我找得好苦!”
“找我做什么?”顾天次神色平淡地问,瞟见如双招手将如龙叫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许言儒毫未觉察,他眼中只有大哥。看见他平安无恙,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下来,可是忧虑仍在:“大哥,昨夜太师府里闯入刺客,是不是你?”
顾天次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来,轻扯嘴角道:“你怎么就想到是我?”
“卢太师权高位重,寻常人怎敢动他。”许言儒苦笑道:“何况能无声无息地闯入太师府,又能安然脱身的,这世上有几人?”
顾天次轻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今早官兵满城搜查,姨娘和我就猜到是大哥。姨娘怕你有意外,心急如焚、坐卧不宁,所以我才出来找大哥。那夜大哥走时并未留言栖身何处,我只好到处乱撞。”
“就撞到官兵手里了?”顾天次淡淡地道。
许言儒面色微赧,自嘲道:“慌不择路。”
顾天次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道:“明日就是大考之日,你还不回去准备。切莫到名落孙山时悔之晚矣。”
“我不知大哥是否安好,如何能安心应试。”许言儒道。
“那你现在已见到我安然无恙,可否回去了?”
“大哥,你如何能对我形同陌路?”许言儒眼含热泪,为他的冷漠心伤、神伤。
顾天次走到他身前,虽仍是一脸平静,但语气低沉了几分,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去参加大比,什么事等大比之后再说,好吗?”
许言儒心头一热,两颗热泪滚下来,抬手抓住他粗硬的手,心潮翻滚,泪水更加肆无忌惮,喷涌不止,一头扑到大哥怀里,失声痛哭。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自从娘和大哥失踪后,他只在梦里嚎啕大哭过。但是到后来,梦也少了。这二十年,即使是面对爹,他也不曾落过泪。不料今天会哭得一塌胡涂。不知何故,他就象是有满腔委屈非哭出来不可。细想想,他又哭得毫无理由。
顾天次既未责怪也未加劝解,只是任由他在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原本这世上最该大哭一场的人是他,只是他不象许言儒,找不到能够痛快淋漓大哭一场的怀抱。他比许言儒更明白他此刻的心境,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死去的娘,为疏离的亲情,为不公的世道,为诸多的老天弄人
许言儒终于慢慢止住泪水,痛哭之后整个人反倒轻松了许多。
顾天次扶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拧湿面巾递给他,要他擦擦脸。
许言儒擦去泪痕,抬眼望着他,顾天次也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回去!”
许言儒无语,轻轻点点头,起身往外就走。此时无声胜有声,纵是千言万语,不如沉默。心意通时何需言语。
“如双。”顾天次在他打开房门前冲门外呼唤。如双应声打开门,站在外面。
“送他回去。”顾天次吩咐到。许言儒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无言地出了房门,消失在楼梯口。
顾天次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离去,深遂的目光益加深远。海有枯时,石有烂时,他的心岂会不动摇?
见过大哥,许言儒的心稍稍踏实了些。本以为夜闯太师府,刺杀卢太师已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比之在贡院见到他简直不值一提。
许言儒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见到大哥,他装扮成应试的举子,居然也一本正经地应题做起文章来。反而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为他的安危捏了一把汗,倒没心思顾及考卷了。
他发现大哥虽然笔走游龙,但目光却不时瞟向主考监。上面坐着卢太师和王丞相。
许言儒顿时明白:他应试是假,其目的是卢太师。不由担心起来,怕他会在考场上动手。
忽然,他看见大哥向他看过来,会心地一笑,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少杞人忧天,快作你的文章。”
许言儒大吃一惊,生怕别人听到,慌忙四下张望,却见别的举子只是在埋头苦思,连临考官也悠然的坐在一旁品茶。心中更是大惑不解,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重听。但那声音是千真万确的,假不了。
正想着,大哥的声音又响起:“别看了,他们听不到。你再不专心一意,莫非想交白卷不成!”
许言儒顿时醒悟,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素笺,他打坐下来近半个时辰都未写一个字。羞赧不已,忙收敛心神,专心答题。提笔冥思片刻,文已成章,笔走龙蛇,毫无滞涩,一篇文章一气呵成。
等地放下笔,又将文章查看了一遍,不由得自信地一笑。一抬头就见大哥正往外走。他匆忙收拾笔砚跟出考场。
“大哥!”一出贡院大门他就急忙呼喊。
顾天次转过身,双眉微蹙,冷冷道:“你出来干什么?”
许言儒被他斥责的语气说得心头一滞,缩步不前。生平第一次,他居然有些惧怕他。
顾天次看着他几许苍白的脸,轻叹了一声,道:“我们走。”
许言儒坐到茶楼时,还如在梦中,顾天次给他斟上一杯热茶,才道:“你真就如此自信满满,一篇文章定成败?”
许言儒慢慢回过神来,才明白大哥生气不是来追他,而是自己出来的太匆忙,心底一热,道:“功名身后事,成败转头空。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顾天次看看他,轻笑道:“那你不该来参加大比,只要在家多烧几柱香不就行了。”
“我不是那意思。”许言儒忙道:“我只是没想到大哥会来。”
顾天次嘴角噙笑,剥了颗花生放进嘴里,不以为然地道:“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个功名、高官厚禄吗?我怎能不来。”
许言儒知他在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在茶楼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说太多,便道:“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姨娘,她很想你。”
顾天次啜了口茶,若无其事。“大哥!”许言儒低声哀求。
顾天次抬眼看着他,道:“她是堂堂将军夫人,五品诰命,还是不要有太多牵连,以免让人误以为我在攀附权贵。你总该明白这道理。”
他一话双关,许言儒岂会不明白,可倘若他们一家人就这样不冷不热,不疏不亲,又算得什么?
“你又想旧话重提了?”顾天次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
许言儒长叹一声,说再多也是徒劳无获,可又不能不说。
这当口,一人奔上楼,冲他们这边高声道:“表哥,你在这儿,舅舅找你呢。”
许言儒惊诧不已,抬头认出那人曾在九州米行见过。
顾天次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对他道:“你先回去,有事我会去找你。”说着起身走向如龙。
许言儒只能看着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