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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更阑,无月的夜黑暗中有着一股凄凉。古悦修久久无法入眠:十八年,十八前的变故令他每每要闭上眼时都会一遍遍浮现,所以他一向浅眠。当窗外台阶下的虫鸣声骤歇时,他就醒来了。虫鸣只是停了一停,他却已无法再入睡。
夜很静,静得只剩下“嘟嘟”的虫鸣声,可是他却隐约听到另一个细微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无声。是他的错觉吧!迸悦修暗自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敝。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地轻轻下了床,悄无声息的走到房门前,伸手欲拉房门时,心底没来由地一颤:门外有人!
一股愈来愈浓的杀气穿透那扇门直逼进来。古悦修就算再笨,也已明白门外有位不速之客!他缓缓抓住门闩猛地拉开房门。
浓重的黑暗中闪过一条黑影,一道乌光夹着寒风向他脸上劈来。古悦修腾身纵跃退到桌边,一探手“呛啷”一声抽出随身宝剑,回手迎击。只听得叮当作响,几点火星迸发,双剑弹开。
古悦修只觉长剑震颤不已,手也有些发麻,惊觉来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呼啸声中,对方的剑又刺过来。古悦修看不到对方的人,也看不到他的剑,只能听风辨器,回剑抵挡,身不由己地处在下风,闪得有些狼狈。
对手的剑招凌厉,招式狠绝,意在置人于死地。所幸古悦修生性沉稳,又身经百战,才未被他突然发难乱了方寸,可是却也应付得很艰难。他不清楚对方有何目地、来了多少人,只望别的人能听到声响有所防范,至少二弟会赶来援手。
果不其然,两人交手不过盏茶工夫,就听一声大喝从门外一路响进来:“大胆鼠辈,敢来此逞凶!”古悦己一手提剑,一手举灯冲了进来。光亮刹时照亮了屋内。一条黑影忽地一闪,挥剑劈向古悦己。古悦己大喝一声,举剑反刺。那人身形一拧蔽过剑锋,剑尖斜挑,却是刺中了古悦己手中的灯盏。“啪啦”一声,灯碎火灭。原来他只是想打碎灯火,以保有利之势。可是,古悦己手中的灯刚灭,古悦修却已点燃了桌上油灯。
黑衣人倏地回身,看到与自己交手之人竟是位二十出头的英俊少年时,微一怔愣。就在他一闪神之际,古悦己的剑已拦腰削来。黑衣人不闪不蔽,只是收胸吸腹,这一剑紧贴着他的紧身衣劈下,擦得衣服“嗤嗤”作响。这一招真是铤而走险。他不待古悦己下劈之势用歇,拧腰滑步一下到了古悦己身后。
“小心!”古悦修喝道,忙纵身扑救。古悦己也旋踵回身,力图自救。黑衣人却不等他转过身来,抬臂屈肘磕在他的左胁之上。古悦己猛然中招,这一招虽不至于伤到筋骨,却也不轻,痛得他弯腰弓背。古悦修扑过来时恰被他的身子阻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借这一磕之力冲出房门,融入夜色之中。身形之矫捷,想来轻功也不弱。
“可恶!”古悦己咬着牙道,仍捂着左胁。古悦修见他呲牙裂嘴的模样,竟然忍俊不禁,问:“你怎样?”古悦己气恼道:“大哥,亏你还笑得出来。那家伙都跑了!”古悦修微哂道:“所幸他用的是肘,而不是剑,否则这会儿你还有命在?”古悦己想想也是此理,不由又迷惑了:“他为何错失良机不杀我?”
古悦修想起黑衣人初见面时的怔愣,胸中有些了然,道:“他要杀的恐怕不是我们。”“那他要杀谁?”古悦己问。古悦修打量着房间,恍然大悟,惊声道:“黄二叔”这时,就听后院响起呼喝声。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冲出门去。
黄府的人都已被惊动,他们本来都住前院赶来,却恰巧与住后冲去的黑衣人相遇,于是纷纷出手扑杀,呼喝声不断。那黑衣人身形诡异,左闪右躲,不出几个回合竟尔蔽开众人冲进后院。
黄除强刚好披着衣服出了寝室,正要叮嘱惊醒的妻子带幼子回房去躲避,那黑衣人身形如风已直奔他扑来。人未到,剑先到,飞冲之势甚是凌厉。黄除强赤手空拳,不敢缨其锋,只好闪身躲避。
如此一来,站在他身后怀抱幼子的妻子却成了首当其冲。黄除强躲闪之际,本拟回掌反击逼他撤剑,可这一剑势如闪电,他的掌力方吐,剑尖已刺到黄夫人的面门。惨淡的剑光映着她苍白无色的脸,她惊骇惶恐之下只记得抱紧怀中的孩子,忘了躲闪。黄除强怒声惊喝,掌风顿增刚猛。却是无力回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突然顿住身形,手腕翻转,长剑挽了个剑花斜挑开去。剑尖擦着黄夫人的面颊滑过,挑开了她的发髻,一缕青丝飘落在剑刃上,立刻断为两半。斩断的发丝象被一阵风吹起一尺多高,才缓缓飘落。好锋利的剑!好凌厉的剑气!
黄除强的铁掌已击到,黑衣人纵身一跃,退出丈余。身后的家丁又杀到,黄除强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手持兵器向他拦腰砍来。黑衣人掌中剑一搭一挑,身如折柳向后翻出,以铁板桥之式从两件兵刃下溜过去。
等他挺直身板时,黄除强身前已站了五、六个人护驾,其余人以半圆之势站定,后面又被赶来的古氏兄弟挡住退路。灯笼、火把把庭院照了个明如白昼,他的一身黑色紧身衣分外醒目。火光摇曳衬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形,黑巾蒙面只有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明如秋月,灿若星辰。看得出他的年纪绝不会太大,但是胆子却不小,面对敌众我寡的局面居然毫无退缩之态。
“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夜闯民宅,意欲何为?”黄除强的长子黄忠良大喝道。黑衣人冷然不语,双目炯炯看向黄除强。黄除强缓步上前道:“阁下此来是为黄某吧?”黑衣人提剑而立,凝而不发,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想有人为你陪葬,你最好让他们都退下。”
“好大的口气!”不等黄除强开口,他的次子黄忠义插言道:“我倒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说着举刀扑上。“义儿,小心他的快剑!”黄除强提醒道。他从方才一回合比试中明白:黑衣人的武功不弱,尤其是他的快剑,软、轻功也不错,只是一时看不出他的师承,让儿子试一下也无妨。
黄除强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才智过人,却也没想到会如此不济,交手才不过半柱香就被对手克得死死地,无法施展。黑衣人身形变化莫测,剑走轻巧空灵之势,每一剑刺出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刁钻诡异偏又快如闪电。他似乎并不想伤人,所以黄忠义才一直是有惊无险,他那柄四、五十斤的大砍刀相较对手的薄刃长剑来又显得笨拙无比。
黄除强看得忧心重重。黄忠良忍耐不住,大喝一声也冲上去。黑衣人的武功竟是遇强愈强,一对一显得轻松自如,以一对二仍是游刃有余。眼见黄氏兄弟要吃亏,其余人呼喝着齐冲上去。黑衣人精神一振,身形百变,剑走龙蛇,人如一阵清风,攸忽在左,攸忽在右,运剑如行云流水,轻盈流畅,连绵不绝。只听得叮当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继而又是一连串惊呼痛叫。五、六个人竟然没能从他剑下走上三十招,就被他挑飞兵刃,震出圈外,七倒八歪得一时再难出手。若不是他不想伤人,只怕他们早已是死人了。黑衣人正凝剑注视着黄除强,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好!好一套流云剑!”
黑衣人霍然回头,就见到先前交过手的那位少年面带微笑,缓步走过来。古悦修拦住急欲动手的二弟,凝视着黑衣人的双眼道:“谢春复是阁下的什么人?”黑衣人淡淡地道:“我不认得。”古悦修刚欲开口,却听黄除强道:“黄某说不得认得阁下。”黑衣人回头望着他,全身蓄势待发,只是“噢”了一声。
黄除强缓步走过来,边走边道:“谷寻崖谷少侠,问心堂第一杀手,曾被‘武林第一杀手’荆万一誉为‘剑可挡千军万马,绝不多杀一人’的多情杀手。十六岁出道,三年间就扬名武林,更被荆万一视为他的传人。武林甚至以能否死于你的剑下来界定自身的地位与威望。”
他说着居然走到了黑衣人身边,象是完全不记得他是来杀自己的。黑衣人却没有趁机动手,他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稳如磐石。古悦修不由得赶前两步,站在他右手侧,以备不测。他知道他要么不发,发则必中。黑衣人看着古悦修戒备地神情,忽而莞尔,道:“黄二侠,谬赞了!区区在下可不敢当这‘少侠’二字。在下是俗人一个,只认钱,不认人。我不肯多杀只因赔本的生意在下不会做。”“却不知黄某的一颗人头能值多重?”黄除强道。“这恐怕要看阎王把它看得有多重了。”谷寻崖平淡地道。杀手一向称金主为“阎王”
“可惜!”黄除强挽惜地道:“以少侠的武功人品,俱是出类拔萃,若能及早改邪归正,尚有一番作为。若就此沉沦下去,只怕是泥足深陷,无力自拔了。”谷寻崖不以为然地轻笑,星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古悦修正站在他对面,忽见他目光闪动,似曾相识,心念飞转,苦思这抹熟悉。就听他也以挽惜地语气道:“可惜!实在可惜!”转瞬间,他的目光暴长,布满凌厉的杀气,掌中剑一翻,急如流矢,竟然刺向古悦修的胸口。
古悦修悚然回神,苍促之间险些乱了步法,急忙纵身退闪。但他的剑却如毒蛇缠身,以神速凌厉之势步步紧逼。古悦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他的剑势压住,一时难以还击,只得步步闪避。所幸古悦己一直在旁虎视眈眈,侍机而动,所以很快就赶来援手。
谷寻崖却似不愿与古悦己交手似的,剑刃斜挑,蔽过他的剑锋,竟向后刺去。而黄除强恰恰就站在他身后。剑势急转而下,不但不见丝毫艰涩,气势反而更盛。
古悦修暗叫“糟糕”他被他一阵急攻,居然忘了黄二叔才是他真正的目标,急欲扑身上前,却被古悦己余势未尽的一剑阻住身形。谷寻崖居然故技重施,让他们兄弟不自觉地相互擎肘。要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起习武已十数年,合练一套“游龙剑法”早已运用得轻车熟路,在江湖上闯荡三年多,还极少有人能在十招之内破解他们的双剑合璧,就是在双剑下走上百招的也是屈指可数。但今夜,谷寻崖竟然一而再地得手。第一次是出奇不意,这一次却是占了古悦修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忍下手的便宜。
剑已刺近黄除强,剑锋上透出的浓重杀气如酷寒刺骨。毕竟黄二侠的名声不是叫来听的,黄除强在剑离胸前三寸有余时,闪身避过剑锋,一掌拍出,切向他的脉门。他这一掌去势即不快,力道看似也不重,外人看来倒象是长辈人试探晚辈的功力,但谷寻崖却觉得一道重力压在腕上,举剑艰难。他的剑法走的是轻灵一脉,自是不擅硬碰硬,何况两人几是近身肉搏。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此情形下,三尺剑就较双掌差得多了。
长剑已被黄除强让在外门,谷寻崖只好剑挽莲花,被迫以左掌硬接了他一掌。双掌相撞嘭然有声,谷寻崖借这一掌之力倒纵出三尺,双足未立稳,掌中剑未停,逼开了扑过来的古悦己,随后而来的古悦修却不怎么好对付。剑刃擦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黄除强与谷寻崖对击了一掌,觉察他的内力不弱,只是掌上功夫并不纯熟,想来是惯用剑之故。又见古氏兄弟已与他缠斗起来,便负手观望。同是兄弟二人联手同战一人,古氏兄弟要比自己的两个儿子强过何止一倍,饶是谷寻崖的剑式古灵精怪,在兄弟二人合战之下,也渐渐处在下风。若不是仗着招势的刁钻古怪,只怕早已败下阵来。
黄除强心中凄楚与欣慰参半。欣慰的是古大哥有如此出色的儿子,一生无憾;凄楚的是大哥若在世,该是父子两代,二世英雄,何等的荣耀!正当他思绪万千时,忽听“哧”一声,古悦修的剑已在谷寻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总算他手下留了余地,伤口并不深,但鲜血还是立时浸湿了他的衣衫。
“谷寻崖,”古悦修剑势不变,冷冷地开口道:“如今之势,你已输定了,为何还不罢手?”谷寻崖看都没看一眼伤口,淡淡地道:“阁下不罢手,在下岂敢罢手。”“好!只要你不再对黄二叔不利,我就放你走。”古悦修道。谷寻崖似在犹豫。“不能放他走!”古悦己高声道,剑出若狂。“二弟!”古悦修正欲开口阻拦,却见谷寻崖心不在焉,竟不知避开剑锋。“嚓”地一声,血花四溅。谷寻崖的一条右臂险些给生生砍下来,剑也几乎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