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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外的,步灵均终于在初二披上红裳嫁衣,坐上玉家的大红花轿,在一大群浩荡队伍簇拥下嫁进了玉家。
这一日从迎亲至拜堂,直到现在她正经地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一路下来早折腾得她疲累不已。
她终于还是嫁了!
按了按被凤冠压疼的耳际,试着让自己放松一点。
叩、叩!门口传来轻微的敲打声,让她倏地一颤,赶紧正襟危坐着。
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然后是一阵沉默。
棒着红盖头,步灵均根本瞧不见进来的是什么人,只能屏住呼吸等待。
“小姐”
传来的竟是月皎的声音。
“什么事?”听月皎那为难的语气,她已经猜到大半。
“是姑爷他派人来说他喝醉了,不能进新房陪你,今晚要在书房休息。”
步灵均倒吸一口气,虽然明知道这桩婚姻不见得会美满,但洞房花烛夜就恶意缺席的新郎倌这未免也太狠了吧!
她扯下红盖头,更不顾月皎的阻挡,执意取下凤冠,好让又酸且疼的颈项舒服些。
“小姐,你自己掀盖头是多不吉利的事呀。”月皎跟在步灵均背后,又开始她的碎碎谂。
“新郎倌都缺席了,我不自己掀,难不成你要我戴着这重得要命的凤冠坐一夜吗?”
步灵均含笑地望着月皎。
也对!可是“那你可以叫月皎帮你掀嘛。”她还是觉得不妥。
“好、好、好,反正我都掀了,你担心也没有用。”拿起系着红丝线的酒杯,豪气万千地两口就全喝光,脸色霎时变得嫣红娇媚。
“小姐!那可是交杯酒呀!”月皎本想伸手去抢,却又晚了一步,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喊道。
“来不及了。”步灵均被酒气熏得有些头昏,调皮地对月皎吐了吐小粉舌。
月皎泄气地看着主子绯红的脸。
一向贞静优雅的小姐,只要沾了酒,就会像现在这样失控,所以在步家,她总是守得紧紧的,一滴也不给喝。
但是,依今天这种情况,也许让小姐放纵自己一下,或许会比较好吧?
喝了酒,闹了一夜的步灵均,终于在隔天尝到恶果。
她的头有如千斤重,又好像有好多蚂蚁在啃食似的,让她难过得脸色泛白。
“月皎,我这样的脸色,人家一定会觉得我是弃妇哦。”看着铜镜里那苍白的人儿,步灵均沮丧地问着正为她梳头的月皎。
你活该!月皎本想回她这一句,后来又想到对主子这样说话,好像不太好而作罢。
“还好啦,反正小姐你天生丽质嘛?”后面那一句可不是敷衍哦!她家小姐的容貌就算不是沉鱼落雁,也算是国色天香了。
不一会儿工夫,月皎利落地为她梳好一款桃心髻,插上她最喜欢的那支雪玉翠簪,又细心地在她的脸上了淡淡的花粉,好掩饰掉她的苍白,最后才在小巧的檀口抹上胭脂。
“好了,大功告成!”月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精心杰作。
步灵均站起身来,从镜中仔细地打量起自己。
一袭粹绛红色复纱裙,配上素白的内衫袍,让骨架纤细的步灵均更显清丽脱俗,而脸上淡淡的妆,则成功地粉饰了她昨晚的放肆。
“走吧,该去向我公公请安了。”
“可是小姐”月皎却在此时却步。“姑爷没来耶”
步灵均闻言一愣,随即漾出一抹笑来。“我想,他应该没醉到忘记请安的事,也许他会到厅外等我吧。”
不等月皎听明白,她径自走出衍风居,让月皎一头雾水的追在后头。?玉家不愧是东城首富,厅堂亭榭一点也不输步家,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华丽,让人感到一股宁静雅致的舒服。
在一名梳着双髻的小婢指引下,步灵均和月皎缓缓来到大厅外。
一个背对着她们、身着靛青袍衫的男子,正不安地在厅外踱步,焦急的步履显示出他的烦躁。
“小姐你真厉害!泵爷真的在厅外等你耶。”月皎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步灵均自嘲地一笑,她可不认为说中这种事,有什么好厉害的。
靠近那男人,步灵均才发现他好高大健硕,但还不至于让她有压迫感。
“你在等我吗?”
圆润的嗓音从玉荆风背后响起,他迅速转过身去。
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娇颜映入他的眼里,让他有一瞬间的闪神。
“你就是步灵均?”回过神的他,心中升起微微不快,厌恶自已竟在第一眼就有被吸引的感觉。
多好笑的问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夜的烛光可能太暗,或是新郎喝得太多,否则怎么会连新娘的脸孔都记不住?
“是的,我就是步灵均。”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的丈夫,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是挺俊的。
双眉似剑,眼瞳漆黑而深邃,挺鼻薄唇,是的,他毋庸置疑的是一个很容易令人心动的男子。
“如果我们再这样站下去,恐怕要等到晚上,我爹才能喝到他儿媳妇的茶了。”不知为什么,玉荆风讨厌看到她凝视他的眼神,好像要看穿他似的。
“你!”步灵均欲言又止,良好的修养容不得她破口大骂,只能先咬牙切齿地忍下,她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走吧。”
走进大厅里,玉天云已经坐在花梨扶手椅上,一见到她和玉荆风,脸上旋即浮现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小丫环马上拿来一块软垫放在地上。
月皎小心翼翼地扶着步灵均跪下。
青葱玉手捧起婢女手中的茶盅,她浅浅地笑道:“爹!媳妇来给您奉茶请安了。”
“均儿,快、快起来。”玉天云象征性地接过茶杯,随即要她起身。
“我和你爹本是旧识,你更是我从小看大的,如今成了一家人,那些一客套规矩就全免了吧。”
“谢谢爹。”
步灵均也不执意,在月皎的搀扶下起身。
玉荆风见状,二话不说地转头便要离去。
“你给我站住!”玉天云大声吼道。
玉荆风转过身来,一点也不回避父亲的怒目。
“灵均才刚过门,对府里一定不熟悉,身为夫婿,你难道不该带她四处逛逛吗?”
玉老爷的口气不是提醒,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玉荆风眼中净是不耐。“爹,为了这婚事,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帐,有很多事等我发落的!”
“你连几个时辰都拨不出来吗?”自己的儿子他当然知道,这小子就是故意惹他气。
“爹,玉荆风他忙就别麻烦他了,找个小婢领着我逛就行。”步灵均不想为难玉荆风,谁都看得出他是千万个不愿意带她逛园子。
“瞧!她都这么说了,就让金儿陪她吧,我有事先走了。”
临走时,玉荆风回过头睨了她一眼,眸中的涵义复杂,令步灵均不解。
望着儿子甩头就走的背影,玉天云的严父气焰顿时减退一半。
“我这放任不羁的儿子,你以后可得多担待些。”
“您放心,我会的。”
望着和亲爹一样慈祥的公公,步灵均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金儿尽责地领着步灵均和月皎逛园子,每个院落、轩阁一个都不漏。
她和月皎简直一见如故,两个人同样喳呼,步灵均甚至有些狐疑,玉荆风会让金儿来领她们,会不会是摆明了要整她。幸好自从她有了月皎后,已经练就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绝世神功,现下才不至于被两只小麻雀吵死。
“少夫人,整个府邸都逛过了。”金儿仰头看看太阳,都已中午了。
“咦,那里还有惜情阁和天香楼呢,你怎么没带我去?”步灵均好奇地指着林荫深处的楼院。
“哦天香楼是二小姐的闺房,她性子挺胆小的,怕陌生人,所以金儿才没让你们进去,至于那惜情阁”金儿支吾地不知怎么说出口。
“惜情阁怎么了?”叽喳不停的金儿突然的词穷,引发步灵均难得的好奇心。
“那惜情阁里头住的是表小姐!”金儿小心谨慎地用字遣词,她还有老父老母及么弟要靠她呢,可不能因为多子邙丢了差事才好。
“哦。”步灵均点点头。
表小姐?月皎曾提起有个表亲同住,看来就是这位表小姐了。
“云音小姐脾气好,人又漂亮,只可惜身子骨差,成天要补,活像个病西施,不过老爷和大少爷疼她可疼得紧,尤其是少爷,没他的准,谁都不许去惜情阁,怕扰了表小姐静养。”金儿刻意隐藏少爷和表小姐的恋情。
金儿的一句病西施,硬生生地刺入步灵均的心窝。
好一句病西施!西施患的是心痛之症,而她亦是。
她再也没心情去熟悉什么园子,旋身正准备离开,一阵悠扬的琴音吸引了她,不知不觉地挪动脚步往琴声方向走去。
不顾金儿的阻止,步灵均执意走进天香楼。
天香楼里的摆饰并没有像其它院落华丽,但是却显得清静雅致。
绕过紫檀屏风,小小的外屋只摆了几张雕刻简单的曲背椅和一张小桌子,由擦拭得晶亮的桌面和椅背看来,屋子的主人相当宝贝这些家具。
这玉家的二小姐,的确引起步灵均的兴趣,她不愿错过与玉荆璞见面似的,举步走入内室。
玉荆璞专心地弹琴,根本没去注意闺房里多出三名听众,她闭着双眼,所有心神全集中贯注在白嫩的十指上。
一会儿,如飞瀑流泉般顺畅怡人的琴音,结束在玉荆璞心满意足的呼气声中。
慢慢地,玉荆璞在平息激荡的情绪后,缓缓地睁开双眼。“啊!”映入瞳中的三条人影,吓得她惊呼一声,随即冲到琴桌后的小屏风躲起来,只探出一颗小小的头颅,不算小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她们。
“小姐。”金儿自告奋勇地向前行个礼。“别怕,她们是大少爷的妻子和丫环,这是少夫人,这是月皎。”
步灵均和月皎同时对荆璞回以善意的微笑颔首,可玉荆璞仍旧没有响应。
金儿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二小姐就是这样,少夫人我们走吧。”
在她的催促下,步灵均离去前又回过头看了玉荆璞一眼。
她仍旧躲在小屏风的后面,眼神已经不再惊慌,只是用那双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瞅着步灵均?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次!”
玉天云吹胡子瞪眼地吼着玉荆风,这臭小子居然敢说不陪步灵均回门。
“爹,我已经先答应音儿,要陪她去郊外踏青的。”玉荆风原本冷然的脸,在提起路云音时变得温柔。
“事有轻重缓急,云音难道会不知道吗?”玉天云横挑起一眉。
“爹,陪音儿散心是荆风的主意,不关她的事。”
“不关她的事,难道也不关你的事?明知道今天是灵均回娘家的日子,你却故意缺席,这么做是要让灵均难堪?或者是在报复我逼你娶她?”玉天云瞇起双眼,仔细地想从儿子脸上找出答案。
玉荆风藏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俊得无懈可击的脸庞依然凛冽。
“我已经照您的意思娶步灵均过门,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玉家少夫人,这不正合您的报恩心意吗?”他咬牙说出这些话。
“所以你就只是将人家娶过门,让她冠上你的姓,然后什么事都不做吗?”玉天云虽然老了,但吵起架来仍是中气十足。“老汤都告诉我了,这两天你人都睡在书房,衍风居你是一步也没踏进去,是或不是?”
玉荆风讽刺一笑,一点也不在意自已和步灵均没有圆房的事被揭穿。
“没错。”
“为什么?难不成你对灵均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么标致的可人儿,难道还无法掳获他这颗不羁的心吗?
案亲的话换得玉荆风一个冷笑,勾勒出的浅浅笑纹却是让人看了心寒。
“人我已经娶了,你可以逼我娶她,可惜您无法逼着我洞房!”
玉老爷泄气地坐在椅上。“你就不能试着去接受她、爱她吗?”他的口气不再强硬。
“这辈子她都休想得到我的爱!”
撇下绝情的话,玉荆风便走出大厅,却在门外撞见呆立在那儿的步灵均和月皎。
明显的嫌弃之色由他眼中迸射出,他冷哼一声,绕过她们主仆俩离去。
原来是这样啊!他并不希罕这桩婚事,比她还不希罕,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认知到这一点,不知为什么,她感到自己的心刺刺的,在听到玉荆风说不会爱她的时候。?步灵均没有回步家,她只写了一封书信,要月皎亲自送回去,顺便替她瞧瞧爹是否安好。
不是她不思念爹,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为什么新婚夫婿没陪她回去,只能在信中编个玉荆风忙不过来的理由,晚些日子再回去见他老人家。
想起月皎那副不平的模样,步灵均不禁摇头失笑。
“看来陈记是故意要抢走我们的生意。”
花亭里突然传出的声音,让步灵均停下脚步。
“无所谓!东、南两城的木材生意,我们玉记是老字号,早就站稳了脚,何况陈记的花梨木一半是假的,那些识货的一眼就可看穿,没什么好怕的。”
她原本是要离开了,但一听到玉荆风充满自信的声音,脚底就像粘住似的定在那儿。
“什么人?”莫且扬瞄到花丛后有人影,出声问道。
既然已被发现,就没有躲藏的必要。
“是我。”她缓缓走出花丛,姣好的身段、清灵的芙脸,在白亮的日光映照下显得更细致可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玉荆风没好气的问。
“这位一定就是嫂夫人。”莫且扬不理会玉荆风发送的杀人目光,径自移步上前更加靠近步灵均。“传言南城步家小姐姿容端丽,如今一见果真不假啊。”
“阁下是?”面对眼前这俊逸非凡且笑脸迎人的男子,步灵均只有好奇,而他露骨的赞美也未令她心动。
“在下莫且扬,嫂子唤我且扬就好。”莫且扬仍是一副嘻皮笑脸。
步灵均微微颔首示意,并没有依照他的意思叫他的名字“我只是在花园散步,没吵到你们谈事吧?”
“你已经吵到了。”玉荆风火气很大地说道,不知为什么,莫且扬靠近步灵均让他很不舒服。
他明显的不快和愤恨,使现场一阵尴尬与静默,还好莫且扬赶紧打圆场。
“我们刚才谈到木材,不知嫂子你对木材了不了解?”他随口找个借口。
“一介女流,她哪会懂得这些!”玉荆风讥讽地冷哼。
莫且扬被打败地翻了翻白眼,心里暗忖玉荆风今天不知误吞几吨火葯,才会这样不饶人。
步灵均对他的评断并没有生气,柔细的手抚过桌上摆放的木材样品。
“我不是行家,不过以前一位替我娘家修屋的老人告诉过我,所以我大约了解一些。”
莫且扬目露兴光,对这养在深闺的美人儿更感好奇。
“那太好了,玉家的产业里就包括木材生意,如果嫂子能对木材多了解,对玉家一定有帮助的。”
玉荆风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一个从不出家门的女子,会对这些硬冷的木材有什么了解?“说说看你对木材的了解。”他倒要看看,她如何为自己夸下的海口圆场。
步灵均定定地看着玉荆风,也看出他眼底的鄙视,无声地在内心叹口气,将视线移到手中的木块。
“据我所知,花梨木有新和老两种,颜色赤紫且纹路清晰的是老花梨,略显赤黄且纹理不明的为新花梨,还有一种与花梨相似的木种叫麝香木,这一块应该是广西的花梨木吧。”仔细地观察完手上的木块,步灵均说出她的看法。
莫且扬不敢置信地击掌叫好,玉荆风只是锁紧剑眉地凝望着她。
“还说不是行家!你一眼就看出手里拿的是什么木种,甚至连它的优劣都一清二楚,如果你不是行家,那就没有内行人了。”莫且扬一点也不吝惜表现他对步灵均的欣赏。
好友眼中闪着他所熟悉的光芒,挂名妻子桃腮浅红的盈盈笑脸,看在玉荆风眼底,说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你表演够了吗?如果已经满足你可笑的虚荣心,就滚回衍风居去!”他不假思索地吼道。
步灵均原本酡红的脸霎时变得惨白,眼眶迅速泛红。“我只是”她微颤地咬住下唇,明明一肚子的话,却硬生生压在心里。
“荆风!你这么说大伤人。”莫且扬收起笑意,俊雅的脸变得严肃许多。
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流紧张得一触即发。
“是灵均的错,打搅了你们谈事,我这就离开。”
她红着眼向莫且扬点个头,算是感谢他为自己说话,看着偏过头不理会她的玉荆风一眼,便黯然离开花亭。
“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玉荆风是这般无情之人。”撇下话,莫且扬忿忿地离去。
望着空无一人的花亭,一股闷气直冲玉荆风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