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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的北海道。千寻雪樱不喜欢寒风刺骨的天气。但是和风间夜在一起,似乎就没有选择目的地的权利。
北海道的小樽,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小镇。与典雅艳丽的京都和现代气息极浓的东京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将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衣中,千寻雪樱拼命地对着自己的双手呵着气,白雾在空中形成,一下散去,那温暖又消失了。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无奈的紧靠在风间夜的身边。徒步走在小樽的街道上,四周行人很少,偶尔路过的人都会用惊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这里没有樱花,没有与风间夜相匹配的优雅以及热情。这里与他们根本就没有交集。
风间夜走了很久,大概是因为从春天骤然过渡到冬天的气候令身体极为的不适,他觉得身体从未像今天这样虚弱。即使紧紧搂着千寻雪樱,他仍在不住地瑟瑟发抖。终于,他们俩坐在旁边一家屋门前的台阶上,相偎着休息。
看到他的嘴角苍白,千寻雪樱解下自己的围巾,裹住他的手“听说只要手脚不冷,身体就会暖和了。”冷风骤然灌进脖子,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鼻子眼睛全都红红的。“真是找罪受啊。”她叹着气“你能不能告诉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找一个人。”风间夜将围巾又解了下来,将两人的手一起缠了进去,笑着问:“这样就都暖和了。”
看着被缠在一起的手,她有些失神,好像很多人的命运都是被捆绑在一起的。挣脱不开。不过,如果能和他这样捆绑下去,就是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说了出来:“真想能这样绑住一辈子。”
风间夜一楞,笑道:“傻女孩,难道你要一辈子依靠别人生活吗?”
她扬起眸:“依靠你,不行吗?”
风间夜又怔住,不知如何回答。千寻雪樱却笑了:“这逃诔得我几乎要神志不清,竟和你说这些蠢话。都是被你教坏了。”
他笑得十分淡:“学会这些话,将来你一定会有机会说给人听的。”
她的心底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笑道:“对,说给一个更傻的人听。”
风间夜淡笑着沉默,却笑得迷茫,眉宇间一抹抑郁之色倏然飞过,尽管他掩饰得很好,还是被她发现了。被围巾紧裹的双手与他的完全契合,只是他的手指也失去了以往的温暖,冰凉的了无生气。
“啊,你们怎么坐在这里?”一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妇女站在他们面前诧异地惊呼。风间夜抬起脸,歉然道:“是您的家?不好意思,天太冷,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这就可以离开。”拉着千寻雪樱站起,他突然被一阵眩晕击中,差点摔倒。千寻雪樱和那个妇女一边一人将他架住,妇女热情地说:“从这里到可以寄宿的饭店还有一段路,天很快就要黑了,看来今晚可能要下雨,你们还是来我家休息一下吧。”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将两人让了进去。
屋子不大,火还热着,从外面骤进屋中,热气袭人,几乎可以钻进身体。千寻雪樱从没有想过走进这样一间平凡的小屋,喝到一杯热茶原来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很多生活中的美好,如果见惯了,就不会去珍惜。只有失去时,才知道它的宝贵。这句话永远都是真理。
熬女一边给他俩倒茶,一边笑着说:“你们不用拘束,我家里没什么人。我丈夫几年前就去世了,孩子在秋田上大学。很久没什么客人到我家来了,一时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招待你们了,可千万不要笑话啊。”
这样毫不避讳的就将自己家的情形随便告诉了外人,妇女的坦率朴实很让风间夜及千寻雪樱的心中更感受到一缕温暖。
“看你们的样子,像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吧?”妇女好奇地问。
“京都。”风间夜回答。
“哦,京都啊,那可真是个大城市,我还没有去过呢。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最远就到过札滉,真是没见过世面。呵呵,又让你们见笑了。我现在要去做晚饭,你们想吃什么?吃鱼好吗?我们这里别的不多,就是有鱼,都是最新鲜的。我做鱼的手艺在这一带可有名了,我丈夫生前就最爱吃我做的鱼。他说比东京大饭馆里的厨子们做得还好呢。”妇女絮絮叨叨的拉着家常,显然对这一对客人的到来极为欢迎。
风间夜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微笑着行礼:“实在不好意思,太打搅您了。”
“哪儿话,能有人吃我做的饭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啊。天天就给自己做,早就做烦了。你们坐着不用动,很快饭就做好了。”妇女站起身,提着篮子到后面的厨房去忙活了。
风间夜笑对千寻雪樱说:“这就是平凡人的生活,对于咱们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千寻雪樱回笑:“你是想让我也为你做一辈子饭吗?”
他还是那样恬静而浅然的淡笑着“一顿饭足矣,不敢奢求一生。”
“难道你认为我没有那份耐性做一辈子饭吗?”她略带嗔意。
他忙将她拉进怀中,轻抚着她的秀发,低叹:“是我不敢确定我们究竟”他又一次欲言又止。她拉开他的手,紧盯着他的眼,问:“不敢确定我们什么?”
“没什么。”他又一次痹篇。“是我太忧虑了。我但愿能在有生之年天天吃到你为我做的饭。”
她转颜而笑,秋波流转,火炉将两个人的脸映得通红。他的眸底清楚地映出她娇艳的红唇,他几乎把持不住要覆上去,但心头却响过一声雷鸣,似被另一个自我阻止。他闭眸片刻,努力将心底的欲望压制下去。任凭自己心底有再大的伤痕裂开,也不想让自己现在放纵的情欲对将来她的心灵伤害得更深。这是他在活着的时候所能为她做的,最大的公平。
“您是否听说过以前在这一带有个叫深田光的人?”风间夜问主人。
而那个妇女手中原本端着的茶盘差点惊得摔在地上。“你们找他干什么?”妇女再次上下打量着他们,眼中有了戒备之色。
风间夜宁静的微笑对任何人都有着安抚的作用“深田先生和家父曾经是同学。我幼年随父亲出国生活多年,最近回国办事,父亲托我来问候一下他的老朋友。但因为多年不联系,只知道深田先生住在小樽,却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址。我只好跑来打听了。”
随着他巧妙谎言的娓娓诉说,妇女的神色缓和不少,但是神情却转为忧郁,又问了一句“你父亲和深田先生是在哪里认识的?”
“东京,他们一起在那里上的大学。”风间夜察言观色,揣测着问道:“难道您认识深田先生?”
熬女的眼圈已红,叹息着回答:“他就是我已去世的丈夫。”
与千寻雪樱交换了一个眼神,风间夜看似懊悔的说道:“真是遗憾,没想到深田伯父竟然已经去世了。如果家父知道一定会痛心疾首的。”
深田夫人掏出手绢轻轻拭着眼角流出的泪水,对于亡夫的想念,即使事隔多年想起仍不免伤感。
待她平静下来,风间夜才又问道:“伯父是因病去世吗?”
“不是。”深田夫人摇着头“他死的前一天身体还好好的,那天出海打鱼,人就没再活着回来,几天后是被别的渔船发现了他的尸体才运回来的。警察检验他的尸体说是饮酒过量而坠河致死,可先夫生前几乎是滴酒不沾,因此又怀疑是被人害死,但警察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嫌犯,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风间夜听得很仔细,继续问道:“伯父去世前,没有什么外人来找过他么?”
“没有。”深田夫人答得涸葡定。当初警察也就这个问题反复地问过她,她回忆过多次,实在想不出来,现在时隔多年自然就更难想出来了。
风间夜对她的回答也并不意外,因为如果人真是伊藤组杀的,做事这么干净利索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千寻雪樱坐在一边不发一语。那晚由北川绫子调出的伊藤组曾追杀对象的秘密档案风间夜并没有让她看到,但她仍可以猜出风间夜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追查神秘人的线索。
风间夜的眸光闪动,忽然笑着说道:“家父派我来还希望能找回一张他当年与深田先生的合影,本来不应该再打搅伯母,但这时父亲多年来的一件心事。如果伯母有空,希望能帮忙查找一下。”
“好,你们等一等,我去找找看。”深田夫人转进内室。
千寻雪樱这才开口:“你怀疑害死深田的人就是幕后企图害我的那个人?”
“有此可能。”风间夜微微颌首。
“那你要深田夫人找什么照片是什么用意?”明知道是根本就没影的东西,怎么可能找得到?
风间夜神秘的轻笑:“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忽然站起来,如魅影般无声无息的紧贴在内室的门边,眯着眼睛看进去。千寻雪樱诧异地看着他独自行动,对他诡异的表现不知所谓何故。
屋内一阵动静,深田夫人似乎要走出来了。只片刻间,风间夜又以刚才娴静优雅的姿势重新做好,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
深田夫人两手空空地走出来,万分抱歉地说道;“先夫生前留下的照片很少,也没有找到您所形容的那一张,改天我再找找看吧。”
“那就太感谢了。不过如果实在找不到也不要勉强。”风间夜微笑着回答。
深田夫人急急地说道:“不不,不必客气。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父亲和您达成心愿的。”
“说谎能脸不变色心不跳的人我见过不少,不过能将谎话说的让人人都信以为真,趋之若鹜,达到你这种水平的,我好像还是第一回见。”千寻雪樱坐在卧榻上轻轻拍着掌,戏谑的神色完全暴露于眼中。
“做非常事就要用非常的手段,否则什么都查不出来。”风间夜似乎格外疲惫。躺下身嘱咐千寻雪樱:“先睡吧,明天还有其它事忙。”
两人相隔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风间夜很快就睡熟了,轻微的鼻息声在寂静的暗夜中倾心可听。千寻雪樱则很难睡去。坐在他身边,俯身望着他熟睡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眷恋。在他身边多看一眼,多停留一秒,有时候都会觉得是种奢望,他虽然用词坚强而热情,却令她有一种比樱花还要脆弱不祥之感。看那柔顺的黑发轻覆在他的脸颊上,好像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遮蔽了他真实的心灵。她轻恻着微叹,终于还是躺了下来。瞪着眼看着天花板,茫然地出神,直到被睡神折磨得无法再撑下去了才辗转睡熟。
四周好像已经毫无声息了,一切都已夜深人静。
原本静静地侧躺在褥榻上的风间夜忽然悄悄地坐起,清亮的眸子有如夜之星,透明且清澈,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倦怠之色。
无声无息地起身,凝视着睡在身边的千寻雪樱,一丝宠溺的微笑悄悄浮上唇角。就这样凝视着她的睡容,独自在屋中跪坐了很久。最后他抽身而去,悄悄退出了这间小屋。
屋内另一张榻上的千寻雪樱睡得依然很沉。窗外偶尔可以听见起伏的海浪声在远方遥遥呼应,像是一首浩荡的夜曲,或是,吟唱了数十万年的情歌。与她梦中的幻景隐隐相和,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在心底留下一串难以忘怀的涟漪。对于她来说,这是难得的宁静之夜。
清晨,千寻雪樱醒来时,风间夜已不在身边。她忙拉开门,却看到他穿著整齐的坐在客厅对她微笑:“睡好了吗?今天我带去你去吹吹海风。”
“你的身体可以吗?”她在他身边坐下,微皱着眉“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很不好?”
“是么?”他的笑容略显做作“是屋里的光线太暗的缘故吧。我倒觉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千寻雪樱没和他争辩,又盯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连眼中的目光都闪烁不定。出了什么事?
据说在北海道冬天的海面上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浮冰,蔚为壮观。不过现在的海面依然很美。深蓝色的,略带透明,看似温和的外表下,不知隐藏了多少的世事变迁。一眼看去遥遥无涯,人之渺小,在天与海前倍感清晰。
风间夜的衣襟被风吹开,优美的长发也被吹的散乱,但在那极淡极美的笑容下,却显得格外的幻魅。
“喜欢海吗?”他为千寻雪樱裹紧了大衣。
“不喜欢。”千寻雪樱淡淡的摇头。
“哦?是么?”风间夜一挑眉“为什么?”
“因为它太强大。”她如实回答。她从来都不喜欢被压制的感觉,无论是被人,被事,还是被这无边无尽的海所钳禁。
虽然她没将心里话说出来,但他却明白。望着海天之接,他淡然道:“的确,再强大的人类,在海的面前也必须臣服。但即使身体屈服了,心灵依然要继续抗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永恒地主宰世界。无论它有多强大,都不可能主宰永远。”
她看了他一眼,觉得今年他的话格外的古怪。“风间家族对你来说是一片海吗?”她问得谨慎。
他却很快地回答:“以前或许我会这么认为,但是现在的我已不在乎这片海是否能颠覆我这只孤舟,只要能在海上自由地驰骋,哪怕只有片刻,我也是获得了胜利。”他说完又反问:“在你心中,伊藤组又算什么?”
她被问住,呆呆地想了很久,缓慢地答出:“是一个可以令我栖息的屋檐,或者,是一个养育我的深渊。无论深渊下有多危险,我只有选择跳下去。”
他将她拉到自己的前方,手指轻托住她的下颚,极不认同的凝眸而视:“你完全可以选择不跳的,因为我就站在你的身边。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生存。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都必须勇敢地活下去!”
又是这句话。她微闭上眼,不去看那双动人心魄的眼“活着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他沉重而坚定“从没有心甘情愿去死的人,无论死的多慷慨,多么情有可原,如果可以给他们一个正大光明活下去的机会,没有人会选择去死。就是因为生的美丽无人可以抗拒。包括你我。樱子。”
回到深田夫人家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突然同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凭借着在黑道中生活多年所磨炼出来的直觉,他们似乎都闻到一股极强的血腥气息。
冲进房门的一刹那,不祥的预感马上得到了证实:深田夫人正倒在客厅的血泊之中。风间夜将她扶起,去试探她的鼻息,摇摇头,已经断气了。
千寻雪樱的身子发紧,是谁?究竟是谁?是那个要折磨她的人吗?如此残忍的下手,毫无顾忌地杀人,即使是她,仍会感到彻骨的心寒。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风间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自眼中透射出的寒光宛如利剑,苍白的额角泛起怒极的红晕,有着夺人心魂的艳魅。充满杀机的夜之子,千寻雪樱从未见过,这一刻她对他不再熟悉。而那个无形的深渊好像正静静地敞开,等待着他们无悔地跳进。她冷冷的一阵心悸。
风间夜打了电话报警,但没等警察到来便与千寻雪樱一起离开了。
在小樽车站等车时,他握紧双手盯着地面,危险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起来,仿佛与世隔绝。即使是千寻雪樱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
“可以帮我去买瓶饮料吗?”他忽然开口问。
千寻雪樱怔怔的应了一声,醒过味儿来起身去不远处的小卖部。风间夜却并没有在原地等候,他也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了车站的后面。站在一个墙角,忽然冷冷地开口:“你们准备跟我们到什么时候?”
从墙角附近的阴暗处闪出几条人影,穿著黑衣,戴着墨镜,不知身份。
其中一人道:“风间先生,我家主人要我转告您,千寻雪樱的事您最好别插手,否则刚才的一幕很可能会再度重演。”
“这是威胁了?”风间夜冷冷的淡笑“贵主人以为我风间家的人是很容易被唬住的了?”
几人同时亮出枪,指着他的额头“主人有令,如果风间先生不听劝,就只有送您到天国去了。”
风间夜笑得优雅而轻邪“如果夜之子是这么容易就被牵制住的话,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没命了。”他说着话,身子微微后仰,一旋身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只软剑,如闪电般刺中其中两人的手腕,两支手枪马上掉在地上。
另外两人情急开枪,子弹飞进后面的墙壁中没有打中,而风间夜已鬼魅般欺近他们的身前,抬脚踢中了他们握枪的手,手枪飞上天后如有生命般又都落到他的手中。
几个杀手总算立定时,风间夜已双手举枪对准了他们脑袋,悠然道:“我虽不热衷杀人,但并非不会杀人。或许也应该让你们尝尝被人用枪指着头的滋味。”
那几人吓得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千寻雪樱此刻听到枪声赶到,见此情景奔到他身边,急问:“怎么回事?”
风间夜一笑:“没什么,这几位朋友只是无聊想陪我玩玩而已。”他的脚尖勾起掉在地上的另两支枪,挑给千寻雪樱“枪是危险的,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随便装子弹进去。”两人很有默契的一起将弹匣卸掉,再将枪扔了回去。
看着那几个尚心有余悸的人,风间夜冷冽的轻笑:“别忘了向你们的主人汇报,告诉他,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决不会放弃追查真相的。”
“你又要去哪里?”在札幌的机场,千寻雪樱看他刚刚买回的机票,不是回京都,而是飞往名古屋。
“筱原秀作生前的家在名古屋。”他将机票装进口袋中。
她却突然在他身后将他抱住“放弃吧,不要再去寻求什么答案了。如果你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
“樱子,”他低哑的轻唤“我的确怕死,但绝不会选择胡涂的活着,既然已经知道危险在逼近,逃避是没有用的。”
“你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才行么?”她轻喊,几乎是在恳求“难道要我眼睁睁地失去你,才能达到你所追求的完美吗?”
他不由得微微颤栗,声音低如叹息“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怎样?”
她的手指僵硬,心在下坠“那我就陪你一起去死吧。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死亡的。”
他缓缓转过身,眸中的忧伤深邃如海,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苦笑着:“傻孩子,忘了我一直是怎么告诫你的吗?不要轻言死字,一定要珍重自己的生命。”
她与他互相凝视,彼此灵魂的震颤从对方的眼中可以清晰地读出,但她依然坚定地回答:“死,永远不是最可怕的事,失去最爱,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间才是最痛苦的。你是你希望我安心的拥抱死神,还是独自痛苦地面对未来?”
他无奈地闭上眼,心在此刻自动碎裂。他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无论是死是生,他都将伤害到她,但这正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或许他真的错了,从一开始认识她起,就错了。
名古屋的一片公墓中,有位老婆婆手捧花束缓慢的行走在墓地间。终于,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将花放在墓前,嘴角噙着笑,轻声说道:“秀作,妈妈又来看你了。今天寂寞吗?我带来了你最爱吃的今川烧和吉野饭,你一定会喜欢的。”说着,她哆哆嗦嗦的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食物放在墓前,燃气香火,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祷,无限惆怅的凭吊她久已失去的亲人。
“婆婆,在这里长眠的是您的亲人吗?”有人在旁边问她。
老婆婆抬起昏聩的双眼,好半天才渐渐看清一对年轻的男女就站在她身边,说话的是个长发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双很美丽的眼,笑得是那样温柔可亲,令她不由得想起她最心爱的儿子。
“是啊,是我唯一的儿子。”老人长叹着,干枯的手指轻轻抚着墓碑上的刻字:筱原秀作。
年轻人蹲下身,也看着那个墓碑,随意搭着腔:“您儿子过世很久了吗?”
“好几年了。”老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老年丧子是人生至痛,如今她孑然一人,独自生活,无论是天伦之乐还是晚年之福都享受不到了。想到伤心处,老人禁不住热泪盈眶,对着墓碑高喊:“秀作啊,为什么你这么命短?让妈妈再看你一眼啊!你把妈妈一个人抛在这里,你真的忍心吗?”
年轻人静静的听她哭诉,脸上浮现动容之色。这是风间夜。得知筱原秀作的母亲每周都会来为儿子上坟,他特意在这里守候。老人的哭声触动他的心弦,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千寻雪樱,后者的脸上有着同样震动的神色,想来心情与他一般。
“婆婆的儿子是生的什么病?”风间夜一步步试探。
老人拭着泪水,哽咽着回答:“是被人枪杀的。”
风间夜眸光一闪,又问:“警察没有抓到凶手吗?”
老人摇头“警察什么都没有查到,甚至找不出一个嫌疑犯,我儿子死得真是冤啊!”老人又抱着墓碑放声痛哭。
风间夜静默一下,再道:“您儿子死后,没有人再找过您的麻烦吗?”
“我儿子都死了,这难道还不够吗?”老人骂着,有所警觉:“你是谁?为什么总问我儿子的事?”
“我”风间夜微笑着正要编造一个巧妙的谎话来安抚老人,没想到老人的视线穿过他看到他身后的千寻雪樱马上脸色骤变,惊叫道:“你!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原本孱弱的老人忽然在一瞬间跃起扑向千寻雪樱,眼中全是凄厉恶毒的神情。千寻雪樱身子一闪,躲过老人的袭击,接着就被风间夜搂住,拉到了他的身后,阻止住欲再度扑上来的老人。
“婆婆,您怎么了?”风间夜也不免吃惊。
老人死死盯着千寻雪樱,眼神利的可以杀人“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儿子就不会死!藤真夏子,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这下两人方才了然,老人是将千寻雪樱错看成了她的母亲夏子。但是,为何老人又对夏子有着如此深刻的仇恨?
风间夜还是低语轻抚:“老人家,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您仔细看,她只有二十岁,您肯定她就是您所说的那位夏子吗?”
老人被他提醒,神志渐渐清醒,方觉出眼前的少女的确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有所不同,而且时隔这么久,那个夏子也早已死去,她们当然不会是同一个人了。但是清醒后的老人更加痛苦,跌倒在地大声哭道:“秀作啊,你为了那个夏子甚至不娶老婆,到最后又为她而死,真是冤孽啊,冤孽啊!”风间夜蹙起眉,低问:“您儿子的死与那位夏子女士有关?”
老人双眼朦胧,呆呆地直视前方,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抑郁和苦楚始终无处倾诉,今天却不由自主对一个陌生人讲了出来:“我儿子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和那个叫夏子的女人之死有关的秘密,就为了这个秘密,他才被人杀死了。”
千寻雪樱顿觉一阵阵发冷,脸色忽青忽白,嘴唇轻颤:“您,您肯定您没有记错?那个夏子的死隐藏着秘密?”
“我记错?”老人怒目而视“我儿子为此送命,我怎么可能会记错?他的日记在最后还写着:为了夏子献身,我无怨无悔!这个傻瓜,结果就真的为她献身了。谁会感激他?只留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一个人过活。谁来可怜我?秀作啊,你的心中就没有为妈妈着想过吗?”
老人忽怒忽悲,言语错乱,神志几近崩溃,风间夜一眼瞥见身后的千寻雪樱也摇摇欲倒,扶住她,沉声道:“一切都还没有经过证实,你不用太过忧虑。”
“是的,一定是有内情的妈妈的死我知道没那么简单”千寻雪樱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呆滞,耳畔那自心底震响的枪声明白无误地告诉她,那声枪响的确真实地存在过,在枪声的背后也的确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只是,她的记忆模糊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片段闪回的记忆无法成串,几乎要将她逼疯,她越害怕,心坠入深渊的速度就越快,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边,只有只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紧拥着她,是的,她还有这双手臂!在这个世界上,因为这双手臂的紧拥,和那样一双深情的瞳眸无时无刻不在凝视着她,她才会有重新站立起来的勇气。
“夜,”她喘息着哀恳“带我离开这里。求你!”
“别怕,樱子,”他轻抚着她的背,像往日一样安抚着她迷乱的心智“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好温暖,如春风般的气息,多呼吸一刻,便会多一分力量,她不能失去他,她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存在是为他而生。他呢?但愿亦是如斯。他们需要彼此的关爱,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整个世界都鄙夷抛弃他们,只要拥有彼此,就是拥有了一切。
“他们到了名古屋?”漆黑的小屋中,鹰眼中的得意之情尽显。“看来当初留那老婆子一命的确是对的了。”
旁人附和着笑道:“还是您神机妙算,料准他们会去那里调查。现在他们离真相是越来越近了。”
“真相?”鹰眼中有着冷冷的笑意“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活着的目的都是为了寻求一些所谓的真相,可是谁又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不过是个虚幻的壳子,一个别人用完就弃置荒野的垃圾罢了,知道了能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他的眸底尽是冷冽“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早些知道的好,只有查出他们所需的真相,他们的痛苦也就真正拉开了序幕了。哈哈哈哈!”一阵放肆地狂笑在小屋中响起,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怖。
北川绫子在屋中全神贯注的敲着计算机键盘,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她一边大声地应着,一边抱怨:“来了来了,谁这么一大早不让人休息?”猛的拉开大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风间日向。
“你?”她一怔,又笑道:“风间大少爷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招惹到你们风间家。”
“小夜前几天为什么来找你?”风间日向艰难地开口。
绫子挑挑眉:“有意思,你弟弟的事你总跑来问我,真要让人怀疑你风间家的情报网是不是名存实亡了?”她没有让他进屋的动作,于是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僵持。
不喜欢就这样沉默下去,风间日向咳了一声,再度开口:“听说你最近没去‘涩谷’上班?在休息?”
“干累了,舞女也是要休息的,不是吗?”绫子哼声道:“我们吃的是青春饭,总得一方面抓紧时间赚钱,一方面保养好自己的容貌和身体,免得早早就被人甩了,连后半辈子都没着落。”
风间日向的脸色很难看,听绫子说话的口吻很令他心痛,但他并不想这样受人奚落,他来,也是有目的地的。一抬头,他坚定了一下语气:“父亲让我转告你,如果以后小夜再来找你,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必须拒绝,否则风间家会动用一切财力物力来对付每一个阻挡在家族前面的人。”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了?”绫子心如芒刺,嘿嘿一声冷笑,原本在心底曾有的那一丝隐隐的企盼也被人扔到了深海之底。昂起头回答他:“我北川绫子做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地位,如果我愿意,就是沿街的乞丐我也会把他们当朋友,为他们两肋插刀;如果我不愿意,就是天皇让我做太子妃,我也不会甩他一眼!大少爷还是请回吧!”
她怒极转头往回走,门没有撞上,还露出一条缝隙,风间日向恰巧从缝隙中看到她略显瘸拐的步态,一下又将门推开,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她一下子站住,没回头,粗嘎着声音回答:“走霉运,被狗咬了,你开心了?”
风间日向心绪翻涌,很想奔上前抱住她,轻叱她的不小心,但是,对家族传统观念的坚守使他最终没有迈出一步。“你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吧。”这是他所能说出的,最温柔的安慰了。然后没再停留,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北川绫子倏然转过身,只看到渐渐淡去的背影,虽然已有泪水渐渐遮住眼幕,她还是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努力挤出一个不屑的冷笑,斥骂一声:“笨蛋!”
牺牲了感情就会幸福吗?为什么他就不能像风间夜一样勇敢地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与家族抗争?为什么她就不能完全将这么一个固执懦弱的人从心底抹去,还要为他担心,牵挂?
她苦笑着对自己轻骂:“北川绫子,原来你也是一个大傻瓜!”
再次来到富士山下。两人默默无言。四周春暖花开,樱花烂漫,无数的游人在身边穿梭游览,与他们却好似隔着一层世界。
好半天,风间夜开口说话,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想去爬山吗?冬天的富士山虽然是最美的,但是太冷,不是人人都可以上得去的。现在天气正好,若能爬到顶,就可以看到全东京樱花盛开的景象,一定会很壮观。”
“听说富士山是座活火山。”她悠悠开口“也许我们爬到半路就会被喷发的岩浆烧死。”
他一愣,仍然保持笑容:“说得这么惨烈,一点美感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即使曾经美好,也不会总是一成不变。你接受不了残忍,就是不敢面对现实。”她无情地说。
他却笑意更深:“现在说得这么透彻,怎么换作是你自己又不能想通了?”他牵着她的手“既然你知道残忍有时候也是现实的一部分,又何需害怕?又为何不敢面对?”
“劝人容易劝己难。”她低下头,轻踢着脚下的石子。
他笑着劝慰:“其实你现在所有的忧虑都是真相到来前的臆测而已,也许等你揭开真相,你会发现,结果原来不过如此。到时候你会为自己现在的退缩而感到可笑呢。”
她依然矛盾重重,遥望富士山:“如果一切可以被富士山喷薄出的岩浆烧熔,便不会再有烦恼和痛苦了。”
他在她身后抱紧她的腰,黑色的长发从后面掠过她的耳际,轻蹭着她的脸颊,淡雅的声音带着温和而霸道的口吻对她许诺;“如果你愿意,我将为你点燃整座富士山,当岩浆喷向你的一刻,我会覆在你的身上,为你挡去所有的痛苦。”
她展颜一笑:“狂妄的念头。”
他也在后面吃吃而笑:“只要能让你释怀,狂妄一次又何妨?”
她相信,如果当他的说法真成了事实,他一定会如自己的承诺以身相救,所以,她笑不是因为他天真的想法,而是为了话中那一份难得的深情。令她无悔,甘愿与他一同赴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