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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来。
蔺剀毓强自忍着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挺直背脊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她穿了一袭黑色针织晚礼服,长直的黑发技在身后,一对乌黑的美眸透过隐形眼镜的帮助,迅速而仔细的扫视过闹烘烘的大厅,当她发现找不到那个曾经、也是唯一深受她信赖的身影时,恐慌蔓延全身,血液也仿佛结成冰。
他怎么能不来呢?在她父母发出邀请函的同时,她亦诚挚的写了一张短箴给他,请他务必来参加她的二十五岁生日暨订婚宴。他怎能漠视她那慌乱、求助的笔迹?
无助感焚烧着她的冷静,她再次祈梼发软的双腿不会背叛她,让她从铺着红色绒毯的旋转梯上摔下来。她紧握着扶梯的手几乎泛白,力道之大令她指关节疼痛,当她发现未婚夫站在底下仰望着她时,那灿烂但嗯心的微笑令她僵在楼梯上,久久不能动弹。
她无法说服自己嫁给那个叫江树威的男人,他三十五岁,长相不难看,身材中等、头顶微秃。听说他一直积极的寻找妻子人选能生儿子、上得了大场面、背景优秀、安分守己的好女人上顶样才能确保他在七十高龄父亲心中的地位,藉以风光、傲人的接下一笔为数不小的遗产,这显然是身为江家长子的职责,而他选择了蔺剀毓成为‘受害者’。
颈背上的汗毛也竖立起来了,剀毓希望它们够尖、够硬,能使她看起来像只刺猬,让这些愚蠢、自大的人类离她远一点。
江树威的眉毛已蹙在一起,似乎等得不耐烦,当剀毓冰冷的手终于放在他汗湿的手掌上时,他咧开了个虚伪的微笑,而后恼怒的发现她抿紧嘴唇、脸色苍白得像鬼,仿佛他随时会出手打她似的,那一身黑色礼服好像说明了她正在为她所剩不多的自由哀悼。
‘剀毓,’她的继母夏翠岚笑脸盈盈的走向她,剀毓迫不及待的缩回她的手,迎向自十岁起便待她如己出的继母。‘你今天好漂亮,但应该披件衣服再下楼来,手好冰呢!’夏翠岚握着剀毓的双手,试图给她勇气、让她放松。
‘我并不觉得冷。’剀毓的嘴角微微上扬,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得在宾客间流连,满屋子的人都是冲着她父母的面子来的,有一部分的人甚至让她骄傲的父亲像条哈巴狗似的,围绕在他们身边吐舌头、摇尾巴。
‘树威,我要带剀毓去认识一些人,你先招呼自己吧!’夏翠岚对江树威礼貌的笑笑,不待他反应,便拉着剀毓钻进入群里。
‘妈妈,我想上楼去。’剀毓有些抗拒的拉扯翠岚的手,她们在大厅中央停下来。
‘剀毓,今晚你爸爸会宣布你和江树威订婚的消息,你不能溜上楼,否则你爸爸会很生气的。’翠岚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心,她的丈夫在不远处招呼着他的贵客、金主,她不能让他发现剀毓又在反抗他的安排,否则剀毓难逃蔺敏添愤怒的拳头。
‘我不要嫁给他或任何人,为什么爸爸一定要这样做?’剀毓的眼中充满不平的泪水,翠岚马上掏出散发着玫瑰香味的丝质手帕,小心的拭去她挂在眼角的泪珠。
‘剀毓,别让人看见你在哭,你爸爸知道的话不会放过你的!’
‘我从二十岁开始就照他的安排不断相亲了,为什么我不能有选择权?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啊!’剀毓哽咽的声音让翠岚心疼,她嫁给蔺敏添时,剀毓非常活泼、甜美,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女孩,加上自己没有孩子,于是全心全意的照顾五岁起便失去母亲的剀毓,当她长大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翠岚心中的骄傲仿佛自己是剀毓的生母一般。
但是在剀毓十七岁那年,一个青天霹雳的意外夺走了她的笑容及信心她在放学途中遭歹徒强暴并怀孕。
剀毓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小孩,直到蔺敏添强逼她唱下堕胎葯。剀毓失去了孩子,也因失血过多卧床一个礼拜,她身心严重受伤,尽管翠岚小心冀翼的照顾,依然唤不回那个有着美丽笑颜的小女孩。她躲避陌生人,总是在睡梦中尖叫、发抖,蔺敏添逐渐对女儿失去耐心,他对她吼叫,命令她不准再歇斯底里,只要她再犯,免不了一阵拳打脚踢,翠岚无力阻止丈夫,只能在事后悉心为剀毓照料伤口,几个月后,剀毓不再在半夜里喊出她的恐惧,她换了个方式,以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来逃避父亲的拳脚和丑陋的回忆。
她的憔悴让翠岚得强迫她摄取足够的营养,尽管她是身体健康、曲线玲珑的漂亮女人,却永远无法排除心中面对陌生人的恐慌。她二十岁那年考上大学,虽不乏追求者,但自闭的剀毓没上课就躲在家里,蔺敏添担心她交不到男朋友、找不到好老公,于是积极安排相亲,希望她早日嫁出去,好卸下他心头的重担,但剀毓一次又一次让相亲失败,蔺敏添忍无可忍,终于在上个月剀毓和江树威的相亲后,私自替她答应了这桩婚事。
翠岚跟剀毓一样不喜欢江树威,他是个自私的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将剀毓交给他无疑会沦为‘生产’工具,但蔺敏添憎恨被女人支配,翠岚根本无计可施,况且蔺敏添有意合并江家与他的贸易王国。
‘妈妈,炜宸为什么不来?’蔺剀毓再度观望整个大厅。炜宸是翠岚唯一的侄子。
‘他人在芝加哥,近几年很少侍在国内,不知道最近变得如何了?自从妻子死后,他就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翠岚叹口气,她知道剀毓从小喜欢跟在炜宸身边,他也挺疼爱这唯一的小表妹。
剀毓闻言浑身僵直,她几乎忘了夏炜宸结过婚,她十六岁那年,他到外岛服兵役后,他们就难得再见到面,偶尔会通通信,但后来他忙于军中的生活,她则活在那事件带来的屈辱与煎熬中,几乎不再书信往来。退伍后,他接手父亲的珠宝事业,两人也少联络,直到她二十岁的某一天。突然收到他的结婚喜帖,至今她仍清楚记得心中那股沉痛,当时她没有细思,只觉得他不再是她的避风港。她借故没去出席他的婚礼,而他似乎也没注意到。
三年前,修宸把身怀六甲的妻子留在台湾,一个人到法国洽公,结果他的妻子出外购物时意外身亡,孩子胎死腹中,此后烽宸的行踪飘忽不定,更不会想到他那没血缘关系的小表妹。
算一算,他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了。
‘剀毓,’她还在发呆时,蔺敏添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为什么不和江树威在一起?你们应该多认识彼此。’他的表情不悦,剀毓的脸色更苍白了。
‘我想让剀毓先认识一下我们的客人,’翠岚替剀毓辩护。‘他们以后多的是时间认识彼此,不急于一时嘛!’翠岚愤着丈夫的手臂,她的娇笑舒缓了他的些许不悦。
‘待会儿我要宣布你订婚的消息,不准溜上楼去,听到了吗?’蔺敏添严厉的看着女儿,剀毓低头不语,两手在美丽的礼服裙摆上扭得死紧,企图吞回已积在眼角的泪水。
‘来吧!我介绍你给我的几个大客户认识。’蔺敏添示意她跟他走,剀毓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要跨出一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迅速的转过头去,看见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正走进大门,他壮硕高大的身材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他的皮肤是接近黝黑的古铜色,五官比剀毓记忆里的模样更加刚毅、英俊,散发出的气质也较成熟、阳刚与危险。
他的目光扫视着拥挤的大厅,最后落在正中央的剀毓脸上。来不及思考,剀毓已经拔足狂奔,在众人的诧异和那名男子惊愕的目光下,不假思索的撞进他的怀抱,紧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夏炜宸舒适的斜躺在沙发上,刚从芝加哥回来的他又累又困,顺手从桌上拿起几天前寄来的信,一遍又一遍的浏览过那娟秀却略显慌乱的宇迹,未尾的署名是蔺剀毓上顶名字让他惊觉到许久不曾想起那个老爱跟着他、笑起来脸上有一对小酒窝的女孩。
转眼间,她今天已经要过二十五岁生日,并与某个幸运男子订婚。
这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她的宇迹似乎藏着某些为人知的秘密。炜宸的浓眉皱起,他姑姑翠岚寄给他的邀请函还摆在桌上,剀毓为何要多此一举的再写封短箴给他,请他务必出席她的生日宴会?他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她也没去参加他的婚礼,他以为她忙于自己的交际圈,不再想时时跟在身边,扮演他可爱、甜美的小表妹。
他的父母已去蔺家,宴会应该开始了,于是他果决的自沙发上跳起来,回到房里更衣,准备去会会他多年没见的小表妹。
房里的答录机中显示有十多通留言,都是他最新一任女友洪馥英娇叹的声音,要他与她联络,说她很想念他。炜宸把那些话当耳边风,兀自整理衣着。自从妻子简瑞瑶死后,他又恢复了婚前的风流性格,而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偶尔回到家,他只是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又启程到国外去谈生意,几个房间他有些陌生了。结婚照在瑞瑶母子下葬后便马上取下来,被仆人收到某个角落去了。
想起他娇滴滴的前妻,以及无缘拥有的儿子,炜宸心中闪过一丝刺痛。瑞瑶从小备受宠爱,即使大学毕业了,也一直需要别人的照顾。初见她时,他马上喜欢上这个令他惊艳的娇俏女孩,花了不少时间让她脱离对她哥哥好友徐又璋的迷恋,转而爱上他并嫁给他,但修宸自己很清楚,他非常‘喜欢’瑞瑶,但那不是‘爱’。
即使如此,他仍十分尊重瑞瑶,两年的婚姻生活不曾出轨,尽管他恶名昭彰、花名在外,他依然是个对婚姻忠实的男人。
在她怀孕时期,他应该待在她身边的,多年来,炜宸一直为这件事自责,若当时他听从她的建议,带她一起去法国,或把公事交给别人,自己留下来陪伴她,也许今天她和儿子会在他身边同时展露稚气的笑容。但是,一千一万个后悔都不能使瑞瑶的心脏重新跳动。
换好衣服,他马上奔离卧房,想逃离那段痛苦的回忆,钻进车里,不到二十分钟便来到热闹滚滚的蔺宅。踏进门槛,他检视过每张脸孔,心想也许能找到熟人,当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某个娇小、苍白、美丽的长发女子所吸引时,他清楚的看见她圆睁的双眸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片刻后,换他睁着两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名女子朝他飞奔而来,伴随着迷人的玫瑰香味,一古脑的闯进他怀里,他勉强稳住脚步,看着她两条细瘦、白皙的臂膀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在他耳边又哭又笑。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炜宸没有伸手抱她或拉开她,只是静静的站着不动,让她发泄她激动的情绪,最后他看到他姑姑一脸尴尬的走向他,他姑丈则一脸狂怒的杵在原地。
‘小姐,我快要窒息了。’炜宸冷硬的说,自动对他投怀送抱的妙龄女郎这才松开手臂,抬起泪颜仰望着他。
‘炜宸,你不认得我了吗?’她的眼底有一抹惊慌,脸色苍白如雪,炜宸发现她似曾相识,他居心聚拢,这不可能是他的小表妹,她那么忧郁、惊慌,不可能是他记忆中那个甜蜜可人的小女孩。但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炜宸的情场阅历让他不可能错认那十足女性化的曼妙身段。
‘剀毓?’他怀疑的问,她急切的点头,他冷峻的脸庞终于有些软化。‘真的是剀毓?天哪!我几乎认不得你了。’他有力的双手搁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顿时让她觉得安全、温暖。
‘我好担心你不来。’她的声音颤抖,似乎无法控制住眼泪,炜宸怀疑的看着她,发现她看起来像经受多年的苦后突然获得解脱般。
‘炜宸,’夏翠岚来到他们面前。‘我以为你人在芝加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我回来后才发现你们的邀请函,我没错过什么好戏吧?姑丈一副快病倒的样子。’他微笑着,但剀毓觉得那笑不太自然,他拿开了放在她肩上的手。
‘别理他,他只是一时没认出是你,还气剀毓不够淑女的举动,但我了解她急于见你,你真的好久没出现了呢!’翠岚笑着拍拍侄子的手臂,然后转向剀毓。‘剀毓,到化妆室去洗把脸,你看起来很狼狈。’
‘但是我’剀毓紧张的看向炜宸,压根儿也不想离开他一步。
‘去补个妆吧!剀毓,我向你保证,我会待在我姑姑身边,等你回来陪我跳支舞。’炜宸宠溺的拍拍她的脸颊,剀毓这才放心、不舍的穿过人群,走向化妆间。
翠岚跟着炜宸走向蔺敏添,他的怒气显然已绶和下来,并高兴的和炜宸寒暄。
‘炜宸,别让剀毓像小时候那样跟着你撒野,她今天就要订婚了。’对于女儿方才的举动,蔺敏添仍相当不满。
‘我能见见剀毓的未婚夫吗?’炜宸没答腔,只是自顾自的环顾四周,蔺敏添朝某个方向挥手,一名男子随即跨进修宸的视线范围,炜宸不甚满意的盯着他,他只比剀毓高几公分,略秃的头顶让他看起来像个中年人,剀毓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脑筋?气质?还是那副尖嘴猴腮的嘴脸?
‘树威,剀毓的表哥想认识你。’蔺敏添严肃的为他们介绍,炜宸发现江树威脸上的微笑紧绷,很不客气的瞪着他,看来他惹上一个爱吃干醋的未婚夫。
‘夏先生,久闻大名。’江树威不耐的与他握手,他气自已得仰头才能直视炜宸的眼睛。‘早闻你的魅力无边,果然不假,连我的未婚妻都被你吸引了。’
‘树威,别说这种蠢话,你是剀毓的未婚夫,犯不着吃他的醋。’蔺敏添不悦的警告江树威注意言行。
‘原谅我,蔺先生,但我不得不担心,毕竟我的未婚妻和夏先生是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兄妹,而我很清楚夏先生在女人圈里的风评。’江树威挑衅的说,然后看向蔺敏添夫妇身后。‘剀毓,我正要找你呢!过来陪你未婚夫跳舞吧!’
他朝剀毓伸出手,脸上的微笑非常虚假。炜宸眼神冰冷的看向剀毓,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显然是听见了江树威的话,蔺敏添正在催促女儿接受江树威的邀请其实根本是命令,然而夏炜宸不是那种任由别人侮辱而不报复的男人,他坚决的伸出手,抓住剀毓正颤巍巍伸向江树威的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抱歉,剀毓的第一支舞已被我订走了,我想你不会介意排个队吧?’炜宸戏谑的朝江树威一笑,然后使劲一拉,剀毓便偎进他怀里。‘另外,若你嫉妒我的女人缘比你好,直说无妨,省掉你那些不入流的思想,害我耳朵痛的话,我怕你付不起医葯费。’
夏炜宸拉着剀毓滑入舞池,留下他们三人楞在原地,江树威老羞成怒,但他默不作声,免得让自己更丢脸;蔺敏添的嘴抿紧,他一向不欣赏夏炜宸的浪荡作风,现在又害他在未来女婿面前失去威严;最高兴也最担心的就属夏翠岚了,她知道剀毓今晚可以不必忍受江树威和她父亲的沙文作风,但她很担心曲终人散后,剀毓得承受蔺敏添的怒气。
剀毓战战兢兢的移动步伐,一方面因蔺敏添和江树威仍瞪着他们,另一方面则因为炜宸正亲匿的搂着她。
已经有许多年不曾与他如此贴近,她低着头,双颊腓红,一只手被他温暖的大手紧握住,另一只手则不自在的搭在他厚实的肩膀上,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人她的掌心,她清楚的感受到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魅力,发现他不再是她所知道乐天的大男孩,他是个男人,沉稳、危险的英俊男人。
‘今天是你的生日,很抱歉我没准备礼物给你。’
夏炜宸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她微微抬头,朝他谅解的笑笑。
‘我不需要礼物,只要你肯来,我就很高兴了。’
炜宸被她僵化、纯净的笑容迷惑了,感觉得出她并不常笑,那个天真可爱得老令他想搔乱她头发的小女孩似乎已消失很久,他所触及的都是成熟女子的曲线,她那浑然天成的妩媚风韵正蛊惑着他,但他仍能察觉出她改变最大的地方是她的心境,有种不对劲的气氛在她身边围绕着。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看上那家伙,让他成为你的未婚夫?’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远离她诱人的外表,而这个话题显然挑对了,她僵直的背脊及瞬间惨白的脸颊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没有看上他,’剀毓低声说道,免得被附近的人听到。‘他是我爸爸替我选的对象。’
‘为什么他要替你挑?他不相信你的眼光?’炜宸的目光细看她的五官。
‘从我二十岁开始,他就视我为累赘,接连不断的逼我相亲,直到上个月他受够了我一再拒绝,私自替我决定了婚事。’她咬着下历,似乎正抗拒着命运的安排。炜宸最终选择了她的嘴唇做为他欣赏的目标。
‘我想请你帮个忙,炜宸。’她直视他的眼睛,懒懒生辉的眸子里闪着央求及绝望。
‘帮什么忙?’他心不在焉的问,视线再度落回她丰润的红唇上。
‘帮我破坏这个婚约。’